《冬日喧》 第104章 猜忌 竺赫屡战屡胜,拿下胡兵三员大将,北境军乘胜追击,在苏力、北风啸和竺赫的带领下一鼓作气拿下夜州三城,竺赫一时间名声大噪,风光无量。 纨绔变猛将的消息飞遍大街小巷,在大胤引发不小的波动,不仅民间关于他的讨论层出不穷,朝堂也对他多有议论。 但更吸引人眼球的,是胤帝连发数十道召还金令,命竺赫立刻退兵,回京述职,同时派出了监军巡查。 “白宬这狗贼到底几个意思?”苏力一把将诏书丢在桌上,“这个月都第十五次发了,他到底要干嘛!” “陛下的意思写的很清楚,要少主回上京述职。”北风啸拿起诏书看了一眼,又丢回桌上。 “述职?述个屁的职!咱和胡人打了这么多年,他有给过一颗粮食还是一根马草亦或是一个人?都没有!述他祖宗的职!” “少主不能去。”兰华道:“白宬恐怕不止要少主回京述职。” “将军的意思是,陛下或有效仿前朝哀帝之意?”蔚隅仔细读着诏书,眉头微蹙。 前朝大将宋威,素有战神之名,平内乱破三藩,凭一己之力给前朝安朝续了二十多年的命,哀帝害怕他功高震主,先是一个月连发三十多道召还令,把他从前线召回京软禁起来,第二年便以大不敬之罪诛了他的九族。 “不论白宬有何意图,少主都不能去上京。”夙喻轻轻点了点桌面,“临近年关北境事务本就繁忙,前线亦需要人镇守,少主作为主心骨,不能轻易离开。” “只是……云杲毕竟在上京长大,知己好友都在上京,要不要问问他的意见?” “少主的好友算起来,如今也就只剩江世子一人,其他那些个酒肉朋友,算哪门子好友。”苏力哼了一声,“白宬那狗贼,分明就是看咱们不顺眼!” 他就不明白了,北境军不要钱财不要粮草不要兵马,世世代代百年如一日地守着北境,抵抗胡人,于大胤的稳定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上京朝廷却总看他们不顺眼,整天搞小动作,真就是脑袋被门夹了,脑子被驴踢了,摇摇头,脑子里全是水。 “话虽如此,北境如今还是不能与上京闹的太僵。”兰华啜了口茶,“还是需要人去应付朝廷。” “让我去。”苏力碰了碰双拳,啐了口痰,恶狠狠道:“我这双铁拳,非把白宬脑子里的水揍出来不可!” “若真让你去,北境大不逆的罪名真就没得跑了。”夙喻没好气地瞪了苏力一眼道:“还是我去吧,左右这些年北境 名义上的理事人是我,我代少主前去,合情合理。” “我同你一道。”兰华捻着胡须,“我倒要看看白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被白宬驱逐出京的事情了?” 被夙喻这么一提醒,兰华才想起来,自己当年被驱逐出上京,白宬给他下了无诏不得入京畿之地的死命令。 “少主对北境事宜还不够熟悉,你走了谁帮他处理政务?”苏力上前道:“北风要盯着辎重转运,责任重大,所以还是我和夙喻去最合适。” “你走了,柏邺城谁守?” “那不还有……”苏力挠了挠头,挤出一句:“不还有少主和巫莳吗?” “少主要守夜州三城,巫莳要守着东边防线,都不能守柏邺。”兰华道:“别忘了你前几天可是答应过少主,要做他最坚强的后盾,让他放心去前线拼杀的。” 万仞谷之战后,竺赫与苏力的感情急剧升温,又一起打了几仗,同吃同住,亲密得像亲生父子一般。 “我去吧。” 看他们争来争去,蔚隅又好笑又有些感动。 “你身子还没好,去那么远干什么?在上京又无亲无故的,多无聊。”兰华捡了有块酥酪塞进蔚隅嘴里,佯装生气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的别打岔。” 修复受损的武脉看起来轻松,实则只有蔚隅知晓其中的痛苦,那可是要断骨裂经才能重塑的,重塑过程还要保持清醒,否则前功尽弃。 兰华自己都吃不了这个苦,蔚隅却硬生生熬了过来,死里逃生一遭,整个人都快瘦成竹竿了。 “我是最适合去上京的。”蔚隅艰难哽下能把脖子变成长颈鹿的酥酪,喝了口茶润嗓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北境事务繁忙,镇北王俗事缠身,无法进京面见陛下,由王妃代劳,岂不是更合情合理?” 竺赫有两重身份,镇北王和北境少主。 镇北王是皇帝亲封的亲王,竺赫又在上京长大,蒙受皇恩圣眷,于情于理都应当回京面圣谢恩。 北境少主的身份则代表他掌管北境事务,虽不需要向朝廷汇报详情,但每年的请安是必不可少的。 “朝廷连发数十道诏令,对北境已然十分忌惮,皇帝此举亦是试探北境和云杲的忠心。”蔚隅抿了口茶,说出了一个不得不回去的理由:“我还有一重太医的身份,本应在镇北王痊愈后便立即回京复命,但却拖了这么久。除夕将至,自当回京复命。” 兰华眉头皱 得能夹死苍蝇,他倒是忘了这茬,蔚隅当初本就不是以镇北王妃的头衔,而是以太医的头衔来的北境。 “白宬是算盘成精吗?这么会算,怎么不算算自己什么时候死!”苏力愤愤道。 蔚隅捏了捏眉心,胤帝当初会派他来北境,或许就是存了试探和威胁的心思。 假如竺赫真的死了,北境众人自然不会对蔚隅这个外人以礼相待。 假如竺赫没死,以两人的感情,胤帝便可以用太医的身份召蔚隅回京,充当人质。若竺赫以蔚太医死亡而拒绝蔚隅回京,朝廷便有了向北境出兵的理由。 无论怎么算,这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胤帝,当真好计算。 兰华几人对视一眼,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避免蔚隅回京。 除却这两个原因,蔚隅也有自己的想法和算计。 虽然他能解体内的蛊,但白璋太过阴险狡诈,如今又掌握了实权,定然会对北境出手,他想趁这次回京,一举弄死白璋。 除此之外,侵吞他母亲家产的蔚家他也不会放过,他利用幽云卫运作了一年之久,蔚家已经完全无法同海寇脱离了,正是将他们一击毙命的时候。 喜欢冬日喧 第105章 无声的斗争 凛都的大雪来的又早又急,枝头的梅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今年竺赫照例找人给他折了一支梅,人却刚从夜州出发。 临近除夕,凛都各处张灯结彩,百姓将自家的东西拿出来交换,互通有无,是以大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宫人们忙碌着擦洗宫殿,以往都是简单扫洒即可,但今年不同,今年的除夕不仅是除夕,还有竺赫的冠礼。 为了这个仪式,宫人们恨不得每一瓣花瓣都擦的干干净净。 夙喻等人自然也加入了这项搞活动,蔚隅跃跃欲试,却被众人以天冷水寒为由拒绝,只能做一些整理的活。 “时间过得真快。”苏力感慨道:“转眼少主都要行冠礼了。” 竺赫这段时间的成长大家都有目共睹,尤其是上了战场以后,性格慢慢变得沉稳,宠辱不惊,进退有度,不像从前一般莽撞。 蔚隅整理物件的手愣了一下,他今年好像又忘记给他准备礼物了。 不过不能怪他,竺赫的礼物确实太难准备,奇花异草幽雪宫很多,金玉珠宝他也有很多,他好像什么都不缺,着实让人头疼。 “今年除夕,西南王世子也在的吧?”兰华拿着本子,低头记了一笔,“那得给他准备碗筷。” “嘿嘿,兰将军你对我真好。”洛燎从门外走来,给了蔚隅一个熊抱,“小师弟想我没有?” 蔚隅重重拍在洛燎肩膀上,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小师弟你又口是心非……” “你不准备去迎接监军,跑这里来做什么?” 蔚隅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朝廷派的监军其一便是沈澄,好巧不巧今日抵达。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迎接呢?” 洛燎挑挑眉,他其实去了半个月,白天躲在沈澄马车中,夜间便软磨硬泡从里到外各个方面伺候监军大人。 “哦,那应该再准备几套监军们的餐具和吃食。” 兰华其实一点都不想准备,什么狗屁监军,最好饿死才好。 不等蔚隅开口,宫人就匆匆来报,“少主到城门口了。” 这个宫人刚说完话,下一个宫人也小跑过来:“监军到城门口了。” “一起到的?那不是堵门口了么?” 洛燎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想要去观望这场无声的斗争。 巍峨高耸的城墙下,两支队伍停在了大门前,一边冰蓝色的神鸟在雪中飞舞,另一边金爪的黑龙在风中 盘旋,僵持不下。 竺赫骑在马上,俊美的容颜被黑色鬼面遮挡,一双黝黑的眸子折射着冷光,犹如暗夜中弯刀。 胤帝派了两个人来,一个宦官,一个沈澄,本来还有一个新科状元,但状元郎刚出上京便一病不起,只能留在原处养伤。 “你便是北境少主?”老宦官翘着兰花指,声音又尖又细:“我等奉陛下之命巡查北境军。” 言外之意就是我们是奉陛下的命令来的,要优先入城,你赶紧让开。 竺赫冷笑,胤帝今年对一个叫张络的宦官颇为宠幸,不但把他塞进内阁,给了他议政的权力,还为他大兴土木,建楼造房。 眼前的老宦官是张络义父的弟弟,在宫里被人捧惯了,来到北境也没改变,依旧趾高气昂。 “本王是陛下亲封的镇北王,又有不跪天子不拜三公的特权,公公还是仔细想想再开口的好。” 刚下战场的人通身杀气,不怒自威,宦官双腿颤了颤,扶住身旁的人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 “你是镇北王又如何?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正二品官员,肩负巡视调遣兵马之责。”宦官拱了拱手,让人拿出一把剑,“此剑乃陛下亲赐的尚方宝剑,见之如陛下亲临,镇北王,见到陛下,还不让路?” “巧了,本王这剑也是陛下亲赐,有斩奸除逆,先斩后奏之权,张公公要不要去问问陛下,我所言虚实?” 竺赫漫不经心地轻点着腰间的佩剑,指尖敲在剑上,力道却重重撞进人的心里。 老宦官吞了吞口水,先不说他敢不敢去问胤帝这东西的真假,就是这山高皇帝远的犄角旮旯,竺赫把他杀了又有谁知道? 思及此,老宦官立刻将沈澄推了出来。 腰酸腿软的沈澄冷不防被推了一把,差点跌落马车,好在车夫扶了一把,不至于让他与大地亲密接触。 “王爷。”被推出来的沈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张大人年过半百,一路舟车劳顿,身体难免吃不消,大胤素有尊老敬老的传统,可否请王爷开恩,让张大人先入城休整?” “这不是又巧了么,本王带着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兄弟,日夜兼程赶了几个月的路,一路上风吹霜冻的,很是需要入城休息。” 话落,身后的士兵“咳咳……”咳了几声,又做出一副被冻的瑟瑟发抖的样子,不停地吸气。 “沈大人,不是本王不退。”竺赫摊手耸肩,“你也看到了,本王手底下的将士们风餐露宿许久,我作为主 将,总不能让他们在城门口继续挨饿受冻。” 既然沈澄想用孝道压他,他便用忠义压回去,他倒要看看,宦官与为国拼杀的将士相比,沈澄这位清高的仕人会如何抉择。 沈澄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打死老宦官,抢先行入城的权力不就是为了争个面子,在门口等几分钟又不会死,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么嚣张,肩膀上扛的是粪瓢吗? 压下怒意,沈澄又拱拱手:“张大人和某远道而来,所谓来者是客,客当为上……” 不等他说完,竺赫直接开口打断:“本王是北境少主,所谓客随主便,沈大人既然承认自己是客,便应该遵守北境的习俗。” “愿闻其详。” 沈澄抿唇,他实在不想和竺赫起冲突,要不是被老宦官推出来,他宁愿挂在车底补觉。 “在北境,主为一,军为二,其余全部靠后,城主见到军队尚且要退让,何论普通人?”竺赫装作恍然大悟,一拍后脑勺,大声道:“本王倒是忘了,张公公是二品,沈大人也不过正四品,和城主比起来……” 竺赫笑了笑,迎着老宦官阴狠的目光开口:“两位不够看呐。” “王爷言之有理,是某唐突了。”沈澄拱拱手,做了个手势:“我等既是来客,自当入乡随俗,王爷,请。” “沈大人此言差矣,本王可是按照张公公的意思,如实告知罢了。” 竺赫驭马抖落身上的碎雪,抬起手挥了挥,“入城。” 沈澄站在马车上,目送队伍离开,心里五味杂陈。 喜欢冬日喧 第106章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镇北王 爆竹声中一岁除,竺赫摘掉面具,牵马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闻着爆竹残余的火药味,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都消退了不少。 “少主回来啦?” “嗯,回来了。” “少主安好啊。” “安好安好。” “少主,明日是你的生辰,百家五谷做的白糯糕蒸好了,你顺道带走吧。”几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蒸糕,“愿少主平安康健,喜乐顺遂。” “多谢多谢。” 竺赫受宠若惊,空着手进城,到了宫门口时手上的东西已经提不下了,糕饼、糖果、山珍、野菜应有尽有。 并非他不想拒绝,只是北境有风俗,平时收到东西可以推拒,但年节时是万万不可的,否则便是在告诉送礼之人“我看不上你的东西。” “把这些东西都拿册子记下来。” 远远看到幽雪宫门口站了几个人,竺赫把东西往后一丢,撒丫子跑到蔚隅面前,一把将他公主抱起来转了一个圈。 突然的失重让蔚隅惊呼一声,胳膊牢牢锁住竺赫的脖子,鹌鹑似的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你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呢……” “不放。” 竺赫在蔚隅脸上啄了一下,抱着他自顾自走进宫门。 宫门口聚集了不少百姓,都在偷偷议论,兰华等人但笑不语,蔚隅挣脱不开,只能自暴自弃地缩在他怀中,把脑袋死死埋在他的肩膀上。 几人跟在竺赫身后完全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从走在竺赫前面变成了走在竺赫后面。 竺赫也浑然不觉,大踏步走着,边走边分配任务。 “朝廷派来的监军已经入城了,劳烦师父去接待一下,引他们去驿站住下。” “是。” “明日准备给凛都百姓发放的节庆物品可都备好了?” “都已备好放在仓库中。”夙喻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明日除夕大宴的地点也确定好了。” 明日是年三十,也是竺赫满二十岁行冠礼的日子,原本只需族中长辈观礼便可,但竺赫的父母都不在身边,只能由兰华几人代为操办,并邀请全城百姓观礼庆贺。 “白糯糕应当已经送进宫了,再让厨房多做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北境人行冠礼时,父母要亲手做白糯糕给孩子,寓意要孩子清清白白做人,并且还会在宴后把白糯糕分给观礼之人表示感谢,同时也有拜托他人 日后多多照料孩子的意思。 若是孤儿成年,则由城中各家各自出五谷,共同做一个白糯糕,寓意这孩子是吃百家饭长大,受到全城所有人关照。 “明日巡守戒严,维持秩序的琐事,还要劳烦苏伯和巫莳将军多费心。” “定不辱命。”苏力和巫莳齐声道。 “近日天寒,一定让厨房多备热汤,炭火也是多多益善,莫要让参宴之人受寒。” “属下领命。”北风啸点点头。 “少主旅途劳累,可要先去休息?” “无妨,今晚在小梨亭设小宴,迎接监军使,我与王妃沐浴后便过去接见。” 沈澄和张公公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明面上还得要给点面子,刚才驳了他们的颜面,若北境再无任何表示,这顶意图谋逆的帽子恐怕就摘不掉了。 虽然他没有谋逆之心,但架不住海底针的帝王心,以及有心之人的挑拨离间,何况胤帝本就多疑。 竺赫径直走进栖凤殿,将蔚隅放在妆镜前,从怀中掏出一根红宝石雕刻的簪子。簪子主体像两根交缠的枝条,顶端刻了两朵栩栩如生的梅花。 “你是寿星,应当我送你贺礼才是。”蔚隅摸了摸簪子,一会儿转向左边一会儿转向右边,仔细观察着镜子里的人,“真好看。” “那阿隅可准备了礼物?”竺赫从背后搂住不盈一握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肩上,疑惑地开口:“我怎么觉着你又瘦了?” “才没有。”蔚隅拍了拍竺赫的手背,催促道:“快去泡个温泉暖暖身子。” “亲一口亲一口。” 竺赫在他脸上蹭了蹭,蔚隅转过头,微微仰着脸和他接吻,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慢慢分开。 “好了,快去吧。”蔚隅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乖~” “再亲一口。”竺赫抓着他的手,将手腕凑到唇上猛吸了一口。 “流氓!” 瓷白的手腕上留下一个十分明显的红痕,蔚隅低下头,侧面的眼角泛着薄红,被眼睑遮掩的丹凤眼噙着水雾,白皙修长的鹅颈泛着微粉。 竺赫舔了舔后槽牙,他的阿隅好像一块糖,甜甜的香香的。 想吃。 “就在这里等我,哪儿也不准去。”竺赫霸道地拿掉蔚隅打算拿下簪子的手,“也不准把簪子摘下来。” “你出去一趟怎么变得这么霸道了?”蔚隅宠溺地捏了捏竺赫的脸,小声嘀咕。 竺赫抬起他 的下巴,挑眉,勾唇,邪魅一笑,“不喜欢?” 蔚隅的眼神不停乱瞟,红的滴血的耳朵却出卖了他。 竺赫轻笑一声,在蔚隅脸上亲了一下,闲庭信步迈进了泳池。 蔚隅闲来无事,打开了竺赫的包裹,只觉得两眼一黑。 包裹里除了几件衣服,剩下的全是《清冷娇妻带娃跑,霸道王爷掐腰宠》、《一百个吸引夫人的小方法》、《越坏越爱》等清一色各种话本。 蔚隅随便翻开一本,扉页上赫然写着“想让你的夫人对你死心塌地吗?想让你的夫人对你千娇百媚吗?看它,就够了!” 蔚隅丢掉这个烫手的山芋,拿起另外一本,第一章的内容便是教人从言语、行为上塑造霸道的形象,以此吸引别人的目光。 翻到第一章末,赫然写了几个大字。 “此章故事为非正面示范,各位看官切勿模仿。” “哈哈哈哈哈……” 蔚隅笑得花枝乱颤,恰好竺赫沐浴完,披着外衫擦着头发走了出来,看到的便是蔚隅举着书,捧腹大笑的样子。 “阿隅在看什么?这么有趣……” 竺赫凑上前,看清封面时顿时臊得面红耳赤,抢下书撕碎,“这种书没什么好看的……” “要从行为上展现你的男子气概?”蔚隅笑得直不起腰,捶着竺赫的肩膀,“看不出来啊,云杲竟然是这样的镇北王。” “不知道哪个家伙放我包裹里的。” “哈哈哈哈哈,云杲,你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不许笑!” 竺赫又气又恼又羞,慌里慌张上前去捂蔚隅的嘴。 蔚隅坏心眼地在他手心舔了一下,竺赫瞬间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看手心,又看看蔚隅。 “云杲想学,直接问我便好。”蔚隅在竺赫耳边低语:“包教包会。” “什么都教吗?”竺赫脑抽地问了一句。 “什么都教。”蔚隅戳了戳竺赫露在空气中饱满的胸肌,眼波流转,巧笑嫣然,活像一只勾人摄魄的狐狸,“只要你付学费就成。” “哈哈,那什么,他们该等着急了。” 竺赫打着哈哈,一溜烟跑了。 蔚隅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喜欢冬日喧 第107章 这里是北境 竺赫换好衣服,整理好仪容,毫无形象地坐在软垫上,屈着左腿,一手拿书一手捡糕点往嘴里塞,心中郁闷无比。 他明明都是照着书上写的去做的,怎么自个儿反倒被调戏了一把?这合理吗? 换好衣服的蔚隅以为他在发呆,悄悄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兵书,“让我瞧瞧你在看什……嗯?《一百句让心上人感动到痛哭流涕的话》?” “哎呀,你怎么又抢我的书。” 竺赫匆忙夺过书蒙上兵法的书皮,将书丢进架子底下,假装无事发生。 “王爷勤奋好学,何须藏着掖着?”蔚隅挑挑眉,朝书架扫了一眼,笑盈盈地看着竺赫,“不知这书架上的兵书……可否借给我一观?” “阿隅。”竺赫拉着蔚隅的袖子轻轻摇晃着,轻咬着下唇,眨巴着眼睛:“阿隅哥哥在说什么呀?人家听不懂啦。” “装傻?”蔚隅弯下腰,轻佻地在竺赫胸膛上摸了一把,“再叫一声来听听。” 竺赫的声音不似刚见面那般清朗,低沉的嗓音像醇厚的佳酿,带上不同的情绪时尾音也会不同程度地上扬或下沉,声声入心,让人忍不住醉在其中。 “宴席快要开始了,让大家久等多不好啊。”竺赫站起身,拉着蔚隅朝门外走去。 “王爷真小气。” 蔚隅哼了一声,和竺赫一起坐上了辇车。 小梨亭在幽宫西南角,是幽宫落雪最多的地方,再加上亭子周围又种满了梨树,故以此命名。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品种不对,这梨树种了十多年都不曾开花。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亭子内传来尖细的喊声。 “我等奉陛下圣谕巡查监军,你们将我安排在这四面透风之地,意欲为何?北境难不成想谋反!” 张公公平日被人伺候惯了,一路上都坐在燃着炭火的马车里,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设宴处也应有炭火,穿的便少了些,此刻已然被冷得瑟瑟发抖。 看来他的心火十分旺盛,不然哪来的力气骂人? 沈澄站在一边,盯着脚尖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 兰华摸了摸鼻子,夙喻但笑不语,苏力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戳戳摩拳擦掌,恨不得跳起来把这死阉人捶死。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真当这里还是他的富贵窝呢? 挑剔完设宴地点,张公公又开始挑剔起了其他东西。 “果然是蛮夷之地,粗鲁异常 ,难怪下人看见人都不行礼。” “还有这些吃食,弄得跟猪食似的,让人如何下口?” 余光瞥到辇车上的竺赫和蔚隅,张公公冷哼一声,尖细的嗓音如公鸡打鸣一般叫起来:“哟~镇北王这是忙什么去了?迟了这么久,规矩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纨绔果然是纨绔,烂泥扶不上墙。” 闻言,兰华等人都沉下脸,沈澄也悄悄拉了拉张公公的袖子,让他住嘴,奈何被人捧太久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猛地推开沈澄,自顾自数落着竺赫的不是,鸡蛋里挑骨头说他的错处。 沈澄一时不防,差点被他推倒在地,一只胳膊扶住了他的肩膀,帮助他稳住身形。 “多……” 沈澄转过身,对上一双桃花眼,瞬间绷紧了肌肉。 洛燎趁人不备悄悄在他手心里画了几个字,沈澄白皙的脸“腾”地红成了虾子,又羞又恼地瞪了洛燎一眼,随后挪到离洛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竺赫扶着蔚隅下了辇车,替他整理好狐裘,将汤婆子塞到他手里,趁机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阿隅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处理一下虫豸,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说完,竺赫沉着脸走到张公公面前,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哎哟~打人啦,镇北王谋反啦~” 张公公捂着红肿的脸倒地哀嚎,脖子如打鸣的公鸡一般一顶一顶的。 “本王自小在陛下身边长大,学礼仪的时候你不知还在哪个犄角旮旯跟流浪狗抢吃食。”竺赫掏出手帕仔细擦着手,睥睨着张公公,一字一句道:“本王的礼仪由陛下亲自请人教导,张公公这是在质疑陛下的眼光吗?” “你……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要谋权篡位,害怕被我发现才……” 不等他说完,竺赫朝着他的心窝飞出一脚,张公公重重砸在柱子上,又滑落到地上,痛苦地捂着胸口,痛的连哀嚎都发不出。 竺赫上前几步,将他踩在脚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本王从前在上京时寄人篱下,你骂我纨绔,我不挑你的理。” 张公公只觉得肋骨快被踩断了,挣扎中对上阴沉冷厉的黑眸,感受到黑眸中浓烈的杀意时,一股寒意涌遍全身,全身的血液都被了冻起来。 “劳烦公公记清楚,这里是北境,不是上京,本王是陛下亲封的镇北王,你见了本王不但不行礼,还出言辱骂,以下犯上,按律当斩。” 冰冷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仿佛在看一个死物,张公公 吞了吞口水,“你……你不能杀我……陛下……陛下不会放过……” “你应该庆幸我北境除夕前夜不杀生的忌讳,否则就你今日所犯的错,足够你死万次了。”竺赫站起身,随手将手帕丢进炉中,“不过你若是一心求死,我也不介意破了这个忌讳。” “你……你竟敢威胁……”张公公呕出一口血,“我……我要告诉陛……” “你觉得,你现在有能力把消息送出去么?” 竺赫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人,桃花眼似笑非笑,落在张公公眼里却比阎王爷还恐怖。 “来人,把监军大人带下去,好~好~照~料。” 低沉的声线重重咬着后面几个字,犹如判官的催命符。 张公公被人架起,凹陷的眼睛死死盯着竺赫,满脸怨毒地看着竺赫:“陛下若知晓你如此对我,定然……” 竺赫快步上前,反手又打了他一个巴掌,让两边肿的对称,才满意地笑着抹去张公公所有的希望。 “本王同陛下不是父子胜是父子,你说他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陛下不可能……” “带下去。”竺赫摆摆手,待侍卫把人拖走,转身对其他人道:“此处脏了,烦请诸位移步洗秋宫。” 见识了竺赫的狠厉,其他人哪里还敢说话,就连张公公身边最得宠的小太监都成了鹌鹑,臊眉耷脸地跟在沈澄身边。 喜欢冬日喧 第108章 贺礼 众人在宫人的引导下各自入了席,有了前车之鉴,没人再敢捣乱,一顿饭吃的还算安稳。 沈澄被北境热烈的歌舞吓了一跳,杯中的酒洒了一半,坐在他斜对面的洛燎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西南王世子对这里的歌舞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竺赫转过头,“只是不知道世子是对舞蹈感兴趣,还是对跳舞的人感兴趣?” 竺赫的语气十分悠闲,一副“你要我就敢给”的架势,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洛燎汗毛倒立。 蔚隅酒量不好,喝了几口便有些晕,脸颊红红的,迷茫地顺着竺赫的视线看过去。 沈澄淡淡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洛燎拿起扇子快速扇了扇,“舞美,人也美,北境人杰地灵,舞蹈别有风情。” 沈澄轻嗤一声,垂下眼皮继续喝酒。 “我虽在外行军,但也听过不少城中百姓对世子的评价,世子英俊不凡,可是勾走了不少北境姑娘的心。” “不及王爷风华绝代,名扬天下。”洛燎摇着扇子,反唇相讥:“连西南边陲之地都听过王爷的大名。” 蔚隅微微皱眉,偏头看了看竺赫,对洛燎道:“是吗?我倒是很想听听,世子听到了什么传闻。” 竺赫吩咐宫人给蔚隅端一碗热汤,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传闻太多,改日再讲给王妃听如何?”洛燎朝竺赫挑眉,一脸志得意满。 “想来多是些夸赞溢美之词,听起来也无趣得很。”蔚隅十分自然地夹走竺赫碗中的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洛燎看得眼角抽了抽,秀秀秀,整天就只知道秀,搞得像谁没有似的。 转头对上鄙夷的目光,洛燎的心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 得,他还真没有。 郁闷的洛燎一杯接一杯,力图把自己灌醉,迷迷糊糊间看到沈澄站起了身,摇摇晃晃便跟了上去。 “他们不会有事吧?” 蔚隅轻轻倚在竺赫肩上,旁人眼中二人不过并肩而坐。 “我派了侍卫保护,不会有事的。” 竺赫低声和兰华说了几句话,扶着蔚隅起身离席,刚出门,竺赫便转扶为抱,结实的胳膊紧紧圈着蔚隅的腰和膝窝。 料峭寒风猛地吹散温暖,蔚隅忍不住缩了缩,恨不得变成猫,全部缩进竺赫怀中。 竺赫干脆停下脚步,把蔚隅用 狐裘裹成一团,像裹婴儿似的,抱着他回了寝殿。 一个半人高的箱子放在了寝殿正中央,蔚隅看向竺赫,却见他也是满脸懵。 不等二人上前一探究竟,箱子便自己打开了。 “什么鬼东西!” 竺赫拔出随身佩剑,将蔚隅护在身后,黑眸死死锁定着箱子。 白嫩纤细的手先伸出箱子,紧接着探出一个脑袋,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脸,一双妖冶的凤眸泛着水波,媚态横生。 修长笔直的双腿跨出箱子,身上除了几块薄纱遮盖的重要部位外便是各式各样的饰品,行走间金铃玉饰叮当作响。 “你是人是鬼?”竺赫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腹背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奴奉圣谕,给王爷祝寿。” “你是何人?用何方法潜入此处?奉谁的谕?派你来之人意欲何为?” 来人缄口不答,自顾自跳起了舞。 “此人莫不是疯子?这人身上似乎没有武功,构不成危险。” 竺赫寻思着,收起剑,拉着蔚隅想走,胳膊却被死死拽住。 “你拉我……你干嘛!” 竺赫猝不及防被搂住腰,那人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背上,扑面而来的香气熏的他头晕恶心。 “奴……奴是主人送给王爷的贺礼,若王爷不收……奴会被打死的……” “你死不死关我何事?” 竺赫去掰腰间的手,滑腻温热的触感烫得他又立刻收回手。 蔚隅喝了太多酒,有些站不稳,一个踉跄扑到他怀中,轻呼了一声。 “阿隅,可有伤到哪里?” 竺赫搂住蔚隅的腰,担忧地看着他。 “无妨,我只是有些头晕。”蔚隅扶着额头抬起脸,双颊绯红,凤眸泛着盈盈水波,看了看贴在竺赫背后的人,又立刻垂下脑袋,嗫嚅道:“你忙你的事情,我去其他地方休息便好。” “不准走。” 竺赫一手死死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曲起手肘,重重向后顶去。 身后那人闷哼了一声,搂着竺赫的力道却没有一丝松懈。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竺赫抬脚踩在那人脚背上,那人依旧一声不吭,只死死抱着他。 “云杲,我头有些疼……” 蔚隅倚靠在竺赫怀中,恰好和纠缠竺赫的人对视。 竺赫耐心本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蔚隅又喊着身 体不舒服,他怎能不急? “阿隅,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竺赫抬手摸了摸蔚隅的脑袋,趁机从他头上拔下装饰用的簪子,另一只手温柔覆上蔚隅的双眸。 蔚隅虽然看不见,但从闷哼声和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大概猜到了一点。 竺赫看不到,只能捏着簪子反手捅人。 身后之人闷哼了一声,竺赫感觉脖颈处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滑下,又很快变得冰冷。 那人或许是忍不住了,低低开口,声线清冷,语调却婉转缠绵:“赫儿……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与阁下素不相识……” “是……是我啊……我……回来了。” 那人似乎没了力气,靠着竺赫缓缓滑坐在雪中,鲜血如与白雪交织,如盛开的红梅。 狭长的凤眸写满浓浓的哀伤和悲凉,清泪顺着脸颊不断滑下,落到地上结成了冰珠。 “既是贺礼,阁下何不揭下面纱,让寿星验验货呢?” 蔚隅拿掉竺赫的手,脑袋微微向后缩了缩,却依旧倚靠在竺赫怀中,只是眸中没了柔情,只剩冰碴。 上天似乎有意加深这场闹剧,面纱被风吹落,来人的真面目渐渐显露。 竺赫带着蔚隅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四个大字。 蔚隅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立刻否定那些猜测。 不可能,他是亲眼看着白璟咽气的,封棺前他还探了白璟的脉搏,并且趁人不备在他的心脏上补了一刀。 白璟绝不可能活着,那么眼前这个人是谁假扮的?又是谁派来的? 喜欢冬日喧 第109章 典礼 “赫儿……” “不许这样叫我!”竺赫一把捏住那人的脖颈,将人举起,双目猩红,“你的主子是谁?谁给你的胆子敢扮成他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的?不知道我最恨这张脸吗!” “我……没有……假扮……” 那人抓着竺赫的手,仰着脖子挣扎,清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像滚烫的蜡泪。 竺赫扔麻袋似的将人狠狠甩在地上,拔出佩剑朝那人走去。 “云杲。”蔚隅拉住竺赫的手,朝他摇摇头,“当心有诈。” 竺赫充耳不闻,高高举起的佩剑在夜色中闪烁着寒芒,哀嚎声在院中回荡。 “我的脸……我的脸……” “阿隅别看。”竺赫伸手捂着蔚隅的眼睛,声音是掩盖不住的厌恶,“这张脸长在你身上,只会让人恶心。” 白璟纵有千般过错,对他却是真心实意的,他也一直把他当做最敬爱的哥哥,没有谁能取代。 竺赫无视他的哀嚎,招来侍卫:“把这个刺客带下去好好审审。”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真的是……” “再多说一句本王立刻送你去见阎王!”竺赫扔掉染血的佩剑,抄起一团雪擦着手,“本王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别让这张脸出现在我眼前。” 斯人已逝,活人却顶着他的脸做下流之事,只会让人恶心。 想用美人计,也得人足够像不是吗?只有白痴才会因为一张脸将陌生人当做故人。 竺赫仔细地擦干净手,确保手上没有一丝血迹,才拉着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蔚隅离开。 蔚隅边走边回头,恰好对上一双恶毒怨怼的眼睛,脑中一闪而过的东西被他快速抓住,心下有了猜测。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掩盖了世上所有的血腥肮脏和不堪,留下一地自欺欺人的洁白。 隐在云雾间的云殿庄严肃穆,旌旗随风飘扬,宽阔的车道两旁挤满了观礼的百姓。 夙喻和巫莳骑着身披彩帛的骏马开路,象征火的红色旌旗和象征雪山的白色旌旗猎猎作响,冰蓝色的神鸟翱翔其间。 紧接着是一辆华丽的辇车,冰蓝的帷幔随风飞舞,四角的金铃叮咚作响,竺赫穿着一身白色绣金的礼服端坐在辇车内,看似不动如山,实则在闭着眼打瞌睡。 蔚隅坐在他的右手边,默不作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苏力、兰华、北风啸各自领了小队跟在辇车之后,苏力的身后是象征大 地的黄色旌旗,兰华身后是象征山林绿地的青色旌旗,北风啸身后则是象征水的黑色旌旗。 每个队伍穿戴的衣物颜色不同,如一条彩色巨龙穿梭在云雾中,时刻护卫着辇车。 一袭纯白长袍的大祭司早已等待多时,队伍缓缓停下,巫莳和夙喻分列两侧,宫人掀开帷幔,竺赫拉着蔚隅下了辇车,让宫人带他去一旁休息,自己则踏着铺满碎石的道路,一步步走到了大祭司面前。 悠扬的钟声和着吟诵飘荡在山野,庄严肃穆的吟诵结束后便是三次加冠和更换服饰,竺赫身上的衣服从白金变成黑色,最后又变成了最为尊贵的冰蓝。 竺赫一一拜见了夙喻等人,冠礼就算完成了。 众人休息片刻,吃了些白糯糕,喝了些茶水,时辰一到,典礼又继续开始。 竺赫和蔚隅并肩而立,面对着敞开的门后的层层叠叠的灵牌。 大祭司展开一个卷轴,缓缓开口。 颂词前半部分讲述了北境无主状态下,百姓如何辛苦,夜不能寐的状况,后又讲述了少主到北境后的功绩,桩桩件件尽数禀明。 讲完竺赫的功绩后又介绍了蔚的身份以及他的功绩,最后再将卷轴丢入火盆中。 火舌将卷轴吞噬殆尽,大祭司上前,用没有焦距的眸子“看着”余烬。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然竺赫成为北境之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还要看上天和诸天神明是否同意。 “大吉。”大祭司行了礼,转过身对百姓大声道:“大吉之象,诸神赐福,北境百年将无灾无害,无战无乱。” “圣主厚德,福泽百川。” 众人齐齐高呼,要知道上上任圣主,也就是竺赫的爷爷祭天时都只是小吉,竺赫是大吉,天选之人在他面前都只能仰其鼻息。 “请圣主、凤主敬香。” 大祭司将点燃的香递给二人,随后退到一边,开始唱诵。 檀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耳畔是悠扬的鼓乐,身前是北境历代先贤,身后是身着彩衣的万民,云雾在脚下飘散,宛若仙境。 两人跟随颂词的引导,肩膀挨着肩膀,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礼毕,二人一起直起身,相互对视,会心一笑。 所有观礼的百姓一齐行礼,表示臣服。 “圣主厚德,泽佑百川,凤主万福,庇佑千山。”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竺赫牵起了蔚隅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登上了辇车。 “老实交代,刚才在敬香时,你在想什么?” 竺赫握着蔚隅的手腕,刚才敬香时他怕蔚隅听不懂北境话不知道怎么做,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却见他眼神恍惚,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我能想什么,当然是想你啊。”蔚隅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云杲今日格外好看呢。” “本公子哪天不好看?”竺赫傲娇地哼了一声,偏头蹭了蹭蔚隅的脸,“阿隅今日也很好看。” “我知道。”蔚隅捏了捏竺赫的脸,半开玩笑半探究:“老实交代,你当初是不是看上了我的美貌才会同意与我成婚的?” “冤枉啊,成婚之前我都没见过你长什么样子。” 他答应成婚,是因为双雁佩,当时她都想好了,若蔚隅当真是丑陋不堪,他放在后院便可,只要不把他饿死就行。 “那你便是见色起意?” “胡说,我那叫一见钟情。”竺赫揽过蔚隅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大大方方地承认:“当初掀开盖头时,阿隅看我的那一眼,便让我动了心。” 那时候他还不懂,将他对白璟的亲情当做了爱情,直到遇见蔚隅他才明白,这根本是两回事,他对白璟是依赖,是对兄长的敬爱。 对蔚隅则是纯粹的喜欢,从内而外的喜欢,他在花楼中的日子,说过太多情话,看了太多情情爱爱,在蔚隅面前,却永远会因为他的话、他的呼吸而脸红心跳。 蔚隅让他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他便以最热烈的爱加以回应。 “阿隅。”竺赫突然开口,蔚隅不明所以,抬起眼睛看他。 “我们成婚吧。” 喜欢冬日喧 第110章 礼物 “傻子,我们不是早已成婚了吗?”蔚隅好笑地捏了捏竺赫的脸,佯装生气:“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那不一样,阿隅。”竺赫认真地解释道:“上京成婚的是竺家的少爷和蔚家的小少爷,方才典礼上成婚的是北境圣主和凤主,而我想要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婚礼。” 他想要一个剥去世俗身份,只属于竺赫和蔚隅的婚礼。 他想和蔚隅成婚,无关身份,无关任何势力,只有他二人,以天地为媒,以真心为聘,结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之誓。 “只要我们心在一起,有没有形式都不重要。” 蔚隅一直没有向他坦白,当初他是打算事成之后送竺赫去给太子陪葬的。 他的目的不纯,又怎能配得上这冰雪一样洁白无瑕的人呢? 从准备复仇那天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我等你,阿隅,等到你愿意与我成婚那天。” 竺赫虽然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他从不想逼迫蔚隅去接受什么,他对蔚隅好 是出于自己的爱,绝不是为了让蔚隅有负担。 “云杲真善解人意,贤良大度。”蔚隅靠在他怀中,感慨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竺赫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默认了他的称呼。 生辰宴在明景宫举行,明景宫是幽宫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宫殿,只有有三座楼,中间用长廊连接,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中养着各色锦鲤,最中间却是一棵开满花的巨树。 “我记得这里之前还是水池的,何时变成了陆地?” 蔚隅先前闲来无事逛宫殿时远远看过这里,宫人说那里面是一个水池,他便没了继续逛的兴致。 “每一个回廊的基石下都藏了一块足以承受万人站立的石板,只要启动机关,石板便会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广场。”竺赫解释完,又道:“改日你可以过来看看,让宫人给你演示。” “那棵是什么树?竟然在雪天开花。” “那棵树嘛……”竺赫笑了笑,“可以是任何树。” “别卖关子,快说。” “那棵树是百年前北境工匠掏空一棵枯木所造,内里涂了防水的桐油放置机关,外层以薄铜覆盖,逢年过节往上面挂些彩帛剪的花朵,假装有花可看。” 北境的气候不适宜绝大多数花树生长,但一年当中总有些节日要用,北境人便想了这个方法,做一棵假树,再挂些假花。 所以这棵树今 天是杏桃李,明天就可能变成木樨、合欢,想当什么树都可以。 谈话间,宴席已然开始,观礼的百姓自己找了位置坐下,谈天说地,竺赫和蔚隅坐在三层小楼的最高层,和夙喻等人一起饮酒聊天。 吃饱喝足,酒量差的蔚隅先行离场,竺赫却被拉住敬酒,直到月上正中,才摇摇晃晃往寝殿走。 寝殿内没有燃烛,只有夜明珠散发着幽光照亮脚下。 “阿隅……” 竺赫没在外间看到人,又见通往内间的房门虚掩,下意识便以为蔚隅已经睡下了。 运起内功催发了不少酒气,竺赫绕到偏殿沐浴完,打着哈欠推开了寝殿内间的门。 门内的景象把他吓了一跳,平日里悬挂的素色帷幔被换成了红色,榻前的屏风也被换了,山水风景变成了两个没有脸,尽情拥抱狂欢的人。 画面大胆开放且热烈,让人不自觉代入了两张脸。 竺赫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一边认真思考着,阿隅这么瘦,这个姿势应该用不上吧? 屏风后的人从门被推开开始便忍不住紧张,除了害羞以外,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 心脏随着渐渐靠近的脚步缓缓提起,蔚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脚步又消失了,只剩屏风前模糊的人影。 屏风外的人想的入迷,蔚隅等得火大,在脚步声响起又停下,停下又想起,想起又停下几次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看什么呢?快点滚过来!” “啊?阿隅你还没休息……” 竺赫走到屏风后,看清情况后,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从小腹腾起,蔓延到四肢百骸,两股温热瞬间从鼻子流出。 蔚隅抱着膝盖在榻上,身上只松松系了一块红色薄纱,乌黑的长发自然垂下,遮掩了风光。 由于角度关系,蔚隅只能扭头去看竺赫,长发顺着肩膀滑落,露出了一点白皙的脖颈。 漂亮的脸被夜明珠打上一层柔光, “阿隅你等一下……” 竺赫捂着鼻子夺门而出,很快又推门而入,掩着眼睛站在屏风后,“阿隅你先……把衣服穿好……” “你觉得我没有衣服可穿?” “不是,你若嫌衣服不够,我再给你做……” 蔚隅真被他气笑了,深呼吸几口稳住情绪,尽量放低声音:“你不想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辰礼物吗?” “啊?想……吗?” 竺赫也搞不懂他到 底想不想知道。 “你过来,我给你看。” “哦……好。” 竺赫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到屏风后,看到蔚隅的样子,又觉得鼻血快要喷涌而出。 蔚隅眼疾手快起身捏住他的鼻子,咬上了竺赫的唇。 竺赫要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尴尬地放在半空,蔚隅放下捏着他鼻子的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拉扯间,蔚隅身上的薄纱早已滑落,松松地堆在腰间,他的体温偏低,竺赫身上的热量隔着薄纱和寝衣传递到他身上,让畏寒的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王爷自小在珠宝堆中长大,什么没见过?”蔚隅踮起脚尖,攀着竺赫的肩膀,朝他耳朵吹了口气,“什么都见过。” “阿隅……”竺赫吞了吞口水:“你的衣服……啊,纱衣,掉了……” “云杲不好奇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那个……我不……” 蔚隅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上手捂住他的嘴,直接解密:“我就是你的礼物!” “啊?还是……不用了……吧。” 竺赫后背发凉,惨痛的教训仿佛是在昨天。 “你确定?” “我……” “香里添了催情的药物,王爷不在此留宿,想去哪里?” “那个……我……你……我们……” “王爷不如先看看礼物满不满意,再做决定。” 蔚隅轻轻勾住竺赫的腰带,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向后倒进了红浪中。 喜欢冬日喧 第111章 美人计 蔚隅紧紧搂着竺赫,双目有些失焦。 洛燎说得对,他和竺赫换个位置,两人都会很舒服,竺赫那蛮牛一样的体力,都用不着什么技巧。 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两个时辰过去了,竺赫依旧生龙活虎,而他连灵魂都要升天了? 两个时辰,那是两个时辰啊,不是几刻钟,蔚隅怀疑身下的榻都要散架了。 是他的药太猛?不应该啊,按理说药效该过了,竺赫怎么还越战越勇。 “云……云杲,停一下……”蔚隅一字三喘,勉强说完一句完整的句子,“我有些渴……” 竺赫正在兴头上,猛然听到他说渴,停顿片刻,起身去给他倒水。 蔚隅为自己争取到了片刻休息,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力气,竺赫想扶她他起身,他又觉得骨头散架了似的疼,一点都不想动。 竺赫无奈,只能含着水渡到他口中。 蔚隅倚在竺赫怀中,休息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不知死活地开始撩拨。 两人再次滚到一起,竺赫细细吻着他的额头,到眼睛,再到脸和下巴,抬起汗湿的脸,看着蔚隅笑道:“阿隅哥哥真美……” 蔚隅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抬手扒着他的眼皮,“云杲,你的眼睛……” “嗯?” “在……在褪色…… 蔚隅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地盯着他的眼睛,一时间竟忘了回应竺赫。 只见黑眸渐渐从深黑色变成棕色,随着时间推移,棕色又慢慢变成浅棕,没多久,浅棕也全部褪去,眼珠竟变成了白色。 竺赫的眼睛被扒开太久,有些痒,忍不住动了动眼球,有些疑惑蔚隅看到了什么。 蔚隅看着眼球的白色渐渐变成透明,一抹蓝色好像从眼球深处生长出来的一般,慢慢扩散,不过片刻,竺赫的眸子便从深沉如墨的黑色变成了清澈纯粹的冰蓝色,犹如雪山深处走来的神只,清冷神秘。 “好美。” 蔚隅一直不敢眨眼,见没了变化才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他刚才流了太多眼泪,眼睛又干又涩。 “阿隅哥哥很喜欢吗?都分神了。” 竺赫大概猜出了蔚隅为何分神,捏了捏蔚隅的脸,惹得他轻呼了一声。 “喜欢。” “那阿隅哥哥喜欢之前的颜色,还是现在的颜色?” “都喜欢。” 蔚隅实在的怕了,这人小心眼起来,连自己的醋都吃 ,偏偏体力又好的不行,大有一夜不眠的架势。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竺赫在蔚隅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勉强算阿隅哥哥过关了,阿隅哥哥想要什么奖励呢?” “还有奖励?” 蔚隅听着竺赫一口一个阿隅哥哥,脑子里不由地联想到方才的荒唐,羞得满脸通红。 “自然。”竺赫在蔚隅脸上亲了一口,低下头缓缓说出了奖励。 “不……不行,会死的……”蔚隅连连摆手,“已经……两个时辰了,如果要到天亮的话,我……真的会累死的。” 竺赫轻笑一声,“阿隅哥哥只需要躺好享受,其他的放着我来。” “真……真不行……” “西南王世子说过,阿隅哥哥很口是心非,说不要,便是要。” “我何时……啊嘶……轻点!” 蔚隅觉得自己的老腰都要断了,有气无力地捶了竺赫两拳。 竺赫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世子还说,阿隅给人用药后喜欢盯着那人,如果没有效果便会郁闷。” “我……我何时……他污蔑……” 蔚隅现在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像一个被抽掉丝线的傀儡娃娃一般,任由竺赫摆弄。 洛燎不要脸,污蔑他就算了,还带坏了他家纯洁的云杲宝宝。 他和洛燎,不共戴天! “你以后,不要跟……洛燎待在一起,他是……坏人……” “好啊,我以后不找洛燎了,我只找阿隅哥哥可好?”竺赫温柔地吻着他,清冷的冰蓝色眸子染上些尘俗,像是坠落人间的仙人。 “云杲……” 蔚隅说了什么,竺赫低下脑袋凑到他唇边,才终于听清楚。 “云杲,我爱你……” 竺赫愣了愣,心潮澎湃,双手紧紧抱住蔚隅,“我也爱你,阿隅。” “云杲既然爱我……定然不会想我受累……所以云杲……我真的好累……” “嗯嗯。” 竺赫看他是真的累得不行,亲了亲他的额头,抱着他去洗漱。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睡过去的,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夜明珠的幽光透过床幔,让他勉强看清了自己现在的状态。 身体干净清爽,看来是有人帮他清理过。 但白皙的皮肤就遭了殃,在竺赫手下成了画布,画着青紫红三种颜色不同样式的花,浑身就像被运石碾过一般,连骨头缝 都泛着疼。 “凤主醒了?可要用膳?”宫人上站在恢复正常的屏风后开口解释:“凤主睡了两天,圣主一直守着您,半个时辰前才离开这里,去处理军务。” 除夕夜恰好是他值守,自然知道里面的战况有多激烈,一晚上他不知道让送了多少热水。 以后还是让圣主和凤主去住有温泉的宫殿好了,宫人如是想。 “备些清淡的食物,还有……给圣主准备一碗姜汤,这么冷的天,驱驱寒才好。” 竺赫早就吩咐厨房做好了吃食,一直温着,只要端上桌便能吃。 闻到食物的香气,蔚隅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宫人快速将饭菜摆好。 蔚隅想吃什么只用看着单子说一声,东西便会立刻送入他口中,真正的饭来张口。 吃过晚膳,蔚隅还是毫无困意,随手抄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门被推开,高大的身影冒着雪跑进屋,一边解斗篷换鞋子,一边问蔚隅的情况。 “阿隅醒了?”竺赫松了口气,又继续追问道:“可用过晚膳了?用了多少?” 宫人一一禀报,竺赫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是吃的太少了。” 宫人行了礼,快步退下,走时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阿隅。”竺赫快步走到榻边,弯下腰贴了贴他的脸,“我好想你。” “你不是天天都看着我的吗?”蔚隅拄着下巴,“听说圣主刚继位,便一连两天没有处理政务,外面的人都说,我是上京派来使美人计,祸乱北境的。” “谁在乱嚼舌根?”竺赫皱了皱眉,安慰道:“我去调查。” 见他神色认真,蔚隅忍不住笑出声。 “我骗你的。” “当真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蔚隅伸手环住竺赫的脖颈,语气慵懒:“有威风堂堂的镇北王在,谁敢嚼舌根?” “若有人对你不敬,你一定要告诉我。”竺赫还是不放心,招来幽云卫去调查。 喜欢冬日喧 第112章 你敢打我? “云杲,那个和先太子长的一模一样的刺客呢?你把他杀了吗?” “他咬死不说谁是背后主谋,嘴硬的很。” “云杲打算如何处置他?” “关着还要费粮食,直接杀了好了。” “我有一计,不但能解决张公公,还能解决刺客。” 蔚隅凑到竺赫耳边,说了自己的计划。 “阿隅的计谋很好,只是……”竺赫蹙着眉,“我见到他就觉得恶心,与他共处一室,定会露馅。” “你不想想,我怎么可能让你去陪别人?”蔚隅放下汤婆子,滚进竺赫怀中,小猫一样缩着,“你只需将他从水牢里带出来,剩下的,交给我。” “阿隅出谋划策已经十分辛苦,我怎么会让你劳累。”竺赫神神秘秘道:“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需要我如何配合?” “你只需要好好待在宫中,养好身体便可。”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蔚隅扒开竺赫的上衣,将冰凉的手脚贴在他小腹上暖着,疑惑地道:“都是习武之人,为何你的体温比我高这么多?” “师父说你先天不足,操劳过度,心气郁结,需要好好将养。”竺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习武强体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有所成就的,阿隅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厉害了。” 竺赫修习的内功十分霸道,如波澜壮阔的海洋,能洗髓伐经,亦能碎骨断脉,每上一层,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所以需要从小便开始修习。 蔚隅所学内功平和,如潺潺细流,可养护经脉。 两人聊了一会儿,竺赫洗漱完,揽着蔚隅进入梦乡。 翌日,蔚隅醒来时身旁人早已没了影,幽幽叹了口气,洗漱过后便独自出了房间。 昨晚听说梅园的花开了,很是漂亮,蔚隅决定前往那里一探究竟。 蔚隅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着,假山后的议论传入耳中。 “听说昨晚圣主亲自去把水牢接走了一个刺客。” 蔚隅停下了脚步,抬手制止了身后想要开口训斥的宫人,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可不止亲自去接,据说还发了好大一通火,把负责抓捕刺客的何大人狠狠训斥了一顿,然后把人抱走了。” “真抱走了?” “那还有假?我三大爷的二舅的姨姥姥的二姑爷的外孙在水牢当差,亲眼所见。” “哎哟!怎能如此?” “我也亲眼看见了,圣主守了那刺客一夜。” “怎会如此?圣主前几日不是才……” “嗐,男人嘛,就那德行,见一个爱一个。” “那刺客长的很好看?比凤主还好看?” “不会吧,这世上会有比凤主还好看的人?” “我看不见得,凤主那般身姿,那样貌,怎是凡人可比?” “那圣主到底看上了那刺客哪里?” “可能山珍野味吃多了,想尝尝粗茶淡饭也说不一定。” 听得差不多了,蔚隅从假山后绕出,几人立刻止住谈话,起身行礼。 “凤主万安。” 蔚隅没有答话,只淡淡扫了一眼,拂袖离开。 竺赫处理完事情,听说蔚隅在书房,便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一个茶杯迎面飞来,竺赫侧身抬手,茶杯稳稳落到手中。 “阿隅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 竺赫笑盈盈地走进门,一本书又从案后砸向他。 “王爷还知道回来?不去照顾你的小情儿?” 蔚隅冷笑一声,随手抄起手边的画轴,呼啦啦砸向竺赫,竺赫灵巧地躲过,他身后的博古架上的东西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哗啦啦全被砸到地上。 “这里是本王的王府,本王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呢?”冰蓝色的眸子透着寒意,竺赫看了看蔚隅,又随意瞥了一眼宫人:“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 “若不是我不小心听到了,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竺赫不语,弯腰捡起地上的画轴。 蔚见他是这样的态度,从架子上拔出佩剑,将冰凉的剑便抵到竺赫脖子上。 “阿隅这是干嘛呢?因为几个宫人乱嚼舌根,所以想杀了我?” 竺赫放下画轴,抬起脸,脸上虽然带着笑,眸子却闪烁着寒芒。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既然没做,为何会怕人嚼舌根?” “阿隅,你愿意相信别人,都不愿意相信我是吗?” 竺赫站起身,蔚隅持剑的手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抬起,从居高临下变成了仰视。 “好啊,那你说你昨夜去了何处?今早又在何处?水牢中的刺客是不是被你所救?” “他不是刺客!你休要胡言乱语。” 竺赫瞥了一眼门口探出又快速缩回的脑袋,挥手将房门重重拍上。 “是我胡言乱语还是你心里有 鬼?” 蔚隅吼完,将剑丢给竺赫,跳到他背上,小声嘀咕:“冷冷冷,你这书房怎么没有地龙。” “又没穿鞋?你鞋呢?”竺赫将剑放回鞘中,朝门口大声道:“本王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影子斜!” “你做没做亏心事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做了什么亏心事?”竺赫捡了一块茶糕喂给蔚隅,嘴上却不依不饶:“你说说,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那个刺客……” “离礼不是刺客,他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 “可怜人?天下之人谁不可怜?道旁的乞丐也很可怜,王爷怎么不把他也一起纳入府中优待?” “我何时……算了,与你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到底是说不清楚还是不想说清楚!还是没有说清楚的必要?” “无理取闹!本王说了,本王和他毫无关系。”竺赫给蔚隅温着茶,拿起一个茶杯丢在地上,左手右手拍在一起。 蔚隅立刻配合地叫出声:“啊!” 随后又不可置信,矫揉造作地捂着胸口,声音哽咽道:“你竟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你竟然为了一个想对你不利的刺客打我!” “让你长长记性,不要偏听偏信,胡搅蛮缠!” “竺赫!我跟你拼了!” “我看你是胆子大了,皮痒了,本王这就好好教训你!” 蔚隅将印泥抹在竺赫脸上,勾着竺赫的脖子,与他接吻,竺赫一把推开身前的案几,将两人的衣服头发扯乱,随后扛着人踢开了门。 “圣主……” “去查查是哪些人在嚼舌根。” “是。” 宫人颤颤巍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喜欢冬日喧 第113章 冷战中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一下午时间,圣主和凤主从书房打到卧房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真的吗?他二人的感情向来很好的啊。” “你是没看到,圣主把凤主扛肩上,说要好好教训他,没多久,卧房就传出了抽泣声……” “哎呀,小年轻人哎,圣主怎么能打人呢?” “对啊,本来就是他的错,都有凤主了还和别人纠缠不清,呸,以前真是眼瞎看错他了。” “后来呢?凤主怎么应对的?” “凤主把圣主赶出了房间,还说以后都不要踏进那个院子半步。” “活该!谁让他三心二意,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那也不一定,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嘛,估计就是一时气话吧。” “也对,凤主那般爱圣主,肯定会心软的。”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和好?” “不出三天,我赌一个铜板。” “两天,两个。” “一天!三个!圣主肯定忍不住要去求和。” “这么笃定?” “确定,如果不是,我给你们刷一个月马桶!” “好啊,我就赌两天,凤主会主动开口。” 众人下了赌注,暗戳戳观察着二人。 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几天,两人都没有低头的意向。 比和好先到来的,是圣主接受了上京送来的美人,并将其纳为侍妾养在幽雪宫的消息。 蔚隅听到消息时又和上门找他议事的竺赫打了一架,随后一连几日都将自己关在院子中舔舐伤口。 竺赫则该干嘛干嘛,照常去议政殿议事,处理事务。 这天,蔚隅心血来潮去梅园赏花,雪后的红梅更加艳丽,大片大片开放,偶尔飘落的花瓣如篝火中炸出的星火,飘飘然落到雪中。 蔚隅一袭白衣,披着白色滚金边的斗篷,长发用丝线挽住发中,自然垂落在身后,成了身上除淡粉色的唇以外唯二的颜色。 转过一个角落,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梅树下。 黑色描金斗篷与周围的白色形成鲜明对比,如一段树干一样静静伫立。 蔚隅停下脚步,那人好似感应到一般,转过身,看到是蔚隅,脸上的笑瞬间淡了。 那人缓缓上前,行了个礼,“凤主。” “这斗篷,你从何处得来?” 蔚隅看着明显不合身的 斗篷,脸色阴沉。 “这个啊?”那人摩挲着斗篷唇角含着笑,意味不明地道:“前些日子圣主探望我时带来的,后来一直没有时间还给他……” 说着,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轻掩着唇:“我忘了,圣主和凤主好像还在冷战呢,真是抱歉。” “你无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蔚隅抱着手炉,淡淡瞥了一眼被冻得通红的手,睨着那人道:“毕竟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我不要的,人是如此,物,亦如此。”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蔚隅才后知后觉身后站着的人。 竺赫一身冰蓝色绸衣,外罩红狐狸的狐裘,正静静站在蔚隅身后不远处,听着他的话,眼中怒意渐深。 “赫……圣主。”那人一改刚才的盛气凌人,乖巧地行了个礼。 竺赫点点头,走到蔚隅面前,正对着他抬起手。 从那人的角度看去,竺赫似乎掐上了蔚隅的脖子,不知什么原因又快速放下。 “天冷,快些回去吧。”竺赫凑到蔚隅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蔚隅的余光一直注视着那人,随着竺赫的动作,眼里渐渐显露不可置信,细细探究,还能发现其中藏着的悲伤。 竺赫说完,拂袖离开,借擦肩而过的瞬间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蔚隅的肩。 蔚隅左脚绊右脚,身子朝一边晃了晃,摇摇欲坠,双眸紧紧盯着竺赫的背影,泫然欲泣。 “凤主可还安好?”那人缓缓上前,唇角噙着冷笑,温柔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打抱不平:“圣主怎么能推你呢?地上的雪虽然厚,但难保雪里没有什么花匠遗落的利器,伤到凤主怎么办?” “花匠不会忘记吃饭的家伙事,有些人,却是会忘记自己的本体。”蔚隅站稳身体,嘲讽道:“王爷很久没有得到一个称心的玩意儿了,闲来无事养只雀儿,叫几声,也是常情。” 蔚隅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眼看要踩到他的脚也不退不让,那人只得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你在怕我?” “我才不怕……” 蔚隅上前一步,那人又连连后退几步,意识到之后恼了起来,想上前,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角落。 “你……你想做什么?”那人后背靠着树干,紧张地吞着口水。 “不做什么。”蔚隅笑道:“不过是想提醒你,有些东西,即便我不要了,也不会拱手相让。” 说罢,蔚隅单手扯下那人身上的斗篷丢给宫 人,甩袖离开。 看着被簇拥着远去的背影,那人眼里的怨怼又多了几分。 蔚隅用过晚饭,正在泡药浴,窗子吱呀响了一声,一个人影从窗子跳进来,随后立刻关上窗,脱了衣服踏入浴池。 “你来做什么?我们还在冷战呢。” 蔚隅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清澈的瞳孔倒映着他的影子。 “我来陪阿隅练功,咱们多亲近亲近不就热起来了?” “没个正形。”蔚隅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脑子里除了那些下流之事,就没装其他的了?” 自从竺赫开荤后,他好像得了什么乐趣似的,天天缠着他,撩拨他。 “食色性也,阿隅秀色可餐,让人如何自持?” 竺赫抬手摩挲着蔚隅肩上的红痕,白雪衬红梅,别有一番风情。 “你在看什么?” 蔚隅见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别过脸。 “看梅花。” “这里湿润多雾,何来的梅花?” “自是由本圣主亲自种了。” 竺赫低下头,在他另外一个肩头重重吸了一口 ,羊脂玉般白皙光滑的肩膀上开出了一朵娇艳的梅花。 “你……又耍流氓。” “可是阿隅明明就喜欢得紧,不是吗?” 竺赫低下头,继续在他身上种梅花。 “你闭嘴。” 蔚隅抱住竺赫的脑袋,竺赫顺着他的胸脯,自下而上看着他。 “昨日师伯送来了一本双修功法……” “师父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送给我?” “云杲可否……助我修行?” “有何不可?”竺赫挑挑眉,拿起了秘籍翻看,“这简单,阿隅只需要跟着我的引导调动内力……” 外人眼中冷战的两人,此刻正屏息凝神相对而坐,蔚隅闭上眼睛,感受磅礴霸道的内力在经脉中不停冲撞,替他拓宽经脉。 喜欢冬日喧 第114章 撒娇 自从梅园不欢而散后,竺赫与蔚隅表面上便势同水火,互看不顺眼,绝对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中。 两人的关系将到冰点,宫人们也不太高兴,毕竟蔚隅和竺赫都不是难伺候的主子,大家也都希望二人和好如初,甚至暗中制造偶遇机会。 竺赫与蔚隅看在眼里,却仍旧扮演着冷战的小夫夫,就连兰华都看不下去了,分别找两人谈了心。 即便兰华从中斡旋,两人还是各执己,寸步不让。 最高兴的莫过于上京送来的那个美人,蔚隅和竺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干脆以小雀儿代称。 小雀儿以为自己终于离间了二人,为了加深误会,整天变着法制造偶遇,不是在竺赫去勤政殿的必经之路上跳舞,就是送汤,不是吟诗就是赏月,一晚上有一万个“偶遇”竺赫的理由。 除此之外,他还大肆宣扬竺赫如何对他关爱有加,如何与他恩爱,两人如何浓情蜜意。 尽管阖宫上下都知道他不过是跳梁小丑,他仍乐此不疲。 竺赫不堪其扰,每晚跑到蔚隅那里求安慰。 蔚隅斜靠在贵妃榻上,双脚伸到竺赫怀中捂着,看着新出的话本,好不快活。 “王爷今夜不去陪你的爱妃赏梅?” “我想把他剁成花肥。” 竺赫翻了个白眼,替蔚隅揉着腰,“再说了,本王的爱妃不就在眼前?” 他是真不想和那个疯子扯上关系,那人不但脑子不好,还喜欢狐假虎威,不过几天,就把幽雪宫搅的鸡犬不宁。 无故责打宫人便罢了,还敢要求夙喻见到他要下跪行礼,谁给他的脸!夙喻不打他一顿,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幽一闪身进门,别开脸尽量不去看腻歪的两人。 “张公公和那个人在驿站外秘密见面了。” “这两人背后是何人可调查清楚了?”蔚隅放下话本,轻轻踢了竺赫一脚,示意他放开袭击。 竺赫权当没看见,继续给他揉着腰背。 “上京传了消息,张公公与三皇子关系密切,至于那个刺客……没有找到出处。” “不论出处为何,目的为何,总和上京脱不了干系,计划不变。”竺赫倒了杯热茶递给蔚隅,对幽一道:“请夙喻将军明日在洗秋宫设宴,宴请上京来的大人们。” 张公公那晚被打了一顿后,一直在驿站养伤,他倒是很想插手北境军务,奈何身体状况不允许,只能整日趴在床上痛骂竺赫 。 竺赫不计前嫌,给他找了郎中,就连用的药都是最好的,可算把他的命给续上,伤给养好了。 这不,伤疤刚好,就忘了疼,舞到了竺赫面前。 “主子,不再等等吗?” 幽一觉得,留着两人肯定能揪出更多东西。 “不等了不等了。”竺赫摆摆手:“那山雀儿吵的我头疼。” 他的形象已经从温柔忠诚好丈夫变成见一个爱一个,表里不一的渣男了,每天出门都能接收到很多目光,看的他心塞。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给蔚隅找情人了,更是让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好的一点是,蔚隅知道他委屈,晚上便由着他胡闹,这是他被当做负心汉的时日内唯一的慰籍了。 幽一领命离开,蔚隅打了个哈欠,蛄蛹到竺赫怀里。 “你当真能狠下心?” 那张脸太像了,像到蔚隅胆寒,每次见他都好像白璟就站在他眼前。 “有何不能?”竺赫眼眸微冷,“他既然知晓我对兄长的情谊,就不该顶着他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他与白璟存在分歧不假,但他从未否认过白璟是他兄长一样的存在,也不否认他曾混淆过这段感情。 或许白璟有错,但这改变不了他对自己好的事实,所以当那人顶着他的脸出现时,竺赫先是震惊,随后便是愤怒。 白璟已经死了,他们为何还不能让他安息?为何还要败坏他的名声? 他不耻的事情有很多,最不耻的,便是利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以及利用已逝之人。 他敬爱的兄长,不需要别人费心扮演。 “看来是我多虑了。” 蔚隅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气,其实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很害怕的,他怕竺赫因为那张脸产生怀疑,从而展开调查。 看来,白璋是留不得了。 蔚隅垂下眼睑掩饰杀意,坐到竺赫腿上,毫不客气地将手放进他怀中。 “阿隅到底是想暖手,还是想占便宜?”竺赫捏了捏他的耳垂,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流氓。” “你把身材练的这么好,不就是给我欣赏的吗?”蔚隅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甚至倒打一耙:“你不给我摸,想给哪个小狐狸精摸?给你的小雀儿?” “别提他,提他心烦。” 竺赫脱掉蔚隅身上的寝衣,拿起案上的药油倒在手上,轻松揉着蔚隅脖子和锁骨上的各色痕迹。 “这下知道遮了?早干嘛去了?”蔚隅轻哼了一声,又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小声嘀咕:“像小狗啃骨头似的。” “自然是被阿隅勾了魂。”竺赫咬了咬他的耳垂,“都怪阿隅过分好看了。” 尤其是双目失焦,迷茫地盯着他的时候,像极了一块软软甜甜的打糕,让人欲罢不能。 “就你嘴甜,作为奖励,接下来三天都不准碰我!亲也不行。” 蔚隅动了动微酸的腰,在心里默默感叹,真是老了,比不上年轻人有活力。 “我反对。” “反对无效。”蔚隅伸出食指,将竺赫的鼻子压成小猪鼻子样,佯装生气道:“谁让你把斗篷送给别人?” “这件事我们已经算过账了。”竺赫撇嘴,可怜巴巴地道:“一事不可二罚。” “我怎么不记得了?肯定没罚。”蔚隅决定将耍赖贯彻到底,“你把斗篷给他就是你的错,我也没说只罚你一次。” “阿隅哥哥~”竺赫搬出了自己的杀手锏,眨巴着可怜兮兮的小狗眼:“阿隅哥哥不要这样嘛,人家可以给你暖床床,给你捂脚脚,不要赶人家家走嘛~” 他不但用了叠词,一个字还用了好几个转音,听得蔚隅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要撒娇。”蔚隅捏着竺赫的下巴左右端详,“从你没有婴儿肥那天起,你就失去了撒娇的权力。” 竺赫嘴角一撇,看起来像要哭出来似的。 夫人更喜欢从前的我,但是变不回去怎么办?求方法,十万火急! 喜欢冬日喧 第115章 好大一顶绿帽 “你是说,竺赫要向我赔罪?”张衣翘着兰花指捋着鬓角,仰着下巴嫣然一笑,“算他还有些识相。” 宫人努力压下抽搐的嘴角,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命人呈上一个托盘,“圣主特意让我送了这块暖玉来给大人赔罪,还望大人明晚可以随身佩戴。” 张衣拿起玉佩,凑近烛火仔细查看,佯装矜持地点了点头,“嗯,不错,玉质清透,是个好东西。” “大人喜欢就好。” “你也别杵在这里了,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明晚咱家会去赴宴的。” “多谢大人赏光。” 宫人笑吟吟地离开,刚踏出门,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什么东西,也敢骑在他脑袋上,说话叽叽歪歪娘们唧唧的,看着就恶心。 天还未亮,竺赫不情不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身,脸黑成了锅底。 “我怎么觉着,我像是你见不得光的情夫似的?”竺赫坐在榻上,脸上的哀愁犹如滔滔江水。 晚上翻窗进房,天不亮又得翻窗离开,跟偷情似的,分明他才是正房啊! “你可不就是。”蔚隅半眯着眼睛,在他腹肌胸肌上摸着,给竺赫画大饼:“小竺啊,好好干,干好了我赘你入镇北王府。” “我何时没有好~好~干?”竺赫抓着他的手亲了亲,桃花眼暗送秋波,“王妃对我的表现可还满意?” “说实话,没有镇北王好。”蔚隅像只狐狸似的微微眯起眼,认真道:“不过你胜在年轻,体力好。” “那就劳烦王妃多多指教了。”竺赫翻身将蔚隅压在身下,蹭了蹭他的脸,小声地哼唧起来:“不想和阿隅分开,想一直和阿隅在一起。” “过了今天,我让你当正房,光明正大地进来。”蔚隅摸了摸狗头,“到时候你想对我做什么便做什么。” 焉巴巴的脑袋瞬间抬起,冰蓝色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当真?” “绝无半句虚言。”蔚隅亲了亲竺赫的额头,“快些起床,晚些让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阿隅你再多睡一会儿,好好休息。” 竺赫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穿好衣服翻窗离开。 蔚隅见他兴奋不已,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凛都冬日白天很短,眨眼间,天色便暗了下来,精巧别致的冰雕宫灯一盏盏亮起,温暖的光洒在碎玉小道上,让冰冷的玉石都暖了起来。 穿着冰蓝色宫装的竺赫和蔚隅从两个方向走来 ,在宫门口站定,犹如两尊精美的冰雕。 跟在两人身后的宫人和侍卫都不可避免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不约而同悄悄后退一步。 二人都没有说话,彼此盯着对方的眸子暗中较量。 良久,竺赫先往后退了一步,却依旧冷着脸道:“王妃身子弱,别冻坏了。” 众人见这明显是和好的气息,都松了一口气,岂料蔚隅夹枪带棒道:“我的身子如何我比王爷更清楚,在外头站这么一会儿还死不了,还是王爷先进去吧,免得冻坏了惹美人心疼。” 话音落下,小雀儿扭着身子,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朝两人行了个礼,“王爷,王妃……” 不等他说完,刚刚还互相谦让的两人一起逃也似地进了门,生怕慢一秒就会被追上。 两人坐在主位上,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笑意,脸上却仍旧冷冷淡淡的。 夙喻等人不情不愿地落座,自顾自喝酒吃菜,也不管花枝招展的张衣。 沈澄身体不适,留在驿站休养,向来爱凑热闹的西南王世子也不在,再加上两人平日的表现,就算再愚钝,也能看出两人的关系不简单。 席间竺赫不停劝酒,与张衣相谈甚欢,恨不得立刻和他义结金兰的样子让夙喻几人作呕,就连兰华都忍不住,狠狠瞪了竺赫几眼。 竺赫恍若未闻,让宫人给张衣倒酒,幽二扮的宫人“不小心”把一壶酒从头到脚淋了一遍。 “实在抱歉,这宫人笨手笨脚的,我让人带大人去更衣。”安抚完张衣,竺赫沉声对侍卫道:“把这贱婢拖出去砍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伏在地上哭的凄凄惨惨戚戚的幽二猛地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把这辈子做的缺德事都想了一遍,才堪堪忍住。 “不要啊圣主~求圣主开恩~” 被拖出去的幽二还在期期艾艾讨饶,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个无辜路人。 “行了,没人了,不用嚎了,待会儿还有一场戏呢。”云六拍了拍他的脸,两人换了身衣服,便找了个地方蹲守。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两人对视一眼,悄悄潜到窗子边。 眼看时机差不多,两人悄悄推开门,扮作女子的幽二嗷了一声,成功吸引了洗秋宫众人的注意。 “谁在外面?发生了何事?” 夙喻和兰华起身,巫莳和苏力紧随其后,一起走到用作临时休息的耳房处。 耳房只有一扇门,门内便 是休息用的榻,众人顺着幽二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具身体赤条条纠缠在一起,不知天地为何物。 “成何体统!” “哎呀这这这……” “啧,不堪入目。” 众人站在门口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把两人分开。 “发生了何事?”竺赫姗姗来迟,看清情况后勃然大怒:“何人竟敢在这样庄严的地方行此下流之事!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侍卫应声而上,把两人分开压在地上。 张衣渐渐缓过来,看清眼前的情况,挣扎起来:“我是陛下指派的监军,是正二品大员,有先斩后奏之权,你们怎么敢抓我!” “我可是圣主亲自收的宠妃,你们哪里来的胆子!” 两人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越界,理直气壮地大喊。 “看来是本王给你太多脸了,让你们以为本王好欺负是不是?” 竺赫在门口站定,看两人的眼神像在看垃圾。 “圣……圣主,赫……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 “本王亲眼所见,你想如何辩驳?”竺赫嫌恶地看着他遮住的脸:“原本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本王不想为难你,但你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本王便留你不得!” 侍卫闻言,抽出刀了结了小雀儿。 处理完一个,竺赫转头看着张衣:“你以假乱真欺上瞒下,我会将情况如实禀明陛下,待他做出决定后再做处理。” 处理完两人,竺赫甩袖离开,轻车熟路翻进了蔚隅的居所。 “我今晚表现如何?” 这么大一顶绿帽说戴就戴,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胆? “你还没表现呢。”蔚隅点了点他的胸膛,偏着头赫然一笑,“快去沐浴,待会儿有惊喜要给你。” 竺赫心不在焉地冲了个澡,连寝衣都没穿,随便裹了个外衣便钻进了被窝。 喜欢冬日喧 第116章 这算什么惊喜 “阿隅阿隅,你别忘了早上答应过我的事情。” 蔚隅不回答,只是主动吻住竺赫,攀着他倒在榻上。 竺赫对他的主动感到受宠若惊,汗水从额头滴落,在瓷白的脸上留下水痕,蔚隅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掉唇边的汗。 “云杲……” 蔚隅紧紧搂住竺赫的脖子,仰起身子去吻他,竺赫激烈回应着他的热情,仿佛要把他胸腔里的空气全部夺走一般。 一吻结束,蔚隅喘着气,偏过头,轻声道:“云杲,我……很快要走了。” 竺赫愣在原地,掰过蔚隅的脸,和他对视:“为何?是师父他们说了什么吗?” “与师伯几人无关。”蔚隅摇摇头,将回京的计划讲给竺赫听。 “太危险了,阿隅,你好不容易才离开那个虎穴,为何要回去呢?留在凛都不好吗?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我有我的事情要做,云杲。”蔚隅抬手摸着竺赫的脸,眼中有留恋,有骄傲,也有欣慰:“和你在北境生活这几个月,我很开心,甚至忘了我想做的事。” 他曾告诉自己,放下仇恨吧 放下上京的一切,仇也好恨也罢,通通放下,就留在北境陪着竺赫,他出征,他便替他守着凛都替他处理杂事。 可白璋不愿意放过他,上京不愿意放过北境,他也放不下娘亲被侵吞的家产,他没那么大度。 “阿隅,你忘了那些人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我们的日子。” “云杲,我忘不了。”蔚隅摸了摸竺赫汗湿的头发,“我心眼小,睚眦必报。” “你是不是怕我附你?阿隅若怕,我把北境兵权给你好不好?” “云杲,刚说你长大了,又胡闹。”蔚隅捏捏竺赫的鼻子,“你很好,我相信你,北境也很好,我喜欢这里。” 正因为喜欢,所以想守护,守护这一份纯洁和美好。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把自己当做了这里的一员,喜他们所喜,忧他们所忧。 因为喜欢,他见不得任何人任何势力觊觎这片纯白的土地,他恨所有想毁了这里或占有这里的人。 这片土地,只属于勤劳热情的北境人,只属于竺赫。 “既然喜欢,何不留下,阿隅,我可以保护好你的。” “我不想被任何人保护,我不想站在你身后,看着你受伤无能为力,我想强大起来,和你并肩作战。” “爱不完全是占有,也不完全是保护,而是相互扶持,一 起前行。”蔚隅温柔地注视着竺赫,“我分享了你的喜悦,你的欢乐,也想替你分担忧愁,分担哀伤,分担悲痛。云杲,你我一体共生,荣辱与共。” “可是那里很危险,阿隅。”竺赫俯下身,将脑袋放在蔚隅颈窝里,闷闷道:“我不想你离开。” 蔚隅轻轻拍着他的背,劝解道:“你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我没有,阿隅,我只是不想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竺赫的声音带上了深深的委屈:“我们好不容易见面,又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日子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加起来都没超过两个月。” “正因如此,我才应该离开,去找一点事情做。”蔚隅叹了口气,“说实话,你离开那些日子,我整宿整宿睡不着,一会儿担心你会不会受伤,一会儿担心你有没有吃好,一会儿担心你会不会生病,恨不得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但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竺赫会因为他分心,会第一时间让人保护他退到安全的地方。 他时常在想,若没有他,宛城未必会陷落,竺赫也不会冒险进入万仞谷,被阮奕逼到绝境。 他从别人口中听到当时的状况时,恨不得把自己杀了,竺赫这个傻子,分了一半人手护着他离开,自个儿却被困了那么久。 是的,那条缝隙之后是一条只容纳一人通过的小路,他安然无恙回到凛都,把生的机会让给他的竺赫却命悬一线。 “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呢?” 温热的液体打湿脖颈,蔚隅偏过脸,将垂落的青丝捋到竺赫耳后。 “云杲,别恨我,好不好?”蔚隅亲了亲他的脸,“我已派幽一将你我冷战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师伯,他不会揍你的。” “你说解决监军后给我一个惊喜。”竺赫哭出了声,“这算哪门子惊喜?” 好好的突然告诉他,蔚隅已经决定离开北境回上京,确实震惊,但是哪里有喜?自古只有恨别离之说,哪有喜离别的说法。 “云杲,我有我的苦衷。” “我知道你有苦衷,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竺赫闭上眼睛,泄了气,“我也知道我拦不住你。” 蔚隅下决心要做的事,不会因为任何人更改,这一点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竺赫抬起头,目露乞求:“等开春冰雪融化后再走可好?我派人送你。” “我不想等。”蔚隅摇摇头,凤眸写满委屈:“你知道每次目送你离开,我心里是何感觉吗?我站在 城门口,看着你渐行渐远,总以为……我被你抛弃了,抛弃在了离你很远的地方。” 每次看着竺赫离开,他都会消沉很多天,无精打采的,每天趴在窗边掰着指头数日子。 “阿隅,抱歉。” 竺赫愧疚的话被蔚隅堵了回去,唇舌和蔚隅纠缠在一起,良久,蔚隅慢慢放开他的唇,“你不用道歉,云杲。” 北境有千千万万人在同一天送别了他们的丈夫、父亲、儿子,便再也没有等到他们回家。 他很幸运,因为竺赫安然无恙。 “我送了你这么多次,这一次,换你送我可好?”蔚隅吻了吻竺赫的额头,牵起唇角笑道:“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阿隅你得寸进尺。”竺赫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得寸进尺的难道不是你?”蔚隅意有所指,藕臂攀上了竺赫的肩膀,眼里蒙上了一层薄雾,“好相公,你就送送我好不好?” 傲娇的猫儿翘着尾巴,乖巧地蹭着你撒娇,竺赫再多的气都被抛之脑后,想了想答应下来:“我抽一万精兵护送你回京。” “一万?你想攻打京郊吗?”蔚隅吻了吻他的脸,“镇北王兵多,但不是这么用的。” “人肯定要给你,送你回京后,他们便不会再在明面上出现,只归你调用。” “这些人……” “是我让幽一练的,力求神不知鬼不觉,来去无踪。”竺赫亲了亲蔚隅的额头,“为了罚你瞒我,接下来七天,你别想出这道门。” “王爷好霸道。”蔚隅亲了亲他的唇角,笑道:“我喜欢。” “我还能让你更喜欢。” 两人就这样谈妥了,蔚隅回京,竺赫派人暗中护送。 喜欢冬日喧 第117章 厚颜无耻又如何? 收到消息的兰华真被自家徒弟气笑了,竺赫把事情都丢给他一个老人家做,让他去和朝廷周旋,自个儿抱着媳妇颠鸾倒凤,逍遥快活。 呸,不要脸! 虽然心里十分不爽,但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干,兰华一边骂竺赫,一边模仿他的语气给胤帝寄去了两封信,一封是正经沟通,另一封则是撒娇卖萌,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假公公张衣头上。 每写一句,兰华就要停下来吐几次,无他,竺赫这语气太过矫揉造作,一般人轻易模仿不来。 寄出书信,夙喻又拿着东西过来,与他交接。 巫莳和她打算同一天离开凛都,巫莳去东边,她则与蔚隅启程去上京。 “圣主处置了上京送来的人,怕是要加一些东西。” “为何要加?”竺赫大踏步走来,边走边道:“他们送来的人让我丢了这么大的脸,我不找他赔偿损失就算好的了。” 竺赫接过寄给胤帝的信件,走到案后铺纸研墨,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篇哭诉信很快就写好了。 兰华接过来一看,恶心得不行。 活了十多年,他头一次见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分明是他把人揍了一顿,转头却说汉苏理侮辱他;分明是他设计让张衣和那个刺客,转头却说是二人早有勾结,在他眼皮子底下勾搭。 竺赫以自己为中心,重点诉说了敌人有多么强大,他是多么弱不禁风弱柳扶风柔弱可欺,颠倒完黑白,结尾还要加一句没钱没粮草,让胤帝想办法给他搞一点,不然他就要挨饿受冻了。 对此,夙喻评价道:“厚颜无耻至极。” “那又如何,达到目的不就行了。”竺赫装好信件,慢悠悠滴着蜡油。 不管胤帝意欲何为,在这件事情上,他总归是亏欠自己的,即便知道内情,也只能把这个哑巴亏吃下去。 “这么煽情,皇帝会信吗?” “为什么不会。”竺赫背着手,高深莫测地道:“和他相处了十多年,他的脾气喜好,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胤帝猜忌的是身为镇北王和北境少主的他,又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他的语气越像曾经的自己,就越能勾起胤帝的回忆,即便他没有动作,太后难道会放任不管? 胤帝是出了名的孝子,太后开口他肯定是要特别关照的。 “将宫中所有的宫人侍卫排查一遍。”竺赫对兰华道:“这一次能绕过这么多耳目把这么大一个人放到我的寝殿,下一次就不知道来的 是什么了。” “我一直在追查此事,如今也有了些眉目,这样的事情,日后定然不会再发生。” “平日里谨慎些,有些东西,该收起来的还是要收起来。”竺赫点点头,“劳烦师父继续追查。” “职责所在。” 竺赫与兰华说完事情,又转头问夙喻入京事宜准备的如何。 “人员、车马、物资都已经备好。”夙喻道:“两百府兵两百轻骑,还有几车粮草以及贺礼。” “上京局势不明,将军要万分小心,随时联络,若有突发情况,可调东宁驻军前往支援。” “东宁何时……” 兰华大惊,东宁离上京一月路程,快马加鞭走小道半个月都不要,竺赫何时去那里驻了军。 “此事不便透露。” 竺赫垂下眼睑,有些伤感,兰华夙喻也大致猜到了一点。 东宁驻军定然不是他的,有可能是先太子白璟的私兵。 “这是东宁军令。”竺赫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坠放到夙喻手中,“凭此令到上京烟雨阁找阁主,可调动东宁八千驻军。” 八千人虽不能强行闯入京城,但护着他们回北境,足够了。 踏上北境的土地,自然会有北境军接应,余下的一切,交给他处理就行。 “圣主,此事凶险,皇帝若是知晓……” “他若知晓,那便战吧。”竺赫叹了口气,“还有一事要劳烦将军。” “圣主请讲。” “入京后定要想办法取得皇帝的信任,给我争取时间,不用太多,半年。” “半年?”兰华皱眉,“半年时间能做什么?” “收复夜州。” “半年,你想收复夜州?夜州由哈查驻守,他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我自有考量,师父不用担心。” 半年,是他给自己的期限,不是给夙喻的任务。 夜州天堑甚多,是北境抵御胡人的天然屏障,收复夜州,北境至少在两年内都不会爆发太大的战事,届时他便有时间有兵力去应对上京带来的威胁,不再受上京掣肘。 若上京想对蔚隅和夙喻不利,他便是带兵打进去,背上叛国的罪名,也要把两人抢回来。 “圣主,战场之上切勿冒进。”夙喻拍了拍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地道:“我会想办法牵制上京,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多谢将军。”竺赫轻轻抱了抱夙喻的肩,低声 道:“夙姨,千万要保重,替我给阿翁上几柱香。” “竺云杲不孝,恐怕要让竺氏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了。”竺赫心里默念着。 竺氏之人为大胤鞠躬尽瘁百余年,忠君爱国的清誉,恐怕要毁在他的手里了。 “圣主,你也要保重,战场瞬息万变,定要小心。” 夙喻眼眶盈满热泪,心里十分欣喜。 小姐,你看到了吗?小少爷他真的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夙喻与蔚隅不同,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忙的都见不到人影,之后又要提前几天离开,所以竺赫才会挑在此时与她告别。 “夙姨,一定要记住了,若有危险,就去烟雨阁,若你平日想知道什么消息,也让烟雨阁去探查便是。” 白璟居庙堂晓万民之事,察百官之过的能力,都是依靠烟雨阁得的。 “谢圣主信任。”夙喻攥着玉坠,轻轻拍了拍竺赫的背,“我先去准备,你回去好好陪陪逸煊。” 竺赫点点头,又交代了几件事后才离开。 回到寝殿,蔚隅缩在被子里,只留下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睛,哑着嗓子,带着鼻音软软道:“你去哪里了?” “去交代了些事情。”竺赫倒了一杯温水喂给蔚隅喝下,蔚隅恢复了精神,“几天了?” “才一天呢,阿隅。”竺赫低头吻了吻蔚隅的脸,“不急,咱们慢慢来。” “还……还来!” 蔚隅软手软脚,根本没有力气拒绝,只能咬着被角默默生闷气。 “说了七天便是七天,一刻都不能少。”竺赫咬着蔚隅的耳垂,含糊道:“谁让你不同我先商量,想偷偷离开凛都呢?” 先斩后奏算是给他玩明白了。 不过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留不住蔚隅,便只能让他去自由翱翔,唯一能做的便是派人保护他。 他要走,他便护着他走,如此,足矣。 喜欢冬日喧 第118章 分别 凛都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茫茫白雪铺满起伏的山峦,掩了大道,遮了小路。 蔚隅趴在窗边,下巴放在交叠的胳膊上,鸦羽般的青丝自然垂落,白瓷一样的皮肤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痕迹,如冬夜盛开的腊梅。 竺赫走进门,蔚隅缓缓转过眼睛,眼中弥漫着水雾。 “怎么不穿衣服?当心着凉。” 竺赫拿起托盘上的衣物朝他走去,蔚隅又收回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外。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被厚重的白雪压弯枝头,一朵寒梅开的正艳。 “云杲。”蔚隅靠在胳膊上,目光却紧紧盯着那朵梅花:“冬日百花凋谢,为何只有梅花开的喧嚣?” “因为花神嫌人间的冬日太冷清,让梅花来热场。” 柔软的长发滑过指间,竺赫低下头,将额头靠在蔚隅后脑勺,轻轻嗅着他发间的清香。 “阿隅,不走,可好?” 蔚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往后靠了靠,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有些恩怨,必须由他了结。 竺赫从他的沉默中看到了他的回答。 这些天他问过蔚隅无数次这个问题,他甚至想过把他关起来,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蔚隅只是温柔地笑着,与他欢好。 他不明白,上京到底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值得他万里奔赴的? 他不想调查蔚隅的过往,可现在他有些忍不住了,他想了解蔚隅,想知道他回京有什么目的,想把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一切全部查清楚。 查这些东西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但他知道蔚隅不喜欢他这样,不喜欢他探究他的过往。 他不喜欢,便罢了。 “阿隅,你何时……能对我敞开心扉呢?” 竺赫搂着蔚隅的双臂微微收紧,蔚隅侧过头索吻。 “当一切尘埃落定那天,我会告诉你所有真相。”蔚隅靠在竺赫怀中,轻轻喘着粗气,手指摩挲着他胸膛上的痕迹。 “前提是我还活着。”蔚隅在心里默默补充。 “为何现在不能?” “因为太复杂。”也太危险。 他要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凶险万分,大逆不道的? 从他踏入上京那天起,他便再也不能脱身,只能在泥淖中越陷越深。 “干脆让我烂在泥潭中好了。”蔚隅自暴自弃地想。 可竺赫将他短暂拖出泥潭,让他看到 了这世界的另一面,他又怎会忍心看着竺赫被泥水粘湿衣摆呢? 要让泥潭不再扩大,最好的办法就是填了他,毁灭他。 解除威胁的最好方式,就是解决制造威胁的人,而白璋,就是那个泥潭,那个制造威胁的人。 “阿隅,我只给你半年时间。”竺赫蹭着蔚隅的脸,“半年后,我亲自入京,接你回家。” “我若不走呢?” “北境铁骑会踏破宫墙。”竺赫抬起蔚隅的下巴,眼神狠厉,一字一句道:“便是抢,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若我移情别恋,你当如何?” 蔚隅迎着他的目光,眼中没有一丝畏惧。 “我会剁了那个人喂狗。”竺赫摩挲着蔚隅的下巴,自信一笑:“放眼整个大胤,无人比我更漂亮不是么?有我这般珠玉在前,阿隅又怎会看上那些石头。” 闻言,蔚隅打量了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娘子风华绝代,为夫自惭形秽。” “那相公可要早些归家,莫被外头的野花迷了眼。” 竺赫替他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又将双雁佩仔细系好,扯过厚厚的斗篷裹着他,把人中抱上了马车。 马车外部朴实无华,内里却别有洞天。 为了让蔚隅赶路途中也能好好歇息,竺赫特意将车内的坐板拆了,换成软榻,再铺上厚厚的锦被,食盒中准备了各式糕点,还有一袋子糖,架子上摆了各式话本玩具,供他解闷。 北风呼啸,刚挂上的旌旗被冻成硬块,维持着飘扬的样子却一动不动。 竺赫跨上马,在最前方开路,队伍驶过宽阔的石板主道,一眼望不到头。 他希望这条路真的永远望不到头,这样他便能一直一直站在蔚隅前面护着他。 原计划送到城门口,竺赫便打道回府,但他却像是忘了一般,走了一里又一里,直到长亭也不愿意停下。 如果可以,他想一路护送蔚隅回上京。 蔚隅让人叫住他,竺赫打马回到车边,隔着帘子和他说话。 “已经很远了,云杲,回去吧。” 蔚隅也不敢掀开帘子,怕让竺赫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让我再送你一程吧。” “此去上京千程万路,你能送到哪里?” “一直送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竺赫下了马,额头轻轻抵在车厢上,“再让我送一程吧。” “你送的已经很远了,云杲。” 蔚隅将手贴在车壁上,轻轻抚摸,即便隔着车厢,他也能感受到炽热的温度。 “我送你到申城……” “申城离京畿之地泺城不过百里,你不要犯傻,就送到这里吧。”蔚隅将脸靠在手背上,另一只手攥着梅花簪,低声道:“往后的路,我自己走。” “可我想陪你一起走。” 竺赫眼睛轻轻眨了眨,豆大的泪珠缓缓滑下,好在他戴着面具,周围的侍卫也识趣地走开了,才不至于让人看到。 “云杲,有些路,我要亲自去走。” 蔚隅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帘子,抬手取下竺赫脸上的面具,竺赫慌忙别过脸擦眼泪,又被蔚隅掰回来。 “云杲,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们不会永远在一条道路上结伴而行,能短暂相遇,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你要走的路太危险,再让我送你一程。” “这是我选择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下去。”蔚隅捧着竺赫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云杲不相信我吗?” “我信,我信你阿隅,可是……” “北境百姓比我更需要你,更需要你在前方为他们披荆斩棘,云杲,不要让他们失望。”不等他开口,蔚隅便截了他的话,补了一句:“也不要让我失望。” “阿隅……” “时候不早了,夙喻将军该等急了。” 蔚隅拽着竺赫的衣领,把他的脑袋往下拉了拉,仰头吻上他的唇。 “我等你,等你带着北境铁骑来接我。” 车辙碾过碎雪,竺赫如一座冰雕站在原地,直到旌旗消失在苍茫大雪中。 喜欢冬日喧 第119章 赝品 上京的雪下了半月,被雪洗过的金砖红瓦更加艳丽,繁复堆叠的层层罗帐内,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撩开帷幔,随意披了块薄纱,赤着脚走到屏风后的温泉中。 雾气氤氲的泉水中坐了一个人,身形消瘦,左肩上一片黑色的经脉像藤蔓一般蔓延,与光洁挺拔的背形成鲜明对比。 “殿下为何在此独坐?” 背后覆上温热的身躯,白璋转过脸,捏着那人的下颚,仔细打量。 眼前这张脸美的雌雄莫辨,桃花眼带着欢好后的情欲,鲜红的舌头轻轻舔过粉嫩的唇,留下些许水渍。 “像,又有些不像。” 白璋掰着那人的脑袋向左偏了偏,露出三分之一的侧脸,才满意地笑起来。 “这样更像。” “殿下明知……阿弱不是他。”桃花眼泛着委屈,纤细的手指轻轻在白璋的胸膛画着,“阿弱是照着竺将军的脸长的,又不是照着镇北王长的。” 竺赫长的再像他的母亲,也只是像而已,两张脸不可能完全一样。 何况竺兰若是女子,竺赫是男子,骨相都不同,面相又怎会完全相像? 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竺赫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让白家几个兄弟着魔似的往他身上贴,贴不上去的还要去找几个替身。 “在宫中可还习惯?”白璋生硬地转移话题。 “殿下若是天天来看奴,奴自然十分习惯的。”阿弱跨坐在白璋身上,抓着他的探索着自己。 “父皇罢朝半月,你还没吃饱?”白璋盯着水面一闪而过的白浊,挑挑眉,掀翻身上的人起身上岸,坐到池边的摇椅上,“自己洗干净过来。” “陛下年老体弱,哪比得上殿下。” 阿弱清理完身子,光着脚柔弱无骨地攀上白璋的脖颈,低下头想吻他,却被他抬手制止。 “多余。” 阿弱愣了愣,掩下眼里的自嘲。 是他忘了,他只是白璋从街上捡来的小乞丐,碰巧长的与竺赫有五分相似,经过改造的棋子罢了,怎么能比得上金尊玉贵的镇北王呢? 情人之间欢好,情到深处亲一亲实属正常,但白璋从不允许他亲他,是多余吗? 不,是他不配。 可他还是想再试试,就像白璋明知竺赫不可能属于他,却仍旧固执地留着正妃之位一样。 在感情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镇北王没有回京。”白璋双手放在扶手上, 眼睛没有一丝温度,“镇北王妃倒是回来了。” “难不成殿下想与王妃再续前缘?”阿弱轻轻挑起白璋的下巴,歪着脑袋眼神十分无辜:“王妃也是倾国倾城呢。” “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白璋狐狸似的眯起眼睛,脑中浮现出蔚隅的脸。 当初看他与白璟有几分相似,想着这样能增加信任,才让他去接近竺赫,人是接近了,但是未免太近了些。 去北境之后也没有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真是废物。 “奴哪有什么地位,殿下位高权重,想宠幸谁便宠幸谁去,奴哪敢说话。”桃花眼泛起层层涟漪,雾蒙蒙的,“只要殿下高兴,奴做什么都行。” “你是父皇的宠妃,照顾好他,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白璋摩挲着阿弱锁骨上的痕迹,“父皇留的?” “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阿弱轻轻咬着下唇,“是奴多嘴。” “放心,他发现不了的。” 阿弱是他最满意的蛊,浑身带毒,胤帝越靠近他,中毒便越深,外表看起来却很健康,生龙活虎的,御医都察觉不了。 胤帝思念竺兰若多年,就连画像都是收藏在一个阁楼里,不让旁人看了去,他只能按照记忆中竺赫的样子给阿弱换脸。 只是赝品终究是赝品,抵不上真品,他们最像的就是那双眼睛,那双漂亮的,灵动的桃花眼。 竺赫的眸子装满澄澈和小小的狡黠,阿弱的眼睛却是无神的,像死水一般,令人生厌。 他有一双形似竺赫的眼睛,眼神和蔚隅一模一样,让人爱不起来,也恨不下去。 两人慢慢滑进水中,阿弱柔柔地靠在池壁上,清理身上的痕迹。 胤帝中了毒,但眼神却好得很,上一次不小心在后腰留了一个印,差点被他发现真相,好在他用不小心撞到为由圆了过去。 “陛下快醒了,殿下快些离开吧。”阿弱从背后抱住白璋,语气哀愁:“殿下定要多入宫来看望奴。” “你好好表现,照顾好父皇,该来的时候我自然会来。” 白璋掰开腰间的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丢给他,“把父皇吃的药换成这个。” “殿下,陛下本就时日无多……” “多嘴!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余的别听别看别问。” 白璋整理好宫绦,从侧门出了宫。 现在用的药虽然隐蔽,但生效太慢,以胤帝的身 体状况,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有作用? 而且胤帝那老家伙,明面上放权给他和白玦,实则所有大事都要亲自过问,谨慎得不行。 白璋知道,胤帝想把大权留给白璟的儿子,他和白玦不过是工具,胤帝不但握着大权不放,还在暗中给那个孩子找后盾,只要找到后盾,他和白玦便没了作用。 为了保命,他只能加快杀死胤帝的计划了。 “父皇,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心太偏了。”白璋喃喃道。 同是一个父亲,白璟作为长子享受了所有的优待,胤帝会亲自教他四书五经六艺,传授他帝王之术,甚至专门给他培养了一个生死相随的竺赫作为同伴,对其他皇子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 白璟的命真好啊,活着的时候享受了所有人都偏爱,就连死了都有人记挂。 胤帝爱屋及乌,要将帝位传给他的儿子,竺赫敬爱有加,不允许任何人污蔑他的名声。 凭什么呢? 白璋抽出剑,在树干上胡乱砍着发泄不满,一道黑色身影缓缓走出。 “皇兄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白玦揣着手,意味不明地笑着。 “与其关心我为何发火,不如想想如何接近那个孩子。” 白璋收起佩剑,冷哼一声,越过白玦离开。 “啧,火气真大。” 白玦耸耸肩,转身对着角落的红色身影行了个礼,“贵妃安好。” 阿弱缓缓走来,看着被劈得枝丫八叉的树,垂下眼睑,“这棵树,快死了吧?今年没有开花。” “皇兄不会让它死的。”白玦捡起一根树枝,拂去上面的泥点,幽幽开口:“这棵树,是当年他和镇北王一起种下的,别人动不得碰不得看不得。” “我若偏要动呢?”桃花眼难掩怒火,阿弱抬脚狠狠踹在树干上,碎雪扑簌簌落了一地。 “我也不知道后果如何。”白玦无所谓地耸耸肩,“娘娘可以试试看,反正这后宫都是娘娘的天下不是么。” 阿弱冷笑一声,抬脚离开。 白玦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笑出声。 太有意思了,一个赝品,真把自己当块料了。 喜欢冬日喧 第120章 交底 马车走了半个月才离开凛都辖区,再往南走十五城,便能到达北境最南边的小城申城,过了申城,便正式踏进了大胤的地界泺城。 大雪封了前行的路,队伍不得不停下休整,等待明早化雪后再前行。 蔚隅下了马车,走到篝火边,伸出手烤火。 “凤主怎么下车了?当心着凉。”夙喻端着一碗热酒递给蔚隅,“喝些暖暖身子,待会儿好睡觉。” 蔚隅端着酒喝了一大口,浑身的寒意都被驱散开,让人身心舒畅。 蔚隅抱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夙姨此番回京,不单单是为了云杲吧?” 这个篝火边只有他二人,其他人隔的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何以见得?” 夙喻往火堆里丢了一块干柴,火焰蓦地腾起,劈啪作响。 “北境与上京的矛盾由来已久,以往也只是派了一个礼官前往,能劳夙姨大驾,定然是件大事。” 北境有反心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上京那群老狐狸又怎会看不出来? “北境与上京的恩恩怨怨太多,凤主指的是哪一件?” 夙喻用木棍撬出火堆中的烤地瓜,拍掉泥土,掰了一半递给蔚隅。 “我有太多疑问想求夙姨解答。” “有些事情我也不清楚,凤主若想知道,我倒是可以说说我自己。” “愿闻其详。” “我本丰州紫川人士,七岁那年丰州大旱寸草不生,我爹一两银子把我卖给了人牙子,跟其他女孩一样,被人贩子辗转带到了上京,卖进了花楼。” 进了花楼,她也没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不但要做杂活,还要被老鸨拿针戳,用鸡毛掸子打。 有些达官贵人不喜欢风情万种的妓子,却喜欢青涩稚嫩的小女孩,她亲眼看着一个小姐妹被送进了房间,被抬出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她害怕极了,轮到她时,她从二楼跳了下去,正好砸在当朝宰辅竺瑜的轿子上。 竺瑜将他带回了家,给独女兰若做伴。 竺兰若是个很善良的女孩,把她当做亲生妹妹对待,经常把她带在身边。 夙喻练武,竺兰若便替她擦汗,竺兰若看书,她便替她煮茶,日子就这样悠闲平淡地过着。 “小姐及笈那日,悄悄对成王殿下表白了。” 彼时胤帝还只是皇子,虽然是众皇子中唯一封王的,但空有虚 名而无封地,也没有实权。 竺兰若和他青梅竹马,本以为两人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先皇后却跳出来棒打鸳鸯,求先帝给竺兰若和太子赐婚,要竺兰若入东宫当侧妃。 “小姐自然不愿意,她去找成王,想与他远走高飞,却得知了成王将要娶亲的消息。” 先皇后为了逼竺兰若就范,大肆宣扬她和太子被赐婚,又把她要和成王私奔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导致京中无人敢娶,等待她的只有被赐死。 “老大人给北境去了信,老镇北王连夜赶回京城,在御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为小姐和阮予求了一纸诏书。”夙喻添了一块柴火,“或许从那时起,皇帝便恨上了北境。” 这是北境第一次坚定地站在皇权的对立面,老王爷用一身军功,换了竺兰若一条命,也激怒了胤帝。 阮予和妻子巫夭是青梅竹马,巫夭很同情竺兰若的遭遇,在她过门后把她当做亲妹妹一样对待,只是巫夭身体不好,生孩子时又伤了身体,没过几个月便辞世了,镇北王府一时人心惶惶,不少人暗地里说是竺兰若克了巫夭。 竺兰若与阮予成婚第二年,成王逼宫上位,成了新的帝王。 “小姐与姑爷入京祝贺,皇帝竟然给小姐下了药,强行侵犯了她。” 这是北境与上京的第二桩仇怨。 新婚妻子被侮辱,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可阮予无能至极,只敢将火气全部撒在竺兰若身上,再加上他一直认为是竺兰若克死了妻子,对她的态度越发恶劣。 “又过了两年,小姐有了身孕,阮予对她更加不满,动辄打骂,还纵容各种男人女人挑衅她。” 老王爷看不下去,在坐稳胎后便把竺兰若带到了夜州养胎,也是竺赫命大,折腾这么一通,一点事没有,平安降生。 “这算是北境与上京的第三桩仇怨。” 蔚隅点点头,胤帝认为深爱的人为自己的仇人生了个孩子,背叛了自己,因而恨上北境。阮予则因为被戴了绿帽子,又违背了与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视竺兰若为眼中钉,视上京为肉中刺,双方都看对方不顺眼。 “至于第四桩,便是关于圣主的了,凤主也是知晓的。”夙喻搅了搅篝火,“其实还有一桩事,我还不确定真假。” 蔚隅偏过头,听夙喻继续道:“数月前我曾接到一封密信,信上说老大人和小姐之死都是皇帝一手策划。” “云杲可知晓?” 蔚隅虽然猜到了一些,也让幽 云卫暗中调查过,但胤帝身边高手太多,他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徐徐图之。 “此事我们还没告诉圣主。”夙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圣主与皇帝感情颇深,他若知晓,定会左右为难,左右现在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还是先不要告诉他。” 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人与杀他血亲的是同一人,任竺赫如何坚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 “夙姨便是为此事入京?”蔚隅解下手腕上的玉哨递给夙喻,见她似有疑惑,便解释道:“这是云卫的调令,幽云卫虽然人少,但个个身怀绝技,定能帮助夙姨查清真相。” “多谢凤主。”夙喻没想过蔚隅会把云卫给她,作为回报,也拿出了玉坠,同蔚隅交了底:“这是临行前圣主给我的,危急之时可向烟雨阁求助。” “既是云杲给夙姨的,我自然不能收。”蔚隅摆摆手,将玉坠推回去。 “凤主收下吧,这东西在你手上,比在我手上有用得多。” 入京后肯定有很多眼睛盯着她和蔚隅,她不方便出面,只能暗中调查,蔚隅顶着太医的身份行走在宫闱间,更需要保护。 听了她的话,蔚隅也不再推辞,两人交了底,结成了同盟,互相配合,密切沟通。 喜欢冬日喧 第121章 上京?不过如此 冬去春来,春去夏往,夙喻一路停停走走,暗中调查真相的同时也在考察民情,直到第二年春天,队伍才到达上京城。 蒙蒙细雨笼罩着巍峨高耸的城墙,蔚隅掀开车帘,站在车门前,凝视着土黄的城墙。 时如白驹过隙,一晃眼,距离上一次他站在这个位置,已经过了三年。 三年前,他怀着满腔仇恨站在这里,凝视着巍峨的高墙,只觉得这墙好高好高,像不可逾越的大山一般,令人生畏。 至于三年后……蔚隅眯起眼睛,看着前方走来的迎接队伍。 “臣锦衣卫指挥使顾夜清。” “微臣鸿胪寺卿裴熵。” “奉陛下之命,恭迎镇北王妃、护北将军夙喻入宫参加宴会。” 顾夜清和裴熵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三年前,蔚隅见了他们还要行礼,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受礼者。 可事实摆在这里,蔚隅的品阶就是比他高,官大一级压死人。 “无须多礼,劳烦二位大人带路。” 夙喻骑在马上,朝二人拱手。 从北境带来的侍卫已经隐藏了起来,蔚隅和夙喻明面上只带了两百亲兵近卫。 蔚隅道了谢,坐回车内,掀开帘子看了看城墙,眼里略过一丝不屑。 上京城,不过如此。 离宫宴开始还早,二人在驿站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坐上了宫里的辇车去觐见。 辇车在一座宫殿前停下,蔚隅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不觉得眼前的宫殿像御书房。 房内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呻吟,尖细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哭腔:“陛下……外面有人来了……” 里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传出一连串笑声,紧接着便是不堪入耳的淫词艳语。 守在门口的刘公公面露尴尬,夙喻脸色泛着青黑。 胤帝召见外臣,不说在书房或议事殿接见,至少要穿戴得体,如今却让他们冒着雪听他的房事,胤帝这不是在下北境的脸吗? 真是好大一个下马威。 有辱斯文都配不上这场景,成何体统都不足以表达愤怒。 蔚隅不甚在意,甚至掏了掏耳朵,大胤皇帝的活春宫,可不是谁都能听的。 何况胤帝毕竟上了年纪,这点小场面跟他和竺赫在北境的场面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不出所料,房内很快安静下来,不多时,紧闭的房门便被打开了,一个只披了一件长衫的人 倚在门框上,桃花眼微微抬起,幽幽看向二人。 蔚隅和夙喻在看清他的长相的瞬间,愣怔了片刻。 这人长的,竟然与竺赫,确切来讲是三年前的竺赫很是相似,桃花眼微微上挑,眸子漆黑如墨,微圆的脸颊上带着点婴儿肥,稚气又带着些可爱。 “两位想必就是镇北王妃和护北将军吧?贵客到访有失远迎,还望二位见谅。” 那人柔柔地行了礼,衣衫散开,又惊慌失措地拉上,佯装“不小心”露出身上的痕迹,桃花眼带着羞愤,娇俏地扫了一眼房内。 夙喻沉着脸不说话,蔚隅上前拱手行礼,语气平淡:“娘娘言重,是我二人闻听圣上召见,不敢懈怠,才不慎打扰了陛下的兴致,还望陛下恕罪。” 那人还想说什么,房内传来爽朗的笑声,穿戴整齐的胤帝轻轻揽住那人纤细的腰肢,调侃道:“朕早就与你说过,镇北王妃一张嘴可是厉害得很。” “陛下谬赞,微臣实在不敢当。” 蔚隅拱拱手,又和夙喻行了一个礼。 “护北将军脸色似乎不太好,是对朕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胤帝眯着眼睛,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夙喻。 “回陛下,护北将军偶感风寒,数日高烧不退,蒙圣恩眷顾,今日才有所好转,精神不济,还望陛下海涵。” “你不用替她解释。”胤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道:“夙喻的性子倒是没变,还是那般耿直,只是不怎么爱说话了。” “臣确实身体不适,还望陛下恕罪。”夙喻压着嗓子,又咳了几声。 “这些年镇守北境,辛苦你了。” “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夙喻拱拱手,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 胤帝浑然不觉,继续叙旧。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十年?二十年?” “二十五年。”夙喻朗声道:“自小姐入北境后,我便再没踏足过上京。” “二十五年?”胤帝眼神哀伤,“阿若离世也有十多年了吧?” “十一年零两个月。” “十一年啊,瞧我这记性。”胤帝一拍后脑勺,感慨道:“老了,记不住了。” 说完,又看向蔚隅,问道:“云杲可还安好?听说他立了大功。” “王爷身体康健,劳陛下挂念。” “朕问的是云杲,不要用那一套说辞来糊弄朕。”胤帝有些气愤,微微睁大眼睛。 “咳……云杲他……”蔚隅 看了看胤帝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你进去。” 胤帝将人推进门,走到台阶下,在蔚隅面前站定,“你是朕亲自指派的御医,定要实话实说。” “这……”蔚隅和夙喻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既然这里没有外人,那臣便实话实说了。” “云杲的身体状况不是太好,重伤未愈又匆忙上了战场,添了新伤。” “可有大碍?” “这……”蔚隅装作为难,胤帝对夙喻道:“你也退下。” “微臣告退。” 夙喻拱手,大踏步离开。 她倒是不担心蔚隅乱说什么,如今北境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现在没有其他人了,说吧,云杲身体到底如何?” 胤帝在一个亭子里坐下,却见蔚隅跪地请罪。 “微臣无能,未能完成陛下的重托。” “到底如何?” “云杲重伤未愈,勉强上了战场,又遭遇伏击,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身体已然是油尽灯枯之象。” “可有办法救治?” 胤帝端着茶杯的手停滞在半空,眯着眼睛沉思,看不出表情。 “药石无医,无力回天。” 端着茶杯的手晃了晃,几滴茶溅到蔚隅面前,蔚隅快速换上悲痛的情绪,挤出几滴眼泪,声音悲切:“临行前,云杲还躺在病床上无法起身,拖着病体写了一封信送给陛下。” “朕前些日子已经收到了。”胤帝弯腰虚扶了扶蔚隅,安慰道:“朕知道你与云杲感情深厚,但生死有命,强求不得,你身为医者更懂这个道理。” “微臣……谨遵陛下教诲。”蔚隅擦着眼泪,行了个礼,“若无其他事情,微臣先行告退。” “去吧,你身子不好,是朕疏忽了。” 胤帝摆摆手,让刘公公带他去宫宴。 蔚隅又道了谢,跟在刘公公身后,边走边擦眼泪。 喜欢冬日喧 第122章 好久不见 蔚隅走在硌脚的青石小道上,转过回廊,便看到一个藏蓝色的身影。 白璋身着藏蓝色广袖礼袍,静静立于廊下,凤眸紧紧盯着走来的人。 蔚隅一改以往清淡简素的风格,穿了一件深蓝滚金的衣袍,披了一件深黑色绣金斗篷,高高挽起的墨发用紫金冠束着,眉间垂着一枚清透的墨玉,与红梅白雪一同成了一幅水墨画。 画中人缓缓走来,一举一动贵气天成。 白璋不由得站直身体,心下有些疑惑,蔚隅经历了什么?变化为何会这般大?以他从前的身量气度,是断然撑不起这样贵重华丽的衣袍的。 “好久不见,蔚公子,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镇北王妃。”白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蔚隅。 “别来无恙三皇子。”蔚笑了笑,佯装无知惊讶道:“一路奔波,我的消息不太灵通,现在不会改了称谓吧?” 白璋的笑僵在脸上,语气也有些生硬。 “父皇尚未立太子。” “如此看来,我叫的不错。”蔚隅笑了笑,“殿下缘何在此?是在等哪位佳人?” “听说镇北王妃回京省亲,我特来拜访,没想到去府上却扑了个空,听说王妃入了宫,便赶过来一见。”白璋的目光越过蔚隅停在他身后的刘公公身上:“刘公公回去复命吧,我带王妃过去。” “陛下让老奴引王妃去参宴,殿下这般安排,恐怕不妥。”刘公公行了个礼,又补充道:“陛下和贵妃娘娘应当也快到了,殿下还是早些过去准备的好。” “我与镇北王妃是多年的好友至交,刘公公还怕我害他不成?” “殿下言重,老奴绝无此意。”刘公公擦着额头上的细汗。 “刘公公放心,我只是想和逸煊说些话而已,若实在为难,不如请公公暂避?我与王妃说几句话便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公公若也没了办法,看看白璋又看看蔚隅,带着人退到十步之外。 “阿隅一走便是一年多,也不曾给我一点音讯,我给你寄的信可看了?” “山高水远,信鸽怕是飞不过北境的雪山。”蔚隅揣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白璋。 “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我还担心是不是阿隅对我心存芥蒂。”白璋笑了笑,语气不善:“听闻镇北王妃在北境做了不少善事,很得镇北王和北境百姓信任。” “不过是借镇北王的面子略施些小惠罢了,不足挂齿。”蔚隅谦虚地摆摆手,恭维道:“比不得殿下日 理万机操劳国事,为国为民。” “一年多不见,阿隅变了很多,不过还是这般牙尖嘴利,这点倒是没怎么变。” “比不上殿下能说会道,能言善辩。”蔚隅拂了拂袖子,“人都是会变的,殿下倒是始终如一。”始终如一的卑鄙下贱。 白璋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我记得阿隅从前尤爱素色衣衫,今日第一次见你穿颜色这样深的衣服。” “没想到殿下竟然还记得。”蔚隅拂掉斗篷上的碎雪,似是想到什么,冰冷的表情裂开一条缝隙,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解释道:“偶然间看到有人穿深色好看,便想着试试,没想到当真不错。” 蔚隅身边的人谁喜欢穿深色衣服?答案不言而喻。 白璋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当初蔚隅赈灾的时候那样艰苦,穿的都是素衣,怎么会突然喜欢上深色? 蔚隅和竺赫的感情,何时这般要好了。 “王妃和王爷,当真伉俪情深。”白璋装作不经意提起:“王爷身体如何?可还安好?” “身康体健,殿下无需挂念。” “那便好,当初镇北王赴北境时身受重伤,那场面到如今都让人不寒而栗。” “劳殿下记挂。”蔚隅道了谢,沉静如水的眼眸静静看着白璋表演。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镇北王恢复的却如此迅速,当真是上天庇佑。” “王爷得陛下关爱,受龙息庇佑,自然恢复得快。” 话落,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浑厚的声音带着笑意:“下人说久不见你过去,没想到你二人倒是在这里聊上了。” “参见父皇、陛下。” 白璋和蔚隅行了礼,胤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你二人认识?” “前些年游历时见过几面。”白璋解释道:“说起来阿隅还救过儿臣呢。” “哦?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胤帝看向蔚隅,想听听他怎么解释。 “算不上救,只是帮了小忙罢了,不足挂齿。” 蔚隅心知白璋在胡扯,但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能顺着他的话讲。 “镇北王妃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是天职,记性想必也不错。” 治了这么多人,单单就记住了白璋,怎么看都不像偶然。 “后来又在两年前秋猎时见过,若非云杲介绍,我都不知道殿下原来是三皇子。” 蔚隅轻飘飘地撇清了二人的关系,他可 不想莫名其妙背上一个勾结皇子谋权篡位的罪名。 “原来如此,缘分当真奇妙。”胤帝笑着拍了拍蔚隅的肩膀,调侃道:“就像你和赫儿那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会成为一双鸳鸯。” “陛下所言甚是,缘分天定。”蔚隅拱手作揖,“微臣也要感谢陛下垂青,若无陛下牵线,我与云杲定然还是陌路。” 这番马屁拍的胤帝十分受用,大笑着对贵妃道:“你看看,你看看,和赫儿一模一样,最会哄人开心。” “陛下谬赞,微臣只是实话实说。”蔚隅佯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云杲也很想念您呢,特意让我带了礼物献给陛下。” “哦?什么礼物?”胤帝来了兴趣,笑着道:“以往赫儿最是喜欢寻些奇珍异宝给我赏玩,朕的眼睛可是很挑的。” “礼物早已备好,只等宴后随其余礼物一并献上。” “既是赫儿特意交代,定然不是凡品,和其他礼物一起,岂不埋没了他的心意?席间单独献上吧。”胤帝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便以赫儿自己的名义。” 早在几年前,胤帝便昭告天下,收竺赫为义子,如今竺赫身兼镇北王与北境之主两个身份,送礼是要经过一系列流程,进入国库的。 “微臣这就去吩咐宫人。” “不用,你身子弱,来回奔波怕是会受凉生病,让刘公公去吧。”胤帝挥挥手,对蔚隅道:“你同我一起,路上同朕讲讲在北境的见闻。” “诺。” 蔚隅行了礼,规规矩矩地跟在胤帝侧后方,挑些不重要的事情说着。 喜欢冬日喧 第123章 君临 上京歌舞与北境完全不同,身姿曼妙的舞女身着纱衣,随着丝竹管弦之乐翩翩起舞。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听惯了鼓乐的夙喻听得想打瞌睡,酒也没喝多少。 一曲舞毕,舞女一一退下。 “听说镇北王给陛下准备了十分稀有的宝物,可否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呢?”与皇后分坐胤帝两侧的贵妃何弱柔柔开口。 皇后心中不满,却没做声,闷头喝完杯中的酒。 “北境确实准备了不少珍宝觐见,但稀有实在谈不上,陛下见多识广,任何宝物在陛下眼中定然都是凡品。” 蔚隅起身,站到最中央,朝胤帝和皇后作揖,落落大方地拍了拍手,一群宫人抬着几个箱子走了进来。 “第一个箱子里是夜明珠和东海珍珠。” 蔚隅让人打开第一个箱子,箱子内一半装了拳头大的夜明珠,另一半装满了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 “这夜明珠……竟有成人拳头那般大!” “简直前所未见。” 听着四周的议论,蔚隅只是微微笑着,继续介绍。 “这第二个箱子,乃是北境凛都特产由上百个工匠一起雕刻的水玉观音像,特送给太后娘娘。” 箱子甫一打开,一座水玉雕刻的观音像出现在众人眼前,水玉晶莹剔透,如水一样透明,在烛火照耀下闪烁的光泽竟如流动的流水一般。 “似水非水,似玉非玉,太神奇了。” “仔细看,这光泽竟如流水一般隐隐流动。” “太奇妙了。” 众人赞叹不已,就连胤帝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母后最信这些,你这礼物,母后看到定是极欢喜的。”皇后鼓掌道。 “赫儿确实有心。” 胤帝赞许地点点头,自从竺赫离开后,太后一直闷闷不乐,若是收到竺赫送的礼物,定然会十分高兴的。 “这第三个箱子是一盆冬牡丹,特献给皇后娘娘。” 冬牡丹,顾名思义是在冬日开放的牡丹,是北境特产的一种多肉植物,花瓣形似牡丹,比普通牡丹花更厚实,却又比多肉植物更薄。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冰天雪地的北境竟然有此奇花?莫不是假花?” “大人说笑了。”蔚隅解释道:“此花乃凛都猎户在山中打猎偶得,经过花匠数十年精心培育,才得了这一株。” “没 想到赫儿还记得,本宫最喜爱养花弄草。” 皇后忍不住走下高位,在牡丹花前站定,伸手想触碰洁白如雪的花瓣,在即将接近时又收回手。 “这花太贵重了,怕是不好养活。”皇后嗔道:“赫儿也真是,竟送了这样娇贵的东西来。” “娘娘大可放心,临行前王爷特意叮嘱让我将花匠一并带来,如今就住在驿站,随时等候娘娘召见。” “赫儿当真长大了,放在从前,他怕是会将花丢给我便不管了。” “王爷很是思念娘娘,常与臣提及娘娘的照料之恩。” “那孩子是个重情义的。”皇后拍了拍蔚隅的手背,“你也要经常入宫,陪我说说话才好。” 蔚隅笑着点点头,皇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回胤帝身边坐下。 “这第四件,想必诸位都听说过。” 宫人打开箱子,箱子内的东西被一块锦缎遮掩,只能隐约看到形状。 蔚隅上前一步,并不急着掀开锦缎,而是解释道:“半年前夜州突降异象,天星落野。” “朕也有所耳闻,天星陨落,坠入人间,砸出一个巨坑,坑中有一块奇石,可惜此奇石被胡人抢先夺了去。”胤帝看向石头的目光变得灼热,“赫儿要送的……” “不错,云杲送的,便是这块奇石。” 蔚隅错开身子,对胤帝拱手:“云杲带兵血战三天三夜,从胡人手中夺得奇石,以锦缎覆盖,下命任何人不得观看,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入京的队伍中,只望陛下亲自揭秘。” “竟如此神秘?连你也不曾见过?”胤帝兴致勃勃,大步走到箱子面前。 “不曾。”蔚隅解释道:“此物只有福泽深厚之人才可一观,凡人只靠近便会觉得不适,云杲请天济观天师作了法,又以锦缎掩之,才放上车送往京城。” “竟然这般神奇?” 胤帝伸手扯住锦锻一角,众人都屏住呼吸,暗中观察胤帝的反应,见胤帝没有任何不适,才暗中松了口气。 蔚隅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脸色有些不太正常。 胤帝一把扯掉锦缎,蔚隅快步后退,掩着唇咳了几声。 众人见蔚隅如此反应,突然间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朝后退了一步。 “陛下,你感觉如何?” 何弱试着靠近胤帝,却只觉得口鼻被无形的手捂住一般,难以呼吸。 “朕并未觉得不适。” 胤帝看到众人的表现,心里那点疑惑彻底消除。 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只有天定之人才能拥有这样的奇物,凡人触之,身体便会出现异常。 黑色的石头乍一看没什么特别,凑近看,便能发现石头上的缝隙中间像有火焰游走。 胤帝凑近了看,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壮着胆子上前瞟了一眼,裂缝中闪烁的火焰竟然组成“君临”二字。 “背面竟然是‘一统’二字!” 随着一位站在石头背后的朝臣话音落下的,是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众人。 “陛下圣明,福泽四海,诸神护佑,天下归一。” “哈哈哈哈哈……都平身吧。” 胤帝心情大好,挥手盖上锦缎,窒息感瞬间消失。 蔚隅又咳了几声,手心中蓦然出现一摊嫣红。 胤帝见状,伸手扶起他,“赫儿送的东西,果然世上难见,你们有心了。” “此物本就是上天降下的吉兆,北境只是借花献佛罢了。”蔚隅掏出手帕擦掉手心的血,又是一阵恭维。 “先前还有人说,北境抢此奇石是居心叵测,有谋逆之心。” 胤帝看向朝臣的眼神微冷,最后定格在两位皇子身上,半晌,又转回蔚隅身上,目光霎时间变得慈祥。 “奸佞当道,害朕差点误会了赫儿的一片苦心。” 胤帝将自己的多疑甩锅到别人身上,蔚隅心里不耻,面上却不显,顺着胤帝的话又恭维了几句,把胤帝哄高兴了,才称病与夙喻一同离席。 喜欢冬日喧 第124章 秘信 蔚隅和夙喻简单地眼神交流了一番,各自登上马车,蔚隅回竺府,夙喻则暂住文成公府。 “公子,那块石头不是……”幽二压低声音,愤愤道:“那块石头可是掉在清州与夜州交界处的,怎么说也是北境的东西,就这么送出去了?” “此石怪异,北境留之无用。”蔚隅烹着茶,眉眼间一片淡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将此物送给上京,一来可以表明忠心,转移皇帝的注意力,二来也可以离间上京和胡人的关系。” 早在得到石头之前,他便让人放出谣言,奇石天降,是为天意,得之可得天下。 胤帝一统天下的野心早已放在明面,胡人大汗又会甘心俯首称臣? 既然胤帝亲胡而忌惮北境,那他便从中挑拨,让两方翻脸,能打起来最好,即便打不起来,让上京断了给胡人的供给也是好的。 北境当了那么多年的马前卒,如今,也该作壁上观了。 既然大家都想要天下,那就大大方方来明面上争,谁都想当渔翁,谁又能永远当渔翁呢?风水总是轮流转的嘛。 蔚隅刚走出马车,一只海东青便盘旋着,轻轻落到蔚隅肩上,摇着尾巴亲昵地蹭了蹭蔚隅的脸。 高大威猛的海东青站在瘦弱美人肩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风序怎么来了?” 海东青叫了两声,露出脚上的小竹管。 “劳烦风序了。” 蔚隅摸了摸风序的脑袋,取下竹管,让幽一将准备好的肉端到桌上,风序蹭了蹭蔚隅,才飞到石桌上享受大餐。 蔚隅打开竹管,从里面取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色丝帛,丝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上乘的丝帛展开有画卷那般大,折叠起来却刚刚装满一个指头长的小竹管。 他有些理解胤帝为何忌惮北境了。 钱,兵,粮草,土地,人口,北境什么都不缺,又有机关奇术,经济实力远超大胤。 百年前若非大胤趁澜凛国遭逢大雪,颗粒无收,发动战争,澜凛国未必会成为大胤的附属。 “见字如晤 写这封信时你已离开北境半年有余,你的回信我也收到了,珉城守军将领贪墨军晌一事已然得以解决,多谢阿隅明察秋毫,提点指教。 …… 这封信送到你手上时,你大抵已经到了上京,饮食若有不习惯之处,可将从前的厨子请回来……” 竺赫说了很多,他说一切顺利 ,他过的很好,让蔚隅不要担心,蔚隅却总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强颜欢笑的意味,透过文字,他看到的是一个疲惫不堪,却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生活的人。 “你可知北境发生了何事?” 倒茶的幽一顿了顿,疑惑地道:“公子何出此言?” 蔚隅将自己的感觉说给幽一听,又把信拿给幽一,幽一读了一遍,又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儿,才得出结论。 “这不是圣主写的信。” “何以见得?”蔚隅接过信,“书写笔迹,用词,语气都与云杲平日毫无二致。” “这是我们传播消息常用的秘文,每个字都可以拆开,随意重组,拼出完整的信息。”幽一又拿着丝帛看了一遍,眉头紧锁面露担忧,“写了这么多,看来圣主遇到的不是小问题。” “去书房。” 二人到了书房,蔚隅铺纸研墨,幽一坐在案后翻译。 一炷香的时间后,一张新的纸道明了前因后果。 由于夙喻离开北境,事务便落到了兰华和竺赫身上,竺赫脱不开身,便将苏力调到夜州防守。 半年前,苏力军中混入奸细,偷走了布防图,胡人突袭,一连夺回了夜州三座被北境攻下的城池。 苏力身负重伤,本该回凛都疗养,回城的路线暴露,被胡人伏击。 “胡贼割下苏将军首级悬于辕门上数月以示军威,趁胜追击,柏邺失守……圣主启程前往清州,败敌于威虎关,夺回柏邺。” “然北风将军不顾劝阻,愤然出兵,抢夺苏将军头颅,虽斩敌将首级,却陷入包围,被乱刀砍死,一万士兵被胡兵坑杀。” 北境接连失去两位大将,一时间又无人可以接替,驻守和辎重调度的事情全都落到了竺赫头上。 “北境正值多事之秋,恐难兼顾上京之事,还望凤主从中斡旋一二。” “苏将军,竟然……” 蔚隅没想到北境发生了这么多事,竺赫却一个字都没向他透露,又或许他根本来不及讲,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来,他根本没时间坐下写一封信。 苏力曾是他最坚强的后盾,是北境最硬的盾牌,是保护竺赫的软垫,但现在这个盾牌倒了,走在绳索上的竺赫只能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深渊,将北境带进泥淖。 “苏将军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布防图为何会突然泄露?” “这……”幽一看着门口的人,欲言又止。 “小师弟,你果然在上京 !”洛燎火急火燎跨进门,抓住蔚隅的手:“现在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何事?” “清和被扣凛都扣下了,说他通敌叛国,现在只有你能帮他。” “通敌叛国?”蔚隅不解地看向幽一,又看了看洛燎。 “兰将军信中提了一嘴,布防图泄露恐怕与沈大人有关。” 幽一将翻译好的信递给蔚隅,看向洛燎的眼神带着探究,又带着几丝愤怒。 “苏将军经验丰富,守了夜州四个月都无事发生,沈澄以监军之名去那里一个月不到,布防图便泄露了。”蔚隅不可置信,看着洛燎失望地反问:“师兄当真觉得这是个巧合吗?” “清和没有理由要害北境。” “他是陛下亲点的探花,是朝廷亲派的监军,你现在说他没有理由害云杲,害北境?你闷心自问,你信吗?” “清和不是这样的人,他从未当朝廷的鹰犬!” “你拿什么担保?” “我用性命担保,清和绝对没有偷盗布防图。” “你的命没用。”蔚隅放下信纸,拍着胸口平复着情绪,“这是北境的事,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干预。” “你怎能如此狠心?清和他不是……” “师兄既然相信他,那便拿出证据来证明。”蔚隅抽回手,冷漠地道:“我还是那句话,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不站任何一方。” 喜欢冬日喧 第125章 背叛者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蔚隅也不确定,沈澄是否还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心怀天下的书生。 胤帝任人唯亲,只会选择用他信任的人,监军这样重要的位置,他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担任? 沈澄本来被外放池州,突然入京被委以监军的重任,其中定有猫腻。 “小师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北境那群人不知道有多少手段折磨他。” 洛燎担心得要命,在北境时就去找过竺赫,却连幽雪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好不容易见到兰华,却被告知竺赫早在三个月前便前往清州驻守。 他头一次见到那样的兰华,一袭黑衣立于门下,与城中到处悬挂着的黑幡融为一个整体,冰冷的眸子后藏着浓重的杀意,像一只盯着敌人,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死仇敌的狼。 “你不用去清州白费力气了,圣主不想见你,也不会见你。”兰华指着黑幡,“凛都今日之景,全拜沈大人所赐,世子若不想惹祸上身,还是早日离开北境的好。” “将军,清和是被诬陷的。” 洛燎上前一小步,兰华握着的佩剑便抵到他脖子上,“世子要与北境为敌?” “绝无此意!我只是担心……” “那便离开这里,离开北境。”长剑入鞘,兰华负剑而立,衣袂飘飘,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世子若敢擅闯幽雪宫,便别怪北境手下无情了。” 洛燎说的绘声绘色,力图证明北境之人有多凶残,他有多弱小,期望得到蔚隅的同情。 谁料蔚隅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静下来后便分析起了局势。 “小师弟,你一定要帮帮我,竺赫不会见我,但他最听你的话,你也相信清和是无辜的,对不对?” “我并不觉得他无辜。”蔚隅后退一步,抽出自己再次被握住的手,“若我还在北境,当场便会斩了沈澄。” 对于背叛者,他向来秉承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去处理,只要有一点怀疑,便立刻处决,即便误杀又能如何?权当杀鸡儆猴。 要怪只能怪那只鸡太不小心,沾了荤惹了腥。 “你……”洛燎对他的态度很失望,也很震惊,又有些气愤:“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想法,师父教的仁慈博爱你都忘了吗?你若当真见死不救,我便去找陛下,让陛下出面,我不信北境敢不放人。” “仁慈,博爱?”蔚隅冷笑一声,“你是在替沈澄质问我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质问北境?” “云杲不仁慈 不博爱吗?他布置手段对付张衣,还要提前将沈澄摘了出去,好吃好喝待他,沈澄是怎么对他的?偷布防图,通敌叛国,间接害死云杲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人,害得清州差点失守,害北境百姓再次卷入战火,流离失所。” “你知道他为了收复夜州,还北境百姓安宁做了多少努力,受了多少伤吗?你知道胡兵在柏邺城屠了多少无辜百姓吗?” 蔚隅一声声的质问犹如石子打在洛燎心上,他的声音分明没有一丝情绪,洛燎却无端感受到了愤怒和悲凉。 “你不知道,你也不在乎,你只是因为和沈澄亲近,便相信他是无辜的,千里迢迢为他申冤,那谁为苏将军申冤,谁又为柏邺城惨死的百姓申冤?” “此事尚未有定论,凛都却草率扣押清和,屈打成招,难道就是君子所为!” 洛燎的脾气也上来了,声音拔高了几个度,仔细听却会发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蔚隅深吸了几口气,端起茶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师兄觉得,云杲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 “这……” 洛燎哑然,这点他必须承认,竺赫虽然在蔚隅面前有些孩子气,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未随波逐流。 “师兄觉得,云杲若真有意为难沈澄,你还有机会去凛都见到兰将军吗?师兄当真觉得,让沈澄活下来的,是钦差的身份吗?” “你的意思……” 洛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通敌叛国,无论在北境还是在大胤都是死罪,云杲若不扣下他,难道要将他送往上京,送到大理寺受审?还是要送到锦衣卫指挥使顾大人那里你才觉得满足?”蔚隅啜了口茶,疲惫地捏着眉心:“你大可以继续闹,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让皇帝派人去解救沈澄,但是师兄,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你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北境是在保护清和?” 被蔚隅这么一提点,洛燎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只顾着申冤,忙着让北境放人,没有时间思考这件事背后的利益联系。 此事若真的闹到胤帝面前,北境或许会碍于上京的面子放人,但放人之后呢?沈澄该何去何从? 以这么高明的手段做这么周密的局,对方绝不会是普通人,他即便知晓真相又能如何,他真的斗得过幕后之人吗? 洛燎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凉,同时又有些愧疚,是他关心则乱,差点酿成大祸。 “ 那我现在应该干嘛?去拦截消息吗?” 洛燎来之前便准备了一封信,一旦蔚隅拒绝了他的请求,这封信便会送到胤帝案头。 “晚了。”蔚隅叹了口气,“从你进门那一刻开始,陛下就已经知晓了。” 这竺府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就连府里的下人也被换了一拨又一拨,早已面目全非。 “北境事务繁杂,你不要指望云杲能分出精力替你查找真相,不出意外,陛下如今已经知晓了一切,很快便会如你所愿,给北境施压。”蔚隅竖起大拇指,对洛燎的智商表示感慨:“若非师兄努力,沈澄或许还能在北境的庇佑下多活几个月。” “我……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你现在要做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真相,抓住幕后凶手,还沈澄一个清白,陛下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清和……” “那你更应该想办法从眼前的困境中跳出来。”蔚隅放下茶杯,单手按了按太阳穴,凤眸写满疲惫:“我知道师兄你是关心则乱,但此事做的实在太过鲁莽,你一定要抢在陛下之前查清楚真相,否则,北境只有将沈澄送往上京这一条路了。” “我知道了。”洛燎起身作揖,“感谢小师弟提点,他日我再登门,向云杲道歉。” 说完,转身出门,快速消失在黑夜中。 “幽一,想办法去查一下前因后果。”蔚隅站起身,琉璃眸紧紧盯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是。” 幽一抱拳离开,风序落到蔚隅肩头,用喙帮他梳理着耳边的碎发。 “你还真是,和你主人一个模样。” 蔚隅爱怜地摸了摸风序的头,披上斗篷提着灯笼,慢慢融入黑夜中。 喜欢冬日喧 第126章 伏击 正如蔚隅所料,竺赫半年多以来忙的脚不沾地,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兰华要处理政务,辎重调度便交给了兰盛处理,又派了一个副将协助。 但兰盛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总有弄不清楚的地方,闹了不少乱子,误了不少事,竺赫看不下去了,自个儿又接了过来,打算一边调度辎重一边暗中看看,有没有人可以接替。 先前蔚隅便提过这个问题,北境除了几个老将能顶事外,下一代年轻人基本没有像几人一样的能力,北境离了他们,定然会有大乱。 当时他不以为意,反正师父等人还在,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再加上他担心让苏力等人误会,便没有重视此事。 直到苏力和北风啸接连战死,担子落到他身上,他才觉出压力巨大,兰华有意培养他,将不少政务分给他,他不但要处理政务,还要处理辎重调度事宜,又要忙着守清州,根本忙不过来。 一大早,竺赫的营帐内便传出了咳嗽声,浓重的草药味随着青烟散开,弥漫在营帐四周。 “圣主,你的伤不能再拖了,应该早日回凛都,让兰将军看看。” 军医拆下染血的纱布,眉头拧成了川字形。 前几日,竺赫在回柏邺途中遭遇伏击,一群蒙面黑衣人,手持奇怪的武器刺伤了竺赫的左肩。 竺赫带着几百人和对方打了起来,他的坐骑墨云把他带回来时,他早已昏迷,直至今日才醒来。 “不用回凛都。”竺赫咳了几声,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吩咐道:“去准备酒、匕首、线、针,还有热水。” 竺赫看着似曾相识的伤口,浅浅叹了口气。 大师说的果然不错,机关之术奇淫巧计,用之太过,屠戮太多,总有一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这报应,来的未免太慢了。 竺赫自嘲地笑笑。 莲杀是他十岁那年送给白璟的礼物,而这蔷薇刃,则是他八岁那年研制的,两个东西问世后,不知取过多少人性命,却到现在才报应到他身上,太慢了。 军医很快便将竺赫要的东西送进营帐,竺赫用酒将匕首清洗了一番,试了试刀锋,张开腿往垫子上一坐,咬了块手帕便开始剔伤口。 冷汗浸湿墨发,又顺着脸颊滑下,竺赫拿刀的左手颤抖不止,一旁看着的军医只觉得肩膀也被匕首剜了一块似的,又疼又痒。 竺赫愣是将指头大小的伤口剜到茶杯大小才停下刀,喘着粗气吐出嘴里的手帕。 军医赶紧上前,上好的止血药不要钱似的洒在伤口上,厚厚地盖在伤口上,又疼又痒。 竺赫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军医不敢劝,只能加快包扎的速度。 “圣主,斥候来报,前方山谷似有人伏击。” “我知道了,这一次分成两批,从两条路撤退,路线图在案上,拿左边那个。” 竺赫摆摆手,任谁一个月被伏击十次,都会对这两个字无感。 不过哈查突然从正面进攻换成了伏击,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这至少说明,哈查没那么多兵了。 现在最让他头疼的,是这些无处不在的奸细,他的大营都漏成马蜂窝了。 “圣主你的伤……” “死不了,下去准备吧。” 竺赫穿上衣服,唤了云六进帐。 “阿隅可有回信?” “尚未收到消息。”云六想了想补充道:“可能在路上。” 竺赫点点头,又道:“你过段时间就去上京复命吧,阿隅一个人在京城,我不放心。” “圣主,你身边总要留几个人用。” “我记得幽十二曾跟着北风将军做过一段时间的辎重押运。”竺赫走到案后,铺纸研墨,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和云六说话。 “是,他现在是鹿城的一个先锋。” 幽十二与其他人不同,他父母与兰华是挚友,当初入营学了些本事,有排行,但不做暗卫,两年前顶着自己的名字光明正大跑去参了军。 “升他为将军,驻守鹿城,全权负责北境辎重调度之事。”竺赫将手信叠好,交给云六,“办完这件事,你直接从鹿城去上京找阿隅,无需复命。” “是。” 云六收好手信,颔首行礼后离开。 竺赫单手拉着缰绳,带着队伍缓缓行走在道上,他此行打着支援南县的幌子,实则在暗中执行自己的叛徒清剿计划,四个领军将领都是他认为的可疑之人。 他以昏迷掩人耳目,换位思考猜测哈查可能设伏的地方,周围地势平坦,山川峡谷稀少,一马平川,唯一能够埋伏的地方就是壑束山谷。 他根据自己的猜测事先规划了两张行军图纸,一张可以绕到伏击地点之后,另一张则是大张旗鼓地进山。 哈查若是选择在那里伏击,那么进山的队伍定然会全军覆灭,北境背后伏击的队伍却能够大获全胜。 即便哈查不在此设伏,早已躲在暗处的苏昭和 便会假装胡兵发起袭击,以此混淆视听。 “圣主,前方便是壑束谷,谷中大雾弥漫,恐有危险。”斥候道。 竺赫点点头,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摸了摸风序的脑袋,推了推它的脚。 “去吧,好宝贝。” 风序眨眨眼,拍着翅膀飞上高空,没多久便飞了回来。 “谷中并无伏兵。”竺赫的表情藏在面具后,冰蓝色的眸子盯着斥候:“你如何提前知晓,哈查在此设伏?” 斥候后背发凉,心里不禁疑惑起来,情报上明明说了会趁大雾在此设伏,为何此时谷中会无人呢? 难道竺赫发现了什么,在诓他? “末……末将只是隐约看到谷中有人影,故而大胆猜测……” “行军打仗最忌猜测,你谎报军情,延误战机,当斩!” “圣主饶命……末将也是关心……关心则乱……” 竺赫没有说话,斥候额头上沁出的汗顺着脸颊滑下,世界安静不已,耳畔除了风声外没有一点响动,偏偏这样的寂静,更令人不安。 眼见把人吓得差不多了,竺赫才沉沉开口:“北境如今正值人才紧缺之际,暂时饶你不死,继续探路,将功补过。” “是……是,谢圣主。” 斥候调转马头,暗暗松了口气,刚才竺赫的手都放到佩剑上了,虽然不知为何又突然改变了想法,但总归还活着。 “继续前进。” 竺赫挥挥手,队伍又缓慢行进起来,走进了浓雾中。 喜欢冬日喧 第127章 奸细 站在高处的人看着队伍进入山谷,刚想继续追踪,却发现雾太过浓重,根本找不到竺赫的影子。 两个胡兵交流了几句,一个人跑下山坡,另一个人趴在地上继续张望。 一团黑影突然从浓雾中冲出,尖锐的利爪瞬间割破喉咙,那士兵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怪异的人。 一袭黑衣包裹着雄壮的身躯,左胳膊上戴着鸟爪子一样的东西,闪着汉光的利刃跟随手指的动作自如地动着,就像一个人长出来狼爪一般。 黑色的面具覆盖了整张脸,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像隐藏在黑暗中的郊狼。 解决完人,竺赫蹲下身,闭上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再次亮起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站起身,又隐入浓雾中。 “你说圣主到底在搞什么?” “对啊,把我们丢在这里,自个儿跑没影了。” “这鬼地方,雾浓得跟天黑了似的,什么都看不清。” “吵吵什么,圣主体恤我们连日行军辛苦,才特意停下休息。” “休息?我看他是想把我们害死!这里雾这么大,谁知道会不会有野兽?再说了,若胡人在此埋伏,我们都得死!” “狗崽子你乱吠什么?圣主什么时候放弃过我们?”说话那人被一脚踹翻,“你是不是胡人的走狗,特意来扰乱军心的?” “就是,从刚才到现在,就是你在那里叫唤,抹黑圣主,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我我……我这不是……” “是你大爷!北境供你吃供你穿,你一个劲儿摸黑圣主,不是胡人的狗是什么?” “就是这狗贼!一路上一直在说圣主这不好那不好,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妈的,打他!” 他和这人是一排的,整天听他哔哔,烦人,要不是怕引起骚乱,他早动手了。 “圣主让我们安心待在这里休息,别吵别闹,咱们先把他绑起来,等圣主回来再处置。” “都在吵什么呢?” 竺赫从浓雾中走来,将手上提的东西丢在地上,众人凑近一看,地上那一团,分明是个人头。 “前方确有埋伏,不过已经被解决了。” 竺赫坐在石头上,擦拭着带血的爪刃,风序站在他肩头,闲适地梳理着羽毛,如果忽略它爪上的血腥,任谁都会赞叹,那是只漂亮的海东青。 “出发前,本将军曾拟了两条路线,直到开拔前都一直未透露我会走哪一条,那么诸位 可否告诉本将军,胡人,为何会知道我军的行军路线?又为何会这么确切地得知本将军在此处?” 根据情报来看,哈查本没有派人在此伏击,而是把人手放到了正面的南县,毕竟这地方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适合埋伏,除非竺赫想死,否则不会选这么危险的路。 可奇怪之处就在于,竺赫刚启程,哈查便从正面抽调一个小队过来,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选择这条路一般。 “不用张望了,你们的皇子,不会来接应你们的。”竺赫晃了晃手中的卷轴,“你们的皇子呢,前些日子找过本将军,用这个卷轴换了一百石粮草。” “这上面的名字可是有趣得很,诸位不想看看?”竺赫起身,背着手环视了一圈,见无人应答,便打开了卷轴,“既然无人好奇,那本将军便开始点卯了。” 竺赫一连点了几个名字,首当其冲便是最维护他的人,也是刚才最早踹人的人。 “污蔑!这是污蔑!圣主你要相信我,我是土生土长的北境人,三代从军,我怎么可能背叛北境呢!” “我也是我也是,这定然是胡狗的挑拨离间之计!圣主万不可上当受骗!” 没被点到之人松了一口气,暗自欣喜,皇子这招高啊,又得了粮,又离间了军心。 “以上这些,都是于北境有大功之人,日后自会论功行赏。”竺赫收起卷轴,桃花眼带着笑,声音低沉如水:“至于剩下的人,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殉主,二,说出其他奸细的名字,将功补过。”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依旧无人开口,竺赫拊掌夸赞:“真是好狗,忠心耿耿,让人感动,既然不想说,那就陪本将军玩个游戏好了。” “既然你们不想当人,本将军也就不用把你们当人对待了。” 竺赫让人把奸细绑了,堵上嘴,拴在马上,像拖麻布袋一般拖着走。 “谁要是想通了,说出来,也能少受些罪,否则,本将军便把你们做成军粮送给你们的皇子,也算全了你们的忠心。” “呸!奸诈小人,你卑鄙……” 鲜红的血溅了一地,在黑面上绽开朵朵血色花朵,竺赫动了动手腕,长剑发出清脆的鸣音,剑身的血顺着血柱落到泥土中。 蹲在肩上的风序叫了两声,似乎在鼓掌叫好。 “剔了,给哈查送过去。”竺赫仔细擦拭着黑剑,小心地装入剑鞘,动作温柔细致,眼神却寒凉无比:“他送了我这么多礼物,本将军不回礼,好像说不过去。” 竺赫跃上马背,挥了挥手,“出发。” 出了山谷,已经等候许久的苏昭和迎上前,看到马后血糊糊的东西时,别过了脸。 “圣主,二队改了路线。” “领头之人是谁?” 竺赫下了马,让人将死得不能再死的奸细处理好,在河边脱了上衣,走进河水中。 “领头之人叫安楚。” “安楚?” “是陈辉将军麾下一名百夫长。” “百夫长?”竺赫停下运功动作,慢慢睁开眼睛,“一个百夫长,能统御千人,是个奇才。” “圣主有所不知,那安楚虽然只是一名百夫长,但跟着陈辉打了不少仗,平日里对手下也很不错,还经常用月俸接济手头紧的弟兄,很得民心。” “征战多年却只是一个百夫长?” “是,他与陈辉同年入营,如今已十载有余。” “陈辉呢?让他来见我。” “他……”苏昭和欲言又止,竺赫又问了一遍,才大声道:“他……他被安楚绑起来了。” “绑起来了?” “是,安楚正想向圣主请罪。” “让他过来见我。” 竺赫靠在石头上,任由流水冲刷着肩上的伤口,暗暗运功,借助冰冷的水调和横冲直撞的内力。 喜欢冬日喧 第128章 草包当道 安楚被人带到河边,最初还有些疑惑,待看到河水中的背影后,立刻俯身行礼。 “末将安楚,拜见圣主。” “你就是安楚?” 河水中的背影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眸子如雪山深处的寒冰,不含一丝杂质,却透露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竺赫静静打量着安楚,身姿高挑挺拔,五官端正,是很正气英武的长相。 “是。” “听说你与陈辉同年入营?” “是。” “陈辉帐中的功劳簿我看了,你数次领兵出战,皆以失败告终,就连这百夫长的位置,都是他看在你入营早的面子上给你的?” 安楚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抬起眼睛和竺赫对视着,“若我说,他的军功都是我挣来的,圣主信吗?” “冒领军功?你知道此事若真,陈辉会面临什么吗?” 竺赫不可置信地挑挑眉,站起身,走到河滩上,捡了块石头,敞着腿悠然自得地坐下,晒着湿透的裤子。 “冒领军功,当斩,其余参与之人,杖毙。” 安楚咬了咬唇,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若不能吸引竺赫的注意,陈辉定不会放过他。 想了想,又抛出一个大消息:“陈家早有异心,暗中与胡人联系了很多年。” 怕竺赫不信,他又补充道:“陈辉提前向哈查透露了队伍行进路线,准备借机杀掉军中与他意见不合之人,我趁夜袭击了他,带着队伍改变路线,在此迎接圣主,向圣主请罪。” “你想清楚了?若你拿不出证据,这便是胡乱攀咬,陷害忠良,再加上你以下犯上,违抗军令在先,桩桩件件,足够你死好几次了。” 蔚隅的上身微微后仰,像一只吃饱喝足晒太阳的猫,优雅,慵懒,从容。 “末将手上确实没有证据,陈辉很谨慎,每一次与哈查通信后会立刻烧了信件。”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陈辉与哈查暗中勾结的?”竺赫再次提醒:“想清楚,欺上瞒下可是大罪。” “陈辉……”安楚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中染上愤怒,握成拳头的手颤抖不已,连带着双肩一起微微颤抖起来,良久才颤抖着开口:“他……经常让我去他帐中侍奉……” “若我没记错,陈将军已有家室,孩子都七岁了。” 竺赫眼里的惊讶不是装的,他是真没想到,陈辉看上去老实巴交一人,背地里竟然玩这么大。 在家中与爱妻琴瑟 和鸣,幸福美满,到了营中还有人侍奉,解决需求,哪里都不耽误,福气也太好了些。 “他是个畜生!”安楚气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才平复好情绪,一开口又带上了颤音,“他在军中……时常仗着家世,欺辱我……”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竺赫坐直身子,强调道:“床伴关系以外。” “我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陈建仁宠妾灭妻,纵容陈辉的母亲张氏害死当家主母,也就是我的母亲,又对外宣称我与母亲一同死在火灾中,实则将我囚禁在府中,欺辱谩骂。” “竟有此事?” 竺赫挑眉,垂下眼睑掩盖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平直无波,一副“我根本不想知道,是你说了我才勉为其难听一下”的样子,实则内心的小人早就搬着板凳,吃起来茶水糕饼。 “陈辉仗着父母偏宠,自小便以折辱他人为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贪财好色胸无点墨,老狗……陈老将军为了让他早日出人头地,将我的功劳记到他头上。” “陈辉大大小小打了十数场战役,都是你在背后谋划?” 竺赫先前还有些疑惑,为何陈辉有些仗打得十分漂亮,有些又惨不忍睹,原来竟是草包套锦缎,鱼目混珍珠。 “陈辉懒惰,每次都命我领兵,赢了算他的功劳,输了便算在我头上。” “所以陈辉的军功,是你的,陈辉的将军之位,也该是你的。”竺赫拍着手掌,感慨万千:“好一招偷天换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我知道口说无凭,圣主不信,但我会尽力搜集证据。” 安楚苦涩地笑笑,他连自己的名字和身份都没了,又要如何去找证据呢?痴心妄想罢了。 “我不信,但我可以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竺赫站起身,丢了一块将军令给他,“我给你五千人,十天时间,取哈查麾下大将维尔果的首级来见我。” 安楚惊讶得瞪大眼睛,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想让我帮你,先让我信你。”竺赫拍了拍身下的石头,“南县距此还有一天的路程,除去来回两天,你还有八日。” “八日足矣。”安楚攥着将军令,后退一步,将右手放在左肩上,深深鞠躬,“末将,定不负圣主重望。” 竺赫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安楚收好令牌,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他太激动,太兴奋了,他要立刻出发,去解南县之围,去取维尔果的首级。 “安楚,挺可怜的。”旁听了全过程的苏昭和从树后走出,面露复杂:“圣主你当真相信他所说?”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给我想要的。” 竺赫屈起食指,轻轻敲击着膝盖。 “若他当真取了维尔果首级……” “那陈辉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陈家必定会横加阻拦。” “那就让他们一家团聚。” 竺赫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青苔,语气平淡的好像不是要把人一家杀了,而是要宴请人家似的,漂亮的脸上没有对生死的悲悯,只有麻木。 血看的多了,便与水别无二致,死人见多了,便与猪狗一般。 竺赫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套在身上,突然开口:“昭和大哥,你说,北境军中还有多少安楚?” 北境军中,到底还有多少被世家欺压,无法出人头地的有志之士? 先前他一直觉得无人可用,原来不是无人,而是不可用,有真才实干的人都去效忠世家子弟了,那他这个圣主当的有什么意思?换那些草包来好了。 “北境世家存在已久,不少人都是北境的功臣,圣主若送他们,恐怕会引起大乱。” “昭和大哥此言差矣,不是我想动那些世家,而是他们自寻死路。”竺赫扣上面具,声音变得有些飘渺。 “一朝天子一朝臣,北境既然到了我手上,自然不能再让草包当道,德不配位之人,还是去早点投胎的好。” 一个通敌的草包都能当上将军,若再不整治,寒了能力卓绝之人的心,日后他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圣主,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本座心中有数。” 竺赫背着手,大踏步走着。 左右他迟早要整顿北境世家,陈家既然撞上来了,那就拿陈家开刀吧。 喜欢冬日喧 第129章 翻身仗 安楚领兵离开后,竺赫去见了陈辉,被绑成粽子的陈辉没有发现异常,在地上不停蛄蛹的同时,破口大骂,用极尽难听最恶毒的词骂着安楚。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张望两眼,听了一会儿后又摇头离开,骂得太脏了,污耳朵。 “行了,骂得再难听,安楚也听不到的,不如省些力气申冤。”竺赫捡了根长凳坐下,将陈辉的罪状一一数来。 “这是污蔑!是陷害!圣主你一定不能听他一面之词 !他的母亲被处死,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那些功劳,也都是我领兵打出来的,跟他无关。”陈辉闭着眼睛干嚎:“圣主你要为我做主啊,那安楚以下犯上,将我打晕,又违抗军令,带着队伍改变路线……” “你身为一军主将,安楚只是一个百夫长,他是如何做到潜入帐中将你打晕的?” “我,我召他入帐商议军务,他趁我不备在我茶水中下药,又把我绑了起来。” 陈辉想借竺赫之手惩罚安楚,自是把安楚的罪过说的越大越好,他自己则是越无辜越好。 安楚打晕他,可以说是临时起意以下犯上,但给他下药则说明他早有预谋,便有可能和谋逆扯上关系。 “可你刚刚说,你是被他打晕的,怎么这会儿又变成被下药了呢?他是先给你下药再把你打晕,还是先打晕再下药呢?” 无论哪种方法,都多此一举,陈辉猛地反应过来,找补道:“不不……不是,他之前给我下过药,见我没事又把我打晕……” “他给你下的什么药?” “自然是蒙汗药。” “你怎么知道是蒙汗药?尝出来的?” 竺赫微微偏头,眸中染上得逞的笑容。 问到这里,真相如何,已经不需要太多解释了。 “圣……圣主,我……我记错了……” “记错了?” “他……他没给我下药,他是打晕我的……” “那陈将军的警惕性,未免太差。”竺赫站起身,绕着陈辉走了一圈,“陈将军身为一军主将,如此轻易就被下属袭击,本座如何相信,你在战场上不会被人暗算?” “是……是……我与他是兄弟,对他并不设防……这才给了他偷袭机会。” “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陈将军连为自己辩解的能力都没有,本座不得不怀疑你领兵作战的能力。” 竺赫一脚踢在陈辉胸口上,陈辉的肋骨应声而裂,哀 嚎不止。 “你……你竟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我告诉你,我爹是统领十万兵马的大元帅……他会替我报仇……” “兵马大元帅?谁封的?” “是镇北王亲封……啊!” 陈辉的腿骨被硬生生踩断,苏昭和看着这凶残的一幕,都忍不住后退几步。 “哪个镇北王封的?夙喻将军劳苦功高,都只敢自称将军,谁给你爹封的兵马大元帅?你爹自封的?” 竺赫越想越气,拎起凳子重重砸在陈辉身上。 “拿着我的钱,养你陈家的军,胆子挺大啊。” “十万兵马,陈家是为自己练兵,还是为北境练兵?是为北境而战,还是为陈家而战?” 陈辉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仍不忘记威胁:“我爹……不会放过你……” “他不放过我?难道我会放过他。” 竺赫轻嗤一声,捡起凳子腿,用力塞进陈辉的口中,“你放心,你们一家很快就能团聚。” 说罢,捏起碗口大的拳头,高高举起,重重砸下,坚硬的头骨如木头一般被砸的稀碎。 “圣主……这…应当如何向陈家交代?” “交代?”竺赫擦着手,冷冷瞥了苏昭和一眼,“让陈建仁来给我一个交代。” “这……” 苏昭和哑然,哪有把人打死了还要死者家属给交代的? “派兵抓捕,他若不想交代,那便送他去和他儿子团聚。” 一群蛀虫,吃着北境的饭,砸着北境的碗,便宜都让他占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圣主,真相尚未查清,您万不可听安楚一面之词。” “你真以为,我是为安楚出头?”竺赫停下脚步,眼中的不耐夹杂着些许愠怒。 苏昭和没有说话,世家大族之间盘根错节,哪是那么容易动的? “我们现在还没有证据,何况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我们动了陈家,其他几个家族定然会心生不满。” “没有证据那就去找证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世家勾结多年,藏污纳垢甚多,他不信一点证据都找不到。 陈家是开端,也是警告,杀了鸡,那些猴若依旧我行我素,他便开始杀猴了。 “外敌当前,现在整顿世家,恐怕会引起动乱。” “我不整顿他们,难道等他们联合哈查将刀架在我脖子上?” 养条 狗还会摇尾巴,这些人却连畜生都不如,留之何用? 安楚没让竺赫失望,率军驰援南县,与南县守军前后夹击,把胡人打的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维尔果慌不择路,被安楚逼到竺赫驻地附近,送上门的人头不要白不要,竺赫当场砍下维尔果首级,却把功劳记在了安楚身上。 “把这颗头和‘干粮’一并送给哈查去吧。”竺赫笑了笑,“对了,还有陈建仁陈辉的尸体,也一并送过去,他们既然忠于哈查,自然要去胡人那里发光发热。” 这是三个月以来,北境第一次在正面战场取得胜利,一举拿下哈查爱将的首级,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北境军军心大振,一扫低迷的士气,不论防守还是进攻都多了几分自信。 在等待安楚消息期间,竺赫让兰华直接带兵围了陈府,将一家子全抓了起来,搜罗证据后以通敌之名送到街市,当街处斩。 “圣主,末将幸不辱命,” 安楚行了礼,双手将令牌恭恭敬敬地递给竺赫。 “自个儿拿着吧。”竺赫拿着朱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道:“本将军缺一个副将,就你吧。” “圣主的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竺赫将写好的任命诏书扔进安楚怀中,“给你一天的时间给本将军挑几个人,明天一早随你去正大营点卯。” 正大营由竺赫亲自统帅,也由他一手挑选训练,个个都有以一当百的能力。 “谢圣主……” “不用谢我,你应当谢你自己。” 竺赫摆摆手,他要培养自己的人,安楚需要出人头地的机会,各取所需而已。 喜欢冬日喧 第130章 打狗 自从任命安楚为副将后,竺赫简直如虎添翼,安楚擅攻,苏昭和擅守,二人一动一静,相互配合,帮他缓解了不少战场上的压力。 前方战场压力小了,他便将心思放到后方,顺藤摸瓜牵出了几个世家通敌叛国的罪证,在人还没反应过来前,一举拿下,通通丢到菜市口斩首。 “今儿又是哪家被处死了?” 北境百姓揉着惺忪的睡眼,这些日子日出晚,都到午时了,日头才刚露头。 一个人踮着脚看了一眼,“哦,是佟家。” “刚杀陈家又动张家,现在又是佟家,接下来该不会是苏家了吧?” “怎么可能,圣主又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不都是因为他们通敌叛国吗?瞧,证据都贴在告示栏呢。” “还真是,难怪咱们老输,原来是这些人在作怪。” “可不是,干这么缺德的事,圣主却只杀了主谋,其他一干人都好好活着呢,要我说,干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该满门抄斩才对。” “那缺德事儿是他爹干的,跟小孩有什么关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谁知道那小孩长大以后不会成为下一个卖国求荣的奸细?” “人之初,性本善,小孩子还小,慢慢教呗。” “有些人从根上就是坏的。” 竺赫没心思去管别人如何看待他,将通敌叛国的世家清理干净后,又处理了一大批探子,凛都本就不多的酒楼青楼赌场一夜之间全荒废了。 被世家分散的兵权再一次集中到竺赫手中,竺赫真正成了说一不二的镇北王。 “你行事如此大张旗鼓,上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被清理的探子中,有一大部分是上京的势力。 “放心,我早有准备。”竺赫捡起一个干果丢在空中,张口接住,嚼着干果不以为意道:“前些日子咱们不是刚得了一块石头吗?装饰装饰,让阿隅带回京城。” “那就是块普通石头。” “那就让它变得不普通。”竺赫单脚踩在椅子上,“我让人看了,那石头重量不对,里面怕是有中空的地方,师父你就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上京不但不会对北境有意见,还会给我们一批粮草。” 说完,抓了一把干果,大踏步离开,钻进书房敲敲打打一天后,才神清气爽地推开门。 “你又在搞……” 被竺赫从被窝里扛来的兰华瞬间没了瞌睡,一块平平无奇 的黑色石头,竟然被凿出了类似天然形成的细小缝隙,蜿蜒游走的缝隙内仿佛有火焰流动。 “怎么样?师父,徒儿的手艺不错吧。”竺赫自豪地摸着石头。 兰华仿佛看到了他身后不存在翘上天的尾巴,但还是竖起大拇指夸赞:“好手艺。” 尾巴摇得更欢了,竺赫找来一块锦帛将石头包好,抬上车,快马加鞭赶上蔚隅入京的队伍。 “现在咱们最要紧的,就是渲染这块石头。” 竺赫和兰华一人靠着一边门框,嘴里咬着一根草,同款环抱手臂目眺远方。 “渲什么染?文绉绉的,放心,师父一定帮你吹个大的。”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一齐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蔚隅听云六讲了这块石头的来历,简直哭笑不得,能把一块普通石头吹成关乎王朝兴衰的天降奇石,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竺赫有这个胆子。 “所以北境的情况没有那么紧急?” “是,北境困局稍有缓解。” 海东青飞的再快,也需要时间,何况蔚隅此行走了不少山路,风序要一边找人一边调整方向,等它把信送到上京,时间已经过了三个月。 “那沈澄被诬陷一事是不是也……” “并未解决。”云六摇摇头,“至少在我离开前,圣主并未查到有利于沈大人的东西。” “沈澄一事有师兄在查,应当没什么大碍。” “我现在更担心公子。”候在一旁的云一道:“皇帝虽然暂时不会对北境出手,但仍然盯着北境,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公子。” “他盯着我,难道我就没有盯着他?” 云一、云六:“……”这话听起来好耳熟的样子。 蔚隅将写好的信装入竹筒,起身伸了个懒腰,将竹筒小心地系在海东青脚上。 海东青蹭了蹭蔚隅的脸,又轻轻啄了一口,张开翅膀消失在云中。 “云一,负责给皇帝诊脉的御医是何人?” “没有御医。” “没有御医?”蔚隅转念一想,随即了然:“也是,御医为皇帝的身体着想,药不敢下的太重。” “一年多以前,皇帝新得了美人,又得了一个自称云游仙的道人,便没再召见御医,诊脉都是由那道人负责。” “道人?天济观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天济观向来不管云游之士。” “去查查那道人的来历。”蔚隅想 了想,脑中闪过一张脸,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青紫:“还有皇帝身边那个贵妃。” 顶着一张那样的脸,干的尽是下流无比的事,蔚隅每次见他都觉得恶心。 露笙轻轻敲了敲门,小声提醒:“午膳已经备好了。” “公子先用膳,属下去查。” 云六领命离开,走到门口却被蔚隅叫住。 “你刚到京城,先休息几日,此事我让幽二去查。” 云六比他们晚了半年才出发,从凛都直奔京城,比他们晚了几天。 正用着午膳,蔚二公子蔚白池在偏门探头探脑被守门人逮了个正着,一番询问才知道,蔚尚书请蔚隅晚上过府议事。 “何事不能白日商议,偏要晚上。”云一有心刁难,“我们家王妃刚到京城,舟车劳顿身体抱恙,不可受寒。” “父亲有万分紧急之事……” “再紧急难道还能有王妃身体要紧?” 蔚白池本就看不起蔚隅,即便他成了王妃也是如此,他能来请都是给他面子,这蔚隅竟然还对他摆架子,真是给脸不要。 如此想着,语气也硬了起来:“王妃品阶再高,也是蔚家人,我爹是长辈,长辈有请,怎么能避而不见?” 这话恰好叫刚进门的幽一听了去,抬脚一个后踢,把蔚白池从偏门踢到了对门的石狮子上。 “既然要请,那便做出请的姿态来,挑吉日送礼递拜帖。”幽一拍了拍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拎小鸡仔似的拎着蔚白池的脖子:“若不是王妃出身蔚家,你连看到这扇门的资格都没有。” “你……你竟然当街行凶……” “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在偏门打的你,偏门可不是街道,何来当街行凶之说?” 幽一松手将人丢在地上,“既然有求于人,那便拿出该有的姿态来。” “你……你你你,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不放过我?他想如何不放过我。”幽一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踢了踢小厮,对走来的云一笑道:“怎么办,他说不会放过我。” “你就是这里的管家?竟然纵容这样凶狠的侍卫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依现在的情况看来,你好像并未受伤。”云一上下打量着小厮,“毕竟你还能狗叫。” “你你……我爹可是户部尚书!不是你一个小小管家和侍卫能招惹的!” “哦,户部尚书?比王爷的职位还大吗?”幽一假装不知。 “看他这样子,似乎是这个说法。”云一指了指蔚白池,“你看他如此自信,那定然是了。” 趴在地上的蔚白池透过缝隙,看到门口的人,大叫起来:“蔚隅你这个小贱人,竟敢让下人打我。” 幽一和云一的脸黑了下来,抬起手又要揍人,那小厮瑟缩了一下。 “把他带过来,我有话说。” 幽一和云一一人拎起一只手,把人丢到蔚隅面前。 “算你识相,蔚隅,你别以为你当了镇北王妃就不受蔚家管,只要你一天姓蔚,一辈子都是蔚家人。”蔚白池挣扎了几下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鼻孔却要翘上天似的,大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本妃是镇北王妃,你一介白丁,给本王妃行大礼,合情合理,既然跪下了,便该自己起来不是么?” 蔚隅隔着门槛,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名义上的哥哥,蔚白池,不知道哪里来的庶子,比蔚川还草包的草包。 “蔚隅!我可是你哥哥。” “抱歉,家母只生了我一个儿子。”蔚隅后退一步,掩着口鼻,“哪儿来的狗,太臭,丢出去吧。” 蔚白池挣扎起来,大喊着:“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样对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不好意思,镇北王府打狗,从来不看主人。” 蔚隅站在高高的门槛后,捧着汤婆子,神色平静如水。 蔚尚书有一个嫡子,却有无数庶子庶女,还有流落在外不计其数的私生子和私生女,可都眼巴巴盯着蔚府呢。 众犬食臭肉,蔚府现在这样还能吸引这些人前来,背后肯定还有东西。 “云一,下次蔚府再送拜帖来,便不要推辞了。” “是,公子放心。” 蔚隅点点头,转身去了花厅。 喜欢冬日喧 第131章 贵妇撒泼 蔚白池刚被打回家,蔚夫人第二日便带人上门,面上说着来道歉,行为动作却无一不透露着小家子气。 “要我说,这儿就该放青瓷,衬这梅花素雅。”蔚夫人刚进花亭,就对着厅内摆设挑拣起来。 “怎么用的也是白瓷的茶盏?我家中有一只狗碗,用的便是这白瓷。 云一笑着,对下人道:“没听见夫人喜欢用白瓷吗?还不快把太后娘娘赏的白玉盏拿下去。” 蔚夫人的笑僵在脸上,嘴角抽搐半晌,挤出一句:“原来这是白玉盏啊,摸起来像白瓷似得。” “夫人有所不知,这白玉盏在制作时,需要老匠人仔细打磨,力求薄如蝉翼。”蔚隅自门外走来,云一迎上前,替他脱掉斗篷,“素玉嬷嬷来过一趟,太后娘娘很喜欢玉观音,赏了一箱流云丝,一箱东珠还有些田产地契。” “登记入库便可。”蔚隅仿佛才看到蔚夫人似的,不冷不热道:“夫人怎么有空来寒舍?” “叫夫人多生分。”蔚夫人上前,想去拉蔚隅,被他后退一步避开,只得讪讪地笑了笑,“说起来你当叫我一声母亲。” “想叫夫人母亲的多了去了,不缺我一个,夫人若没有其他事,云一,送客。” “嗳嗳嗳,有事,有事。”蔚夫人递上一份拜帖,谄媚道:“白池不懂规矩,冲撞了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你别往心里去。” “夫人想赔礼道歉,也该带着礼物上门。”蔚隅轻飘飘扫了眼蔚夫人空落落的两只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蔚夫人想撂挑子走人,但一想到丈夫来之前的叮嘱,又忍着怒气,挤出笑容:“王妃是见过大世面的,我府上的便宜货就不拿来污王妃的眼了。” “确实污眼。”蔚隅点点头,毫不留情地道:“毕竟普通白瓷,连入府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转头问云一:“王爷先前似乎养了狗?” “不是王爷养的,只是叫大黄的流浪狗,王爷喜欢用那只金镶玉的碗喂,那狗通人性,自个儿学着守门,王爷赶不走,也就留下了。” “现在还是用金镶玉的碗喂?” “金镶玉的碗大黄叼不动,王爷便让我换了一个碎冰瓷的。” 听着两人的对话,蔚夫人只觉得自己的脸被一踩再踩,直到了尘埃里。 蔚夫人暗暗绞着手帕,咬碎了一口银牙。这小贱人命真好,嫁的短命鬼非但没死,还一跃成了威风凛凛的摄政王,早知道便让自己的女儿 顶了他嫁过来,比当那劳什子的皇子侧妃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天色渐晚,蔚夫人想着今天的任务,但主仆二人自顾自说着,她也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瓷碗易凉,你们记得做些热汤喂给大黄。” “记着呢,亏待不了它。” 两人说完,蔚隅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人似的,转头看向蔚夫人:“夫人还有其他事情?” “有,有,明日府里办满月宴,邀请王妃过府。” “蔚大人老来得子?” 蔚隅故作惊讶,上下打量着蔚夫人。 “不是。”蔚夫人摆摆手,“是灵儿和她的夫婿苏坼的。” “原来如此。”蔚隅了然,点点头,刚想答应,云一立刻提醒道:“王妃,明日要给江世子接风洗尘呢。” 话说到这个程度,三岁小孩都该知道,这是拒绝了的意思。 蔚夫人心下一急,不顾礼仪抓住蔚隅的手,急切地道:“不行,你一定要去。” “夫人或许不知道,江世子驻守西边三载,难得回一次京,作为好友,我自然要去给他接风洗尘。”蔚隅故作为难:“何况镇国公府的帖子一早便送来了。” “你……你抽空去一趟也好,你的父亲有要事同你商议。” “既是要事,今晚让大人过府便可,为何一定要我过去?”蔚隅眯起眼睛,看着蔚夫人的目光已经染上了些许杀意,“莫非宴请是假,害我为真?” “这……这怎么……怎么可能呢。”蔚夫人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勉强笑着:“你是蔚家的公子,我们是一家人,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看来是我多虑了。” 蔚隅笑了笑,拿掉蔚夫人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从袖中掏出手帕,仔仔细细擦着被蔚夫人摸过的地方。 “逸煊,明日的满月宴……” “实在不好意思,夫人,世子的接风宴在前,隅实难抽身。” 蔚隅随手将手帕丢进火盆中。 “云一,送客。” “逸煊你不能这样……你父亲真的有很多话想说。” 蔚夫人还想胡搅蛮缠,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了起来,双脚扑腾不止。 “他若有要事,便过府商议,若无其他事情……”蔚隅顿了顿,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蔚夫人,“他下葬之时,我定会去上香。” 刚安静不到一秒的蔚夫人又大叫起来,全然没了人前的温 婉贤良,如泼妇般破口大骂:“蔚隅你这个卖身求荣的小贱人,不要忘了你是顶着蔚府公子的名号才能嫁入镇北王府的!” “你忘恩负义!你个白眼狼!吃蔚府的用蔚府的,蔚家养了你二十多年……” 蔚夫人被丢出大门,百姓早在她扯着嗓子大骂时便围了上来,一边看戏一边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一群贱民,见了本夫人不下跪就算了,竟还敢妄加议论。” “知道我女儿是谁吗?三皇子侧妃!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蔚夫人疯了似的,坐在地上撒泼滚打。 “呸,还皇亲国戚呢,谁不知道你那女儿因为偷汉子被打死了?” “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知道她平日里偷了多少,才让她女儿学了去。” 议论的话像一把把匕首,直直插入蔚夫人的心间,蔚夫人跳将起来,和说话那人扭打在一起。 “嗳嗳嗳,怎么还打人呢?” “依我看,这人怕是疯了。” “可不是,儿子废人一个,女儿被浸了猪笼,又有那么多庶子庶女,不疯才怪。” “我没疯!”蔚夫人又哭又笑,余光瞟到站在门口的蔚隅,又瞪着眼睛叉着腰大喊起来:“蔚逸煊,你是死的吗?没看到你娘我被这些贱民欺负了吗?还不快过来,杀了他们。” 闻言,站在门边雕像一样的人动了动,跨出门,对百姓们做了个揖。 “抱歉诸位,这疯婆子不知道从哪里钻进了王府,我派人将她打了出来,没想到挡了各位的路,我给各位赔个不是。” 说完,蔚隅施施然转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后对守门人道:“以后要小心些,别把疯狗放进来。” 守门的侍卫咬着牙,把这辈子悲伤的事都想了一遍,发现还是憋不住笑,只能闷声闷气地道:“是。” 喜欢冬日喧 第132章 偏门走狗 蔚隅没想到蔚家像狗皮膏药似的,打走一个又来一个,走了儿子来母亲,蔚夫人走后,他总算迎来真正想见他的人——蔚大人。 蔚大人一身黑衣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兜帽,在偏门等了一个时辰,偏门才缓缓打开。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慢悠悠踱着步走来,朝蔚大人拱拱手,嬉皮笑脸地开口:“不知道什么风把蔚大人吹来了?” “让客人在门口等,这便是镇北王府的待客之道?” 蔚大人心里窝火,对小厮说话的语气也不友善起来,全然没有刚才麻烦人家去通报的样子。 “你怎么看门的?怎么不给大人留条缝儿呢?把人冻坏了怎么办?” “这位大人,往那一杵,也不说话,我哪儿知道他是干嘛的?还以为是那里的破落户来打秋风呢。” 蔚大人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好歹是一品大员,穿的也不差,竟然被人和路边的乞丐比较。 小厮上下打量了蔚大人半晌,转头对侍卫道:“也是,干了几十年下人,从没见过这么差的料子。” 说完,又堆起笑容给出合理解释:“许是咱们两家的待客之道不一样,王府呢是‘正门走客,小门走人,偏门走狗’。” 小厮忽略蔚大人要喷火的眼神,边说边拱手,“王府从来没有空着手来,还打算走侧门的进府的客人,您这样的咱也是第一次见,多有怠慢,得罪,得罪。” 小厮揣着手,对着门口的大黄嘬嘬嘬了几声,趴在窝里的大黄应声起身,摇着尾巴从偏门跑进府。 “对了,大人你来这里是干嘛来着?”小厮逗着大黄,连一点余光都懒得分给蔚尚书。 “我来与王妃议事。” 蔚大人强压着怒火,蔚隅也太不识抬举了,竟然这样侮辱他,不就是两年前他回门时让他走偏门吗?竟然记到现在。 果然是没受过礼教的贱民,小家子气,镇北王府都盖不住他身上的卑贱之气。 “哎哟,那可不巧不是,咱们王妃不在府中。” “王妃不在府中,为何不早说?” “对啊,为何不早告诉大人,还让大人白白在这里站了这么久。” “啊?”看门的侍卫佯装惊讶,满脸无辜:“大人他也没问啊。” 这人到了这里就跟木雕似的杵着,话也不说,也不问,他以为在演程门立雪呢,哪儿知道是来找王妃的呢? 说完,又赔笑道:“对不住,管事的交代时只说了走 正门的是贵客,没说走偏门的是贵客,大人你也不常来,咱认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王—妃—去哪儿了?” 蔚大人压着满腔怒火,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王妃啊,让我想想。”小厮挠着后脑勺,口中念念有词用起了排除法。 “在百香楼?” “不对不对,是青玉堂?好像也不对。” “那是千金馆?也不对,王妃昨儿个才去过。” 蔚大人耐心告罄,转身想要离开,身后却突然大叫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小厮一拍后脑勺,大声且笃定地道:“王妃去戏楼听戏了。” “当真?”蔚大人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王妃走时还让人去锦斋坊打包糕点送到戏楼呢。” 得到想要的消息,蔚大人拂袖冷哼,转身上了马车,朝戏楼而去。 蔚隅不喜人多,特意在二楼挑了一个视野最好的包房,房内铺了厚厚的垫子,还有一张小榻。 蔚大人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蔚隅半倚在榻上,随手将一把金瓜子丢在台上的场景。 蔚隅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锦衣,银线绣的墨竹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领口和袖口绣着缠枝莲花纹,整个人如青松般立挺,兼具柳条的柔美。 蔚大人走了几步,看着榻上的人,心绪很是复杂。 蔚隅身上初入府时的那股冷淡不见了,就连那骨子里的寒酸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通身贵气,往那儿一坐一躺,浑身贵气浑然天成,凤眸漫不经心睥睨四野,仿佛没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 通常情况下,也确实没什么东西能入了他的眼。 蔚大人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蔚隅则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两年不见,蔚大人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面色灰败,双目凹陷,脸上布满皱纹,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蔚隅没有让他坐,也没有让人给他上茶的意思,自个儿慢悠悠喝完一盏茶,才开口询问:“蔚大人深夜拜访,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蔚某有一事,想同王妃商议。” 蔚大人仍旧端着架子,想找个椅子凳子坐着,却发现整个包房只有蔚隅屁股底下那一张。 “蔚大人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们王妃该回去休息了。”云一催促道。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想与王妃商议你的母亲在南边和东边沿海商铺的事情。” 蔚大 人后槽牙都快磨平了,从他进入户部那天起,上京谁还敢给他脸色瞧?蔚隅今日却是将他所有的脸面都踩到了泥里,把他所有的骄傲都敲碎了。 他都这般低声下气,蔚隅还敢给他脸色看,当真是没礼数的乡野村夫。 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等他熬过这段时日,东山再起,定然不会放过他。 “大人真会说笑,本妃的母亲只是一介农女,哪儿来的商铺?” 蔚隅只觉得好笑,要公孙夭商铺时,说她是农女,现在商铺出了问题,又变成商女了。 原来在蔚家人这里,身份这东西不是争取来的,而是靠别人给的啊。 蔚大人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眼里有恼怒有愤恨,全然没有尴尬与羞愧。 “此事我本不该瞒你。”蔚大人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府中大小事务一律由你的母亲负责,当年你母亲生病后,将十间铺子和你一起托付给了夫人,彼时我不在京城,不知道她做了那样的事。” 蔚隅不知道他所说的“那样的事”是指哪一件。 让一个孩子在冬天里用冷水浆洗全家人的衣服;还是被蔚川一个窝心脚踹进池水,又被他按着脑袋差点溺死;亦或是将一个孩子丢到乡下不闻不问,让其自生自灭。 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太多,蔚隅不愿回想,可蔚家人总能让他回忆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偏偏这些人还恬不知耻地凑上来找打。 喜欢冬日喧 第133章 无耻至极 蔚大人心知说起过往有些不妥,也知道蔚隅对蔚夫人恨之入骨,干脆一股脑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蔚夫人身上。 “你知道的,内宅之事我不便插手,夫人又凶悍异常。” “大人今日若是来叙旧的,那么大可不必。”蔚隅坐起身,朝戏台上随手丢下一把金瓜子,“我已经被蔚家除名,又入了竺氏族谱,与蔚家早没了关系,那些田产铺子就当还大人的生恩。” 蔚大人额头上沁出冷汗,脸上却摆出震惊不已的表情:“何人如此造谣,离间你我父子二人?” “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我早在十年前便去了官府登记,断绝了父子关系。” 公孙夭去世后,蔚大人用手段霸占了她名下所有的田产铺子。 蔚夫人怕蔚隅争家产,在田产铺子到手第二天便带蔚隅去官府做了登记,后来又联系了几个族中的前辈做证,以蔚隅天生煞星为由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 就这样,蔚夫人还嫌不够,将蔚隅被踹入水中染的风寒说成瘟疫,将他丢到了乡下的庄子里。 说是庄子,其实就是蔚家祖上传下来的几间茅草房,风一吹就散架了。 蔚大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既不反对也不同意,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从恶人的行列中摘出来。 “竟有此事?”蔚大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怎会如此?” 蔚隅看着他表演,装傻充愣这块,蔚大人绝对是把好手,他演的比台上演的精彩多了。 戏台也很应景,青衣花旦悲悲戚戚地唱着:“说甚么情和爱,你原是看上我的家财……说尽情话为谋财,先夺命后取财,占我万贯家财,还把我亲儿踹……” “这……这戏词……胡编乱造!” “大人不知,这戏词可是根据当下最时兴的话本《负心书生遭天谴》改的,还是南墨先生亲自执笔。”戏楼楼主扭着水蛇腰,婷婷袅袅走到蔚隅身边:“王妃今日可算得空来了,奴家先前邀了你好些日子你都没来,心以为你倦了呢。” “俗事缠身,来了也坐不住,不如不来扰你的兴致。” 蔚隅单手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楼主聊着,聊着聊着便说到了竺赫。 “阿赫竟没有陪你一起回来?” “北境局势不好,离不开他。” 蔚隅难掩眼中的落寞,他确实很思念竺赫。 离别时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他发现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他根本放不下竺赫。 “北境这仗打的,哎,不知什么时候会是个头。”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没了话,楼主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尚书大人是来找王妃的吧?”楼主掩着唇,垂着眼,双肩也恹恹地垂着,抚着胸口,摆出最拿手的泫然欲泣的表情,期期艾艾地道:“哎呀,奴家不会打扰您二人了吧?哎呀呀,奴家真是该死,早知道大人在此,奴家便不进来了。” 杏眼柔柔地送了一道秋波,蔚大人只觉得喉咙像是爬进了小虫一样,有些发痒,喉头微微紧了紧,别过脸。 “大人看来是不想见到奴家的,既然如此,奴家还是走吧,免得听了不该听的东西,惹人生厌。” “不是什么秘密。”蔚隅拍了拍楼主的手背,示意她坐下,给她倒了杯参茶。 “蔚大人找我,是为了我母亲的田产铺子。” “是。”蔚大人整理好情绪,清了清嗓子,“隅儿的母亲去世前给隅儿留了些房产铺子,但他还小,便由内人代为照看。” “那可真是劳烦夫人了,一看就看了十多年接近二十年,想来是很辛苦的。”楼主瞥了戏台一眼,幽幽开口:“那大人今日便是要将所有田产铺子一并还给王妃吗?” “只是一部分田产和商铺。”想到此,蔚大人忍不住仰起脑袋,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飘飘然:“田产铺子还留了一部分给我。” “若奴家没记错,王妃与王爷可是两年多以前成的婚,怎么这田产……”楼主轻轻拍了拍脸,“是奴家多嘴,王妃莫怪。” 按理来说,母亲留给孩子的遗产是要算作嫁妆或聘礼,给后代成婚用的。 但蔚隅的婚礼嘛,上京无人不知,聘礼是竺赫出的,嫁妆也是竺赫补的,竺赫又当新郎,又当爹娘,忙前忙后凑出来的。 “无妨。” 蔚隅抬起眼眸,他想听听蔚大人如何解释。 “此事说起来,还要怪内人无礼。”蔚大人叹了口气,“内人贪婪无度,不愿交还田产商铺,竟胆大妄为,借执掌中馈之权昧了那些田产……” “嚓!”蔚大人话音未落,戏台上又敲起了鼓,浑厚的声音响起:“老夫活了八十年~未曾见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跪坐在地的青衣以帕拭泪,声音悲戚:“分明是你这负心汉,看上那女子家产有万贯,孤儿无力担,心起歹念,把那家产占……如今将罪责让我担,你清风霁月名声好,我被千人骂来万人嫌……” “岂有此理,这唱词为何这般低 俗?” 诚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只是唱词罢了,大人何必对号入座。” 蔚隅抓起几颗金瓜子,又洒在了戏台上,得了一片叫好。 蔚大人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被揭下,如金瓜子一般,被随意扔到地上,任人践踏。 “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上京谁人不知大人清正廉洁,乃肱骨之臣,国之栋梁。” 楼主嫣然一笑,倒了一杯清茶,递到蔚大人面前,纤细光滑的手指“不小心”蹭过他的手背,惹得蔚大人浑身一颤,茶水洒出了一点。 楼主见状,顺势抬手扶了扶茶杯,声音娇俏:“大人必不会像戏词唱的那样,霸占着家产不放的。” “那是自然。” 女子身上的幽香勾得人心猿意马,蔚大人摩挲着茶杯,手指时不时划过女子的手背,更加心神荡漾。 “我此番前来,便是要将和王妃商议,何时将田产铺子过到他名下。” “大人现在不怕夫人闹了?” “她精神不好,我送她去寺庙清修了。”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府中如今还无人能够执掌中馈。” 楼主没听他说什么,撒开手,问蔚隅:“王妃有何考量?” “我不急。”蔚隅随手抽出花瓶中的金牡丹丢到戏台上,拍了拍衣摆,漫不经心地转着手腕上的暖玉珠,语气颇为苦恼:“王府的田产铺子还都等着我打理呢,实在抽不出身,前阵子太后娘娘又赏了几个庄子,几块田和几十个铺子,我正愁无人打理呢。” 无形炫耀最为致命,就连楼主都忍不住想动手。 有钱了不起啊! 有本事把你的钱分我一半,看看实力。 喜欢冬日喧 第134章 说句不好听的 蔚隅不急,可蔚尚书急啊。 皇帝盯着沿海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道哪天就会出兵,仗一打起来,钱啊铺子啊都成了没用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他前些日子才知晓,,那些铺子不但给海寇洗钱,还走私盐铁,要是被查出来,一家子都得玩完。 偏偏苏坼现在是蔚家最大的财神,他开罪不起,也狠不下心舍掉那些真金白银,便打算将铺子暂时转到蔚隅名下,左右经营铺子的都是自己人,蔚隅又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到头来那些钱不还是进了蔚府的口袋。 何况他的新主子不满镇北王府已久,若能借此机会把镇北王府拉下马,定能得到重用。 只有这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才值得他拉下脸,放低身段去求蔚隅。 蔚隅自然清楚他那点小九九,自己收不住贪念,出了问题就想把锅甩在别人身上,真当别人是傻子? 那成箱成箱的黄金又不是入了他的库,那些绫罗绸缎上的也不是他的身,难道他还要捎带上竺家给外人顶罪? 蔚隅不说,云一却是知道,那些铺子的营生,明面上是苏坼在管理,实际上的盈利大半都进了蔚隅的私库,剩下一半才是苏坼和海寇分。 而且蔚隅胆大,什么赚钱就卖什么,没有就自己造,这些年躲在幕后赚的盆满钵满。 “隅儿,说句不好听的……”蔚尚书摆出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样子,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蔚隅无情打断。 “那就别说。” 蔚大人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心里恨不得现在就把蔚隅活剐了,面上却还要装出父子情深。 “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但我作为你的父亲,却必须提醒你,镇北王府的产业再多,再家大业大,那也是镇北王的……” “镇北王府有一半产业都在我名下,赚的钱也尽数归我自己使用。” 蔚隅不动声色地秀出身上的锦袍、腰间的玉佩和鼓鼓囊囊的荷包、腕上的白玉珠以及头上的紫金冠。 镇北王府家大业大,要什么没有? 所以他还真看不上那点三瓜两枣,镇北王府的铺子庄子全是放在明面上的,胤帝想动都找不到借口。 试问谁会放着干干净净的钱不要,要去搞那些担风险的黑钱?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在王府,终究是外人,身上还是要有些私产傍身才好,何况那些铺子本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既然蔚家已经暂管了十多年,那便劳烦继续 管下去吧。”蔚隅闭上眼,一副不想再听他说话的样子。 “你……简直冥顽不灵!他日若镇北王弃你而去,我看你如何立身。” 蔚大人甩着袖子,气冲冲地离开。 蔚隅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楼主笑着问道:“怎么,你也要走?” “戏都看完了,不走还能干嘛?” “下一场戏快开始了,不留下看看?” 柔荑轻拂过下巴,压在薄唇上,楼主暗送着秋波,蔚隅不为所动。 “下一折戏,你肯定喜欢,南墨先生好好看,奴家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扭着水蛇腰娉婷袅娜地离开了包房。 蔚隅拿起戏折子扫了一眼,理了理衣服又坐下,云一瞟了一眼,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风流王妃俏王爷》、《纯情王爷水又甜》?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写的。 蔚隅在戏楼耗了半宿,第二天不出意外地赖在了床上,云一叫了他七八次,才把他收拾好送去赴宴。 两年多不见,江宿完全变了一个模样,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锋利流畅的下颚线,五官硬挺,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眸也变得深沉,饱经风霜的皮肤也不再光滑白嫩,变得黝黑泛红。 江宿一身黑衣,沉着脸往那儿一坐,杀神似的,上菜的小二两股颤颤,被吓得摔了菜盘。 江宿眉头一皱,另一个小二也吓得摔了菜盘。 “你们怎么回事儿?菜都摔了,本公子喝西北风啊!” 那两个小二连连讨饶,江宿正要发话,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听安?” “隅隅?” 看清来人,江宿的眸子“唰”地亮了起来,一个饿虎扑食跳到蔚隅面前,一把抱住他,铁臂紧紧勒着他的腰背,要把他的腰勒断一般。 “我终于见到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江宿顿了顿,补了一句:“还有阿赫。” 蔚隅费力地抬起手捶打着江宿。 “咳咳,你先……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 “啊?哦,抱歉,我太开心了。”江宿一下子放开手先,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转移话题:“阿赫没有回京吗?” “北境战事吃紧,他抽不开身。”蔚隅理了理衣服,找了个位置坐下,“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玥姐,不过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江宿倒了一杯酒,仰头灌入喉咙,眼中隐隐含着泪。 “当年我们也是这样,几个人约在这里喝酒,边喝边说趣事,璟哥就在一边坐着,温温柔柔地提醒我们少喝些,还要负责把我们送回家。” 那时候多热闹啊,年龄相仿的几个人随心所欲谈天说地,逗趣打闹,调侃着他人的囧事,没有身份桎梏,没有等级尊卑,只有一群自由自在的少年男女。 如今不过两年时间,便已成过往。 白璟早逝,竺赫远走北境,白玥潜心修习,就连最闹腾的江宿,都去了西边历练,变成了如今沉默寡言的样子。 “云杲也很想你。” 蔚隅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绵柔的百花酿入口醇厚,带着香甜,可脑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北境的雪魄,火辣热烈,要把人烧透一般。 “他肯定想我,我俩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 酒过三巡,江宿的话多了起来。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小时候我以为阿赫是女孩子,拉着他要他给我当媳妇,还亲了他一口,把他吓得转头就跑,躲在陛下怀里哭的喘不过气。” 小孩虽然没有记忆,但架不住长辈们每次见到二人都要说一遍,外加一句感慨“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江宿感慨道。 “人总是会长大的。”蔚隅被他带的有些伤感,为了不让气氛更加凝重,便转移话题:“你在西边过得如何?” 江宿有片刻愣怔,想到什么一般,又摇摇头,扯了扯唇角,“挺好的。你呢?在北境过得还不错吧?” “很好。” “一看你就过得很好。”江宿怔怔看着蔚隅,突然笑了起来,“先前阿赫去了北境时,你提到他,眼里总有一种悲伤,周身都泛着浓重的沉郁之气。” “那现在呢?”蔚隅笑了笑,“有什么变化?” “现在嘛……”江宿单手托腮:“你提到他的时候,眼里藏着笑,还有……一点点媚。” 说着,江宿凑近蔚隅,动作神态都十分猥琐:“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 “这么明显吗?”蔚隅摸了摸有些滚烫的脸,微微垂下眼,睫毛轻轻颤了颤,余光瞟着江宿,媚态横生,说出的话却一点不害羞:“是,我把他吃到手了。” “厉害啊蔚逸煊。”江宿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要不是你,阿赫这辈子到死都还是个愣头青。” “噗。”蔚隅忍不住笑出声:“你这话要被人听了去,他京城浪子的名声可就没了。” “就他?他连姑娘的小手都不敢牵,去花楼恨不得把自己包成粽子,眼睛都只敢盯着酒壶桌椅。”江宿毫不留情揭着好兄弟的老底。 “有一次御史大夫的儿子得了一卷春宫图,本打算几人偷偷看,阿赫却在看到封面的一瞬间头也不回,一溜烟跑了,后来又自个儿躲着偷偷看,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任谁看了他那张脸,都会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流连花丛的浪子,却不知道,这小子纯得跟雪冰锥子似的。” 江宿见蔚隅神情有些恍惚,小脸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便想逗逗他。 “你是不是发热了?脸怎么这么红?” “有,有吗?”蔚隅摸了摸脸,舔了舔唇,磕磕绊绊地解释:“可……可能是房里太热了吧。”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我……我哪有。”蔚隅推开江宿,猛地站起身,将茶水浇在帕子上擦脸,“你看错了。” 喜欢冬日喧 第135章 人生在世 温热的茶水浇在脸上,心底的火不降反升,蔚隅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扯着领口。 “你没开窗吗?怎么这么热?” “我去看看。” 江宿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顿觉头晕目眩。 “不对劲,我怎么也觉着热呢?” 江宿扯了扯领口,摇晃着走到窗边。 推开窗子那一瞬间,寒气灌入房间,冲散了暖意。 “舒服。”江宿舒服地喟叹,转头去看蔚隅,却发现他正把什么药往嘴里塞。 “嗳嗳嗳,你干嘛呢?” 江宿走了几步,腿一软趴在了地上,头晕目眩的感觉又上来了。 “吃了。”蔚隅将瓷瓶丢给江宿,凤眸微冷:“有人给咱们下了东西。” “下药?”江宿吃了药,昏沉的脑袋慢慢清醒过来,指了指蔚隅又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道:“给我俩?” 他想不通,给他和蔚隅下药,那人图什么?他就是对路边的狗起感觉,他都不会对蔚隅起感觉啊,他俩纯兄弟! 再说了,蔚隅背后还有竺赫在呢,兄弟妻不可欺,他江宿不是那没节操的人! 蔚隅走到窗边盘腿坐下,屏息凝神运起内功,强烈的热浪再次袭来。 “什么情况?为什么我越运功越觉得热?” 江宿只觉得脑子都要热迷糊了,体内热浪一阵一阵袭来,脑袋却因为药物更加清醒。 蔚隅当机立断又给自己塞了颗药,不敢再运功,心里默念起了竺赫曾经无数次在他耳边念的清心诀。 江宿一股脑吞了两颗药,走到门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还挺多,一个,两个,三个……” “坐回去。” 蔚隅整理好衣服,端坐在凳子上。 江宿整理好着装,坐回原位,沉下脸不说话,鹰一样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口。 房门被缓缓推开,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隐隐开始期待。 这么快就来了,看来幕后之人段位还不够高啊。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一下,清亮的女音响起。 “他俩肯定早就吃上了,怎么可能等我们。” 娇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看着来人,蔚隅和江宿都愣了一秒。 “我说什么?他俩肯定已经喝上了。”白玥走到桌边,抓起酒壶摇了摇,“都喝一半了,我再晚点来,是不是都要没了?” 两道身影接着进了门,一个狄勉,另一个白璋。 “镇北王妃和世子果然感情深厚。” 白璋脱了斗篷,捡了根靠近蔚隅的凳子坐下,亲昵地道:“自从上次在宫里一见,我们已经好几日没见了吧?阿隅最近在忙什么呢?” “没什么可忙的,不过是府中一些杂事罢了。” “杂事最为磨人,阿隅替镇北王打理这么大的家业,定然很辛苦吧?”白璋转着茶杯,笑吟吟地道。 “一些小事罢了,比不得殿下为民操劳,日理万机。” “你明知我心不在朝堂在山水。”白璋嗔道:“何必拿我打趣。” 他这话但凡换个人说,蔚隅和江宿都不会觉得恶心。 真有意思,心不在朝堂,却勾心斗角拉帮结伙,利用婚姻巩固地位。 “是在下冒犯了。” “既是逗趣,殿下便不要介意了。”江宿若无其事地揽上白璋的肩,给他倒了一杯酒:“我与璋哥哥许久未见,对你也十分想念,在军中时也时常怀念从前。” “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白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也时常想到小时候,那时候你和阿赫像两只小皮猴,上蹿下跳到处惹事,还要我和皇兄给你们擦屁股。” “那都是小时候了。”江宿收回手,突然正经起来,严肃道:“我这里倒还真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 “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江宿抬起酒杯,目光越过杯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之人,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上一个人,所以想向你请教一下,如何讨得别人的欢心。” “哦?是什么样的女子让听安如此魂牵梦萦?”白璋挑挑眉,“看来姑姑要着手准备彩礼了。” “一码事归一码事。”江宿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还要麻烦璋哥哥替我保密才是。” “能让听安如此上心,那女子定然不是一般人。”白璋啜了口酒,笑道:“不过你算是问错人了,论讨女子欢心,云杲才是最厉害的。” 说着,又轻轻瞥了蔚隅一眼,状似无意地道:“当然,也能讨男子欢心。” “他这不是不在么。”江宿将目光转向蔚隅,“隅隅你教教我呗。” “我有什么能教的。”蔚隅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垂下眼睑:“你知道的,我与云杲之间,向来是他主导。” 白璋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如常,“阿隅和云杲,真是鹣鲽情深。” “殿下儿女双全,也十分令人羡慕。” 蔚隅微微抬了抬酒杯,当做敬酒,轻轻抿了一小口,对江宿挑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世子当年也是一个风流种,怎么现在却这般束手束脚?” “我可没有主动撩啊,都是那些人主动贴上来的。” “不论是你主动还是别人主动,总之你和云杲都不是好东西。”蔚隅脸颊泛着粉红,说话也大胆了起来。 “你骂你家那口子,干嘛捎带上我?我可是正儿八经老实巴交的老实人。” 江宿瞪了蔚隅一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那我还是写信问他吧,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回我,若他实在太忙没来得及回,那我的心上人可能就要与别人成婚了。” 江宿唉声叹气,眼睛却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狄勉,像藏了钩子似的。 狄勉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借着酒杯遮挡别过脸不与他对视。 “稀奇,这世上竟然还有看不上你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玥嚼着八宝鸭,看江宿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宝贝似的。 “这个嘛,秘密。” 江宿抓起酒壶,仰头喝酒,不少酒洒在下巴上,又顺着下巴滑落到喉结上,最后消失在衣领中。 坐在对面的狄勉一言不发,既不参与讨论也不吃菜,就干喝酒。 “那你可要抓紧了,珍宝易得,良缘难求。” 蔚隅单手托腮,琉璃般的眸子染上醉意,再往深处,却是一片清明。 “我瞅着你和云杲也不难啊。”江宿扔掉酒壶,歪倒在蔚隅身上,蹭了蹭:“哎呀好隅隅,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的吧?何况你跟云杲相处这么久,耳濡目染也肯定学到了很多。” 蔚隅不语,江宿继续道:“你倒是把云杲钓到手,和他甜甜蜜蜜了,但你也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呀。” 他也是后来听到了许多消息,才渐渐反应过来,哪有什么迫不得已,分明是蔚隅刻意接近,从成婚开始,一步步引诱着竺赫钻进他的圈套,把他套的死心塌地。 “我何时钓过他?”蔚隅戳了戳江宿的肩膀,有些恼怒:“世子可不要乱说话。” “哎呀好隅隅,你就告诉我嘛。”江宿瘪着嘴,“你不告诉我,我就写信去骚扰阿赫,每天一封,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你敢!”蔚隅抬手往江宿头上甩了一巴掌,“你敢让他分心,导致他受伤,我就在你身上捅窟窿,伤一次捅 一个。” “知道你们感情好,就别来欺负我这个可怜人了好吧?”江宿嘟着嘴,又抱住蔚隅的胳膊蹭了蹭,“隅隅,好隅隅,你就告诉我嘛,我拿云杲的秘密跟你换。” “感情这事儿么,不都讲究个你情我愿吗?”白玥道:“人家要是真不喜欢你,真要和心上人成婚,你能怎么办?去偷去抢?” “与他成婚的那人不是他的心上人,是联姻对象,感情不深。” “合着你丫的打算撬墙角啊?”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江宿坐直身体,撩了撩头发,“本世子相貌堂堂俊美无双,只要略施小计,定能取得他的芳心。” 狄勉听着他这番豪言壮语,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拉倒吧,你也就云杲不在的时候能支棱几秒。” “那我可不得趁他不在好好支棱。”江宿仗着脸皮厚,挂在蔚隅身上,小狗似的乱蹭着:“隅隅~隅隅~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嘛。” 江宿抬起脸,乌黑的眸子眨巴着,可怜巴巴地道:“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娶不到媳妇儿了,你忍心看我娶不到媳妇孤独终老吗?” “忍心。” “你忍心看我孤单一人,每天上门骚扰你和阿赫吗?” 打蛇打七寸,蔚隅的七寸是什么?竺赫啊! 江宿为自己的聪明默默点赞。 蔚隅:“……” 我想扇死你丫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就单恋那枝花。” “非她不娶?” “非他不娶。” “当真?” “千真万确。” 江宿的眼神坚定的像是要光荣赴死,蔚隅愣了愣,斟酌着开口:“投其所好?” “嗯?详细说来。”江宿立刻坐起身,恨不得立刻拿纸笔记下来。 “她喜欢什么,你就送她什么,比如她喜欢素色,那就不要送深色,她不喜欢金银首饰,你偏要送一堆金子,那定然是不行的。” “投其所好?嗯,记下了,你和阿赫是不是……嗯哼……” “好好听!” 蔚隅又赏了他一巴掌,这么贱的人,就该孤独终老,活该孤独终老。 “还有就是,要注意形象,没有谁会喜欢一个邋里邋遢的人,同时也要塑造一个她喜欢的形象。” “懂了。”江宿在心里默默补充:“就像你在阿赫面 前柔弱可欺,对我就重拳出击一样。” “其三呢,就是最重要的,让她感受到你的真心,喜欢不是随便说说,爱也不是放在嘴上,要用行动。” “就像你和阿赫那样?” “别东拉西扯。” 江宿又得到了一个带着药香味的巴掌,这一巴掌力道贼大,打得他头晕目眩。 “就这些?看上去也不难嘛。”江宿挠了挠后脑勺,“现在最难的是,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你暗恋这么久都没调查过?” “这……不好吧。” 江宿对着手指,扮纯装无辜。 “哈哈哈哈哈,听安难道没听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白璋啜了一口酒,眼神在江宿与蔚隅身上徘徊。 “有道理。”江宿点点头,给了蔚隅一个熊抱,“隅隅你太好了,从今儿开始我就跟你混了。” “别,追你的心上人去,别来烦我。”蔚隅喝了口酒,长叹了一口气,“我最近烦着呢。” “你有何烦恼,说出来听听,我们虽不能帮你解决,但也能替你想想办法。”白玥单手托腮,笑嘻嘻补充道:“当然如果是你和阿赫房中之事,便不用说了。” “玥姐你就会打趣我。” 蔚隅美目泛着浓愁,将蔚尚书要把铺子田产给他的事说了出来。 “好事儿啊。”白玥道:“谁会嫌钱多呢?” “有猫腻。”江宿摸着下巴,眯着眼睛,下意识咬着下唇,思索着道:“他攥着这些东西十多年,怎么可能突然放手?其中定然有猫腻。” “或许他看上了镇北王的权势,有重修旧好之意?” “那他应该在隅隅成婚时便把这些东西给他啊,何必等到现在?” 要知道那时候的竺赫背靠的可是皇家,与皇室关系亲密,一品大员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如今北境与上京的关系微妙,竺赫再有权势,也只能在北境耍威风,到了上京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难不成是他良心发现?” “嘁,他那样子,像是有良心的?” “那这田产铺子,你说该不该接?那毕竟本来就是属于阿隅的。”白玥双手托腮,唉声叹气。 “我现在担心的是,隅隅不接的话,那老家伙又会搞什么幺蛾子。” “倒也是,那老家伙看起来不像好人。”白玥若有所思,用胳膊肘捅了捅狄勉的胳膊:“你有什么想 法?” “在下认为,不应当接。”狄勉放下酒杯,正色道:“这些东西在旁人手中太久,王妃一不知其经营状况,二不知是何人在打理,冒然接过来,极有可能要你自己填补亏空。” “将军所言有理,只是若不接,道义上难免说不过去。” “人生在世,问心无愧便好,管他什么道义不道义的,又不能当饭吃。”江宿猛地一拍桌子,满脸豪情地拍着胸脯:“隅隅你放心,这事儿我帮你摆平!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啊,那我便先谢过听安了。” 蔚隅眼中闪过一抹得逞,举起酒杯敬了江宿一杯。 喜欢冬日喧 第136章 你是贼,我可不是 “这些日子我听到些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白玥故作沉吟,看向蔚隅,欲言又止。 “什么消息,这么神秘?”江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蔚隅 ,试探道:“是关于阿赫的,还是隅隅的?” “我也听说了。” “哎哟,到底是什么消息?你俩就别卖关子了。”两人说一半没了下文,江宿抓心挠肝地难受 。 “其实也没什么。”蔚隅牵起唇角笑了笑,“不过是大家都在传,云杲月前从战场上救下一个男孩,对他颇为照顾。” 捏着杯子的手不由得收紧,暴起青筋在白皙纤瘦的手背上格外明显,蔚隅自我安慰似得笑笑:“都是谣传罢了 。” “可我听说,他二人同吃同住……” “云杲是主将,与士兵下属同吃同住再正常不过。”蔚隅重重放下杯子 ,酒杯与桌子碰撞 发出闷响,琉璃眸隐隐含着怒意,“难道我要因此猜忌北境所有人么?” 室内陷入死寂,针落可闻。 海东青扑棱着翅膀落到窗棂上,偏着头,犀利的目光打量着室内的情形,确认目标后飞到蔚隅桌上,用爪子抓起蔚隅面前的酒杯,在几人惊愕的目光中,将杯子扔在地上。 江宿伸出手,被海东青狠狠挠了一下,又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躲到蔚隅的右肩上,蹭了蹭他的脸,小眼睛滴溜溜转着。 “嘿,这小东西,成精了。” 江宿擦掉手背上的血,看着蔚隅和海东青相处大为震惊,“这年头鸟都看脸了?” “风序不看脸,它看人。”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海东青的脊背,海东青又蹭了蹭蔚隅的脸,乖乖待在他肩膀上,眼珠子不停打量。 “这小东西还有名字呢?”江宿再次伸出手,海东青作势要啄,他又快速收回手,讪笑道:“我……我是怕伤到它。” “京中怎会出现这样的猛禽?”白璋面露不悦,“若是伤到人怎么办?” “这是云杲训的,很有灵性。”蔚隅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袋,给风序喂着肉干,嘴上说着江宿,眼睛却看着白璋:“风序虽然让人,但只要不故意招惹,它是不会攻击人的。” “嗨害,我那哪是招惹,我就好奇,这小家伙看着太漂亮了。”江宿看着摇头晃脑的海东青,哈哈一笑:“这小东西的小动作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的确。”白玥看了看,笃定道:“像阿赫。” “哈哈哈哈哈,宠物的性子果然 随主,这小东西跟阿赫似的,又看脸又看人。”江宿手痒,又伸出手,这次却是看着蔚隅乞求道:“让我摸摸吧,好隅隅。” 蔚隅拂了拂海东青的羽毛,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海东青不情不愿地起身,慢腾腾挪到江宿面前,张开翅膀碰了碰江宿的手背。 江宿的小心脏扑通乱跳,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只海东青撩到,忍不住伸手。 这一次海东青没有再抗拒,但只给他摸了一下,又立刻飞回蔚隅肩上。 “哎嘿,这小东西真好玩,隅隅借我玩几天呗。”江宿看的心痒痒,这海东青太有灵性了,像个人似的。 “风序可不是养着玩的雀儿。”蔚隅瞪了他一眼,“这是云杲战场上的伙伴,可以探路观测敌情,也能配合云杲打偷袭。” “那它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阿赫要回京了?” “云杲偶尔会派他给我送信。”蔚隅伸手解下海东青脚上的小竹筒,朝江宿晃了晃:“喏,就是这个。” “嗳,知道你俩感情好,这信就不用当着咱们的面拆了。”江宿抢在白璋之前先开口,“我可不想看你俩秀恩爱。” “既然动用了海东青送信,定然是有十分紧急的事,阿隅现在不拆开看看?”白璋倒着酒,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这不好吧。”江宿用左手夸张地捂着胸口,伸直手臂张开手掌,一脸受伤:“不要,不要拆,对我这样的孤家寡人不好。” “你就消停会儿吧。”白玥敲了敲他的脑袋,附和道:“这信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随便拆,万一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呢?” “对啊对啊,万一阿赫和隅隅说些私房话,让我们瞧见了,多尴尬。”江宿又将魔爪伸向风序,满眼乞求:“让我摸摸让我摸摸。” 蔚隅从小口袋中掏出肉干递给江宿。 “你用这个喂他,只要不表现出敌意,风序不会攻击你的。” 江宿麻溜地接过肉干,在风序眼前转了一圈,风序不为所动,依旧蹲在蔚隅肩上梳理羽毛。 “哈哈哈哈哈,听安你不行啊,带着吃的都吸引不了风序。”白玥捧腹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了。 江宿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一般,满脸颓丧地趴在桌上,“呜呜呜,心上人要和别人成婚就算了,风序也不理我……” 蔚隅扶额,请问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我懂了,我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风序偏着头,蔚隅对它说 了句什么,它似懂非懂地飞到江宿肩上,用喙轻轻啄了啄他的脸。 “哎嘿,还是隅隅最好。”江宿一下子满血复活,兴高采烈地逗着风序。 本以为被他这么一打岔,白璋肯定就不盯着信件了,哪知他不依不饶,偏要蔚隅当众拆开。 “三弟酒喝多了,阿隅你别介意。”白玥赶紧打圆场。 岂料白璋像找到借口似的,借酒装疯,摸头不着脑地来了一句:“蔚隅你就是个专偷别人东西贼,若不是你抢了阿赫,皇兄也不会郁结于心英年早逝。” 室内再次陷入死寂,江宿白玥都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因此惹恼了蔚隅。 风序似乎感受到了蔚隅的情绪,盯着白璋的脸,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蔚隅冷着脸,连喝了几杯酒,他白璋能假装醉酒,他蔚隅就不行? 他能装的更像! “惯偷看谁都像贼。”蔚隅突然丢下酒杯,骂道:“你是贼,我可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你喜欢云杲,却只敢借着给先太子出头的名义诬陷我,有本事你告诉他,告诉所有人,你白璋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隅隅,隅隅,怎么醉成这样?”江宿放下风序,走到蔚隅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你别管!”蔚隅一副要和白璋决斗的架势,指着他道:“你既不喜欢女子,为何要误那么多女子?你怪我嫡姐私通,却不想想她为何会这样?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蔚隅声泪俱下地控诉,演了一出姐弟情深。 “你三番五次往云杲身边塞人,挑拨离间,不是偷又是什么?” 蔚隅说话又急又快,一句接一句,白璋根本插不上嘴,偏偏他又不能和醉鬼计较。 江宿打着圆场,最后实在无奈,将蔚隅扛在肩上,一边替他道歉,一边带着他往外走。 喜欢冬日喧 第137章 借刀杀人 刚走出酒楼,蔚隅原本迷蒙的眼睛瞬间变得清亮,却任由江宿把他扛上了马车。 “隅隅,你刚才骂的太得劲,太解气了。” 要不是不方便,他都想跳起来鼓掌叫好。 他真的看不下去了,白璋整天就拿着那点事儿说,人家两口子咋过日子,跟他有啥关系,他搁旁边叽叽歪歪,指手画脚,呸!不要脸! “今晚下药之事,我会派人调查,听安可有想法?” 蔚隅坐直身子,眸中没有半分醉意。 “我能有什么想法。”江宿挠了挠后脑勺,忽然回过神,“嗳?隅隅你没醉啊?” “上京百花酿的力道,哪抵得过北境雪魄。” 蔚隅伸了个懒腰,一个人在凛都的日子,他养成了小酌的习惯,虽是小酌,但每次都要喝上两壶才能睡着。 “阿赫竟然让你喝酒?真是稀奇。” “现在的重点不是喝酒,而是谁想对我们两人下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要说谁最看不惯你,那肯定就是白璋了。” “那他为何会将你我算计在里面?” “那还不简单吗?挑拨离间呗,他就是见不得你和阿赫好。” “白璋不是那样幼稚的人,用不出这种破绽百出的手段,此事定有蹊跷。” “万一他是反其道而行之呢?” “不无可能,总之我会继续调查。” 蔚隅掀开帘子,灯笼光印出雪花,飘飘洒洒。 策划此事的人定然存了挑拨离间的心思,只不过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竺赫,冲北境去的。 自从回京献礼后,上京已经两个月没向北境施压,逼竺赫回京了,有人自然坐不住,想从蔚隅这里下手,逼竺赫主动挑起事端。 感情是个危险的东西,它会使冷静的人疯狂,使聪明的人愚钝,使冷漠的人沸腾。 竺赫会不会因为他对付上京他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利用他对付竺赫的人,将要付出的代价。 “今夜风雪……甚大。” “年关将至,风雪多些也是正常的。” 江宿看着雪,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这里的雪,不比北境大吧?” 幽一掀开车帘,沉默着从箱子中翻出一床锦被。 “天差地别。” 蔚隅垂下眼睑,将被子披在身上,靠着车厢。 风序从窗口飞进车中,亲昵地蹭了蹭蔚隅的脸。 “你又要走吗?”蔚隅伸手轻轻抚摸着风序的羽毛,似在自言自语,“早些回去也好。” 风序偏着脑袋思索片刻,用翅膀拍了拍蔚隅的膝盖,跳到窗子上,张开翅膀直冲云霄。 “隅隅你也别太感伤了,说不定等北境战事缓和,阿赫就会回上京呢。” 江宿知道,这种局面出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连他都看出了上京与北境的不对付,其他人又怎会看不出呢? 恐怕胡人被驱逐那日,便是上京出兵攻打北境之时。 蔚隅先让车夫驾车送江宿回府,自个儿回到府中后屁股都还没坐热,云六便悄然出现在眼前。 “白璋拆了信件。”云六顿了顿:“公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可需要属下抢回信件?” “不必,那上面没什么要紧事。” 蔚隅摆摆手,端着一碗驱寒汤,面无表情地一口气喝完,那架势,看得云六眼睛都直了。 这还是他家那位吃口药要哼唧半天的公子吗?竟然连蜜饯都不吃了。 “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定能让江世子查的顺畅。” 蔚隅点点头,关于蔚家的证据,他不能主动让胤帝知晓,而要借江宿的手,将证据放在台面上,借刀杀人的同时,也将胤帝的目光再次从北境转移。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厚道,但是,他本就是没什么道德的人。 虽然他尽力给自己洗脑,但心里还是跨不过那道槛,便叫住幽一:“想办法查查江宿那个心上人是何方神圣。” 虽然他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毕竟坑了江宿一笔,迟早得还。 蔚家还是每天都上门劝说,势必要将铺子田产转给蔚隅,每次都被蔚隅以各种理由搪塞回去,将人以各种姿势扫地出门。 好事之人不明所以,一来二去便成了蔚家要求蔚隅为竺赫纳蔚家一个庶女为妾,蔚隅不从,蔚家便每日派人骚扰,用软刀子逼他就范。 此事越传越热闹,越传越邪性,连胤帝都知晓了,把蔚尚书和蔚隅都叫到御书房。 “朕听闻二位爱卿之间有些矛盾。” 蔚隅垂眸不语,他和蔚尚书之间的矛盾多了去了,胤帝今天是抽了什么疯,竟然关心起他来。 胤帝闲的无聊管这事,他可还有一堆事情要干,没时间在这里陪他们聊天。 “不过是家长里短的琐事,不足让陛下挂齿。” 蔚尚书打着哈 哈,他哪敢说频繁找蔚隅是为了转让铺子啊,那不是不打自招么? 逼人纳妾就逼人纳妾吧,总比铺子被捅出去的好。 最近胤帝都没那么关注北境的情况了,一部分注意力转到了东南沿海,总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朕很能理解爱卿身为人父的心,隅儿和赫儿没有个子嗣,会被人戳脊梁骨。但爱卿也不能强人所难嘛,赫儿与隅儿历经不少风雨,感情正好,你现在说这些,岂不是在挑拨人家的感情。” 胤帝明上说的光亮,其实就是在暗中告诉蔚尚书,这事儿你最好别管。 他巴不得竺赫断子绝孙,阮氏血脉传承不断,他如何能想办法顺理成章取得北境兵权? “臣……臣也是关心则乱。”蔚尚书擦着额头的汗,“臣回去便和夫人沟通,让她不要再操心此事。” 胤帝看蔚尚书表完态,又转过头对蔚隅道:“隅儿你也别怪蔚爱卿,管得多,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操心你的子嗣后代也实属正常。” “微臣不敢责怪父亲,要给云杲纳妾也并非不可,只是……”蔚隅的眼眶说红就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声音略微有些哽咽:“此事还是要看云杲的意思。” 胤帝看他这样,心知他因为那些谣传委屈,虽然他恨不得竺赫的后院天天起火,但面上还是扮演着一个好长辈的角色,安抚道:“赫儿不是那种始乱终弃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那些传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微臣……明白。” “既如此,你们便退下吧,家里的事,就不要放在外面议论了。” “是。” 离开御书房,蔚尚书再次启动三寸不烂之舌,引经据典,一定要蔚隅收下那些铺子。 蔚隅没心思跟他掰扯,态度敷衍,左耳进右耳出,寻了个由头自个儿走了,留下蔚尚书在原地跺脚。 喜欢冬日喧 第138章 我乐意 在蔚隅的有意引导下,江宿不到半个月便成功拿到了一堆苏坼借铺子倒卖盐铁、勾结海寇的证据。 拿到证据当天,江宿便带着人证物证进了宫,胤帝震怒,派人彻查,并将蔚家人下了大狱,等到清点完所有财物后再处理。 长公主听到消息时,江宿已经面见完胤帝,在外游荡了好几天。 “娘亲唤我何事?” 江宿刚踏进门,就听到自家老娘威严的声音,“跪下!” 肉体记忆比大脑反应更快,江宿还没想明白呢,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这些天干嘛去了?” “没,没干嘛啊。” 江宿心里一惊,难不成他娘知道他去骚扰人家的事情了? “老实交代!” 知子莫若母,长公主见他眼神闪躲,知道他定然是做了坏事,当即沉着脸,对侍女道:“取藤条来。” “嗳嗳嗳,母亲,你这是干嘛?” 江宿刚站起身,被长公主瞪了一眼,又跪了下去。 “我问你,你可是派人去了江南?” “我没……” “砰!” 藤条打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江宿抖了抖,咬着唇想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承认:“是,我确实受人所托,派人去探查蔚尚书要过给隅隅的铺子田产。” “你是不是疯了!那是蔚家的家事,要查也是蔚隅自个儿去查,再不济还有竺赫会去查,你一个外人,上蹿下跳指手画脚蹦哒什么?” “我和阿赫是至交,和隅隅是好友,帮他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江宿无视长公主的黑脸,不以为意道:“再说了,我只是帮他查查那些铺子的账目有没有问题,又不是要帮他打理铺子。” “你是不是傻?被人当刀使了都不知道?” 长公主快气死了,这缺心眼以前缺就算了,怎么去历练了两年也不见长进? “怎么会呢?我就是帮隅隅一个小忙而已。” “一个小忙?江听安,你要气死我是不是?”长公主捏着藤条走了两圈,平复下情绪:“你难道不知道陛下现在正盯着东南一带?” “陛下盯着哪里关我何事?他若想对东南用兵,要派我去也不是不可……” “好,那你说,蔚家勾结海寇的证据是不是你交给陛下的?” “我哪有那本……是。” 江宿低着头,垂着肩,一副 任君处置的样子。 “你是不是傻?啊?被别人当刀使还乐滋滋的。”长公主恨铁不成钢,“你难道就没怀疑过,为何半个月不到你便能拿到这么多证据?” “苏坼作恶多端,粗心大意,没擦干净屁股,被人逮到是迟早的事。” “你真以为是你厉害?”长公主实在绕不下去了,干脆道:“你觉得蔚隅不知道这背后有猫腻吗?” “他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江宿皱了皱眉,“我乐意当他的刀。” “你要为知己两肋插刀,就不要带上镇国公府!” 婴儿手臂粗的藤条毫不留情打在背上,江宿闷哼一声,却仍然坚持己见:“我并未将镇国公府拉下水,也没有连累你们。” “你可知,陛下现在对争权夺势十分厌恶,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蔚尚书拉下马的行为,在陛下眼里是什么吗?” “是结党营私,是觊觎皇位,是暗中站队!”长公主又打了一鞭子,“你是想害死整个镇国公府吗?” 蔚尚书是三皇子党的一员,江宿对他出手,明摆着告诉胤帝,镇国公府,站四皇子。 “难道不站队,陛下就会放过镇国公府吗?” 江宿单手撑地,咽下喉咙的腥甜,一字一句质问着长公主:“老文成公站队吗?没有。竺家的下场是什么?文成公一世清誉毁于一旦,竺家唯一的血脉断了传承。” “北境阮家没有站队,下场是什么?老镇北王身死,阮予叛国,北境常年笼罩在战火中。” “那是他们功高震主,自作自受!” “母亲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他们到底是自作自受还是被人迫害,母亲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冥顽不灵!我打……” 长公主挥舞藤条,被江宿反手抓住,她使劲扯了扯,藤条纹丝不动。 “母亲,没有哪个帝王会真心重用中间党。” 不站队,代表没有立场,也代表可以支持任何人,没有明确的立场,就不会产生利益纠葛,没有利益纠葛,就永远存在背叛的可能。 皇帝不可能真正信任立场模糊的人,也不可能重用一个,不完全与他在一条战线的人。 比起能力,统治者更喜欢重用与他在一根绳上的庸才。 “皇孙年幼,大胤如今只剩下两位皇子,不是三皇子便是四皇子登基,难道母亲觉得,他二人任意一人登基后,会让镇国公府继续安然无恙下去吗?” “怎么不会 ?只要镇国公府不参与权势争斗……” “母亲难道忘了,你也是皇室血脉。”江宿一针见血地道:“是皇室血脉,就都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不是吗?” 长公主像被重重打了一棍,整个人愣在原地。 是啊,大胤历史上不是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江宿的爹在与她成婚之前,年纪轻轻官至兵部侍郎,与她成婚后,便成了没有实权的镇国公。 “江家不主动站队,陛下也会逼江家站队。” 镇国公府不站队,便无法消除长公主称帝的可能,而镇国公府站了队,恰好是在向胤帝释放臣服的信号。 “母亲,大胤如今的局势,已经容不下中立之人了。”江宿扶着长公主坐下,温声细语道:“陛下若真厌恶争权夺势,又怎会容忍两位皇子明争暗斗呢?” 三皇子四皇子都在拉拢各方势力,对于中立派,更是秉承着“宁愿杀死也不能便宜对方”的理念,该陷害陷害,该贬贬,该杀杀。 “这些……是何人告诉你的?蔚隅吗?” 长公主仍然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会出自江宿之口。 “母亲,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江宿叹了口气,从前他确实被一层纱蒙住了眼,看不清局势,在西边军营中接触了太多东西,离上京远了,便看清了不少东西。 “你是故意答应蔚隅的?” “是,也不是。”江宿解释道:“即便没有这个机会,我也会想办法向四皇子投诚。” “听安,你为何笃定四皇子会登基?” “我不赌他们二人任何人会登基。”江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镇国公府只是明面上投靠四皇子,暗地里还是要想办法尽早离京。” 大胤朝堂是一个巨大的旋涡,要么走到中心,要么彻底远离。 镇国公府现在就在漩涡外流,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可江家没有能力左右朝局,也没能力走到高位,所以江家要离得远远的才好。 “这太冒险了。” 长公主拉着江宿的手,眼中有心疼,也有欣慰。 “不论如何,我都要赌一把。” 江宿暗暗握紧拳头,他没有什么大志向,此生所求,不过所爱之人平安而已。 喜欢冬日喧 第139章 自作孽 蔚尚书下狱的第二天,顾夜清带着锦衣卫登了竺府的门。 “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蔚隅嘴上说着,屁股却像粘在椅子上一般,一动不动。 “烦请镇北王妃移步,配合调查。” “大人此话何意?” “陛下有令,凡与蔚氏有关者,皆应接受调查。”顾夜清眯了眯眼睛,“王妃不会不知道令尊的事情吧?” “大人说笑了。”蔚隅抬起茶杯,撇掉浮沫,优雅地啜了一口,缓缓抬起眼皮,语气淡淡:“早在十多年前,我与蔚家便再无关系,大人若不信,大可去户部查验。” 蔚尚书当初和他断绝关系后,并未对外声张,只是私底下在官府做了登记,又召集族老将他从族谱上除名。 “有没有关系,可不是王妃说了算。” 顾夜清摩挲着刀柄,面色不善。 这人,太狡猾了。 “当然不是本妃说了算,而是户籍册子说了算,不是吗?” 蔚隅笑了笑,放下茶杯,用手帕擦拭着唇上的水渍,拿起话本翻看,不再理顾夜清。 顾夜清虽然恼怒,却也不敢直接上手抓人,蔚隅身后是一整个北境,无人不忌惮。 但让他空手而归,他也放不下面子,便让人去查户籍册子,又派人入宫知会胤帝,自个儿则找了个椅子,大喇喇地张着腿坐着。 整个房间的摆设被换了一圈,清一色素色器具,看上去也很普通,顾夜清随手拿起花架上的白瓷瓶敲了敲,发现这东西就是最普通的白瓷而已。 依竺赫那样张狂的性子,是定然不会用这样普通的东西的,而这些东西又恰好十分符合蔚隅的审美…… 顾夜清放下瓷瓶,暗道麻烦。 从进门到花厅再到书房,全是按照蔚隅的喜好设计,看来竺赫对他的重视程度,远比他预料的还要高。 顾夜清没有等到胤帝让他抓人的命令,蔚隅却等到了胤帝让他入狱探望的圣旨。 “劳烦顾大人白跑一趟了。” 蔚隅系着狐裘的系带,难掩得意。 “不麻烦。”顾夜清站起身,对蔚隅拱拱手道:“恰好我也要去大牢,不如同行?” “那便有劳大人了。” 蔚隅抱着汤婆子,坐上了特意准备的极其低调简约的马车,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实则在脑中回想整个计划。 顾夜清也上了马车,环抱着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 看着蔚隅,想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车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只剩车轮吱呀碾过积雪的声音,厚重的墨云翻滚,在狭小的车厢内酝酿着风暴。 由于是冬天,大牢比之上次来更加阴冷,地上黏腻厚重的血渍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妄图用洁白的外表掩饰肮脏。 蔚尚书的监牢不似其他被下狱的蔚家人一样拥挤,他一个人被关在狭窄的小监牢中,到处透着恶臭。 蔚隅轻轻掩着口鼻,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 昔日光鲜的蔚尚书,如今穿着破旧不堪的囚服,缩在监牢角落,头发散乱,神情呆滞,双眼空洞。 “他一直喊着要见王妃。”刘公公解释道。 蔚隅点点头,让狱卒打开门,自个儿走了进去,顾夜清刚想跟进去,就被刘公公伸手拦住,“陛下有令,除王妃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囚犯。” 顾夜清顶了顶腮帮,意味深长地看了监牢中的二人一眼,后退一步,跟着刘公公一起走到了转角外。 “你来了?” 蔚尚书一改刚才的畏缩,呆滞的目光变得清明。 “对,来看看你什么时候死。” 蔚尚书被他噎了一下,藏在暗处的眼睛不悦地眯了眯,“你能来我很高兴,我以为你不会来。” “陛下有旨,不敢不从。”蔚隅环抱着双臂,满脸写着不耐烦,“有什么遗言便快些交代。” “蔚家勾结匪寇是大罪不错,但罪不至死。” “哦?所以你叫我来看你的笑话?” 蔚尚书再次被噎到了,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显。 “你如果想叙旧的话,还是找其他人的好,免得你听不下去被气死。” 蔚隅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欲走。 “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蔚大人。”蔚隅转过身,凤眸不悦地眯起,脸上却带着清浅的笑容,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提醒:“蔚大人,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讲,胡乱攀咬诬陷,也是重罪呢。” “蔚某向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蔚尚书老神在在,靠在墙壁上,懒懒地抬着眼皮,从下方盯着蔚隅。 “大人既然有把握有证据,自去告诉陛下,陛下要依律处置我也好,要用刑也罢,都由我自己受着,何须在此与我废口舌?” 拙劣的演技看得蔚隅想笑,死到临头还要攀咬他,是谁的计谋,显而易见。 在他面前耍这么拙劣的把戏,脑子估计被驴踢了,想诈他,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苏坼当初,为何会染上赌瘾?” “大人应该去问你的好女婿才对。”蔚隅摊开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拿你府中之事问我一个外人,大人还是找个郎中治治脑子为好。” “苏坼品行端正,从未有狎妓赌博的行为,搬出府后却和你接触良多,受你引诱染上这些东西……” “大人这是没有证据,攀咬不成,开始胡编乱造了?”蔚隅轻笑,凤眸却死死盯着蔚尚书,“还是那句话,大人若有证据,自去呈给陛下便是,何必在此扮演疯狗胡乱咬人。” “隅儿,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蔚尚书摇着头,满脸失望。 “大人何出此言?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得知我有一个父亲。”蔚隅故作惊讶,“不知大人又是从何处得知我从前秉性如何的?” 蔚尚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十分好看。 他脸上难得浮现挣扎,“那你告诉我,苏坼为何会犯下这些错事?” “大人想必比我更清楚。”蔚隅冷哼一声,“自作孽不可活,苏公子看了这么多年书,难道连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喜欢冬日喧 第140章 我对王爷一心一意 顾夜清站在拐角处,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蔚尚书对面监牢的犯人突然慌张大喊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自诩见惯了大场面的顾夜清,在看清监牢内的情况时也大受震撼。 蔚隅被蔚尚书压在地上,一根簪子贯穿了他的肩膀,殷红在白衣上扩散开来,如白雪中绽放的寒梅,长发散乱地铺在脑后。 蔚尚书压在蔚隅身上,苍劲有力的手死死按着白皙修长的脖颈,手背青筋暴起,充满血丝的双目恶狠狠瞪着蔚隅,口中还念念有词。 “掐死你!你这个贱种,掐死你!” 顾夜清抬脚踹翻蔚尚书,蹲下身查看蔚隅身上的伤。 鲜血浸染了大片地方,地上的人像一条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起伏的胸膛挤出更多的血,凤眸渐渐失焦,瓷白的脸却因为缺氧而泛红。 顾夜清暗骂了一声,抱起蔚隅,去找了太医。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太后焦急地走来走去,质问着刘公公:“你们去带人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刘公公将事情解释了一遍,由于站的远,他并未听到两人说了什么,只是突然间听到叫喊,过去一看才发现,囚犯竟然夺了蔚隅头上的簪子刺伤了他。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如此丧心病狂!” 太后虽然生气,但却无计可施。 蔚隅被太后留在宫中养了三天伤,为免人多眼杂,他什么也没做,整日安心养伤,实则在默默筹划。 “王妃,请。” 云一尽职尽责扮演着管家,掀开车帘,扶着蔚隅上了马车,自个儿跟在他后面也上了马车。 “公子,兰将军来信。”云一从怀中掏出竹筒,递给蔚隅,又翻出金疮药,替他上药。 信中写竺赫这一年将夜州失地收复了大半,北境的外敌压力缓解了不少,让蔚隅不必担心。 蔚隅看完信,将信纸丢入火盆中,叹了口气。 竺赫在信中从不会告诉他北境局势如何,兰华也只说收复了多少失地,可他关心的却是竺赫可受了伤,如今又身在何方。 “公子为何叹气?可是北境……” “北境一切安好。”蔚隅捏了捏眉心,突然问道:“幽云卫可有办法查清从前之事?” “从前?”云一愣了愣,“有多久?” “三四十年前,最近也需要十二年前。” “有些难。” 蔚隅的眼 睛亮了一瞬,难,说明有可能。 “公子想查何人何事?” “公孙夭。” 云一点头应下,找出纸笔写了一封密信,装入竹筒中,随意丢进了河道。 “你不问为什么查她?” 蔚隅随口一说,云一却一脸认真地解释道:“幽云卫听命行事,不问缘由。” 也就是说,即便蔚隅要他们自杀,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蔚狗贼要我救他。”蔚隅转头看了看肩上的伤,冷笑一声:“这就是他求人的态度。” “公子应了?” “他用一个我很好奇的秘密交换,让我派人劫狱。” “秘密?”云一皱着眉,思忖片刻,开口道:“公子无需救他,也能得到他那个秘密。” “你有办法?” 云一点点头,将计划说给了蔚隅。 蔚隅身为镇北王妃,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镇北王和北境的态度,他若是光明正大劫狱,便是将谋反之心摆在了台面上,届时胤帝便有了出兵北境的理由。 云一的计划说简单也简单,找一个替死鬼去劫狱,他们再趁乱将人带走,问出秘密后要么就地处决,要么再想办法还回去。 现在的困难是,那个替死鬼去哪里找。 “替死鬼?现在不就有现成的吗?” 蔚隅笑了笑,掀开帘子,瞟了一眼堵在路中间的马车。 云一掀开车帘,根据马车上的标志确定了来人的身份,站在车边的侍卫提着剑走来,站在车边道:“我家殿下请王妃到车上一叙。” “是三皇子。” “我不找他,他倒是来找我了。”蔚隅挑挑眉,摆摆手:“不见。” 云一点头,走到车外对侍卫道:“王妃身体抱恙,正在休息,承蒙三皇子厚爱,改日再上门道歉。” “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太久。” 那侍卫还想说什么,马车内突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飘入几人的耳朵:“殿下相邀,本该去的,只是我身体实在不好,不敢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白璋不动,蔚隅也不动,两人就这样停在主干道上,又恰好是下朝,一堆车马便堵在了道上。 “前面怎么个事儿?还走不走了?” “那不是三皇子的车驾?” “另一个是竺……镇北王妃?” “这两人怎么杠上了?还正好把路给堵了。” “要我说,他们要实在没事干,就多吃两碗饭,大早上的堵这里,喝西北风呢?” “这年头拉人站队都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听说自从镇北王妃回京,三皇子多次骚扰,该不会是看上镇北王妃了吧?” “极有可能。” “嗳嗳嗳,快看快看,三皇子上了镇北王妃的马车!” “这年头,撬墙角都明着来啊?” “哟,被拦下来了。” 云一站在车帘前,高大的身子将车门紧紧拦住,“殿下,王妃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我与王妃是至交,王妃身体抱恙,我十分担忧。” “殿下慎言。”冰雪般冷冽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我与殿下素不相识,何来至交之说?” 车外的白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指头,从心口传出的,被千万只蚂蚁噬咬的疼痛瞬间蔓延到全身,听着车内变重的呼吸,白璋满意地点点头。 “今日是本殿扰了王妃的兴致,改日定会上门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蔚隅攥着狐裘,一手捂着被撑开的伤口,刻薄地道:“殿下的道歉太重,微臣福薄,担待不起。” 白璋但笑不语,只是在路过车窗时,一张叠好的纸轻飘飘飞进车中。 蔚隅捡起纸,掀开车帘,素手一挥,叠好的纸落在了雪地上。 “我对王爷一心一意,殿下不用白费力气了。”说完,又拱手作揖,故意加大音量:“我知殿下对我的有些行为颇有误会,但请殿下知晓,隅此生,绝不会背叛王爷,也绝不可能答应殿下的要求。” “你……”白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气得脸都黑成了墨块。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谁还不知道,三皇子爱慕镇北王妃,大庭广众之下当街拦路,众目睽睽之下送书信。 可谓十分大胆,十分孟浪。 看热闹的四皇子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敌人的机会,左丞当即开口,苦口婆心道:“殿下,听老臣一句劝,有些人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这话我也送给丞相,与丞相共勉。” 白璋拂袖上了马车,心里一阵窝火。 本打算借此机会让胤帝以为北境站队自己,从而将他的注意力从东南转到北境的,没想到蔚隅会来这招,一句话将镇北王府撇了个干干净净,自个儿倒是惹了一身骚。 白璋一走,被堵的路慢慢通畅 基础连接已经关闭: 连接被意外关闭。 第141章 布局 基础连接已经关闭: 发送时发生错误。 第142章 爹不是爹 上京下了一整天的雪,到酉时才变小,蔚隅端着一个罐子,兴冲冲地拿给云一看。 “这是何物?” 云一看着黝黑的罐子,有些好奇地伸出手。 一只金色的小虫子从罐子中爬出,指甲盖大小,通体黄灿灿的,柔嫩的翅膀安安静静垂在身侧,若非尾部在轻轻颤抖,任谁看到都觉得,这是一个黄金雕刻的小东西。 “噬蛊。” 蔚隅找出一个锦匣,刺破指尖,往匣中滴了几滴血,云一手上的蛊虫似闻到味道一般,展开翅膀飞进了匣子中。 “噬蛊以饲着精血为食,将其入药,可解万蛊。” “以精血为食……”云一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公子你,你身体可有异样?” 他的职责便是保护和照料蔚隅,却连他以血饲蛊的事情都不知道,实在失职。 “并无大碍。” 蔚隅将锦匣收好,幽一步履匆匆走了进来:“公子,白璋有动作了。” “跟上去,如今形势紧迫,他必然不会浪费时间兜圈子。” 蔚隅铺开一张宣纸,仔细抚平,压在镇纸下,露笙站在他身侧,替他研墨。 “公子为何笃定白璋会冒险探监。”露笙忍不住问出疑惑。 他家公子,好像神机妙算的神仙。 “白璋在江南养了一批私兵,今年江南水患频发,粮食价格居高不下,正是花钱的时候。” 那批黄金是白璋与苏坼共同经营所得,蔚隅派人将黄金藏起来,白璋自乱阵脚,自然会去找蔚家问黄金的下落。 蔚尚书只要不是傻子,定会借此机会要求白璋救他。 “可如今还是皇帝掌权,白璋这样做,岂不是会引起猜忌?” “皇帝猜忌又如何?左右改变不了什么。” 只有对朝堂有绝对的掌控力,皇帝的猜忌才会让人担心,而如今的朝堂,皇帝、白璋、白玦三足鼎立,他的猜忌改变不了什么。 皇帝在位这些年,天灾不断,又大兴土木,斥巨资为贵妃建了一座倚月楼,劳民伤财也伤国,百姓怨声载道,重用宦官的举动也寒了不少士子的心。 白璋靠真金白银拉拢了一大批世家贵族,母亲又是宁国公次女,虽然宁国公府没落了,但身份摆在那里,是以,白璋成了世家心目中新君的不二之选。 白玦排行最末,母亲是登不上台面的妓子,攀不上世家大族的高枝,便转而求其次,借着云麓书院学子的名头 结交寒门士子。他本人又惯会装仁义,每逢天灾便在人前潸然泪下,人后食不下咽,积攒了不少民心。 “龙争虎斗,纷争不休,大道将倾,这天下,恐怕不久便要易主了。” “那我们可要做什么?” 幽一摸着下巴,朝局动荡,谁都想分一杯羹,北境也不例外。 “静观其变。” 时局越是动荡,越要镇定下来,以静制动。 听完蔚隅的分析和部署,露笙眼里的崇拜都变成了实质,看蔚隅的眼神都变成了星星眼。 蔚隅不知道白璋和蔚尚书说了什么,只听说蔚尚书突然一反常态,认罪伏法,还交代了不少同伙,胤帝却并没有免了他的斩刑。 白璋和蔚尚书谈崩,这是蔚隅没想到的,但他布局良多,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一个秘密罢了,还不值得他赌上北境。 蔚尚书行刑前一晚,胤帝特许蔚隅去探望,以全父子之情。 蔚隅知道,胤帝还是不放心他,但他并未拒绝,大大方方帝地在宫人的陪同下去了监牢。 许是死期将至,蔚尚书眼里没了前些时日的迷茫,神情平淡,难得朝蔚隅露出一个笑容。 “陛下让我来见你。” 蔚隅说完话,便站着不动,看着下人将酒菜拿出摆到地上 。 “如今也就只有你会来了。”蔚尚书倒了一杯酒,很是感慨:“你我当了二十多年的父子,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单独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你我,都没给过对方机会。” 蔚隅找了个地方坐下,直到现在,他才看清自家父亲长什么样子。 蔚尚书长的并不差,眉清目秀,自带一股文人的温润气质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也将他刻画成一个冷漠绝情,玩弄权势的阴鸷小人。 “是啊,我们都没给过对方活着的机会。”蔚尚书笑了笑,耸了耸肩:“你心性坚定,又未雨绸缪,输给你,不冤。” “再强大的人都会有弱点,你和你爹一样,为情所困,终身不能解脱。” 蔚隅讽刺道:“大人妻妾成群,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样子。” “除却巫山不是云,妻妾成群有何用?终归不是意中人。”蔚尚书摇头叹息,状似无意地重复道:“你和你父亲,真是一个德行,喜欢上了就不会轻易放手,可他又和你不同,明明喜欢的紧,总是假装不在意。” 蔚尚书轻嗤一声:“自欺欺人罢了。 ” 说完,又看着蔚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欣慰地道:“你比他好,敢爱敢恨,这点倒是像你的母亲。” 蔚隅被他云里雾里的话搞懵了,只当他是喝醉了说胡话。 蔚尚书边喝酒边说话,像在自己家一样,甚至比在自己家还随性。 “他聪明,但也很愚蠢,识人不清,却嘴硬的不愿承认,你不要学他。” “竺赫……”蔚尚双眼微阖,却仍然捕捉到蔚隅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摇头笑了笑,顿了顿,才慢悠悠开口:“这小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单纯,天真,孩子心性,和他在一起你要费些神,虽然财力物力能力都很出众,但你也不必自卑,你的身份,配他,绰绰有余。” “我从未自卑,大人多虑了。” “若当真如你所说,你又何须处处谨慎,小心讨好?” “我从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蔚尚书轻声叹息:“镇北王一脉再尊贵,也是降臣之后,算哪门子天潢贵胄?” “我该走了。”蔚隅站起身,脚步带着被戳穿的慌乱和心虚。 他精心伪装的不在意,却被蔚尚书一席话撕下,让他无处遁形。 在他背后,蔚尚书喝完最后一滴酒,手敲着膝盖打着拍子,一首江南小调悠然响起,在幽深的廊道中回响:“西风漫卷霜寒,南隅空摘冷月。高楼风着细雨,孤台梅寒酒冽。” 那调子太过熟悉,蔚隅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和一直看着他的人对视上。 “蔚有一挚友,英年早逝,劳烦王妃替蔚上香一炷。” “明年清明,我会给你也上一炷香。” “多谢。” 蔚隅踩着黏腻,离开牢房,云一迎上来,替他拢了拢斗篷,扶着他登上马车。 一路沉默无言,云一没有什么消息要禀报,一路跟着蔚隅去了书房。 蔚隅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恍惚,一路上绊倒了好几次。 “云一,给云杲的信寄出去了吗?”蔚隅突然开口,又想起什么似得,拍了拍后脑勺,笑了笑:“瞧我这记性,竟忘了那信昨日便寄出了。” “我让厨房给公子熬些莲子百合粥?” “好。” 蔚隅点点头,在云一即将跨出门槛时又叫住他:“蔚府现下如何了?” “除主犯斩首外,其余男眷充军,女眷充妓。” “蔚府应当有不少孩童。”蔚隅垂下眼眸,“ 若有可能,将他们救下来吧。” “是。”云一点点头,想了想,道:“锦衣卫将尚书府翻了个遍,掘地三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蔚隅摆摆手,疲惫地靠在榻上。 “公子……有心事?” 云一欲言又止,按理说他不该对蔚隅的想法妄加揣测,但蔚隅这个样子,让他实在很难放心。 “无妨,你去忙吧。” 蔚隅摆摆手,蔚尚书可能不是他亲爹这个猜测,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可他说的太明显,又不得不让人怀疑。 活了二十多年,突然被没什么感情的爹告知,他爹不是他爹,亲爹另有其人,是个人都没办法一下子就接受。 何况他恨了蔚尚书十多年,都把人搞死了,如何那个接受他可能恨错了人,弄错了报复对象这个事? 喜欢冬日喧 第143章 娘是娘就行 蔚隅将最后听到的小调写在纸上,却因为脑子太乱而看不出什么头绪。 “西,南,霜,月,楼,梅,酒……” “西南的霜月楼吗?” 蔚隅捏了捏眉心,他虽然去过几次西南,但哪里有过霜月楼? “公子不如问问西南王世子?”露笙研着墨,微微偏着头。 云一站在一旁,摩挲着下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露笙有些小动作,和蔚隅一模一样。 “这段时间他应当没空理我。” 蔚隅揉了揉太阳穴,洛燎前段时间给他寄了信,信上说竺赫帮沈澄找到了家人,已逝的苏力将军。 沈澄年幼时曾和母亲一起被胡人绑架,他和母亲逃了出来,身怀六甲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被杀害,他一路辗转到了江南,不慎染上疫病,忘了很多东西,包括他的身世,他的家人。 北境本就没把他当奸细,又加上这层关系,当即便把人放了。 沈澄本就是重感情的人,一度接受不了父母双亡的事实,昏过去好几次,洛燎放心不下,只好一直陪着他。 “公子,那人暗示的会不会是霜月楼西南边,而非西南的霜月楼?” 云六目力极佳,站在蔚隅身后的暗处,一眼便看到纸上的字。 “霜月楼的西南边?” 蔚隅思忖片刻,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是了,西南,霜月楼,也有可能是霜月楼的西南角。 “属下不知其他地方有没有霜月楼,但北境确实有一个霜月楼,就在幽雪宫的东南角,好像是……一座没人居住的院子。” “院中西南角可有梅花?” 蔚隅眼神急切,恨不得现在就去求证。 “属下依稀记得院中有一棵老梅树,但是在哪个方位,却是记不清了。” 他在幽雪宫待过一段时间,经常听到宫人议论霜月楼,议论最多的便是,那里是澜凛国的冷宫,里面死过不少人,那棵老梅树是修炼千年的树妖,到夜晚便会化身成漂亮的男男女女到处吸食精气。 “霜月楼西南,梅树,酒……原来如此。” 蔚隅脸上浮现笑容,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他的父亲不是蔚尚书,可能是北境某个人,因为各种原因,他的母亲和父亲没能在一起,于是他的母亲便带着他转投蔚尚书的怀抱。 这样便可以解释,为何蔚尚书对他不闻不问,任由蔚夫人虐待他。 “可蔚尚书从未去过北境 ,他怎会知晓北境有霜月楼?” “许是别人告诉他的?” “家母曾去过北境几次。” 蔚隅将纸张丢进火盆中,他对母亲的记忆不多,大多数是师父告诉他的。 “可惜圣主现在在夜州,无法帮公子去查。” “战事为大,我这点小事,就不要让他分心了。” 蔚隅摆摆手,他从未享受过父爱,父亲对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是蔚尚书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是他未曾拥有,也不屑拥有的。 既然不曾拥有,便不会想要探寻。 “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我们根据各方搜集到的消息,整理了一些夫人去过的地方,其余未尽事宜,还会继续探查。” 云一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详细标明了公孙夭在哪年哪月,出现在何地。 “有一些是根据当地传言推测,并无法确定就是夫人。”云一顿了顿,“夫人行踪不定,身份也很神秘。” “柳夭,是何人?” “柳夭是柳将军的庶女,与皇后算是表姐妹,但两人长的很像,经常被误认为双胞胎。” 册子上写的多是些传闻推测,柳夭曾陪嫡姐在太尉府居住,因出身低微,性格又懦弱,平日被几位小姐当成下人使唤,十四岁那年落水后性情大变,十五岁和柳家决裂,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我们根据夫人的行程轨迹以及为数不多的画像推测,公孙夭,可能就是柳夭。” “两人的性格差距这么大,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这……关于柳夭的部分是素锦老夫人口述的。” “姨姥不是竺家小姐的侍女吗?” “京城的世家小姐常常聚会,再加上宫中太后娘娘也会组织诗会,老夫人认识夫人并不稀奇。”云一解释道:“柳将军的嫡女是个极爱出风头的人,不论何种场合都会带上夫人一起,以此来衬托她。” 蔚隅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柳夭离家出走后不知去向,柳家便宣称她去世了。但属下推测她可能去到了江南一带,她离开的第二年,江南出现了一家首饰铺,出售一种极其新颖的绢花,颇受青睐,而那家铺子的掌柜,就姓公孙,单名一个夭字。” “会不会是巧合?” “不会。”云一摇摇头,“属下比对过二人的画像,除气质不同外,眉眼没有太大变化。” 云一让人将画像送过来 ,在蔚隅面前展开。 左边画中的女子留着厚刘海,将眼睛盖了一半,微微侧着脸,眼神有些躲闪,发间簪着一朵杏花。 右边画中的女子梳着辫子,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柳眉杏眼,翘鼻红唇。 同样的五官,同样的长相,左边是小家碧玉的美,右边却是大气端庄。 “公孙夭很有手段,首饰铺盈利后又相继开了酒楼、赌坊、武馆、染坊等,获益颇丰,后来又开了钱庄,产业涵盖了各行各业。” 公孙夭是个商人,经常会去不同的地方,她也曾去过北境,一来探访朋友,二来商议与北境发展贸易之事。 “不过我们并未从中发现关于夫人感情经历的信息” 云一尴尬地挠挠头,不是没有,而是太多,多的他们都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朋友,哪些是情郎。 在他们搜集的资料中,公孙夭每到一个地方,身边都会出现不同的男性,有时是个医者,有时是个游侠,有时又是个武将,反正多的都数不过来。 蔚隅捏了捏眉心,要从几十个疑似公孙夭情郎的人中找出谁是他的父亲,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看着一个个长相不同,性格各异的男性画像,蔚隅叹了口气。 罢了,虽说不知道谁是生父,但至少娘亲还是娘亲。 蔚隅看着画像,摸了摸眼睛,突然开口道:“我的生父,可能有一双丹凤眼。” 公孙夭的眼睛是有些偏圆的杏眼,他却是狭长的丹凤眼,那么他的生父极有可能也是丹凤眼。 “生……生父?” 几人怔愣片刻,很快掩盖好情绪,露笙没反应过来,愣愣开口:“蔚……蔚大人不是……” 蔚隅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云一一拍后脑勺,拿出两幅画。 “那就只剩下这两人了!这两人都是丹凤眼。” 蔚隅抬眸看去,一人身着一袭黑衣,腰间悬着长剑,狭长的丹凤眼似一把弯刀,冷冷地注视着画外之人。 另一人一袭墨色锦衣,身长玉立,五官硬挺,俊美无双,狭长的丹凤眼噙着笑,又带着几丝狡黠,活像一只慵懒的猫。 “这个的可能性比较大。” 蔚隅指了指第二张画,这个人更符合他的审美,定然也更符合他娘亲的审美。 “这个?” 云一看了看画像,顿感头大,在蔚隅的注视下艰难地开口:“此人是所有人中最神秘的一个,我们至今都没找到关于他的蛛 丝马迹。” “另一个呢?”蔚隅没想到,自己一出手就挑了个最难的。 “另一个是一个游侠,如今是江南虎贲镖局的掌事人。” 蔚隅又仔细看了看画像,从中抽出两张。 “兰华将军,还有我师父……也是?” “他们和公孙夭都曾有过交集。”云一摩挲着下巴,眼睛一亮,“公子,咱们可以去问兰华将军啊!”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好歹是个方向。 “北境事务繁多,就不要用这些小事去打扰他了。” 蔚隅的手停在自家师父的画像上,轻轻摩挲着年轻的脸庞。 原来师父没骗他,师父年轻时,也是能迷倒万千少女的美男子,他年轻时,也是个爱笑的人。 “师父,是我错怪你了。”蔚隅在心底轻声道。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不会嘲笑师父脸上狰狞的疤,也不会在生气时口不择言骂他丑八怪。 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喜欢冬日喧 第144章 饭不能乱吃 蔚隅还没想清楚他生父生母的事情呢,刘公公便急匆匆赶来,拉着他上了马车。 “陛下突然吐血,陷入昏迷?” 蔚隅将自己的思绪从忘忧谷和生母那里扯出来,认真思索着刘公公的话。 早朝后胤帝照例叫了几个大臣到御书房议事,几位大臣就胤帝修建依月楼之事又再次进谏,胤帝与他们大吵了一架,急火攻心吐了血,昏了过去。 “陛下的身子向来不错,怎么会昏迷不醒?” 蔚隅垂眸敛眉,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他连尾巴都没抓住。 “王妃去看了,自会知晓。” 刘公公没法跟他解释,胤帝像得了某种恶疾,突然病发。 蔚隅刚走到门口,一个茶盏便从门内飞出,冒着热气的茶水溅湿衣摆。 一道尖细的嗓音带着愤怒,鸟叫一般聒噪:“一群废物!连原因都查不出来,干什么吃的!” “这……王妃,老奴领你去换一件。” “无妨。” 蔚隅轻轻抖了抖衣服,收好眸中的情绪,给刘公公使了个眼色,刘公公忙不迭清了清嗓子:“镇北王妃到。” 屋内的人似是有些意外,娉婷袅娜走到门口,音调放的极高,悠悠开口:“哟~什么风把镇北王妃吹来了?” “听闻陛下身体有恙,微臣寝食难安,感念陛下恩德,特入宫侍疾。” 蔚隅站的笔直,如一棵修竹,坚韧不拔。 “王妃的消息挺灵通啊。”贵妃抱着胳膊,淡淡瞥了眼蔚隅身侧的刘公公,阴阳怪气道:“一有事就上赶着出宫,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才是你的主子呢。” “娘娘教训的是,微臣唐突,未能提前上书言明请求,娘娘海涵。” 蔚隅嘴上说着歉疚,动作举止却没有一丝谄媚,仍然立在那里,像水墨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从容、优雅、淡定的样子衬得贵妃越发尖酸刻薄,像个无理取闹的深闺怨妇。 他没学过如何讨好,也无需对谁谄媚。和竺赫成婚后,连皇帝都不用跪拜的尊荣给了他莫大的底气,永远在他身后的后盾,给足了他安全感。 金银珠宝堆得出华光溢彩,却堆不出浑然天成的贵气,惯于谄媚的人,即便走的再高,也剔除不了骨子里的自卑。 贵妃最恨的便是这种,自诩天潢贵胄,道貌岸然之人,也恨极了蔚隅这样,如白玉般无瑕的人。 凭什么他要在泥潭里挣扎,同为棋子的蔚隅却能 轻松从容,一派闲适? 既然都是棋子,就应该一起在泥淖里沉沦才是。 “早就听说镇北王妃体恤下人,很得人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妃还真是仁厚良善,就连对待宫里的人都这般宽厚。” 贵妃倚着门框,咄咄逼人,就差指着蔚隅的鼻子骂他手伸的太长,多管闲事了。 “不及娘娘宅心仁厚,自掏腰包补贴下人,还给镇北王府的下人置地购房。” 贵妃脸色突变,刚要开口反驳,蔚隅又道:“娘娘厚爱,微臣在此谢过。” “王妃!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本宫何时收买过镇北王府的仆人?” “娘娘此言差矣。”蔚隅抬起眼皮,噙着笑意的琉璃眸映出贵妃五官扭曲的脸,薄唇微启,一字一句认真地道:“有时候,饭也不能乱吃,尤其是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也不怕咬了舌头。还一样那种,一家吃完不够,还要吃另一家,混着吃,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贵妃的瞳孔猛地放大,接连后退几步,慌乱、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在脸上交替。 蔚隅抬脚跨进门,虚虚扶了快要倒地的贵妃一把,看上去柔弱无力,实则力气大得惊人。 贵妃的手臂被他攥得生疼,偏偏蔚隅满脸关切,“娘娘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照顾陛下忙坏了?还是早些休息,养好身体为好,毕竟前朝后宫,可都离不开娘娘呢。” “你……”贵妃咬碎了一口银牙,低声道:“满口胡言!王妃若是吃错了药,便去找御医看看脑子!免得王妃整日异想天开。” “娘娘说得对,异想天开是病,白日做梦也是病,确实当好好医治。” 蔚隅松开贵妃,冷眼看着他捧着胸口摇摇欲坠,像一朵破碎的花一般,眸中慢慢畜起泪水,将落未落,“王妃,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又何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我?”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阴冷的目光像一条毒蛇,在蔚隅的脖颈间游走,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王妃。”白璋掩饰好眼中的不忿,微微弯腰行礼,“王妃为何在此?” “同陛下有事相商。”蔚隅微微颔首当做回礼,“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父皇身体抱恙,我入宫侍疾。” “殿下的孝心感天动地,实在让人佩服。” 蔚隅微微侧身,让白璋能看到贵妃的全貌。 贵妃抬起剪水秋眸,幽幽望着白璋,有哀怨,有欣喜,还有淡淡的忧愁, 极符合他在白璋心目中柔弱的形象。 “娘娘这是怎么了?” 白璋心念微动,这张脸确实太具有迷惑性,但他面上一派从容,完全看不出来。 “无事,只是觉得心口有些疼罢了。” 贵妃见他从进门开始,目光便一直落在蔚隅身上,不由得黯然神伤,越发楚楚可怜。 “娘娘想必是操劳过度,当唤御医诊治一番才好。” 蔚隅重新垂眸,眼睑将漂亮的琉璃眸遮盖了一半,显得淡漠不近人情。 “既然陛下身体抱恙,那我便改日再来觐见吧。” 蔚隅拢了拢斗篷,转身抬脚欲走。 帷幔后传来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贵妃怔愣片刻,抬头向白璋求助。 老皇帝,什么时候醒的? 白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是隅儿来了?”帷幔后伸出一只手,朝蔚隅招了招:“到朕这里来。” 蔚隅行了个礼,等宫人掀开帷幔后才走到榻边。 “朕这些日子,总觉着头晕,隅儿医术高明,替朕看看吧。” 一段时间不见,胤帝像老了十岁似的,花白的头发全部变成银丝,眼角也生出几根细纹。 蔚隅替胤帝把脉,奇怪的是胤帝的脉象并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平和,反而波涛汹涌,气血澎湃。 蔚隅又问了几个问题,胤帝一一做了回答,又让宫人拿来他平日吃的药丸给隅的检查。 贵妃身体僵硬,目光有些呆滞,像一个木偶般,定定地看着蔚隅拿起药丸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仔细拆开检查。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称得上优雅,从容不迫,闲适淡定,余光还能抽空看贵妃和白璋的表情。 漫长的检查犹如钝刀割肉,贵妃的心情也从慌乱到担忧,再到紧张,差点熬不住,双膝一软跪下去。 白璋没什么表情,维持着一贯的从容,眸子深处的担忧却是掩盖不了的。 蔚隅逗猫似的,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 两人的心时而提起,时而放下。 “药丸没有问题,都是些大补之物,进补过多,再加上日夜操劳,难免肝火郁结。” 蔚隅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检查,白璋二人也结束了漫长的煎熬。 不等二人松口气,蔚隅又道:“只是这另一种药丸中含有雾榧,长期食用会损伤肝脏,敢问陛下,用了多久?” “半年有余。” 胤帝想到了什么,眸底暗潮汹涌,面上却不显。 蔚隅假装没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道:“陛下可停了这药,在让御医开一些温补的药材。” 胤帝点点头,大掌轻轻拍了拍蔚隅的肩膀,“小皇孙近些日子有些咳嗽,你也一道去瞧瞧?” “儿科这方面,微臣不如圣手孙太医,就不献丑了。” “还是谦虚。”胤帝笑了起来,“你就当陪朕去看看如何?母后对你也很是想念。” “微臣遵命。” 蔚隅起身退到一边,刘公公扶着胤帝起身,忙前忙后替他穿好衣服。 贵妃迎上前,柔柔开口:“陛下……” “既然染了风寒,便回宫养着,六宫之事也不用你操心了。”胤帝目光森冷,“温柔”地拍了拍贵妃的肩,“好,好,养,病才是。” 蔚隅跟在胤帝身后,跨出门槛前,回过头,别有深意地扫了两人一眼。 有意思,让人顶着自己心上人的脸勾搭其他人,白璋还真是为达目的毫无下限。 可惜,赝品就是赝品,还是个残次品。 麻雀穿的再漂亮,胸脯挺的再高,终究只是一只麻雀,与凤凰争辉?不自量力。 也就白璋那眼瞎心盲脑子不好的家伙下得去手,不过想来也是,他又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自然是拿着狗尾巴草当鲜花了。 贵妃瘫坐在地上,手抓着白璋的袖子,美目溢满担忧和哀愁:“陛下,是不是起疑了?殿下,我们该怎么办?还有镇北王妃,他是不是……” “慌什么!”看着眼前相似的脸,白璋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好情绪,抬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放心,他应该没有察觉。” 蔚隅那样的人,眼高于顶,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但偏偏对竺赫死心塌地,面对这样一张相似的脸,他不信蔚隅不动心。 真品稀有,但远在天边,哪有手边看得到摸得着的赝品来的实在? “可……可是他对我从未有过笑脸。” 贵妃低下头,蔚隅性格内敛,让人捉摸不透,他便学着竺赫开朗娇矜,心直口快,单纯娇憨,甚至多次出言不逊,想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你学的还不够像!” 白璋掰开他攥着袖子的手,后退一步,留下一句“近些日子不要联系。”后大踏步离开。 贵妃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又要被遗 弃了吗? 不!他不要被再次丢掉,他可以的,他能做到的,他一定可以完成任务,让主子重新重视他的! 喜欢冬日喧 第145章 偷鸡不成 夜色如墨,鹅毛大雪飘飘洒洒,靴子踏过积雪,脚印很快被掩埋。 几道黑色身影如同轻巧的猫儿,轻松越过高墙,稳稳落到院内。 “分头行动。” 领头之人压了压手腕,其余身着黑色斗篷的几人对视一眼,各自分散开,寒芒闪烁,掘土翻瓦的声音不时响起。 领头的黑衣人环视着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一棵枯死的合欢树下。 匕首撬开土壤,一个锦匣渐渐显露,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喜悦,小心翼翼取出锦匣。 “咻!” 一支羽箭划破雪幕,正正钉入黑衣人身前的泥土中。 火光撕破夜幕,举着火把的锦衣卫如暗夜中的蝙蝠,悄然出现在墙头树上。 顾夜清手持陌刀,从墙头跃下,朝领头之人发起进攻,招式狠厉,直逼要害。 领头之人侧身避过,抽出腰后的两把弯刀,与顾夜清缠斗在一起。 其余锦衣卫也不甘示弱,和其他黑衣人打作一团。 黑衣人对上顾夜清,本就打得有些吃力,又加入了两个锦衣卫,更是腹背受敌,很快便败下阵来。 顾夜清照旧先卸了他的下巴,取出毒药,当着黑衣人的面捏碎,扯掉他的面纱,又断了他的四肢。 “这种把戏,已经过时了,带走。” 黑衣人一言不发,被两个锦衣卫拖着,其余黑衣人也尽数被抓。 蔚隅刚回到府中,斗篷都没来及脱,刘公公又出现了,只得又上了马车朝宫里去。 御书房内气氛凝滞,胤帝坐在案后一言不发,顾夜清站在下首,白璋站在他旁边,白玦站在角落,几人都没敢说话。 蔚隅走到门口,四双眼睛便齐刷刷朝他看过来。 “参见陛下。” 蔚隅行了礼,眼神平静,对眼前的一切似乎毫不关心。 “蔚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上瞒下。” “陛下恕罪!求明查,蔚对陛下忠心不二,从未有此行径,不知何人在背后栽赃诬陷,望陛下明查。” 蔚隅用余光扫过几人,顾夜清没什么表情,白璋眼里一闪而过的喜悦,白玦反倒有些担忧的情绪。 “装的倒是挺好。” 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高傲,还未进门便娇滴滴地喊上了:“陛下~臣妾给您炖了甜汤~” 蔚隅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若不是一个满身金翠的身影紧接着出现在门口,他还以为哪家养 的猫发春了呢。 “你来做什么?”胤帝面露不悦,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以后这些粗活让下人干就行。” “臣妾担心您嘛。” 贵妃说着就往胤帝身上靠,却被胤帝一把推开,桃花眼渐渐染上水汽,楚楚可怜地望着胤帝。 胤帝视而不见,转头问蔚隅:“你当真不知情?” “陛下明查,臣近日染了风寒,整日昏沉,一直在府中养病。” 蔚隅掩着唇,像是怕人听见似的,咳的很小声,眼眶却憋得通红,倔强又委屈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 胤帝有那么一瞬间觉着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语气软了几分:“身子不好就在府里待着,让下人跑一趟就行。” 蔚隅内心一万点吐槽,人是你叫的,好人也是你要当的,真不要脸! “陛下万金之躯,臣不敢怠慢。”蔚隅嗓音沙哑,微微有些气喘,“陛下可否告知,蔚所犯何事?” “顾夜清,你来说。” 看到蔚隅的样子,胤帝心下猜了个大概,他应该是真不知情,。 “臣奉命巡查,途经蔚府时发现有人擅自闯入,便抓了几名蒙面人,审问后得知,几人皆是幽云卫成员,受王妃指派,前往蔚府寻找财物。” “真正的幽云卫早已失传。” “失传?”胤帝眯起眼睛,可他分明记得,幽云卫在前些年宫变时还出现过。 蔚隅猜到他心中所想,上前道:“真正的幽云卫随竺将军奔赴前线,无一人生还,文成公感念幽云卫护主大义,命府院护卫继续沿用幽云之名。” 护卫和暗卫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胤帝对蔚隅的话信了七八分,传说幽云卫来无影去无踪,似幽影也似白云,无处不在,以一敌百,怎么可能被轻易抓住? “幽云卫是竺家的东西,你自然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贵妃忍不住开口,虽然被胤帝瞪了一眼,也引起了胤帝的疑心。 “既然娘娘如此坚信那几个黑衣人是幽云卫,那便拿出证据来,何须在此挑拨是非。” 蔚隅轻轻摩挲着袖口的花纹,语气略带哭腔,眼眶微红,琉璃眸写满无辜。 看着他的脸,胤帝不由得想起竺赫,他从前也是这样,受了委屈也不说,不哭不闹,就这样红着眼眶。 终归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曾经又为了保护自己身受重伤,对于竺赫,胤帝总觉得亏欠。 “父皇,这么辩来辩去也不是办法。”白玦出声 道:“不如把那黑衣人带上来与王妃对峙,到底是挑拨是非还是做贼心虚,自有分晓。” “那黑衣人本就被王妃买通了,一旦让他们见面,岂不是当面合谋?还是说四殿下不相信锦衣卫顾大人审讯的结果?” “顾大人铁面无私,正气凛然,儿臣绝无冒犯之意。” “四殿下说的有理。”顾夜清上前,拱了拱手,“那蒙面人招认太快,实在不像被买通的杀手或暗卫,倒是像……” “像什么?” “像被人买通,故意陷害。”顾夜清说完立刻跪地请罪,“那黑衣人一口咬定就是受王妃指使,无论如何都不改口,臣无力查出真相,望陛下降罪。” “把人带上来。” 胤帝摆摆手,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蔚隅装的太好,还是他确实无辜。 黑衣人在锦衣卫走了一圈,早已看不出是个人了,顾夜清想了想牢里那个被罐子装着的,又想到那几团看不出形状的肉团子,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那些人有碍观瞻。” “那就把能看那个带过来。” 胤帝对于锦衣卫的手段还是心中有数的,但这事儿又不能不处理,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看着蔚隅胜券在握,气定神闲的姿态,再看看贵妃脸色苍白,目光游移的样子,白璋心知,贵妃又背着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事,而且定然是偷鸡不成。 他现在只能祈祷不要再生事端,把自己摘出来,免得还要蚀把米。 喜欢冬日喧 第146章 蚀把米 顾夜清所说的还能看得过去的,也只是指四肢还健全,还能说话的,也是最早且招供最多的,虽然如此,全身还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蔚隅三侧过身,让出一个通道,让胤帝能看到那黑衣人。 “陛下面前,不可欺瞒,你且将你知道的说来。” 顾夜清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人,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从胤帝脸上移到贵妃脸上,又移到蔚隅脸上,干裂的唇一咧:“王妃,好久不见。” “你认识我?” 蔚隅摩挲着袖口的花纹,自然上扬的唇角带着微不可察的浅笑。 “谁不知道王妃在楼中一掷千金,寻找秘宝,谋夺天下的壮志呢。” “什么楼?” 黑衣人愣了愣,接话道:“王妃不是心知肚明吗?何必再问。” “可我今日就想知道,我,何时何地去过你口中的楼。”蔚隅掩唇轻笑,“难不成你的主子,连这些说辞都没教过你?” 黑衣人咬咬牙,随口说道:“去年三月十五,江南,无忧阁……” 此话一出,就连胤帝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北境距江南千万里,走陆路要两年,走水路又必须经过上京才行。 蔚隅一月末从北境出发,一个月后出现在江南,神仙都未必能做到。 “三月十五啊,还是江南,那我可真厉害。”蔚隅捋了捋鬓边的散发,环抱胳膊气定神闲,“既然你说我三月十五去过,那你可还记得,我是一个人去的,还是两个人去的?” “一人。” “你确定?” “确定。”黑衣人斩钉截铁,“腻戴着黑色的斗篷……” “我有遮面?” “未曾。” “斗篷是什么颜色?” “黑色。” “什么材质?” “绸缎。” “什么花纹?” 黑衣人顿了顿,看了看蔚隅,皱着眉思索片刻:“祥云纹。” 蔚隅顺着他的目光扫了扫袖口,“和我今日身上所穿一致?” “一致。” 蔚隅了然,点点头:“记得这么清楚?” “王妃出手阔绰,想必没有人会不记得你。” “依你所说,我不遮不掩去了那个楼,然后大张旗鼓一掷千金,说我要找秘宝谋反,找的还是蔚尚书府的宝藏?”蔚隅啧啧感叹,话锋一转,“你们既然接了悬赏,为 何不立刻出手,而是等到现在呢?” “难不成阁下神机妙算,算到了蔚府会有此劫?” “接了悬赏后楼主便开始部署,只是路途遥远……” “一派胡言!”蔚隅冷笑一声,“我身上这件衣服,乃是镇北王年少时的旧衣,一直留在京城,怎会出现在江南?” 不止黑衣人,在场的人都震惊了。 镇北王府已经穷到要王妃穿旧衣的程度了吗? 黑衣人本就没有血色的顿时变得煞白,下意识朝胤帝望去。 胤帝眉头微皱,意识到什么,冷冷瞥了一眼左后方的贵妃。 贵妃一个激灵,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问到这里,大家都心知肚明,把自己撇干净的蔚隅不再说话,静静站在一边。 剩下的东西,他再问就越界了。 “顾夜清,瞧你干的好事。”胤帝拍着书案,“事实真相还未查清,妄下定论,若非朕心中存疑,隅儿岂不是要被歹人冤枉!” “臣知罪,望陛下责罚。” “去查,是谁在背后栽赃陷害!彻查到底,戴罪立功。” “是。” 训完顾夜清,胤帝看向蔚隅的目光多了几分慈爱,“此事委屈了你,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谢陛下。” 蔚隅行了礼,退到一旁。 “父皇,儿臣认为,那黑衣人口中的无忧阁也该好好查查。”白玦突然开口,胤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一个杜撰的东西而已,就不用大费周章去查了吧。”贵妃稳了稳心神,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 “此事尚未有定论,娘娘为何笃定无忧阁是杜撰的呢?” “如果所有事情都要经过查验,那普天之下要查验之事多了去了,总得有线索才能查不是?否则岂不是让顾大人白跑一趟?” 贵妃捏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能为陛下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夜清抱拳,他的态度很明确,胤帝要他查他查,还要查个底朝天,拔出萝卜带出泥! “查,一定要彻查到底!”胤帝大掌拍着书案,怒目圆睁:“朕倒要看看,谁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耍这些肮脏手段。” 贵妃刚要开口,一个小太监便端着一个盒子,弯着腰走进门。 “陛下,今日的药……” 胤帝拿过锦匣,看向蔚隅:“隅儿,你来看看可有异常 。” 贵妃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恰好对上白璋的目光。 胤帝这是开始起疑了? “这……这与陛下平日吃的一样,怎会有异常?” 贵妃伸出手,想收回药,却被胤帝连手带药一并抓住,只得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陛……陛下……” “还是让隅儿看看吧,若是药性太烈或太弱,也好调改。” “好……好,陛下言之有理。” 贵妃讪讪地收回手,蔚隅走上前,将药丸拿在手中,仔细闻了闻,又切下一小块尝了尝。 白璋不停给贵妃使眼色,想问他有没有把药换了,慌了神的贵妃却没收到他给出的回应。 “陛下……” 一群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齐齐看向蔚隅。 “陛下。“蔚隅清了清嗓子:“此药没有什么问题,先前那味雾榧也被去除了。” “为何朕时常会觉得乏力?” “雾榧性烈,陛下已经适应了药性,猛然消失,身体一时间难以接受实属正常,等身体适应新药后便会好转,陛下若觉得疲乏,平日多休息,或者让太医院的大人再改改药方即可。” 蔚隅将匣子放回桌子上,他刚才将白璋和贵妃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冷笑。 白璋不是最爱玩弄人心吗?被人控制情绪的感觉,如何呢? 他现在肯定恨不得自己立刻去死,可惜啊,蔚隅朝白璋挑了挑眉,在只有两个人能看到的地方露出嘲讽的笑容。 无忧阁,白璋在江南豢养刺客的最大据点,如今被顾夜清抓住,白璋定会弃车保帅。 虽不能置他于死地,但能断他一条胳膊,也不亏。 白璋脸色黑沉如墨,都怪那个蠢货,不但没拿下蔚隅,还把无忧阁搭进去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废物! 喜欢冬日喧 第147章 这是什么很有用的东西吗? 贵妃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蔚隅,又看了看胤帝,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匣子上。 他明明记得,胤帝的药根本没换,还是之前的,为何蔚隅会当众撒谎? 这难道是他投诚的信号?他终于决定站队了? “我应该高兴的。”贵妃想。 蔚隅站了白璋,意味着他身后的镇北王府站了白璋,意味着北境表了态,如此一来,白璋就能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 可他,为何会觉得难过呢? “更深雪重,你就在宫里歇下吧。” 胤帝吃了药,顿感精神倍增,恨不得大干三场。 蔚隅应下,跟着宫人离开。 窗户被人推开,冷气裹挟着寒梅落到失眠的人脸上。 “殿下还是这样,总喜欢干些偷偷摸摸的事。” 清冷的声音打破寂静的雪夜,窗边的人愣了片刻,僵硬地转身,看着帐幔后的影影绰绰。 蔚隅披着厚厚的外袍,骨节分明的手指撩开帷幔,眉梢凝着冰雪,清冷的声线带着几分沙哑:“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这么多年不见,阿隅还是失眠吗?” 白璋拍了拍肩膀,走到蔚隅面前,脸上含着清浅的笑。 “本不失眠的,奈何殿下不爱走寻常路,我不得不防。”蔚隅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白璋挑挑眉,上前一步,撩起一缕蔚隅垂在肩上的青丝在指尖绕着,“阿隅这话说的,你若听话些,我何至于大半夜来扰你清梦。” “既知扰人,便不该来。” 蔚隅伸出手去拉头发,却被白璋一把握住。 白璋盯着他,手上用力,欣赏着他的挣扎,以及挣扎过后无力的表情。 蔚隅有些恼怒,不由得拔高声音:“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白璋一双狐狸眼笑得眯在一起,志得意满地揽住蔚隅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我只是想你乖一点罢了,你今晚做的,就很不错。” 胤帝已经对丹药起疑了,并且不再相信内廷御医,否则也不会数次召见蔚隅,让他诊脉。 今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蔚隅若是揭穿丹药内幕,贵妃怎么着都逃不掉,他又会失去除无忧阁外的第二个助力。 老不死的,还真是难搞。 “殿下想要乖的,去找乖的便是。”蔚隅伸手挑起白璋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微微弯着眼睛,勾唇一笑:“我看贵妃,就很不 错。” 白璋愣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猜疑,很快又恢复如常,收紧腰间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道:“觊觎父皇的人,阿隅的胆子很大啊。” 蔚隅一直观察着白璋的表情,自然没错过他精彩的脸色,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既然有了猜测,那便要验证,思忖片刻,蔚隅谦虚道:“哪里哪里,论胆量,我不比殿下胆万一,论勇气也不及殿下暗度陈仓万一。” 白璋出乎意料地轻笑一声,揽着纤腰的手再次收紧,“阿隅,我有没有教过你,知道的太多,死的越快。” “殿下打算怎么让我死呢?”蔚隅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手指慢慢滑动,压住上扬的唇角,诚恳评价:“你笑起来,真难看。” 完美的笑容僵在脸上,蔚隅腰上用力,轻巧地脱离白璋的桎梏,抬手拍了拍他的脸,温柔地道:“夜深雪重,我就不送点了,殿下小心脚下的路,莫要崴了脚。” “站老四的队没有前途。”白璋捏住蔚隅的手腕,“你若助我,待我登基,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便是你的。” “殿下说笑了。”蔚隅拍掉他的手,接连后退几步,确保自己不会再被白璋这个贱人莫名其妙拉住,才开口道:“陛下正值壮年,立储君一事为时尚早,何况镇北王府只效忠大胤,效忠陛下,要助的,也是陛下。” 皇后之位,是什么很尊贵的东西吗?这种破烂也值得拿出来说,恐怕只有贵妃那样的傻子会相信吧。 何况对方还是对竺赫有非分之想的人,他还没大度到能帮情敌夺江山。 “你当真要忤逆我?” “殿下很会开玩笑嘛,论品阶,殿下应当向我行礼。” 蔚隅腰背挺的笔直,仰着头,高傲地睨着白璋。 白璋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却未见蔚隅有任何异样,不禁皱起眉。 “殿下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被蛊毒控制。” 白璋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凤眸,瞬间明白了一切。 “你的蛊被解了?谁解的?你去西南了?” “噬心蛊而已,何须大费周章去西南呢。”蔚隅耸耸肩,缓缓道出真相:“殿下的蛊术是在西南学到的吧?那你应当听过西南六圣的名号。” 西南六圣,是由西南蛊王亲自挑选教导的,天赋极高的六个人,白璋在西南游历时听过他们的名号,也见过包括西南王世子在内的五人,唯有天赋最高的“游”没有见过。 据 说此人居住在深山之中,偶尔几次露面,都以黑帛覆面。 没想到蔚隅会是传说中的游,白璋虽然震惊,但很快便平复好情绪,“你既然知晓体内有蛊,为何还要假装受人控制?” “我若不如此,殿下会多方走动,让我去北境吗?” 蔚隅环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璋,看着他震惊,看着他恼怒,看着他怒不可遏,狠狠瞪着自己,要把自己撕碎一般。 白璋玩弄人心,惯于利用他人,第一次尝到了被人利用的滋味,还是被最看不起的柔弱的蔚隅利用。 “殿下不用觉得自己愚蠢,毕竟你本来也就没什么脑子。”蔚隅弹了弹指甲,拢了拢肩上的外袍,“夜深了,殿下早些去贵妃的温柔乡里做梦吧。” “没想到你心机如此深沉,竟然宁愿忍受蛊毒,也要取得竺赫的信任,从他手上拿到想要的东西。”白璋失笑,“蔚隅啊蔚隅,你当真是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殿下谬赞。”蔚隅笑着应下他的夸赞,“我只是善意利用资源而已。” “何况云杲那样聪明,他若不想被利用,又怎么会被我利用呢?” 他去北境确实目的不纯,但他和白璋不同,他不要兵符,不要钱财,只要一个竺赫,要他的心,要他的人,仅此而已。 竺赫是个心软且护短的人,会一辈子念着他万里奔赴,一辈子想着他曾为他受过的委屈,即便将来他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他也不会丢下他。 这样就够了。 喜欢冬日喧 第148章 棋局 打发了白璋,另一个不速之客又登门,蔚隅环抱着胳膊,打着哈欠,对瑟瑟发抖的宫人摆摆手:“天色已晚,我不过去了,替我谢谢贵妃娘娘好意。” 这一家子一个德行,总喜欢大半夜喊人过去。 习惯于失眠的脑袋在夜深人静时总会开始胡思乱想,蔚隅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被雪压弯的腊梅,思绪也随着雪飘到了远方。 一夜未眠,蔚隅顶着一张惨白泛着青黑的脸登上了马车,幽一看的心焦,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 对上他探寻的眼神,幽一赶紧开口解释道:“圣主听闻公子失眠,特意找兰将军寻了安神药材制作的。” “这些小事以后就不要告诉他了,免得他分心。” 蔚隅揉了揉太阳穴,靠在车上闭目养神,手里紧紧攥着香囊。 “公子,圣主已经回到北境参加祭典礼了,要不要让他……” “祭典?”蔚隅轻轻点点头,“让他帮忙看看也好。” 免得他一直惦念那些东西。 “想办法去一趟蔚府。” 蔚隅的直觉告诉他,那里一定有东西,否则胤帝不会派人去翻找,还对去寻找的人下如此重的手。 秘密,就是要挖出来,才有意思。 “上次公子提过之后,我便派人去盯着蔚府。” 幽一抬眸看了看蔚隅,又立刻垂下眼睑,难得有些心虚。 “做的不错。” 马车缓缓停下,蔚隅睁开眼睛,看了幽一一眼,随后下了车。 幽一长长松了口气,身为暗卫,他要做的就是服从,像今日这样,他是越界的,好在蔚隅没有计较。 “公子,大公主来了。”露笙接过蔚隅的斗篷,压低声音:“来者不善。” “有进步。”蔚隅拍了拍露笙的头,笑着进了花厅,“殿下到访,怎么不先通报一声?” “阿隅近来很是繁忙,我只能上门捉人啦。”白玥拉住蔚隅的胳膊,埋怨道:“上次让听安请你出去聚聚,你都没去。” “琐事缠身,实在抱歉。” 蔚隅找了个椅子坐下,轻轻咳了咳,露笙赶紧递上一杯热茶。 “我也好久没见听安了,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呢?” “嗐,他能忙什么。”白玥不在意地摆摆手,“整天跟在狄勉后面,跟条小尾巴似的。” “许是在西边时习惯了吧。” 蔚隅抿了口参茶,语气平淡无 波。 氤氲的雾气遮住深沉的琉璃眸,白玥很想透过这雾气,窥探那双眼里的谋算。 “是啊,他在西边时担任狄勉的近卫嘛。”白玥收回目光,捡了块茶点丢在嘴里嚼着,状若无意地道:“过几天便是除夕了,阿隅可有什么打算?” “府中管家已经备好了东西。”蔚隅笑了笑,摩挲着茶盏:“好在我没什么朋友,要走动的关系也少,不然这过一次年,就要送出去好大一笔钱。” “云杲那么有钱,还会饿着你?”白玥挑挑眉,伸出手摇了摇,抬了抬下巴:“借点?” “不瞒殿下,镇北王府没落许久,早就入不敷出,只是看着光鲜罢了。” 蔚隅不动声色地盯着白玥腕上的镯子,吓得白玥立刻收回手,另一只手紧紧蒙着手腕。 “我告诉你啊,这可是皇兄送我的生辰礼物,你想都不要想。”说完,又悄悄小声嘀咕:“当了那么多年强盗,还是第一次被人用眼神抢劫的。” “殿下说笑了,我不过是对镯子有些好奇而已。”蔚隅收回目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做出一副被揭穿的样子。 “好奇也不行,不想都不要想。”白玥瞪了蔚隅一眼,嘟囔道:“镇北王府再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怎么还想抢人东西呢?” 蔚隅笑了笑,喝完盏里的茶,轻松拂了拂衣袖,“殿下若不嫌弃,午饭便在这里用些如何?” “甚好,好久没有尝到镇北王府大厨的手艺了。”白玥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时辰尚早,阿隅陪我对弈一局如何?” “荣幸之至。” 蔚隅让露笙拿来棋盘,两人就坐在窗下对弈。 升腾的暖气融化窗边聚集的寒气,黑白在方寸之间游走厮杀,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白玥落下一子,大局已定,心下松了一口气,严肃的脸上浮现笑容,“看样子,我赢了。” “殿下技艺高超,隅甘拜下风。” 蔚隅将旗子扔回篓中,因思考而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露笙出声,提醒两人该用膳了,白玥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抓起蔚隅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去了膳厅。 “公子,还在研究棋局?” 云一走进门,见蔚隅一直坐在棋盘边,便探头看了一眼,疑惑道:“大局已定,公子看这棋局干什么?” “未必。” 蔚隅捡起一颗温润的白子,落在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大局瞬间逆转,被困死的 白子活了过来,反过来吞并了大片黑子,反败为胜。 “公子厉害,竟能化腐朽为神奇。” 云一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釜底抽薪,反败为胜,不愧是公子。 “以子为棋,观全局可谋方寸之利。以天下人为棋,览全局,可得天下。”蔚隅收回手,一颗颗捡着棋盘上的棋子。 “露笙,记住,在没有完全取得胜利之前,一切优势,都只是表面浮云。” 蔚隅将棋子丢回棋篓,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目光落在院中的梅花上,“快到除夕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兰将军前些日子寄的信昨日到了,我按照你的吩咐拆开看。圣主已经攻下了夜州大部分土地,只待开春,山上的雪融化便能继续西进,收复夜州。” 蔚隅交代过,如果他不在府中,北境除竺赫以外其他人的来信,都由云一或其他人拆开,之后再做禀告。 “收复夜州之后呢?云杲他们有何打算?” 若竺赫收复了夜州,北境土地面积再度扩大,胤帝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不知道又会生什么幺蛾子。 他若是胤帝,一定会找个莫须有的理由出兵,趁北境军疲乏之际,一鼓作气拿下北境,再一路西进,踏破胡人王庭。 如此不但能巩固上京的统治地位,还能挽回声望,一举多得。 “兰将军说他并不清楚圣主对此作何打算,只交代让我们务必保护好公子。” 蔚隅点点头,望着窗外的梅树发呆。 云一收拾好棋盘,悄悄退下。 “公子公子,大消息!” 幽二跑出了残影,带着一身寒气站在蔚隅面前,激动地道:“我打听到了!” “说来听听。” 蔚隅示意露笙去搬个凳子,露笙欢快地跑出门,不但拿来了凳子,还一并让人拿了些蜜饯果子,兴冲冲地坐到幽二身旁,双眼放光。 “你这是听消息呢,还是听说书?”蔚隅失笑,轻轻点了点露笙的额头。 “谁让二哥说消息就像说书似的,有趣得很呢。”露笙揉揉额头,殷勤地捧上一盏茶,眼巴巴地看着幽二,“哥,哥,你快说说。” “贵妃,和,白璋,他俩有一腿!” “哇!”露笙满脸惊讶,迫切想知道后续。 “哦。”蔚隅满脸平淡,他早猜到了。 “贵妃是白璋安排在皇帝身边的细作,他们二人经常在宫中私会。”幽二忽视蔚隅的脸,压低声 音:“前几天他们给皇帝下了药,然后……” “然后什么?幽二哥你快说呀!” “小孩子不能听,一边去。” 幽二扒拉着露笙,拎着领子将他提溜到门外。 露笙哼了一声,趁人不注意,蹲到了窗子下听墙角。 “他二人胆大包天,竟然就在皇帝身边颠鸾倒凤,那叫一个风起云涌,不知天地为何物……” “说重点。” 蔚隅对别人的春宫不感兴趣,他想知道白璋二人在宫中有多少眼线。 “公子,他们不止一次干这种事,说明什么?”幽二自问自答:“说明老皇帝快不行了啊!而且贵妃能给皇帝下药,说明什么呢?” “太医署有他们的人。” “对!那个云游的道士,虽然不是白璋他们的人,但也很可疑。” “不是白璋的人?” 蔚隅有些疑惑,抬眸看着幽二,追问着。 “三日前皇帝召见过那道士,夜谈结束后有人在角落拦下了道士,可惜天太黑,我没看清是谁,不过,看身形像是个身材纤瘦的人。”幽二比划着。 “会不会是贵妃?” “不是,贵妃当晚陪皇帝一起召见的道士。” “会不会是白玦的手下?” “不知道,反正那人身形还挺高的,又瘦又高。” “继续派人去盯着,你留在府中,不要涉险。” “啊?可是我……” 幽二像被抽走灵魂一般,瞬间没了精神。 皇宫那么多奇闻异事,他好想亲眼见证啊! “最近你们行事也都小心些,不要暴露踪迹。”蔚隅提醒道:“皇帝还没完全打消对幽云卫的疑虑,白璋也不会轻易停手,他在我这里失手,定然会从其他方面入手抓我的把柄。” “真想不通这些人。”幽二忍不住抱怨起来:“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公子站队呢?” “他们不是在逼我站队,是在逼云杲站队,同时也为日后出兵找借口。” 白家两兄弟不论谁登基,都会对北境出兵,妄议朝政,干涉皇位继承,杀害皇子就是最好的借口。 “真阴险!还好咱们有公子坐镇。” 幽二啐了口痰,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防人之心不可无。” 蔚隅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子,缓步朝卧房走去。 喜欢冬日喧 第149章 他来过? 上京晴了三日,又落了一场大雪,除夕踏着大雪的尾巴悄然而至,镇北王府的下人一大早便忙碌起来,扫洒庭除,摘菜做饭,忙的不亦乐乎。 “哎,这个灯笼往左一点,哎呀不对不对,右边……哎不对,左边,哎呀,你又放过了!” 幽二云六忙着挂灯笼贴春联,挂了半天发现还是歪了,春联也着急忙慌贴反了,两人互相指责,最后还是幽一和云一看不下去把两人拉开,相互配合挂好灯笼,贴好春联。 露笙在人群中穿梭,说着讨喜的话,得到了一堆红包。 “公子公子,吉祥如意,岁岁平安。” “讨了不少红包嘛。”蔚隅放下剪刀,拉开露笙腰上的小袋子,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进去,又拿出一个金镶玉的小锁挂在他脖子上,揉了揉他的发顶:“露笙也要平安顺遂呀。” “谢谢公子!”露笙捧着小锁,爱不释手。 “别谢我,这是云杲送给你的。” “哇,我要写信,谢谢他。” 露笙挂着小锁,啪嗒啪嗒跑到素莲面前,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封:“姨祖,身体安康,平平安安。” “小笙儿真乖。”素莲从袖中掏出红封,拍了拍他的脑袋,“姨祖也祝小笙儿身体健康,岁岁安康。” 露笙道了谢,仰着脸对蔚隅道:“公子我要写信去啦,我要告诉竺赫公子,我收到了好多钱。” 说完,转过身子,啪嗒啪嗒跑了。 蔚隅看着他跑开,叮嘱道:“跑慢些,别摔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哎哟”一声,露笙拿掉后脖颈的雪球,愤愤道:“幽二哥你不要脸,偷袭我!” “略略略略……” 幽二扮着鬼脸,一大一小捏着雪球打了起来。 “我刚扫好的雪!” 云一丢下扫帚,一手抓一个,拎小鸡仔似的拎到院子中间,两人臊眉耷眼,被云一骂了一通,一人得到一把扫帚。 “去,都给我干活去。” 隔岸观火的幽一忍不住笑出声,云一闻声望去,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也别闲着!去把桌子擦了。” 说罢又看向云六,云六赶忙抬了抬手上的匣子,示意自己在整理东西,这才侥幸逃脱白眼。 “瞧他们,笑得多开心。”素莲笑着拂了拂鬓角,感慨道:“年轻可真好啊。” 蔚隅拿起剪刀,剪下一朵红梅簪入素莲发间,双手撑在案上,托着下巴,眉眼弯弯像 一只小狐狸,“姨姥风采不减。” “嘴甜。”素莲轻轻戳了戳蔚隅光洁的额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圆形玉佩,“姨姥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个你拿着。” “我不能要,姨姥……” “你先别急着拒绝。”素莲摩挲着玉佩,思绪渐渐飘远。 “这块玉佩啊,说起来还是你母亲的东西。” “小姐有孕后,公孙姑娘曾到过北境,认了少爷当干儿子,又将这块玉佩送给小姐,说是送给未来干儿媳的礼物。”素莲拉起蔚隅的手,将玉佩放在他手中,“这玉佩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在天济观受着香火供奉,能逢凶化吉,定能保公子平安。”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玉佩,竟会到我手中。” 不禁感叹缘分真是奇妙,他和竺赫从相遇到相知,完全依靠两人母亲之间的联系。 “姻缘啊,是天注定的,有缘人无论天涯海角,都会跟随红线的指引,到达对方身边。”素莲拍了拍蔚隅的手背,“姨姥年纪大了,就希望看着你们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 她虽然年纪大了,可脑子还没傻,她的直觉告诉她,蔚隅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这件事情可能危及生命。 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帮不上忙,便只能替他祈祷,祈祷上天保佑蔚隅平安顺遂,所念皆成。 “姨姥。”蔚隅坐到老人身旁,拉着她的手,身子朝她倾斜,从远处看就像依靠在她身上一般。 “我和云杲也希望你身体安康,快快乐乐的。” “你们开心,姨姥就很开心了。” 素莲摸了摸蔚隅的脸,温柔地轻拍着他的背,看着窗外嬉闹的人,笑了起来。 夜幕渐渐降临,蔚隅将最后一个窗花贴好,幽二自告奋勇放了鞭炮,一群人簇拥着蔚隅走进宽敞的饭厅,席地而坐。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过饭,幽二拉着云一等人守岁,蔚隅因为一直以来给人柔弱多病的形象,再加上喝了一点酒,被强制关在卧室休息。 许是酒意上头,蔚隅躺在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更鼓响了好几遍,守岁之人也打起了哈欠,幽深寂静的巷子时不时响起几声犬吠,更显得寒夜寂静深远。 紧闭的窗户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带着寒意悄然落到帷幔外,黑影解下沾着风雪的斗篷,蹑手蹑脚撩开床幔,坐到床边。 冻的泛白的指尖被内力催热,悬在白皙饱满的额头上方几寸,从额头滑到鼻梁,从鼻梁 到鼻尖,再到薄唇和下巴,灼热的目光似要把人的面皮烧穿一般。 蔚隅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被子里好像钻进了一个大火炉,翻身抱住,毫不客气地将手放到胸前,腿也紧紧贴着温暖的火炉,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嘴里发出很低的,舒服的喟叹。 被雪洗过的月光越发冷寂,寒芒穿过窗户,落在窗下的案几上,窥探着精妙高深的棋局。 蔚隅这一觉睡得很好,直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地拉开锦被。 他昨晚做了个梦,梦里的他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走着,走着,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该在哪里停下,只是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走着。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火堆,温暖明亮的光吸引着他靠近,他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长出了像蛾子一样的翅膀。 他挥动翅膀,朝着火堆飞去,顶着炽热靠近,然后收起翅膀,任凭烈焰吞没自身。 令人惊讶的是,这团看起来滚烫的火却没有伤害他,只是用温暖的焰火温柔地包围着他,像把他圈在怀中一般。 真是个好梦。 蔚隅打了个哈欠,抓着头发,余光瞟到枕头边鼓鼓囊囊的小包裹。 奇怪,他昨晚睡觉前分明没有的,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难道是白璋搞的用来对付他的暗器?毕竟这狗贼天天翻窗,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但是这里可是他的地盘,白璋应该没那么大能耐闯进来。 难道是幽一他们悄悄送的礼物? “都老熟人了,还搞这么神秘。” 蔚隅撇嘴,手却很诚实地拆开了包裹。 小包裹里面是一个做工精巧的锦盒,蔚隅怀着好奇的心打开锦盒,差点没被四溢的流光闪到眼睛。 盒子里放着的,是两个火彩的玉偶,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背靠背坐着,手紧紧牵在一起。 “幽一!幽二!云一……” 蔚隅夺门而出,抓住迎面走来的幽一的手,焦急地询问:“昨夜,你们可看到什么人?” “人?什么人?没人啊。” 幽二喝的有点多,这会儿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蔚隅看他这样,就知道问他没用,焦急地拉着幽一进门,一不留神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你们看。”蔚隅将人偶放在桌上,双目放光:“云杲昨晚肯定来过。” “好精巧的东西。” 幽二揉 着被闪到的眼睛后退几步,幽一和云一上前,捧着锦盒仔细观察起来。 “看起来像是圣主的手笔。” 毕竟这俩人偶的脸长的跟蔚隅竺赫一模一样。 “他来过,昨晚……”蔚隅攥着手,不可置信地念叨:“他来过,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圣主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肯定是,圣主他……忙嘛。” “我知道了,你们不用安慰我。”蔚隅强行挤出笑容,摆摆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幽一等人对视一眼,悄悄离开。 蔚隅趴在窗边,阳光打在人偶上,隐隐约约在桌上投下五个字。 “白首与君同。” 蔚隅像得到无价之宝似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笼上人偶,字消失了,又打开手,字又出现了。 “白首与君同。”蔚隅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琉璃眸渐渐染上笑意。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人偶无法回答,又给出了答案。 喜欢冬日喧 第150章 烟雨中 蔚隅一整天都抱着人偶不撒手,去哪里都要拿着,吃饭便放在桌上看着,写字就放在手边,也不嫌麻烦,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要紧紧抱着,闻着香囊的味道才能入睡。 在府里一连窝了几天,都快发霉了,元宵那晚,江宿破门而入,强盗一样把人拉着出了门。 “今日元宵,你不去参加宫宴?” 蔚隅接过江宿递来的糖人,小小咬了一口。 “那宫宴没什么好参加的。”江宿嘎巴嘎巴大口嚼着糖人,“都是看歌舞然后互相吹捧,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街上好玩,上街还能猜灯谜,放花灯。” 蔚隅点点头,表示赞同,咬着糖人跟江宿并排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 几个八九岁的小孩捏着风车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其中一个边跑边回头扮鬼脸,直直撞到蔚隅身上。 蔚隅本来转着头和江宿说话,还没转过头就被重重撞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已经跌坐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一个小孩。 那小孩没有一点要道歉的意思,哈哈笑着跟小伙伴跑开。 “哎!谁家小孩不好好管管!” 江宿把蔚隅从地上拉起来,轻轻拍掉斗篷上的雪。 “无妨。” 蔚隅理了理衣服,在腰上摸了一圈,腰间的玉佩不翼而飞。 “遭了,玉佩!” “那小子是个扒手?你在这等着。” 江宿抬脚欲追,却被蔚隅拉住。 “别追了,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蔚隅揉了揉太阳穴:“那玉佩是陛下送给云杲的东西,上头有文印,没有当铺敢收,他偷去也没什么用。” “小小年纪便偷鸡摸狗!” 江宿恨不得撸起袖子把那小贼拉过来打一顿。 “若人人都能吃饱,谁想当贼呢。”蔚隅拍了拍江宿的手背,宽慰道:“就当行善积德吧,哎,那个泥人捏的不错,我们过去看看吧。” 江宿被蔚隅拉到一个小摊前,摊主当面炫技,泥巴在他手上变成了各种各样奇花异草飞禽走兽,还有栩栩如生的小人。 “老人家,我有一张小像,你照着给我捏一个泥人。” 江宿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摊主。 向来玩世不恭的人头一次露出如此郑重的表情,就连蔚隅都有些好奇,那个被他放在心上的是何方神圣。 摊主点点头,转身从小盒子里取出一个已经捏好的泥人,递给蔚 隅:“这是公子你的。” “我的?” 蔚隅有些受宠若惊,这年头买东西还买一送一了? “是啊。”摊主点点头,拿出一张宣纸比对着,“这纸上的人不就是你吗?” 蔚隅拿过画纸,瞳孔猛地动了。 那纸上的人与他有五六分像,半倚在花架上,微微阖眼,手中握着的书卷将落未落。 “是……何人给的你这幅画?”蔚隅艰难开口。 江宿见他脸色不对,探头看了一眼,脱口而出:“这纸上的不是璟哥吗?” “人?没看清,看身形高高的。” “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留下这张纸和钱,让我做好以后便去镇北王府送东西,我本想收摊后送过去的,但……哎……” “谢谢老伯,东西我收下了。” 蔚隅整理好情绪,收下泥人,跟在江宿身后进了烟雨楼。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两位客官里面请,瞧上什么都可以取下来看看。” 烟雨楼,一座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大型楼群,雕梁画栋的四层主楼是拍卖场所,只有元宵夜开放。 主楼四周有七座三层小楼,分别是卖衣服首饰的罗锦坊,赌坊万金斗,青楼逢花坊,书画坊烟波渺,酒楼玉春楼,卖农具的练绿楼,还有接江湖悬赏的玄月阁。主楼与小楼中间用廊桥连接,形成众星拱月之势。 江宿和蔚隅被侍者引到二楼包厢,刚到门口,江宿就说肚子不舒服,转头跑了。 蔚隅进了门,坐了片刻,一个侍者快速走来,凑到他耳边。 “楼主有请。” 蔚隅挑挑眉,有些讶异,传闻那位楼主极其神秘,从不见外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今日却主动要见他。 侍者带着蔚隅走到一个小房间外,对蔚隅点点头,蔚隅推门而入,却发现房间内空无一物,更没有人。 “楼主有要事,请公子稍等片刻。” 侍者退出房间,关上门,只留下蔚隅一个人站在黑暗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一道明亮的光线格外显眼,蔚隅忍不住上前,却发现那里是一个小孔,小孔不大,却能让人看清房内的光景。 一个长相明显不是胤人的男子坐在案边,抬杯盏的动作透露着不耐烦,时不时抬头看着门口,抿一口茶又放下。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一个白色身影进了房间,那男子面露不悦,说出的话也夹 枪带棒:“殿下当真日理万机,让我好等啊。” 说话声清清楚楚传入耳朵,蔚隅有些惊讶。 “摩罗王不请自来,等等难道不应该吗?” 白色身影拉下兜帽,整张脸藏在面具之下,但声音却十分熟悉。 江宿?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对面的又是谁?那人为什么叫他殿下? “你不在北边坐镇,跑上京做什么?” “听闻殿下刚得了贵子,我自然是来为小殿下庆生的。” 那人的汉话还算流畅,但蔚隅还是听了出来,那是胡人的口音。 “这点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江宿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撇去茶沫,却一口不喝,又放回桌上。 “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说好的粮草已经迟了三个月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让出夜州了。” “想必摩罗王你比我更清楚,让出夜州有什么后果吧?” 江宿垂眸,轻笑一声,似在嘲讽他的自不量力,抬起眸子时,眼角的笑意还没消失。 “你不会真的以为,竺赫要的,只是夜州而已吧?” “我当然知道他要的不止夜州,但要进入我的领地,他还不够资格!” 当初阮予将夜州拱手相让,他原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一举吞并北境,没想到遭到了顽强的抵抗,那个姓竺的女人凭一己之力带领北境残兵等到了上京的支援。 这些年他派了不少军队守着夜州,和阮家打了这么多年,兵力消耗了不少,他的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年轻的敌人领袖却越战越勇,势如破竹。 耗了这么多年却没有成绩,王庭内已经有人对他不满了,他的儿子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巴不得他早点死。 大不了把夜州还给竺赫,他退回大漠,靠着天堑阻挡竺赫,还能敲打敲打那些有异心的人。 “摩罗王不要忘了,这么多年是谁在背后支持着你。”江宿抬起茶盏吹了吹茶水,云淡风轻地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难道想要放弃吗?没准过了这个冬天,竺赫就被拖死了呢?北境那一大片沃土,你难道就不心动?” 心动,怎么可能不心动,摩罗王恨不得埋在那上面。 但他心动有什么用,上京说的好听,给他粮草兵马,让他耗着北境,必要时会出兵援助。 结果呢?他耗了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钱,死了这么多人,眼看夜州都要被竺赫抢走了,胤兵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把他当猴耍呢! 江宿见他犹豫,又添了把火:“北境人记仇,你对北境干的那些事,可都被记在本子上呢,你觉得竺赫拿下夜州后会收手?”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摩罗王,他没干好事,那上京也没干好事啊。 当即便道:“让你们陛下也别忘了,他干的好事,也被北境人牢牢记着呢,你说竺赫要是拿下夜州,是会继续攻打大漠,还是会调转枪头,直指上京呢?” 江宿被噎了一下,摩罗王嘲讽一笑,手轻轻摩挲着茶盏,“殿下别忘了,竺赫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暗室里的蔚隅眉头紧皱,没想到上京竟然联合外族想置竺赫于死地,并且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勾结。 用北境纳的岁贡养北境的敌人,白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下贱,毫无廉耻之心。 “摩罗王说的不错,竺赫才是我们共同的威胁。” 江宿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功夫整理情绪。 早知道这背后这么刺激,他就不去把白璋搞晕假扮他赴约了。 喜欢冬日喧 第154章 风波起 江宿怕自己露馅,敷衍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找了角落换好衣服,装作无事人一般,推门而入。 “哎呀,这地方怎么这么大,茅房都找不到。” “的确很大,我刚刚走了好远都没看到。”蔚隅笑了笑,指指座位,“快过来坐吧,菜刚上齐。” “哎呀,真丰盛呢。”江宿坐在椅子上,探头看着楼下的拍卖场,“不知道今年会有什么好东西。” “不妨一观。” 蔚隅垂下眼眸,刚才的情形不断在脑海浮现。 江宿离开后,摩罗王也很快离开,脚下传来轻微的颤动,不等蔚隅看清楚,房间瞬间变得大亮,门从外面打开,淡雅的香味顺着缝隙飘进房间。 蔚隅走到门边,眼前哪里还是进房间时的走廊,分明是一间豪华光亮的房间。 双龙戏珠的银烛台上摆放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一个九婴样式的金色烛台从房梁垂下,每个蛇头上都顶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让宽敞的空间亮如白昼。 空间内的摆设很简单,不同的屏风将空间隔成四个区域,从门口望去,左边为书架桌案,右边像是用饭的地方,正对门的屏风后似有一道小门,环佩的叮咚声便是从那里传出。 “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站在门口做甚呢?” 屏风后传出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像女声,却夹杂着浑厚的男音,说是男音,偏又杂糅了女子的娇软婉转。 蔚隅抬眼望去,一双白皙的脚率先出现在视野中,来人穿了一身白底黑纹的广袖衣裳,白底如烟波,黑纹如蛟龙盘旋其间,纤瘦的腰上除一把扇子外再无他物,有些凌乱的领口微微敞开,精致白皙的锁骨上印着一个鲜红的印子。 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挽了一半,其余自然垂下,柳叶眉,瑞凤眼,挺鼻薄唇,美的雌雄莫辨。 “在下流云渺,烟雨楼代掌事。” 蔚隅刚要开口,流云渺便继续道:“我知道你,蔚隅,久仰。” 说完,又继续自顾自道:“不错,今日找你来便是想让你知道摩罗王与上京勾结的消息,免得你被蒙在鼓里。” 蔚隅这次抓到了开口的机会。 “以这样的方式?倒是新奇。” “不用新奇,这些不过是楼主幼年时不值一提的玩物罢了,那位楼主,你应当见过的。” 烟雨楼的图纸是竺赫十二岁那年亲手画的,每一层都有几个如刚才那样监听的暗室,从暗 室可以看清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每个暗室后用机关轨道连接,可以随时移动而不发出任何声音。 蔚隅点点头,“不知先生此番告诉我这些,是何意?” “北境与胡人打了几百年,恩怨纠葛不计其数,已然难以和平收场,上京和北境本就有仇,如今又和胡人私相授受,已然成了北境的敌人。” “北境圣主不会放过胡人,也不会放过上京。” “他知道这些,对现在的北境而言没有好处。”蔚隅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至少在夺取夜州前。” “以北境现在的能力,拿下夜州剩余的部分犹如探囊取物。” “再如何探囊取物,没把东西拿到自己手上,那便不是属于自己的。”蔚隅轻飘飘反驳道。 “你应该对北境圣主多些自信。” “在结果出来前,一切猜测都是虚无。” “他迟早会知道,而且会知道的更多。”流云渺道:“夙喻在查当年旧事,这两个多月来已经查的差不多并且掌握实质证据了,北境也一直在跟进,寻找事情真相。” “北境与上京终有一战,至于是何时在何地,那是由时机所决定……” “北境圣主并不想对上京动手。”流云渺打断他,“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竺赫自小养在上京,这里算他的第二故乡,胤帝等人于他而言像是亲人,他在北境失去的东西,在上京得到了弥补。 可就是这样亲人一样的存在,却和北境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多年积攒的仇怨让两个原本相安无事的势力变成了死敌。 一边是责任,一边是感情的寄托,竺赫挣扎,彷徨,迷茫,这些情绪围绕着他,迫使他停下了进攻的步伐。 “他的迷茫和挣扎,无非是恨得不够深而已。”蔚隅道:“前人之间的旧恨再深刻,于没有经历过的后人而言,只是故事罢了。” “公子有何高见?” 流云渺没想到他看的这般透彻,似是早就猜到了如今的局面一般。 “你若想让他动手,便制造新仇,你若不想他动手,便由他去。” “公子认为,应当如何制造新仇?”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只要事态足够紧急,由不得他不动手。”蔚隅垂着手,藏在袖子里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瓷哨,意有所指地道:“或许不用先生出手,自会有人逼他出手。” 流云渺立刻读懂了他的眼神,心里 暗道:“果然心机深沉。” 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一直保持笑吟吟的样子,道:“公子说的有理。” 上京不会放任北境继续强大下去,否则也不会派人去见摩罗王,白家人没有人是安分的主,白璋白玦自不必多说,日日上蹿下跳,一副自己掌握了天下的样子。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也想请先生帮一个小忙。” “让烟雨楼帮忙,可是很贵的。” “无妨,挂镇北王府的账。”蔚隅大度地摆摆手,“我想请先生帮忙,盯住白玥和二公主白珀的动向。” “公子认为她们……” “她们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白玥回京后一直未去天济观清修,整日游走在上京,更是隐约站了四皇子的队,就连一向不怎么露面的二公主白珀,也跟着她一起参加了四皇子设的宴。 白玦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么多白家人站在他背后呢? 白璋白玦本就咬得凶,白玥却在此时横插一脚,真的只是为了帮幼弟吗? 直觉告诉他,这事情不简单,白家两兄弟斗得波涛汹涌的背后,定然还藏着更深的风波。 这种即将抓住真相,又没能抓住,若即若离的感觉,最磨人。 “定不负所托。” 流云渺走到书案后,提笔写了一张字据。 “这是费用,没有异议的话就签字按手印吧,我会遣人去镇北王府收钱的。” “三百两黄金?你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 “这是友情价,要不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我才不……” “烟雨楼明码标价,跟踪打探,一个人一百两,银子。”蔚隅翻了个白眼,“看在熟人的面子上漫天要价?” “这……情况不一样嘛。” “我不管,按照烟雨楼明码标价,我只付二百两,其余免谈。” “哎呀,镇北王府家大业大,丢掉这点小钱没什么的。” 何况就是左口袋进右口袋出嘛,蔚隅有什么损失吗?完全没有。 “再有金山银山也不能铺张浪费不是,再说了,谁说镇北王府家大业大?我都快揭不开锅,一年多没做新衣了。” 蔚隅死活不让,虽然只是流程上过一遍银钱,但看着金灿灿的金子从手里流出,那种心疼是无法言说的。 “行吧,两百就两百。”流云渺撇嘴,转身嘟囔了一句:“小气。” 喜欢冬日喧 第155章 冥骨莲 蔚隅和江宿一边吃着元宵,一边看着拍卖,一年一度的拍卖会吸引着南来北往府富商豪绅,身家不够者,连门都进不了。 当然,一般物件也是不够格入主楼拍卖的,除却奇珍异宝,主楼也拍卖字画、诗书孤本、丹药一类的。 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精美的小册子,锦帛上标明了今晚拍卖的所有东西。 蔚隅最感兴趣的,除一株冥骨莲外,便是一盏构造精巧的灯。 拍品被一件件抬到中央,又被拍下带走,蔚隅等的都快睡着了,侍者才将一个很高的大箱子抬到台上。 “此箱中是百年一遇的冥骨莲。” 刚介绍完,台下便响起唏嘘声。 “烟雨楼是要倒了么?什么破东西都有拿来凑数。” “一株破花都能被抬的这么高?” “拿这个糊弄人,烟雨楼也不怕掉价?” 侍者并未解释,烟雨楼的规矩就是,慧眼识珠,侍者不介绍物品来源、用途、制造方法,全凭客人自己从册子中判断。 “这是何物?看上去倒是挺好看的。” 江宿翻着册子,指着图画道:“哎,真的跟册子一模一样。” 台上的匣子被打开,一朵半开的黑色莲花出现在众人眼前。 冥骨莲的花瓣颜色主体是黑色,从中间往外渐渐变淡,花瓣上白色的脉络清晰可见,在灯烛照耀下显出别样的光彩,花蕊是从上到下眼色渐浅的红,顶端红的发黑,末端的浅红却几不可见,接近于白色。 随着匣子打开,一股奇异的香味也飘散开来,离的最近的吸了一口,差点没把晚饭吐出来。 这花,不但没有香味,还有一股子奇怪的臭味,像是活物死了很久的味道。 “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 “这东西好看是好看,但也太臭了。” “说什么百年难得一遇,就吹吧。” “快拿走快拿走,恶心死了!” “这东西真的是花吗?怎么臭成这样?” “本想着这花长的好看,买回去也能养起来看看,臭成这样,谁敢要?” “拿走拿走快拿走,搞什么破东西恶心人。” 蔚隅掩着鼻子,对于冥骨莲,他也只是听说过。 冥骨莲,骨为泥,塑根茎,血为水,养冥花。 传闻这东西长在尸山血海中,扎根于骨泥之中,在鲜血积成的血海中摇曳生姿。 之 所以难寻,是因为其生长环境所致,成年冥骨莲的根可达两丈,并且不能接触到骨泥之外的泥土,幼年期四尺多的茎必须全部泡在血中,见不得一点太阳,但花叶浮出血湖之后,便再沾不得血水,否则便会立刻死亡。 先不说那几丈厚的骨泥地,就那能形成几尺深,且要求常年静止的血湖的地形,就极难寻找。放眼整片大陆,也只有两个古战场勉强满足条件。 而且这东西每次只长一株,从生根到茎叶浮出水面,要百年之久,从开花到枯萎,也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遇不可求。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蔚隅却知道,千金丸的第一味药,便是这冥骨莲,据说师父当年也只得了一小块干掉的叶子,便制出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千金丸,以新鲜汁液入药,效果会更好。 蔚隅毫不犹豫地举牌,看台的议论声又再次响起。 “这人莫不是傻子吧?” “这东西买回去能干啥?” “谁脑壳被驴踢了买这玩意?有钱没处花?” 按照规矩,二楼的贵客只需出价,然后留下地址,拍下的东西自会有人送到那个地址,完全不用担心。 “隅隅啊,我知道阿赫有钱,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江宿痛心疾首,看着蔚隅签下账单。 那东西,值八百两黄金? 蔚隅面上微笑,心里却在滴血。 师父也没告诉他,千金丸的意思是制作原料价值千金啊! 打了条子,蔚隅的屁股却没有挪动一分,江宿便知道,这是还看上了其他东西。 果然,当骨灯被拿上台的时候,蔚隅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骨灯没什么稀奇的,就是将一般做灯笼材料换成骨头而已,有些用兽骨,有些用人骨,不用线不用钉,全靠骨头的重量搭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听安懂的真多。”蔚隅眨眨眼,“不过这东西,我有其他用途。” “这东西放府里摆着怪瘆人的,还晦气。” 有一点江宿没说,做这骨灯的骨头,都是从活物身上抽出来的,尤其是人骨灯,多是还未受教化的野蛮人首领做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冤魂。 胤人崇尚礼学,上层又沉迷于佛道鬼神之说,因此都对这骨灯退避三舍。 蔚隅把东西买下,还是打了条子,反正这些钱最后有一半多都得进竺赫的口袋,竺赫自己说的,他的钱就是自己的,不分你我。 流云渺看着条子, 脸都气歪了。 这俩东西,一个是从北境搞来的,一个是从海外搞来的,价值不菲,他本打算让这两个东西明面上走一圈,然后流拍,自个儿留下的,偏偏蔚隅全给他薅走了。 这蔚隅眼睛也太毒了! 偏偏入账那些钱,只有五分之一能用于烟雨楼的经营,五分之一本来该给白璟,但他给了竺赫,相当于剩下五分之四都进了竺赫的口袋,也相当于蔚隅从他这里用几百两黄金把他价值千金的东西带走了,他亏死! 花了钱,蔚隅的元宵也吃完了,又和江宿在街上逛街消食,猜灯谜,一直到闭市才分开。 “你说公子买这东西干啥?好看是好看,但是又腥又臭,还有这灯也是,奇形怪状的。” 露笙扒拉着灯上叮叮当当的装饰,又扒拉着自家公子淘回来的小东西。 “嘿哟,公子竟然会买这种小东西?” 幽二拿着一个鸟形哨左看右看,放在唇边比了比,对蔚隅会买这种东西感到十分新奇。 他家公司走的难道不是高冷谪仙美人路线吗?啥时候喜欢上这种小东西了? “还用问?肯定是被圣主影响了呗。” 云一扫了一眼,嗯,跟年少的竺赫似的,看见什么都要往家里叼。 “那能一样吗?公子买的肯定有他的道理和用途。” 露笙不满地哼了一声,竺公子那是纯粹闲的无聊,他家公子才不是呢。 蔚隅回府时恰好听到几人的对话,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尖。 今晚确实,好像买了太多不该买的东西。 等几人说完话,蔚隅才假装刚到门口的样子,让人把东西收好,交代幽一等人继续执行盯梢任务后,拿着骨灯和冥骨莲进了暗室。 喜欢冬日喧 第156章 风雨前 蔚隅满以为自己能在暗室潜心研究,没想到第二天便被胤帝召进宫中,让他准备一下,作为御医随他参加几日后立春的春祭大典。 胤帝主动开口,一一反驳了他推辞的理由,坚持要他参与,蔚隅拗不过,只得答应下来。 “今晚便在宫里住下吧,行李也不用回府去拿,朕让下人给你收拾。”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蔚隅根本来不及交代,幽一他们不方便进宫,明早又要一早离开,而他作为胤帝的御医,自然不能离他太远。 一定要找个机会和幽一他们联系。 刚出御书房,蔚隅迎面碰上了贵妃,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张纸条被塞到了手心,同时贵妃快速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可以帮你。” 蔚隅也没惯着,直接道:“不需要。” 说罢,将手上的纸条仍旧塞回到贵妃手中。 “你不能去祭典。” “我没得选。” 贵妃立定,看着雪中渐远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蔚隅的戒备心太重,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这点固然很好,但有时候,则会酿成大祸。 夜幕悄然降临,大雪不知疲倦地飞舞着,企图用洁白掩盖世间的肮脏。 白璋不顾宫人阻拦,大踏步走进贵妃寝宫。 “人呢?滚出来!” “殿下,殿下,娘娘在沐浴……” 贵妃披上一件外袍,从屏风后走出,对宫女挥了挥手,“下去吧。” 房门刚关上,铁钳一样的大掌便抓住了纤细的脖子。 “你今天是不是见到蔚隅了?” “我去给陛下送药,偶遇而已。” 贵妃的目光很坦荡,仿佛真就是一段偶遇而已。 “偶遇?”白璋的手收紧了一些,“你解除禁足那么多天闭门不出,今天蔚隅一来你就想起来要送药了?” “前些日子陛下恼我,我自然不会往他跟前凑,但今日的药,是最后一丸……” “你跟他说了什么?你是不是也想背叛我?” “只是……平常的……寒暄。” 白璋的目光凶狠,手上没留余地,贵妃的呼吸也越发困难。 “平常的寒暄?”白璋冷笑:“今晚我若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直接去找他,把我们所有的计划告诉他!” “殿下……多虑了……”贵妃大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艰难地从喉咙挤出一句话:“我们… …才是……一路人,我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最好是这样。” 脖子上的桎梏猛地被松开,美人像一只折翼的蝴蝶一样,坠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白璋蹲下身,捏起他的下巴,沉声警告道:“别忘了,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桃花眼温柔又充满深情地注视着白璋的眼睛,薄唇吐出的话展示着弱者对白璋绝对的服从:“殿下……阿弱的命……是殿下给的。” “你知道便好。”白璋摩挲着光洁白皙的下巴,“乖乖做好你该做的事,他日我定不会薄你。” “谢殿下垂怜。” 贵妃伸出舌头,舌尖“不经意”擦过白璋的手,桃花眼似长了钩子,钩着白璋被气冲昏的头脑。 “殿下。” 贵妃微微垂下眼眸,脸颊适时浮现红晕,柔弱无骨的手像藤蔓一样游走在白璋的胳膊上。 “殿下,夜很深了,外面的雪也好大……” 白璋冷眼看着他耍小手段,明知他是故意的,身体却还是忍不住起了反应。 这张脸和这具身躯都是他亲手改造的,天真单纯的皮下,是一副媚骨,他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是最完美的赝品。 “殿下……” 贵妃尽情撩拨,见白璋没有推开他还有了反应,胆子便大了起来,藤蔓般柔软的手臂主动缠上白璋的脖子,薄唇送到白璋脖颈处,轻轻含住凸起的喉结。 炭盆将宽敞的宫殿烘得暖融融的,融化了窗外好奇探头观看的雪花,香炉内袅袅的烟混在炭火的暖意中,静默地看着荒唐的画面。 一夜未眠,蔚隅顶着两个黑眼圈,手脚并用爬上了御医们乘坐的马车。 胤帝此次出行只打算在外面待一天,加上来回路上两天,也就三天,所以只带了四个御医伴驾。 “哟,蔚大人这是没休息好?怎么脸色这般差?” “偶感风寒,已经大好。” 蔚隅一眼望去,全是有过一面之缘但不太熟悉的人,打了招呼后便靠在车壁上假眠,实则在暗中偷听。 “咱们那位贵妃真是厉害啊,三言两语就说动陛下把药换了回去。” “可不是嘛,谁知道那药是从哪里搞来的,有没有什么危害。” “药材都是普通药材,但怎么放在一起就跟仙丹似的?刚吃下去就生龙活虎的。” “四十多味补药放在一起,死马都能起来跑两圈。” “陛下的身子,当真受的住?” “那可不是咱们能管的。”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吧,别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这三个人都是胤帝御用的,因此时常会交流胤帝的状况,方便配药。 胤帝自从吃了贵妃给的药之后,便对那道士说的话坚信不疑,连御医都不用了。 蔚隅回京后,胤帝让御医重新给他换了几味药,但效果明显不如前面的好,再加上贵妃温柔劝说,胤帝便把药换了回去,恢复了夜夜笙歌的生活。 对于胤帝这种行为,蔚隅也没办法,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胤帝已经彻底失了心智,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只要贵妃几句话,一切便都前功尽弃。 春祭的地方离皇宫不远,出了京城再走半日便能到,只是大胤已经多年不举行春祭活动,周围搭建的临时住处无人修葺,早已坍塌,一行人只能安营扎寨。 营帐刚搭好,胤帝便急匆匆抱着一个人下了辇车,进了营帐没多久,粗重的喘息和娇媚的声音再次响起。 “成何体统!” 礼部尚书甩着袖子走开。 这春祭是有讲究的,需由钦天监观测天象,挑选吉日出行,春祭前帝王需斋戒三日,不碰荤腥不近美色,焚香沐浴后才能参加祭典。 但胤帝明显没把这事放心上,草率做了决定,在宫里乱来就罢了,竟连路上也不停歇,辇车摇晃了一路。 蔚隅站在车边,静静听着身旁之人给他解释缘由。 黑沉的天像一床厚重的被打湿的锦被,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翻滚的墨云蓄着无数水汽,只待时机成熟便化作泪滴砸向人间。 起风了。 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雨还是雪。 喜欢冬日喧 第157章 大变天 舟车劳顿了一天,蔚隅却仍旧没什么困意,帐外狂风呼啸,卷起碎石,噼里啪啦拍打着帐篷。 帐内没有炭火,蔚隅只能躺在冰冷的被子里摊大饼似的翻来覆去,听着巡逻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蔚隅睡不着,一方面是因为他心有疑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本就畏寒,在温暖的房间内都未必能睡着,如今骤然被带到京郊山林中,唯一的热源还是那盆将熄未熄的木炭火盆。 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蔚隅叹了口气,把自己裹成一条蚕,连脑袋都不留在被子外面,一副要把自己捂死的架势。 整齐的脚步声突然变得散乱,暗卫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护驾”撕破了寂静的夜幕。 伴随着哀嚎叫喊,直冲云霄的火光烧透天际,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色。 血色弥漫的天边,嫣红的雪花缓缓飘落,落到弥漫着血色的地面上。 火海从四周向中心蔓延,刀兵相撞擦出一抹绚丽的火花,为这场疯狂的屠杀添彩。 蔚隅听得心惊胆战,却没有任何办法,虽然不知道是谁和谁打了起来,但现在出去的话,定会被混战波及,他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远山寺庙传来阵阵钟声,泛着鱼肚白的空中,一轮金乌悄然升起,冷眼看着变成尸山血海的营地。 王帐外,白璋身披锦衣,阴柔的脸上带着笑,眼角眉梢都写满春风得意。 “四皇子白玦勾结北境将军夙喻谋大逆,犯上作乱,弑君不成,主犯白玦逃匿,其余一干从犯被活捉,不日受审。” 蔚隅闭着眼睛装睡,浑身的肌肉却因为逐渐靠近的脚步而紧绷起来。 “大人,陛下受了惊,召大人前去。” 蔚隅继续装睡,旁边的人却一动不动,一直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他脸上。 实在装不下去了,蔚隅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掀起眼皮,看清状况后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小太监带着五六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立在床边,一个个的手都搭在腰间的佩剑上,目露凶光。 这哪里是请人,分明是拿人过去。 他有些后悔自己昨晚为啥贪图被子里那一丢丢温暖,不悄悄跑掉了。 蔚隅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坐起身,朝小太监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劳烦公公稍等,我去梳洗一番。” “陛下急召,岂有推辞之理?” 又尖又细的嗓音如针一般扎着大脑,一夜无眠导致头晕 脑胀的蔚隅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小太监却不管他,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点点头,上前几步,作势要抓人。 “无需各位帮忙,我自己会走。” 蔚隅理了理衣服,系好腰带,穿上鞋子,拿起架子上的黑色描金的斗篷披在身上,对小太监点点头:“劳烦带路。” 白璋端坐在王帐内,腿上放着象征皇权的宝剑,乌黑的剑身吸收着周围的光亮,锋利的剑刃却闪烁着寒芒。 白皙接近透明的眼睑盖住了一半眸子,眼眸低垂,手指轻轻摩挲着腿上的剑,听到声音也没抬头,只是眼帘随着蔚隅的动作慢慢掀开。 蔚隅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站定,和白璋对视着,曾经的盟友,如今的敌人,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两人,暗中较着劲,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白璋的目光没有动,却将蔚隅浑身上下看了个遍,他今天来的匆忙,着了一身单薄的素衣,衣摆被血水和雪粘湿,显出几分妖艳,纤瘦单薄的身子罩在一件宽大厚实明显不合身的黑色斗篷中,长发松散地用锦带束在脑后。 他带着满身寒气入了暖意融融的营帐,像从冰天雪地里走来的谪仙,沉寂,冰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白璋还是败下阵来。 “蔚太医好大的面子。” “那也得殿下愿意给,不是吗?” 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冷笑。 “你知道,我这面子不是轻易给的。” “不知道。” 蔚隅理了理衣服,捡了个软垫坐下。 “我要你续他的命,直到回京。” “续命?”蔚隅偏头看了看屏风,又转过眼睛看着白璋,“死人可续不了命。” “没死。” “我的药可不是免费的。” “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殿下非我,安知我所求为何?” 蔚隅单手托腮,脸上挂着暖洋洋的笑容,凤眸却冰冷如常。 “汝非我,安知我不知汝所求为何?” “吾尚不知所求为何,殿下何知?” 蔚隅起身,拍了拍衣服,转身,抬脚欲走。 长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寒芒如一道道流星滑过,蔚隅唇边的笑渐渐僵住,转身看着白璋。 “殿下这是何意?”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合作,那便只能送你上路了。” 白璋握着剑,缓步走到蔚隅身后,手腕翻转,激荡的剑气将蜡烛削成了两节。 一缕青丝缓缓飘落,蔚隅眼神微动,心下翻腾起杀意。 “送我上路?殿下好大的口气。” 蔚隅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白璋。 “站住!”白璋出声警告,语气中透着慌乱。 蔚隅充耳不闻,坚定地迈着步伐,直到剑尖抵上胸口,再往前一步,长剑便会没入身体。 清冷的眸子没有对死亡的害怕,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蔚隅往前走了一步,白璋的手颤了颤。 眼看蔚隅还要往前,白璋被迫后退拉开距离,但他又觉得退的太多丢脸,遂退了一小步,剑尖与蔚隅的胸膛间隔了一寸不到。 看到他退让,蔚隅并未停下脚步,他前进一步,白璋便后退一步,直到小腿撞上案几,才猛然醒悟过来。 “疯子!” 白璋一边低声暗骂,一边收回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收入剑鞘。 “殿下,既然要商量合作,那便拿出诚意来。”蔚隅拍了拍白璋的脸,唇角再次绽放出笑容,“做事多动动脑子,别动不动就舞枪弄棒,像莽夫一样。” 说罢,蔚隅仔细地抚平斗篷上的褶皱,微微抬眼看着持剑而立的侍卫。 “既然当了狗,动手之前,就先看看你们主子的脸色。” 蔚隅掏出手帕,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随后素手一挥,手帕轻飘飘落入炭盆中,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侍卫面面相觑,又一起看向白璋,白璋气的牙痒痒,却又不敢拿他怎样,只能示意侍卫放人。 蔚隅前脚走出营帐,后脚营帐内便响起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殿下……” 侍卫上前,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白璋一把将人推开,又砸了一个花瓶。 蔚隅真是,欺人太甚! 若不是担心白玦那小子偷跑回京城,先他一步取得玉玺登上大统,他何至于去找蔚隅。 他在胤帝身上种了牵机蛊,但那蛊并不十分完美,胤帝有些时候还是不受控制。 那日蔚隅坦白身份后,他便想到了从蔚隅身上入手,让他交出培养成功牵机蛊,从而控制胤帝回到京城,名正言顺继承皇位。 “殿下,我们不如趁夜直接……” 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被白璋狠狠踹了一脚。 “你以为他那么好杀的? 先不说那些神出鬼没的幽云卫,就单说竺赫那个疯子,若是知晓我杀了蔚隅,定会带着那几十万大军和我拼命。” 他还没坐稳朝堂,蔚隅若在他身边出了意外,竺赫定然会与白玦联手,将他碎尸万段。 “那我们就这样放他离开?” “当然不可。”阴鸷的眼神盯着飘摇的营门帘,白璋一字一句道:“蔚隅不除,他日必成大祸。” 蔚隅能这么嚣张,全仰仗竺赫和北境,离了竺赫,他还是那个诉冤无门,任人欺凌的可怜虫。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把蔚隅从北境剥离出来。 当然,当务之急是抓住白玦那条泥鳅,阻止他回到京城。 扎营帐的地方在山腰,恰好能看到山对面雕梁画栋,金砖红墙的宫殿。 雪花悄然落下,蔚隅抬手接住,晶莹在接触手指的瞬间立刻融化。 蔚隅遥望着宫殿,眸中情绪复杂。 风没来,雨没来,血和火倒是先来了,上京经历此次风波,真的大变天了。 喜欢冬日喧 第158章 意料之外 蔚隅能等着白璋慢慢思考,白璋却等不得,胤帝现在意识全无,就靠一个牵机蛊吊着一口气真正的牵机蛊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却能驱役尸身,如常人一般行走动作。 自从蔚隅拒绝白璋后,他便被监视了起来,美其名曰保护。 蔚隅对白璋心里那点小九九清清楚楚,白璋留着他,无非是想要牵机蛊控制胤帝的尸身,光明正大继承大统。 白璋此人贪得无厌,既想要江山,又想要好名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若他是白璋,会在发动兵变前控制住白玦以及白家所有人,逼胤帝退位后,将所有隐患就地处决,反正这深山老林的,谁知道真相呢? 至于名声,呵,虚无缥缈的东西,哪比得上实实在在的权力? 说起白家人,蔚隅皱了皱眉,他好像并未见到白玥和白珀二人。 白珀作为没什么存在感的公主,她不出席祭典合情合理,毕竟出身摆在那里。她的母亲是一个军妓,在大胤,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沦为军妓,这样的出身注定她不会被世人所接纳 眼里,也无缘皇位。 而白玥,作为天济观圣女,又是皇后所出,竟然连她都没来参加祭典,事情好像有些超出了预料。 不等白璋和蔚隅的博弈出结果,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传遍了京城,飞到山中。 白璋弑父杀兄,加害幼弟,谋权篡位,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白玥受命于天,暂行理政大权,出兵剿杀叛贼。 “白玥的人到哪里了?” 白璋焦急地来回走着,千算万算,没想到让白玥钻了空子,让玉玺落入她手中,一棒子把他打成了叛贼。 “已经到了山下。” 谋士也很焦虑,但他没有空间可走,只能长吁短叹。 白璋听得来气恶狠狠,踹了那谋士一脚:“白玥这不是还没打上来吗?你叹什么气。” 说罢,又问传讯之人:“何人领兵?” 白玥对骑马有心理阴影,不会骑马,现在肯定要留在京城安抚大臣,定然不会领兵出征。 “是……是……”传讯的士卒看了看白璋,欲言又止。 “到底是何人领兵?” 胤帝推行重文轻武的政策,朝堂又被世家控制许久,武将大多是承袭官位爵位的草包,没什么领兵能力,他未尝不能一战。 江宿虽然在西边待过,但西边宽阔的战场不比茂林密布的京郊,借助地形,仍有一战之力。 狄 勉虽长在军营,但定西向来不涉党争,且狄勉无兵无卒,定然不会出手。 分析完局势,白璋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白玥拿到玉玺有什么用?拿的稳才算本事。 他手下的精锐可都是经过训练的,处理这群杂兵绰绰有余,到时候他带兵打进皇宫 把东西抢来便是。 “领兵之人,是北境来的夙喻。” 白璋只觉得晴天霹雳,两眼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夙喻当初便是因一场林地战声名大噪,对于密林中用兵之道颇有心得,与她对上,他完全占不到便宜,甚至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夙喻?她怎么会……难道北境也参与进来了?” “北境如今是竺赫掌权,他若是想参与党争,怎么可能等到今天?” 清冷的声音如寒冰之下清澈透亮的泉水,缓缓流淌在空中。 白璋抬头看去,蔚隅一身白衣,披着黑色斗篷,长发用玉簪固定,露出的脸藏在领上的绒毛中,踏着白雪,款款走来。 “你来干什么?” 白璋将手搭在佩剑上,警惕地看着蔚隅。 “自然是有人求到了我头上。” 蔚隅微微侧身,让瘦小的青年出现在白璋眼前。 青年没有血色的脸泛着浅青,桃花眼含着怯意,看向白璋,却又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快速错开。 “谁让去求他的?你嫌我丢脸丢的还不够多吗!” 白璋扯着蔚隅身后的人朝外走去,贵妃踉踉跄跄踩着他的步伐,好几次差点摔倒。 “啊……” 贵妃左脚踩到右脚,向前扑去,鼻尖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我说过多少次,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让你早日离开,你耳朵聋了吗?” 白璋停下脚步,待背上的重量消失后才转过身,食指抬起他的下巴,冷着脸一字一句道:“别以为你顶着这张脸就能让我心生怜惜,让你滚,听到没有。” “我不走。“贵妃抓住白璋的袖子,哀求道:“殿下别赶我走,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你没用了。”白璋收回手,拂掉袖子上的手,将人推倒在地,“我身边容不下废物,而你,已经成了一颗废子。” 白璋抬脚欲走,却被人抱住腿,贵妃泣涕涟涟,卑微哀求:“殿下我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去做,我愿意一辈子侍奉你,不要名分不要金银,只求你让我留下,打杂也好,暖 床也罢,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别顶着这张脸做这样没有自尊毫无廉耻的事!恶心!” 白璋一脚踢开贵妃,对侍卫道:“把人带下去看好了。” 走了几步,白璋又叫住侍卫:“不要让他寻死。” “是。” 目送两个侍卫架着贵妃离开,白璋踏入营帐,谋士收回看八卦的眼神,清了清嗓子,开始议事。 “玉玺在白玥手中,无论什么样的借口,她都出师有名。”另一个谋士沉吟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让皇帝活过来。” 胤帝若能活过来,白玥的说法不攻自破,反倒能让她成为那个谋权篡位的逆贼。 同时因为夙喻的参与,他们也能借此机会对北境出兵,就算拿不下北境,让竺赫出出血也是好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胤帝已经断气了,而一个断气的人是根本不可能“活”过来的。 白璋不是没想过这点,可牵机蛊在蔚隅手上,并且他派人在蔚隅住处搜寻过无数次,都没有找到,只有蔚隅知道在哪里。 “看了一出好戏呢。” 蔚隅拍了拍手,见白璋没有开口,有些意外的挑挑眉,转身欲走。 白璋好像学聪明了呢。 喜欢冬日喧 第159章 合作 “站住!” 白璋叫住蔚隅,见他转过身,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知道他在犹豫,蔚隅笑了一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 “你站在,我有话……” 白璋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时眼中不再有迟疑:“我要皇帝活着。” “我还是那个问题,殿下。”蔚隅拂了拂袖子,语气慵懒:“你能给我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 “三个条件。” 藏在袖中的手摩挲着袖口的暗纹,樱粉色的薄唇轻启:“第一,把北境从这场斗争中摘出去;第二,我要禁军兵权……” “不可能!禁军是皇城最重要的守卫力量,怎么可能给你?” 把禁军给蔚隅,不就相当于把离自己最近的刀放到了蔚隅手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蔚隅要的不是兵权,是随时能取他性命的机会。 白璋的反应在意料之内,蔚隅摊开手,耸耸肩:“那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白玥不会放过你的,和我合作才是你唯一的选择。”白璋站在蔚隅面前,眼中少了几分傲气,“白玥能说动夙喻起兵,就是在为来日对北境用兵做打算,她不会放过北境。” 见蔚隅眼神微动,似乎有些动摇,白璋继续道:“白玥早就知晓了白璟死亡的真相,二人感情深厚,等她扫清障碍,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蔚隅挑挑眉,微微点头,似乎同意他的说法。 “只要你和我合作……” “我觉得她更想杀你。”蔚隅环抱着双臂,“殿下以为,大公主就不想名正言顺继承皇位吗?” “她是女子,虽然师出有名,但朝中大臣定然不会接受,即便偶得皇位,最后大概也要被迫让给白玦。” 蔚隅后退一步,唇角扬起微笑,“比起我,她更想杀了你和白玦。” 若两位皇子都离世,白氏为了维持血统定然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公主继位,所以白玥定不会放过两个弟弟。 但现在的形势不一样了,蔚隅手中有牵机蛊,等于给了两人重新选择的机会。 名利双收的饵足够诱人,自然会有鱼儿上钩。 白璋脸色黑一阵青一阵红一阵,他早该知道,蔚隅绝不是那样简单的人。 “殿下,要合作,便拿出诚意来。”蔚隅拂了拂鬓角,“和我合作,还是我和大公主合作,全在你一念之间。” 不出意外的话,他手上有牵机蛊的消息早已通过白玥埋在白璋身边的细作透露出去了,白玥定然会有所动作。 白璋面露犹豫,得到皇位的同时要把脖子放到别人的刀下,怎么着都不划算。 “既然殿下不想谈,那我也没办法了。” 蔚隅耸肩,脖子上却被架了一把长剑。 “不知道牵机蛊换你的命值不值。” 白璋握着长剑,眼神冷漠,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蔚隅斜了斜身子,锋利的刀刃在白皙的鹅颈上划出一道伤口,血线顺着脖颈流下,没入衣领。 “第二次,殿下。”蔚隅毫不避让,琉璃眸含着愠怒,语气却淡淡的:“殿下的剑第二次架到我脖子上。” 白璋冷哼一声:“怕了?你早点交出牵机蛊,就能少受些罪,我还能给你无上的荣耀和荣华富贵,可惜现在,我不想给了。” “那看来殿下不想合作了。” “我可以杀了你,再寻蛊。” “好主意。”蔚隅拍了拍手,脸上露出单纯的笑,眉眼弯弯似月牙,“我预祝殿下早日成功。” “蔚隅!” 白璋快被他气死了,软硬不吃,除了合作,还真没其他办法。 他能杀了蔚隅,但白玥会等到他找到牵机蛊吗? 不会。 “殿下慢慢考虑。”蔚隅移开脖子,眸子盯着黑剑:“再有下一次,殿下就不用考虑合作了。” 蔚隅任由伤口流着血,不紧不慢地朝营帐外走着,给足了白璋思考的时间。 终于,在一只脚踏出营帐时,白璋开口了:“我答应你。” 蔚隅眼里闪过一丝得逞,转身笑盈盈地看着白璋。 “一次性把你的要求说完。” “殿下用剑指了我两次,所以我要加两个条件。” “你别得寸进尺!” “先得寸进尺的,难道不是殿下?”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就连眸子都变得冰冷,白璋对上他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但现在的局势由不得他犹豫了,夙喻已经到了山脚,蔚隅布置牵机蛊需要时间,他的人顶不住的。 白璋咬碎了后槽牙,从牙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说。” “第一,我要北境安然无恙从争斗中脱身;第二,上京百年内不得干涉北境政务,也不得随意加收岁贡;第三,北境与此次争斗有关之人,一律无罪处理 ,放归北境;第四,出兵清剿东南水寇;第五,我要禁军兵符,并且所有人都要听我号令。” “五个条件,你在北境浪费了四个。”白璋擦好剑收入剑鞘,讥讽道:“蔚大人何时如此感性了?” “草木有情,人何无心?” 蔚隅微微回眸,饱含深意地瞥了白璋一眼。 “殿下,合作愉快。” 那一眼包含的情感太多,多到不可思议,水洼突然被波涛汹涌的大海覆盖,白璋愣在原地,目送他离开,才缓缓回过神。 白璋派人将蔚隅带到藏着胤帝尸身的营帐内,自己则亲自布局,让手下假装抵抗,引着夙喻深入。 夙喻虽心生疑虑,但行兵心切,没有多加思索,一路前行,在有意引导下很快便到达营帐附近。 “本将奉监国公主之命捉拿反贼白璋,违逆者斩。” 夙喻横枪立马,立于帐前,凤眸紧紧盯着营帐前端坐的白璋。 “监国公主?”白璋挑眉,嗤笑一声,语气散漫,眼神却凶狠:“皇姐自封的吗?将军可不要受歹人蒙蔽。” “你犯上作乱,残害手足……” “将军既说我犯上作乱,总要拿出证据不是?”白璋摊手,“否则我很难做到束手就擒。” “人证物证具在……” “将军既然说人证物证都在,那便拿出证据来对峙。”白璋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到底是谁犯上作乱,我们还是要请父皇评评理才行。” 夙喻刚要开口,营帐内却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何人在帐外喧哗?” 这声音不是胤帝又是谁?夙喻身后的将士都窃窃私语起来。 夙喻本就不想涉入党争,若不是白玥告诉她蔚隅被白璋扣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带兵前来。 喜欢冬日喧 第160章 棋差一招 一直跟在夙喻身后的一个小卒,在听到胤帝的声音时,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夙喻微微拧眉,不是说胤帝快要死了吗?这浑厚有力的声音,怎么看都不像将死之人。 “二皇姐,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 白璋走到营帐边,停下脚步,回头瞥了那个小卒一眼。 “你……你怎么知道……” “无论衣着样貌如何改变,你那惯于卑躬屈膝的样子,实在太出众了。” 白珀空有公主之名,但平日里受尽欺凌,过得比普通下人还不如。 白璋又添了一剂猛药:“白玥怕死,你便替她来送人头,真是她养的好狗。” 刀剑无眼,夙喻虽然武功高强,但战场之上难免有无法顾及的地方。 白珀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夙喻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跟在白璋身后踏入营帐。 胤帝端坐在案后,面色冷冽,双目如炬,没有一点生病的迹象。 蔚隅坐在胤帝左侧方,敛眉把着脉,闻声抬起头,和夙喻对视片刻,又快速撇开。 夙喻有无数个问题想问蔚隅,但她深知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恰好胤帝又开口问询来意,她便将目光转向胤帝。 “末将听闻陛下受困,特来相助。” “将军有心了。” 胤帝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点头,道:“朕听闻这些天京城发生了不少事情,将军可否同朕讲讲?” “京城事务繁多,还需陛下主持大局。”夙喻行了礼,单膝跪地:“末将护陛下回宫。” 胤帝点点头,让白璋去准备回宫事宜。 他奇怪的态度引的夙喻十分怀疑,按照胤帝的个性,在经历过围困之后,他定然会怀疑所有人,怎么可能这般轻易揭过? 难不成背后有其他目的? 或许看似二子夺嫡的背后,是胤帝对北境的试探,她当初也是昏了头迷了心窍,竟然脑袋一热便答应白玥出兵,完全没想过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蔚隅以照顾之名同胤帝坐一个轿辇,贵妃从旁伴驾,白璋又盯得紧,所以一直没机会和夙喻搭上话,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没了生气的胤帝无力地躺在轿中,蔚隅端坐在上位,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贵妃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头,压低声音开口:“我知道陛下不是陛下。” “娘娘看错了。”蔚隅睁开眼,瞥了贵妃一眼,警告他少 说话。 “我并无揭发之意,你与殿下如今是盟友,我不会妨碍你们的计划的。” “口说无凭。” 蔚隅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瓷瓶,从中取出一颗丹药递到贵妃面前,见他不解,好心解释道:“此药名笑望散,每隔七日发作一次,中药者浑身无力,脑袋却兴奋异常,且五脏六腑会慢慢碎裂,唯有解药可抑制。” “医者仁心,你怎会有如此阴毒之物?”贵妃往后靠了靠,撇过脸。 “是药三分毒,可救人,亦可杀人。” 蔚隅把玩着瓷瓶,琉璃眸似笑非笑,又把丹药递到贵妃面前:“娘娘,口说无凭,你总要做点能让人信服的事。” “你大可放心,我……” “陛下如今受我所控,要写一份传位诏书手到擒来,只是传位于谁,我还需要好好考量。” 瓷瓶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间翻转,蔚隅好整以暇地看着变了脸色的贵妃。 贵妃先是震惊,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自嘲一笑:“我于殿下而言不过是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你用我威胁不到他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转动的瓷瓶消失在袖口中,蔚隅单手托腮,猛地靠近贵妃。 “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什么?” 贵妃有些惊讶,他在白璋身边向来都扮演着没什么用的角色,虽然他确实没什么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跟他做交易。 “你不是说你在白璋心中不值一提吗?不如试试看,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你。” 蔚隅挑起贵妃的下巴,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你这张脸,的确很像他。” 可惜还不够完美,若是他出手,定然会将脸弄的十成像。 可是不管仿的再怎么像,赝品终究是赝品。 “大人莫要开玩笑了。”贵妃垂下卷翘纤长的眼睫,掩盖住眼里的酸涩:“镇北王年少有为,天下无双,阿弱怎么可能与镇北王相比呢。” “你确实比不过他。”蔚隅伸手捂住贵妃的眼眸,琉璃眸在他脸上游走,薄唇凑在他耳边低语,像妖精一般循循善诱:“不过或许在白璋看来,你才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人呢。” “我……” 手掌下的眼球动了动,蔚隅知道,他动心了。 妖精再次开口:“把药吃下去吧……” 吃下去吧。 吃下去吧…… 吃下去,他便能试探出他在殿下心里的地位,他便能试探出殿下的真心。 趁他走神,蔚隅松开手,掰开他的下巴,把药塞了口中。 苦涩的药快速在口腔化开,痒意顺着血管传遍四肢百骸,贵妃不可置信:“你……我还没答应你。”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蔚隅拍了拍手,轿辇在城门外停下,夙喻早在出发时便知会了白玥,是以白玥此时正站在城楼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看向轿辇的目光十分不甘。 为什么? 她的布局很周密,环环相扣,她深知派人抓住了白玦,只等夙喻带兵入山杀了白璋,她便能登上那个位置。 白璋的逆贼之名本来是脱不掉的,但皇帝没死,自己的动作反而成了犯上作乱,妄议朝政。 凭什么!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 “殿下……殿下……”身侧的丫鬟小声提醒:“陛下的车驾已经到了城下。” “走吧。” 白玥整理好情绪,带着人下了城墙,站在门口迎接。 “恭迎父皇回宫。” 轿辇内没有动静,白玥正疑惑呢,轿辇内突然传出高亢娇媚的声音:“啊……陛下,外面有人……” 车内的人低低说了什么,自顾自调笑。 骑着马在前方开路的夙喻皱了皱眉,四周的大臣面上也不好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白日宣淫,有伤大雅,成何体统! 车内,蔚隅拍了拍胤帝的脸,角落的人像被注入灵魂的木偶一般,灰败的双眼重新焕发生机。 “都起来吧。” 说罢,轿辇重新启程。 白璋骑着马,路过白玥时停了一会儿,居高临下地讽刺道:“皇姐的布局确实很周密,我很佩服。” “棋差一招罢了,父皇不死,你以为你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我能捞到什么好处,就不劳皇姐费心了。” “那就祝皇弟,马前失蹄,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玥冷笑一声,甩袖转身,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喜欢冬日喧 第161章 各怀鬼胎 出人意料的是,胤帝回京后并未派人探查围困真相,只是下了诏书找四皇子白玦,同时将政务交给了白玥和白璋共同处理。 除此之外,还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诏令,比如任命蔚隅为禁军统领。 众人都想不通,一个太医怎么能当禁军统领? 还有另一道更为奇怪的诏令,今后所有官员不得与胡人私下来往,并停止向胡人售卖盐铁茶粮,违者以叛国重罪论处。 几个诏令一出,满朝哗然。 盐铁粮茶之物向来由朝廷经营,户部负责内部收售,礼部负责边境贸易,而胡人是大胤周边为数不多实力雄厚的买家。 朝臣各怀心思,却像是约好一般,齐刷刷在御书房前长跪,劝皇帝三思。 “公子,门外的人已经跪了一早上了。” 露笙磨着墨,时不时看看外面。 “一早上吗?”蔚隅端坐在案后,撩起袖子,提起毛笔润着笔,“既然他们喜欢,就让他们跪着吧,免得当久了狗,都忘了自己是个人。” 这些人里面没一个好东西,不是纵容子弟醉酒闹事,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就是贪墨银饷,中饱私囊,买官卖官,让他们跪着,还是处罚的轻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泄愤的私心在内,当初他为了申冤跪了多久,如今便要千百倍讨回来。 他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 “蔚隅!你耍我!” 白璋脚下生风,广袖翻飞,发冠都有些松散,几缕头发随着动作甩来甩去。 案后俯身作画的人手一顿,墨点在画纸上晕开,好看的眉微微皱了皱,掀起眼帘,头随着视线慢慢抬起,不悦地看着来人。 “为何让白玥辅政?你该杀了她。” 白璋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案上,案几应声而碎,案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墨汁溅到烟蓝色衣服上,留下醒目的痕迹。 门外之人听不到说话声,但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是依稀可以听见,不由得面面相觑。 三皇子这是……和陛下打起来了? 三皇子一党虽然对白璋为他们出头一事很感动,但也忍不住担心,如此行事,会不会破坏在胤帝心中的形象。 四皇子一党却暗中乐开了花,白璋就是要闹一些才好,最好闹得让胤帝杀了他,这样他们就能不费一兵一卒,让白玦登上大统了。 蔚隅眉头紧皱,丢下笔,目光定格在被墨汁完全浸染的画上。 “云杲的素色衣服不多,这是最贵的一件。”蔚隅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皱,抬眸看着白璋:“殿下想好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我在问你话呢!你竟然在关心一件衣服!”白璋失笑:“一件破衣服,值得你这么宝贝?” 蔚隅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画,画中人的身形和脸已经完全被墨染的看不出轮廓,唯余冷月照空楼。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白璋。” 蔚隅将画撕碎,瞳孔微缩,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仿佛手里的不是画,而是眼前之人。 “你三番五次对我出言不逊,大吵大闹毫无礼法,实在让人厌恶至极。” 碎纸纷纷扬扬洒下,锋利的边缘滑过脸庞,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 “你为何要让白玥辅政?” “我想让她辅政便让她辅政。”蔚隅神情冷漠,仿佛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一般,气场全开,声音低沉森冷:“你在质疑我?” 扑面而来的威压让白璋不由得心生胆怯,下意识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又有些恼怒。 他怎么会被蔚隅吓住? 他怎么能被蔚隅吓住! “杀了白玥。” 一个巴掌重重甩下,白璋被打得晕头转向,趔趄着坐到地上,裂开的嘴角渗出血迹,不可置信地看着蔚隅。 “不要试图教我做事。”蔚隅收回手,活动着手腕,琉璃般清透的眸子写满轻蔑,樱色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 “不自量力。” “蔚隅你……你何时……”修习了内力? 后半句话白璋没问出口,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个筋脉受损的人,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竟然还能习武,还能修习内功? “不要用你核桃仁大小的脑子揣测我的想法。”蔚隅居高临下睨着白璋,下巴微微扬起,“记清楚,如今是你有求于我,而非我仰仗于你。” 如今胤帝尸身的控制权在他手上,杀白璋,他有千万个借口,也有千万种方法。 但是现在还不到他死的时候,大胤还不够乱。 旧朝不乱,新朝难立,白家没有省油的灯,还是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来的好。 “蔚隅,你!”白璋捂着脸,胸口剧烈起伏着,看蔚隅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我当初真后悔帮了你。” 当初就该让他去和权贵硬碰硬看看鸡蛋碰石头的下场。 “帮我?殿下何时这么好心了?” 蔚隅收回刚才的话,白璋的脑子还没有核桃仁大,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么招笑的话。 “当初若不是我助你……”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白璋完好的右脸上也印上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殿下,三思而后言。” 蔚隅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着手指,连指甲缝都没放过。 “你……你竟敢打我!” “打你如何?打你两巴掌,是让你长长记性,不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蔚隅将手帕丢入火盆中,火苗闪烁了一瞬,立刻从四面八方聚拢在一起,将蚕丝手帕吞噬殆尽。 “殿下若没有其他事情,便请回吧。” 蔚隅下了逐客令,也不管白璋走不走,外面的人跪不跪,系上狐裘朝着屏风后的后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背对着白璋道:“殿下今日毁掉的东西,我会让人将册子送到府上,届时烦请殿下清算赔偿。” 白玥听闻朝臣们跪了一早上,胤帝却避而不见,作为即将上任的辅政者之一,白玥深知现在就是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遂换了身衣服,给自己化了个病妆,急匆匆赶到御书房前,撩开衣袍跪在最前方。 朝臣们议论起来,不明白白玥为何如此,她此次获益匪浅,该趁热打铁,站在胤帝那边才是。 白玥刚要开口博同情,便看到白璋从殿内走出,双颊上的巴掌印格外显眼,众人听到脚步声,不由得抬起头,看到白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这是为朝臣们请命,惹怒了陛下吗? 白璋和白玥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空气中渐渐腾起火药味,且越发浓烈。 视线错开,白璋顶着红肿的脸,含糊不清地劝解道:“诸位都回去吧,父皇诏令的不合理之处,我会继续上奏。” “父皇的心意,岂是你一个人便能左右的?”白玥仰头看着白璋,病态暴露无遗。 白璋没有理会,对跪着的众人道:“诸位都是肱骨之臣,国之栋梁,若因此得了风寒,公务又该如何处理?还请诸位回去,我身为辅政皇子,会继续向父皇请命。” 跪了许久的大臣本就心生怨怼,听到白璋的话,也顺坡下驴,一个个起身离开。 白玥气的咬碎了一口银牙,也扶着宫人的手起身。 白璋此人,本事没白璟大,假仁义那套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让人恶心。 不行,一定不能这样 继续下去,她一定要抓住白璋的小辫子。 白璋看着白玥,冷笑一声,白玥在山里待久了,连基本的弯弯绕绕都不懂。 她刚才的行为,无异于把众人架在火上烤。 本来胤帝不见他们,他们跪一会儿自个儿寻个借口也就撤了,但白玥搞那么一出,本就疲乏的人自然不能提前走,只能继续陪她跪着。 就这点脑子,也配当他的对手? 不自量力。 白璋和白玥各怀鬼胎,一前一后离开皇宫,蔚隅听着暗卫的汇报,满意地点点头。 看,有些关系,都用不着挑拨,自个儿走两步就被风吹散了。 喜欢冬日喧 第162章 绑架 教训完白璋后,蔚隅操控着胤帝,径直去了禁军营地,一番操作把禁军几个领队都换了一遍,打压下去的都是有能力的,提上来的全是酒囊饭袋。 一番整顿将原本号称虎卫的禁军变成了战斗力全无的猫儿,这下就连幽云卫都看不懂了。 按理来说,此时难道不应该把自己人放在这些位置上吗? 怎么全是白璋和白玥的人。 白玥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儿来,胤帝难道想像之前一样,让她和白璋斗,以此牵制白璋? 如此说来,胤帝是承认了她继承人身份了吗? 熟知蔚隅秉性的白璋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相反,他总觉得后背发凉,蔚隅就像一只藏在上京上空,神出鬼没的妖魔,用嗜血的眼睛俯视这片大地。 当然,他猜的不错,蔚隅确实不安好心,毕竟打一棒还得给颗甜枣,把白璋的人提上来,一来让他放宽心,继续和白玥斗,二来和也可以让他转移注意力,方便他做其他事情。 至于白玥,她本就胸怀大志,又因嫡出身份自视甚高,蔚隅要让她保持这股傲劲,加深皇帝十分看重她的观念,否则她肯定会缩回去,不再与白璋争斗。 同时,蔚隅也在暗中寻找白玦的下落,好歹是个皇子,怎么能不参与这皇权的斗争呢? 理想很丰满,但蔚隅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意外能把他打到猝不及防。 立春后,上京整日笼罩在烟雨中,虽说春雨贵如油,但下的却是大暴雨,百米之外人畜不分的大暴雨。 数月暴雨不仅将百姓的春耕计划完全搁置,更冲倒了不少民居。 众人皆认为是胤帝失德致上天不满,降下灾害,胤帝充耳不闻,夜夜笙歌,太后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去京郊祭祀之地天地坛代子请罪,为民祈福,素莲亦一同前往。 “姨姥,京郊道路湿滑难行,等天气晴些我再派人送你去可好?” 蔚隅听到消息后,火急火燎从宫里赶回府中,温声劝解着。 “傻孩子,这天灾本就是上天的预警,请罪自然是越早越好,哪能等到天气转晴呢?”素莲慈爱地捏了捏蔚隅的脸,“你看你,最近瘦了多少?小赫儿若是见了,定然要说你的。” “他敢。”蔚隅瞪了一下琉璃眸,活像一只生气的小狸猫,鼓着腮帮愤愤道:“他若是敢说我,我便打他。” “嗯,那样的话确实该打。”素莲点点头,“姨姥支持你。” “姨姥最好了。”蔚隅把头埋 进老人怀中,闷声道:“天子失德,自然应当由天子去向上天请罪,跟我们普通人有何关系?姨姥你就别去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素莲摩挲着蔚隅的发顶,“我等虽非皇族,却也食了民脂民膏,怎能冷眼旁观,弃百姓于不顾?” “何况我等身为臣子,本就承担劝勉帝王之责,如今陛下做出失德之举引起天怒招致灾祸,亦是身为人臣的失职。” 蔚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心中对素莲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可是姨姥,如今京郊流寇横行,无恶不作,朝廷有意派兵剿杀,何不等处置了流寇再前往?” 蔚隅仰着脸看着素莲,他实在不想让她去冒险。 “隅儿啊,流寇在成为流寇之前,也只是普通百姓啊,他们迫于生计落草为寇,也是无奈之举。”素莲慈爱地看着蔚隅,描摹着他的眉眼:“天灾不停,流寇只会越来越多,我更应该随太后娘娘一道去祈福不是?” 蔚隅没想到自己绞尽脑汁想的理由会成为素莲此次出行的一个重要支撑,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不能言的感觉。 他不是没想过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可他没想到,大胤国库如此空旷,粮仓内没有一颗粮食,连老鼠都不愿意来。宝器库内大多珍宝都是被掉包的赝品,贼看了都得流泪。 大胤的国库已经不是空虚能形容的了,是根本没有,也不知道那些钱粮去了哪里。 “隅儿你也不用担忧,此次和太后娘娘一道出现,有禁军精锐从旁护送,想必没有流寇敢来骚扰。” 素莲的安慰在蔚隅这里完全是让他愁上加愁,禁军现在是个什么鸟样,素莲不知道,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禁军现在哪有什么精锐,只剩一群吃白饭的软蛋,不被那些流寇吓得尿裤子都算厉害了。 蔚隅劝不动素莲,思来想去,打算以胤帝的名义,让锦衣卫暗中护送,再派几个幽云卫随行。 准备好一切,白玥以天济观圣女之名算了一卦,选出了一个良辰吉日出行,蔚隅一连几天都待在府中,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方方面面都打点好,出行那天更是起了个大早,陪素莲用了早膳。 “你在宫里任职,照顾陛下,也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素莲站在马车前,拉着蔚隅的手叮嘱道:“姨姥也搞不清楚你和小赫儿的想法,但是姨姥希望,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 蔚隅点点头,拉着素莲的手,希望她多说几句话,最好说着说着错过离开的时辰, 然后等下一个良辰吉日才好。 但时辰不等人,无论如何,还是到了该离开的时间。 素莲登上马车,蔚隅走到顾夜清身前,拱手弯腰作揖,“劳烦顾大人了。” 顾夜清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车轮吱呀,马蹄踏起水花,队伍在雨中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雨幕中,蔚隅才收回目光,转身登上去皇宫的马车。 本以为此行应万无一失,没想到车队刚离开不过五日,幽云卫便传来消息。 车队被流寇偷袭,太后及身边一干人全部被劫持。 “你们是废物吗?连一群流寇都打不过!”蔚隅抄起手边的杯子,砸在浑身是血的幽云卫身边,“滚!滚下去!” 云一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人把受伤的人带下去医治,上前一步,拱手道:“公子息怒,听幽六的描述,对方可能不是简单的流寇。” 幽六和云六一样,擅长暗杀,这种正面打架确实不适合他,尤其是对方还采用了埋伏偷袭这样的手段。 在那样的雨幕中,活人不走到面前,是根本看不到人的。 “能伤到幽云卫,对方的确不是一般流寇。”蔚隅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妥,坐在案后,揉着眉心问道:“对方要如何才答应放人。” “粮食一万石,绫罗绸缎千匹,金银珠宝若干……” “万石粮?”蔚隅失笑,“大胤从开国至今,国库里恐怕都没有过这么多东西,他还真是敢想。” “劫匪若是为了钱粮,劫太后便可,为何会连素莲姨姥和其他朝中贵妇人也一并劫持?”站在一旁的幽二一语点醒梦中人。 “有几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劫匪怕劫持人质太少,事情败露后朝廷会放弃营救,直接出兵清剿。第二种可能,劫匪知道朝廷没有那么多银钱,逼迫所有人质家属凑钱赎人。” 云一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蔚隅摸着下巴沉吟片刻。 “还有第三种可能,这次绑架,是冲着我们和北境来的。” 见两人疑惑,蔚隅解释道:“你若是云杲,听见姨姥被劫持,会作何感想?” “还能有什么感想?打他!”幽二说完,又道:“可圣主不是在北境吗?” “倘若他并不在北境呢?” 蔚隅敛眉,手指轻轻摩挲着案上的画像。 虽然不知道竺赫千里迢迢跑到上京有何目的,但他不会让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得逞。 喜欢冬日喧 第163章 吵吵吵 绑架一事在上京闹的沸沸扬扬,蔚隅坐在屏风后,操控着久未露面的胤帝上朝。 “匪寇狮子大开口,要万石粮食还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简直异想天开!这分明是在挑衅朝廷,若给了粮,岂不是向匪寇低头?这粮坚决不能给!” “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你的妻女不在当中,便袖手旁观?臣以为,应当答应匪寇的条件。” “呸!你巴不得你那夫人死,好抬那个青梅竹马的外室上位吧?假公济私,道貌岸然。” “血口喷人!我与夫人鹣鲽情深,举案齐眉,何时有过外室?” 蔚隅没想到上个朝还能听到这样劲爆的八卦,想继续听,但时机显然不对,于是操纵着胤帝开口:“你们的私事如何,下朝之后自行争辩。言归正传,胡爱卿,国库可有余粮?” 不等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回答,一个大臣立刻跪下,“陛下三思,向匪寇低头,有损朝廷威严,万万不可啊。” “臣附议。”左丞相出列,走到正中间的走道上,大声道:“若遂了劫匪的愿,让其从中得利,他日必会有更多歹徒效仿,于朝臣家眷实属大患。” “难道丞相的家眷是家眷,我等的家眷就不是家眷?”礼部侍郎出列,站直身体朗声道:“臣以为,向匪寇递交赎金,并非朝廷怕了他们,而是出于仁爱孝道。” “臣附议,此次前往天地坛的人中不少都是上了年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不加以救援,乃违背孝道之举,于朝廷颜面亦有折损。” 蔚隅可算知道为何帝王都不怎么爱上早朝了,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结果。 “臣以为,京郊匪寇横行,为保上京安宁,当出兵围剿为宜。”右丞相迈着四方步出列道。 “此时出兵若惹怒绑匪,他们动手杀人又当如何?你的家眷不在……” “家中幼女以及我的老母都被绑匪绑了去!难道我就不担心吗?”右丞相厉声斥责那人:“身为臣子,怎可只顾家人安危,置百姓于水火?” 右丞相说的大义凛然,八字胡一翘一翘的,看起来很是气愤。 那人哑然,右丞相的幼女刚及笈,不日便要与定西将军狄勉完婚,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女子落入绑匪手中,清白定然是保不住了,以右丞相的想法,与其让她毁了家族名誉,不如就趁此机会,让她死在外面。 “粮草不能交,人质也不能不救。”白玥朗声道:“我等可以假意答应劫匪的条件,暗中派人跟随,找 到劫匪的寨子后便放出消息,里应外合,定能将其一网打尽。” “皇姐好想法。”白璋摩挲着袖子,淡淡反驳:“那些劫匪并非一般人,连锦衣卫都折在了劫匪手里,皇姐认为,何人担当得起探路的大任呢?” 根据消息,那些劫匪大多数是居住在附近的猎户,对山中地形极其熟悉,领着人绕十多个圈不成问题。 白玥如何保证,她派去的人不被劫匪反利用呢? “本公主山人自有妙计,就不用皇弟操心了。”白玥笑了笑,语气嘲讽:“皇弟还是管好自己的后院,免得后院起火,烧到前面。” “这句话也同样送给皇姐。”白璋不屑轻嗤:“若我没记错的话,悯国使者过几日便能抵达上京了,奉劝皇姐还是先把后院的人藏好,免得丢了大胤的脸。” 悯国是大胤南边的一个附属小国,前些日子悯国来信,悯国小皇子希望求娶大胤嫡公主为妻,结秦晋之好。 若是以往,胤帝定然不予理会,但今时不同往日,大胤国库空虚,南边匪寇横行,起义不断,上京没有太大能力去整顿。 悯国虽然小,但物产丰富,兵强马壮,两国联姻后,悯国便会派兵帮助大胤平复南边。 而受大胤文化影响,悯国对于女子的贞洁十分看重,尤其是皇室。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作为敌人的白璋却很清楚,白玥借天济观为掩护,养了许多男宠。 屏风后的蔚隅捏了捏眉心,大臣刚吵完,这俩又开始吵了,不吵不行吗? 被戴绿帽子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刚要开口,殿外便传来浑厚的男音。 “末将狄勉,愿领兵剿匪。”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大殿回荡,站着打瞌睡的江宿被惊醒,擦了擦唇边的口水。 狄勉大踏步走进门,走到正中央,单膝跪地行礼,再次重复道:“末将狄勉,愿领兵出征。” “禀陛下。”江宿出列,看着龙椅上的人大声道:“狄将军旧伤未愈,不便领兵剿匪。” 狄勉本就是因为受了重伤,军医无法医治,才不得不离开前线,回上京寻名医治疗的,何况他常在西边荒漠作战,对于林地打仗根本没有任何经验。 “陛下,末将行军数十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狄勉顿了顿,眼神快速瞥了江宿一眼:“何况末将的未婚妻也被山匪所劫,末将如何能置之不理?”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碰到了江宿的神经,他的瞳孔蓦然 放大,身形微微晃了晃,差点站不稳,看向狄勉的目光充满惊讶。 蔚隅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的神态动作,似乎看懂了什么。 “陛下!狄将军旧伤未愈,臣愿领兵出征剿匪!”江宿心急之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臣虽无狄将军以一敌百之能,却也想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万望陛下成全。” “陛下,万万不可!江宿将军在西边仅历练一年有余,经验不足……” “正因经验不足,才更需要历练。”江宿跪地,磕了一个头,诚恳地道:“宿少时纨绔,空食民脂民膏而无作为,已然十分愧疚,如今百姓遭逢匪寇侵扰,望陛下给臣一个历练的机会。” “胡闹!人命关天,兹事体大,怎可成为你练手的机会?” 蔚隅只觉得头一阵一阵地疼,合着他在这儿坐了一早上,没得到任何有用的建议,单纯听他们吵架来了? 朝臣吵完皇子公主吵,白家人吵完又换狄勉和江宿吵,这些人是约好的吗?一个吵完另一个吵,吵来吵去,无穷尽也! “说起林中作战,微臣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向来说话的兵部尚书突然突然开口道:“北境夙喻将军,不就是靠密林战一战成名?如今夙喻将军恰好在上京,不如问问她的意见如何?” “京郊树林不比北境,夙喻将军不熟悉地形,若是出了意外,柳大人可想好如何向北境交代?” 夙喻是北境人,并非上京臣,于上京而言是客,哪有让客人帮忙救人的道理? “想必镇北王不会介意的。”柳尚书抚着胡须,“何况镇北王的姨姥,不也在人质之列?” “北境将领只有镇北王可以调动,柳尚书要是有本事说动镇北王,朕自然不会多做干涉。” 蔚隅眉头紧皱,这个柳尚书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何突然将话题引到了夙喻身上,让北境处于众矢之的? 看来这朝中,还有人盯着北境不放。 不过这样不稀奇,两国联姻后,悯国会出兵牵制南方的匪寇和起义军,上京就能腾出手对付北境。 柳尚书是白玥的舅舅,定然不会放过这个能让白玥出头的机会。 想通其中关窍,蔚隅垂下眼睑,手指轻轻摩挲着扶手,现在好像出了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喜欢冬日喧 第164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众人争论了一早上,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弯弯绕绕说了一通,最后又被柳尚书绕到北境上。 按照他的说法,素莲对于竺赫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北境就应该拿出粮草和金银来赎人,当然不能只赎一个,最好还是把所有人都赎回来。 兵不血刃救回人质,既全了孝道,也全了胤帝的仁爱之名,是为上上之策。 中策则是采用白玥的提议,派人送粮迷惑视线,稳住劫匪,再让夙喻带兵偷袭,救出人质的同时清剿匪寇。 至于粮草哪里来?那自然还是要看镇北王的诚意。 至于下策,便是不用粮草开路,直接强攻,此招风险极大,不但人质可能会受到伤害,围剿匪寇的人也大概率会死亡,所以是为下下之策。 总之说来说去就一个主题,因为素莲被匪寇扣押,所以北境要负责把所有人质带出来,白玥等人带兵追剿残匪便可。 他心里的算盘主子拨的噼里啪啦,算珠都快蹦到蔚隅脸上了。 这些建议看似十分荒唐,实则一点也不正常,蔚隅觉得他的脑子可能只有脚趾缝那么大,否则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即便如此,这些建议还是有人附和着同意,让人大开眼界。 “左右老夫人也在匪寇寨中,镇北王不出面营救,说不过去吧?” “北境沃野千里,年年丰收,不可能连这点粮食都舍不得吧?” “镇北王缩在北境躲清闲,把老夫人被劫持的事情抛之脑后,连自己家人的性命都不顾,算什么英雄好汉!” “北境不出粮钱也行,但是我们把人救回来之后,北境得拿钱来换人。” 这样厚颜无耻至极的人,本来应当是世间少有的,但蔚隅今天见到了一群,实在令人大为震撼。 合着整个大胤朝堂就是附在北境身上的吸血虫,不但吸血,还要把吸出来的血分给北境的敌人, 别人是放下碗骂娘,这些人可倒好,饭都还没吃完,碗都还没放下,就急着算计北境库房里的东西了? 他北境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这群酒囊饭袋,这群蛀虫觊觎了? 蔚隅心中充满不满和气愤,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用腹语操控胤帝和他们辩驳。 言多必失,按照蔚隅对胤帝的了解,他对北境的态度本来就模棱两可,有这样的便宜可占,他自然不会拒绝,而且还会绞尽脑汁去实施。 荒唐的方案虽然有人支持,但最后也没通过,原因竟 然是因为怕他们把人救出来之后,竺赫对素莲置之不理,朝廷拿不到钱财,更怕竺赫借机出兵,攻打上京。 一个早上就这样浪费了,蔚隅心里十分不爽,下了朝便吩咐幽一,找几个人假扮劫匪,把今早同意柳尚书提议之人,连带柳尚书,套个麻袋教训一下。 说也奇怪,大部分贵女贵妇人都参加了这次祈福活动,但柳尚书的妻女却奇迹般缺席了,要知道柳尚书的妻子,以往最爱参加这些宫里组织的能彰显身份的活动了。 何况身为皇后母族,这样为国为民的大事,柳家无人参与也是说不过去的。 结合柳尚书前后的表现,以及劫匪力量的反常,蔚隅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这些劫匪,可能是白璟暗中养在柳尚书名下的私兵,可能还有暗卫,而锦衣卫顾夜清,则有监守自盗的可能。 整个绑架就是一场阴谋,一场针对竺赫,针对北境,针对上京的阴谋。 蔚隅思来想去,操纵傀儡写了几道诏书。 第一道,便是让江宿和柳尚书的大公子柳智领兵剿匪,并且言明,朝廷不会出粮草,而两人要保证所有人质绝对安全。 第二道,是给长公主府以防万一的,若江宿在剿匪中不幸遇难,准长公主立刻回到封地,任何人不得阻拦。 第三道,给了白玥,白玥身份尊贵,悯国皇子身份地位,入赘为驸马勉强相配。 第四道,是关于白璋的,正式确立他储君的身份。 蔚隅抱着玉玺按下,虽然不知道白璋白玥在此次绑架中是否合谋,但还是要让两人争起来,不要再盯着北境不放。 第一道诏书分别送到了长公主府和尚书府,第二道、第四道蔚隅交给了刘公公暂时保管,第三道则直接昭告天下,打了白玥白璋一个措手不及。 写完诏书,蔚隅让云六秘密入宫,走密道带着白璟的遗孤离开京城,在余城汇合。 密道是不久前他从竺赫送的琉璃火彩偶上发现的,那东西放在平时就是一个普通摆件,但在特定的角度下用蜡烛照,能看到投映的景象中暗藏密道图。 这京城风云诡谲,没了皇帝庇护,两岁多的孩子如何活下去? 何况那孩子长的白白净净可可爱爱的,虽然只会咿咿呀呀的叫,但每次见到他都笑得十分灿烂。 安排好这一切,蔚隅又让云一带人将竺府库房里的东西利用密道送到对门白璟生前的住处隐藏。 做完这一切,蔚隅暗中混入了剿匪的队伍, 反正胤帝不上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他就此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小心驶得万年船,上京已经出现了太多不可控因素,他必须尽快离开,否则白璋白玥不论谁胜出,都免不了会拿他威胁竺赫。 他不能让竺赫因为他陷入被动,何况上京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座腐朽荒败的城,是一个可以争权夺利的斗兽场,也是充满仇恨的不美好的地方。 上京唯一的春天不在,那里冰冷荒芜,风雪交加,将要把他吞没。 大雨连绵,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足足用了五天才出城,今晚难得没有下雨,装睡的蔚隅睁开眼睛,悄摸拿起行李,打算趁夜离开。 为了避开巡逻的队伍,蔚隅七拐八拐也不知拐到了哪里,正发愁时,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蔚隅赶紧趴下,借着茂盛的草掩盖身形,好在他特意换了夜行衣,只要不露脸,整个人便能与黑夜融为一体。 “你为何要答应陛下出兵剿匪?你知不知道那里多危险?” 来人压低了声音,蔚隅听着,只觉得耳熟。 待另一个人出声,蔚隅立刻便听了出来。 江宿,狄勉,这俩大晚上不睡觉跑这草丛里干嘛呢? “我不去,难道看着眼睁睁你去为了你未婚妻送死?” “那是我未婚妻,要救也该是我去!你凑什么热闹?” “你去?”另一人冷笑一声,伸手戳着对方的肩膀,嘲讽中带着微不可察的疼惜。 “你的腰受的住骑马奔波吗?你的手还提的起剑吗?你的腿还抬得起来吗?你的内力还能运起来吗?” “你说话啊!这些你能做到吗?” 江宿越说越激动,“是,她是你未婚妻,是你年少不可得的白月光,是你一辈子要守护的人,你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你既然知道,就不应该……” “我不想你死!” 吼出这一句的江宿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双肩无力地下垂,低声呢喃:“可我不想你死啊,我做不到看着你去送死。” “江……” 狄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狄将军。”江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提前祝你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往后余生,幸福美满。” “此后,你我两清,桥归桥路归路,惟愿余生,不复相见。” 说完,江宿转身离开,只留下欲言又止原地发呆 的狄勉,以及趴在草丛里当鹌鹑的蔚隅。 蔚隅没想到,离开前还能听到比话本还要狗血的剧情。 虽然他很想知道后续,但时间不等人,他得尽快离开,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狄勉不要在这里站一个晚上。 好在狄勉很快就离开了,蔚隅一骨碌爬起,朝着与营地相反的方向跑进了林子。 喜欢冬日喧 第165章 兄弟抱一下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江宿躲在被子里哭成了泪人。 虽然很伤心很难过,但是,该干的事儿还得干,是以第二天,当他顶着核桃大的肿泡眼出现时,向来爱嘲讽人的柳智都说不出话来。 “时间紧迫,我们兵分两路,你带人在正面强攻,我带人去营救人质……”柳智道。 “为什么不是我带人去救人,你带人在正面强攻?” 江宿开口,柳智愣怔片刻,心道:“这傻子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不等柳智开口,江宿又叹了口气道,颓废地道:“算了,正面就正面吧。” 正面强攻意味着要承受劫匪大部分的火力,即便侥幸获胜,也会因伤亡过多而遭受诟病。 暗中营救虽然也免不了死人,但伤亡肯定比正面少,而且一旦救出了人,那就是大功一件,即便救不到人,也能把罪责推到江宿身上。 谁让他不好好在正面牵制敌人呢? 分工完毕,柳智挑了五百多名精锐,等江宿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远了,气的江宿站在一千多残兵面前跳脚,对柳智的背影竖中指。 林中道路错综复杂,又因为连日阴雨,形成了不少沼泽,偏偏一连两天出了太阳,蒸发的水汽无法消散,凝成了瘴气,导致林中又闷又热,走几步便汗如雨下。 行动不便加上匪寇暗中阻挠,还没看到寨门呢,江宿的兵就死了大半。 “小将军,不能再走了。” “对啊,死的人太多了,咱们还是回去商议好计策,来日再战吧。” “这样下去,咱们都得死。” “是啊,不如原路返回,等天气再好些,再一鼓作气攻上去。” “要我说,谁家老娘媳妇儿被绑架,谁来救才对。”一个矮胖的士兵语气中满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不是,他们的老娘被绑架了,他们偷闲躲懒不救,反倒让我们来送死,小将军你评评理,这合适吗?” 江宿听得气结,自立国后,大胤贤君辈出,京畿之地没有战事,三大营这群人平日里清闲惯了,被温香软玉养成了软骨头,平时训练得过且过,到了真正上战场的时候,一只猴子都能把人吓得尿裤子,死几个人便吓得要赶紧撤兵。 “怕死当什么兵!”江宿脱口而出狄勉训人的第一句话,愣怔片刻,才继续冷着脸训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出钱养着你们,也算对尔等有知遇之恩,尔等怎能当那贪生怕死之辈?” 江宿 语气森冷,但没有一个人怕他,反而大声反驳着。 “谁不怕死!你不怕吗?你不怕你怎么不一个人去打匪寇?” “我也没办法啊,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我一个人过活,我要是死了,家不就完了吗?” “就是,你又没有家室,没有父母要赡养,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我们就是贪生怕死,你想拿我们怎样?”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投了个好胎,就你这样的,早死不知多少次了!” 这些人平日里就是混不吝,又走了这许多路,早都憋了一肚子气,借着江宿训斥的由头骂起人来,宣泄着平日里不敢说的,对朝廷和贵族的不满。 江宿气急,但又说不过他们,情绪上头一心只想着如何反驳他们,浑然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靠近。 一大波匪寇借助草木隐藏身形,悄悄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更有甚者借助工具,轻巧地在树木间穿梭,如猴子一样蹲在树上窥视着下方的情况。 忙着宣泄愤怒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剑拔弩张的气氛,江宿隐约察觉不对,刚打算起身探查,就被人拉住胳膊。 “怎么,威风凛凛的小将军这会儿要当逃兵了?” “刚才训人那股子劲儿呢?来啊,继续骂我啊!” “今儿我就站这儿给你骂……” 一支羽箭划破了氤氲的雾气,刚才还嚣张无比的人瞬间没了呼吸,瞪着眼睛直挺挺倒在地上。 “有埋伏!” 众人大叫起来,有人慌乱地拿起弓箭,胡乱地向四周射击,有人拿起弯刀,挥砍着空气。 “所有弓箭手,背靠背,往外射箭。” 江宿屏息凝神,挽弓搭箭,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快速射出一箭,藏在几步之外树上的匪寇应声而落。 虽然朝廷的人拿着弓箭乱射了一通,但架不住匪寇靠的太近,还是有人受了伤。 埋伏的匪寇还没想通最开始射出那支箭是哪里来的,就被迫起身,亮出家伙和江宿等人打了起来。 长刀撞击不断,羽箭见缝插针,氤氲的雾气好像都变成了血红色,浓重血腥味引来不少猛兽,躲在暗处等着享受这一场盛宴。 本打算搞偷袭的匪寇派出的人不多,见势不妙便打算撤退,被打了一路,憋屈至极的人哪里给他们退路,愣是追着跑了很远。 等江宿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几张巨网从天而降,困住人后又被机关拉到半空吊了 起来。 巨网刚挂上树,一根粗大的圆木便直直撞来,江宿运起内力,隔着网在木头上垫了一脚,才将网兜带着往后摇,躲过了圆木的攻击。 刚躲过攻击,另一根圆木又从反方向撞过来,好在这次网兜里的人都学精了,一起荡着网兜与圆木擦肩而过。 圆木的攻击刚刚停歇,江宿便打算割开网兜,却不料脚下的地面早就变了,原本平坦的地面被成年人小腿长的尖刺掀开,只要敢从网兜下去,必然要落得个肠穿肚烂。 江宿傻眼了,合着刚才的埋伏是诱饵,目的是把他们引到这个陷阱里吗? 众人被挂在半空上,想离开网兜,就要忍受尖刺,不想被刺穿,就得一直被晾着,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江宿长长叹了口气,开始打腹稿遗书。 身后的树上突然传来动静,江宿脊背紧绷,手放到了腿上,打算拿出靴子里的匕首与来人一战。 “怎么只有一个人?” 听到身后之人疑惑的语气,江宿转过脸,恰好对上一双黑色的眸子,如宝石般澄澈纯粹的透着光的黑色,像隐藏在极寒之地冰雪之下的宝物。 虽然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五官,但江宿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熟悉之感。 来人轻巧地跃到网兜上,一手抓着网兜,一手抬起手腕,手指微动,精巧的袖剑飞出,落在百步外的草丛中触动机关,锋利的尖刺顷刻间倒在地上。 解决完尖刺以后,来人又跳到树下,割断网兜的绳索,将被困的人放到地面。 脚踏上地面那一刻,江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脚踩了踩,确定脚下的地面是实心的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不等从天而降得大侠开口,江宿双手一圈就给了一个熊抱:“兄弟,抱一下。” “若非你如天神降临,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我定然只能在变成刺猬或者风干肉之间二选一,当然,我这么丰神俊朗,即便变成风干肉,定然也是最好看的风干肉……” 江宿前言不搭后语地叭叭个不停,以此来抚慰自己受到惊吓的幼小心灵。 来人忍无可忍,抬脚重重踩在江宿的脚背上,“江听安,你脑袋是被马踢了还是进水了?” 喜欢冬日喧 第166章 好兄弟,心连心 被骂了一通的人没有生气,抱着脚跳着,脸上却带着笑,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藏在面具下的脸翻了个白眼,来人默默走到林边捡袖箭,江宿跟条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 “阿赫阿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阿赫阿赫,你身体怎么样了?完全好了没有?” “阿赫阿赫,北境好玩吗?是不是到处都是冰雪建造的房子?” “阿赫阿赫,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多久啊?晚上不害怕吗?打雷下雨的时候也不怕吗?你住在哪里呢?淋了雨没有?” “阿赫阿赫……” “阿赫……” 江宿跟在竺赫身后,小嘴一直说个不停,十句有七八句都是在关心竺赫,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竺赫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江宿,十分郑重地道:“我很好,听安。” 说完,又问道:“你呢?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呜哇……阿赫……”江宿又抱住竺赫,把脸埋在他胸膛上蹭着:“我不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西边一点都不好玩,吃的是沙喝的也是沙,晚上还有狼嚎……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还要被狄勉打骂……” 好不容易找到诉苦对象,江宿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跟竺赫讲一遍。 “呜呜呜呜,他骂我是废物就算了,还要派我去离营地最远的地方守夜,你知道一睁眼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那种恐怖的感觉吗?” “还好那是匹老了的病狼……不然我就要变成滋润大草原植物的一员了……” 江宿把自己描述的十分弱小可怜又无助,对于自己拿着匕首,颤颤巍巍把老狼了结的结果只字不提。 他在竺赫面前根本藏不住事儿,被竺赫安慰了几句,一股脑把自己的事儿全抖了出来,包括他和狄勉之间的爱恨纠葛。 “我本来……都不喜欢他的,但是,他为什么要冒着被杀的风险去救我呢?” 竺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安慰在此时也显得很多余。 “可他说……他冒死救我,只是不想欠人情……他救我,只是想和我划清界限。” “他若一直对我爱搭不理,我也许不会陷那么深……” 偏偏他会在他受伤时照顾他,会对他笑,会亲昵地叫他的名字,甚至在他中毒时当他的解药,如果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才算? “阿赫……我真的好难受… …他要成婚了,成婚对象不是我……” “他受了很重的伤,但为了他的未婚妻,他连命都不要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阿赫,我知道我该放弃的,但是我真的放不下他……” “呜呜呜呜,阿赫,我不要回西边,也不想在上京,你带我回北境吧……我可以帮你打仗……” 江宿仰着脸,泪眼朦胧地看着竺赫。 “听安,北境,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你若真的下定决心,去那里散散心也行。” “呜呜呜呜呜呜呜……阿赫……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行了,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竺赫掏出手帕递给江宿,“喏,擦擦眼泪,我有正事要跟你讲。” 虽然江宿年纪比竺赫大了一岁,但从小就喜欢赖着他,开心难过委屈,全都会和竺赫分享,竺赫也会和他分享,然后两人再合谋惩治欺负他们的人。 两人穿一条裤子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乐一起闯祸,然后一起被罚,跪在院子里数蚂蚁。感情最好的时候,就连睡觉都要手拉着手。 现在江宿为情所伤,看他伤心欲绝的样子,竺赫虽然很想嘲笑他,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讲。 他们都知道,江宿不可能去北境,但他们都默契地闭口不提,仿佛只要不说出来,这个梦想就一定会实现一般。 “阿赫你要做什么吗?需要我帮忙吗?” “我要去救素莲姨姥。” 竺赫垂下眼眸,得到消息的当天,他便进了山,找到匪寇的营寨后,本想营救人质,却差点被对方派出的高手合围擒获,只好躲在山中,暗中打探消息。 听到朝廷不打算讲和,而是出兵围剿的消息后,他虽然坐不住,但也没办法,寨子内的高手太多,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抗衡。 “这些匪寇不全是普通人。”竺赫将自己这些天观察到的信息告诉江宿。 “你的意思是……锦衣卫的顾大人是受人指使,故意把人送到这里的?” “是,我探查消息时,和一群黑衣人对上了,对方的身手和出招方式,和我之前接触到的锦衣卫一模一样,还有这个……” 竺赫从袖中摸出一把飞镖,“这是打斗中掉落的。” 确切来讲,是扎在他身上,被金丝软甲弹掉,被他接住的。 “你们打起来了?你有没有受伤?”江宿紧张兮兮地用目光把竺赫浑身上下都看了一遍,竺赫穿了一身黑,他也看不出来受 伤没有,急得满头大汗。 竺赫摇摇头,“没有,我现在更担心太后娘娘和素莲姨姥。” 两个老人年纪都不小了,本该颐养天年却遭此大难,不知道还挺不挺得住。 “阿赫,我觉得这次绑架不是针对太后娘娘的,而是……针对你的。” 江宿江将朝堂上的事情说了出来,竺赫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的行踪一直很隐秘,对方是如何发现并有所怀疑,还打算用这样的方法大费周章把他引出来。 “柳尚书那个不要脸老不死的贱人,整天只知道算计别人,就该让陛下把他家给抄了,拿他府库里的粮食来赈灾。”江宿愤愤道。 “北境一直游离在上京统治力量之外,陛下有所忌惮也不稀奇,朝臣对待北境的态度亦受陛下对待北境的态度影响,有此想法也实属正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他北境的东西,还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 “但是没关系,阿赫,好兄弟,心连心,我当天便帮你报仇了。”江宿突然笑得十分畏缩,凑到竺赫耳边说了一通话。 那天早朝之后,他先是埋伏在小巷子里把柳尚书套着麻袋打了一顿,然后把人脱光了丢乞丐窝里。 “你说巧不巧?那乞丐窝就在他的政敌莫大人出门的必经之路上。” “太巧了。” “还有更巧的,那天卧病在床的莫大人恰好要出门。” 两个政敌大眼瞪小眼,那场面,怎一个刺激了得。 竺赫能说什么? 竺赫不能说什么,给江宿竖了一个大拇指。 什么是兄弟! 这就是兄弟! 心连心的好兄弟! 喜欢冬日喧 第167章 小狼王 凝重的气氛因为江宿的话缓和了不少,两人说了闲话,就开始商量对策。 “柳智倒是会算计,让你正面进攻,他自个儿捡清闲的活。”眼珠子转了转,竺赫眯着眼勾起唇角:“不过嘛,战场瞬息万变,谁打前锋,谁搞突袭,谁又说得准呢。” “阿赫的意思是?” “谁跑得快,谁是前锋。” 黑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江宿完全能想象到面具下的脸带着怎样的笑容。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勾起唇角,颇有些狼狈为奸的意味。 两人正说着话,一道黑影快速从林中闪出,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钉在了竺赫身边。 江宿定睛一看,那黑影原来是一个一袭黑衣的少年,少年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典型的北人长相,眉眼深邃绮丽,柔软弯曲的金发搭在额前,脸上沾了不少泥点。 少年也歪着头,用碧绿的的眼眸盯着江宿,眼神带着疑惑,更多的是警惕和凶狠,嘴像小狗那样龇着,露出尖锐的虎牙,活像一只小狼狗。 竺赫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发顶,用江宿听不懂的话说了几句,少主眨眨眼,偏着头思考片刻,蹭了蹭竺赫的手心,趴在竺赫腿上,微微仰着脸看江宿,眸子里没有了警惕,只有疑惑。 见江宿低头看他,他又快速别开脸,趴在竺赫膝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竺赫又和他说了什么,少年安静下来,趴在竺赫的膝头,竺赫刚把放在他脑袋上的手挪开,少年又不满地呜呜起来,拉着他的手放在头顶,才满意地闭上眼睛,趴在竺赫膝头睡觉。 见江宿疑惑,竺赫开口解释道:“他叫竺阆,从小在雪狼群里长大,别看他小,却是狼群里的小狼王。” 从他口中,江宿听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以及一场来自雪山赐予的,浪漫的经历。 半年前,竺赫领兵在夜州与胡人作战,因奸细泄露行踪,被困于苍嵋雪山,当时他身负重伤,又逢暴风雪,差点死在那里。 弥留之际,一双碧绿的眼眸出现在他眼前,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碧绿的眼睛,像传说中的点着冥火的灯笼一般,一盏盏亮起。 竺赫实在没力气,缓缓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死亡。 出乎意料的是,狼群并没有攻击他,而是走到他身边,将他围在狼群中,用身体温暖着他。 待他苏醒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洞穴,阳光洒在洞口,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竺赫翻出身上的药,处理好流血的 伤口,靠在洞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动作太大,洞穴里小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让人脊背发凉。 “嗷呜!” 蜷缩在身侧的小灯笼凶狠地吼了一声,聚在竺赫身上的小灯笼才渐渐减少。 “呜呜呜……” 竺赫低下头,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 少年的脸被厚厚的泥渍覆盖,一双碧绿的眸子却神采奕奕,鼻子在他身上不停地嗅着。 “你是人……还是……狼?” “呜呜呜……” “你是谁家的孩子?” “呜呜……” 竺赫觉得自己应当是疯了,不然为何会试图和一个被狼养大的“人”沟通? 狼群每天都会外出打猎,然后分给竺赫一块血淋淋的生肉。 在不吃就会死的死亡威胁下,竺赫强忍着恶心,嚼了几天的生肉。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发现狼群好像都听这个少年的话,偶尔有两只顶嘴,便会被少年踹。 身体勉强能动之后,他便开始想办法生火,他的武器、火石都还在身上,在洞里生一个火算不得什么,但狼群对火堆却如临大敌,一个个跑出了洞外,任凭少年如何叫唤都绝不踏入洞穴一步。 少年虽然也怕火,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狼,何况他对竺赫十分好奇和喜爱,更愿意和这个新伙伴待在一起。 虽然知道少年听不懂,但竺赫还是忍不住和他说话,少年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 竺赫伤好了不少之后,便开始随着狼群外出捕猎,他利用最原始的树枝和鹿筋制作弓箭,一天获得的猎物就够狼群吃两天。 有了充足的食物供应,狼群投入了更多精力在扩大领地上,不过半月,少年带领的成了方圆百里最大的狼群。 经过休养,竺赫的伤好了不少,正打算与狼群辞行时,变故发生了。 一群胡人士兵组成的捕猎队闯入山中,杀了不少狼,少年也被他们抓了起来,圣洁的雪山成了满是腥臭的屠宰场。 竺赫改造了狼群聚集的洞穴,在里面设了机关,诱导胡人进入洞穴,启动机关,洞穴瞬间坍塌,将几百个胡人士兵埋在雪下。 自那之后,少年变得十分依赖他,不管去哪里都要跟着,给狼群找了安全的地方后,竺赫便收拾好行囊,踏上归程。 没走多远,他便察觉身后有人跟随,跟踪之人很是小心,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在他即将发现前又 快速藏起来。 “出来吧,不用躲了。” 竺赫站在雪中,仔细观察着四周,沿着脚印确定了目标方向,借着松树遮掩,闪身到了跟踪者身后。 趴在石头后的少年瞪着眼,耳朵动了动,似乎在疑惑那么大一个人怎么突然间不见了,转头却看到一张黑色的面具,圆圆的眼睛因为害怕睁的很大,瞳孔紧缩,下意识用脑袋去撞竺赫。 竺赫按着他的脑袋,轻而易举地控制了他。 少年双手抓着他的胳膊,嘴里“呜呜呜呜”地叫着。 “你跟着我干嘛?快回去。” “呜呜呜……”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说话,但你不能跟着我。” “呜呜呜呜……” 少年一味地“呜呜”叫着,竺赫刚松开手,便手脚并用爬到他背上,死活不肯下去。 “所以你就把他带回去了?” “嗯,我带他回营,找军医给他看了身体,又教他像常人一般行走,但他总学不会。” 竺赫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顶,睡梦中的少年下意识蹭了蹭温暖的掌心,咂咂嘴,继续做着梦。 营中的老军医告诉他,这孩子可能是刚出生便被遗弃,由山里的狼群养大的。 这样的人因为各种原因,一般能活到七八岁就已经很不错了,少年却活到了十多岁,简直是神迹,是山神的庇佑。 刚到军营时,少年对谁都龇牙,谁都不让靠近,只亲近竺赫一人,竺赫便给他取了个名字,一直带在身边当弟弟养着。 “后来我向懂兽语的老人学习了一段时间,现在勉强能和他交流。” “好神奇,那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他看到了一群人朝山林深处去了,那里有四四方方又尖尖的洞,我猜那里应该就是匪寇的寨子。” “甚好!”江宿一拍大腿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救人!” 竺赫点点头,温柔地叫醒趴在膝盖上的少年,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点点头,飞快消失在林中。 “走吧,阿阆会给我们留记号的。” 喜欢冬日喧 第168章 旧事 竺赫和江宿沿着竺阆留下的记号,很快便来到了营寨附近。 匪寇的营寨规模不大,以两层小楼居多,掩藏在密林中,浓雾充当天然屏障,外围又布置了各色机关保护,可谓易守难攻。 “这里有很多脚印。” “柳智刚刚到过。” “这里到营寨不过数百步,他竟然没被匪寇发现?”竺赫垂下眼眸,内心五味杂陈,“连人命都能拿来当做党争的筹码,这世道……” “陛下的诏书里说,要活着救出人质,若这些劫匪当真与朝廷的某人相互勾结,那要他们放人,岂不是小菜一碟?”江宿看着脚印,若有所思。 “对方的目的是逼我现身。” 竺赫站起身,轻轻揉了揉竺阆的脑袋。 江宿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压下心底的疑惑道:“那我们该如何做?” “几人我们能走到这里,说明……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可能会让我进去谈条件。”竺赫垂下眼眸,“人质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进去之后会拖延时间,找到机会后放出消息,我们里应外合。” 江宿张了张口,很多话堵在唇边,最终只突出一个字:“好。” 话音刚落,营寨哨塔上出现一个身影,大门也随之缓缓打开。 “竺公子,哦,不对,现在应当叫镇北王了。”哨塔上的人远远拱手,声音却十分清晰:“别,来,无,恙。” 竺赫想了半天,没觉得这声音耳熟,所以并未接话。 阴毒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镇北王贵人多忘事,想必早把在下忘了,本不想旧事重提,但没想到王爷如此健忘。” “三年前,玄麟寨……” “贺麟?”竺赫几乎是一瞬间便确定了来者的身份,眉头皱了皱,“没想到你与我一战后,竟还是重拾老本行。” “贺某草民而已,自然不比上靠着圣宠平步青云的镇北王。”贺麟摩挲着刀鞘,舔了舔唇,“最近行情不好,只好出此下策向家大业大的镇北王借点银钱使了。”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蠢。”竺赫从林中走出,站在营寨前,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三年前当别人的替死鬼,三年后当别人的走狗,贺寨主这三年,竟然光长年龄不长脑子。” 不等贺麟开口,竺赫继续道:“叫你的主子来与我谈。” “我是这寨子的大当家。”言外之意是和他谈就行。 “一条走狗罢了,还不配与本王平起平坐。” 虽然竺赫站在塔下,贺麟站在塔上,但身处下位的竺赫气势上比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衬得他像一个狐假虎威的傻子一般。 压下心底的不耐,贺麟冷笑着将一块玉佩丢在湿软的地上,“如今,我有与镇北王谈话的资格了吗?” 竺赫蹲下身捡起脚边的玉佩,仔细地拂去尘土,“你,不够格。” “竺赫!你别给脸……” “让你的主子来和我谈。”竺赫收好玉佩,抬眸看着塔上之人:“你最好保证本王的亲人无碍,否则,踏平营寨的可就不是上京那群饭桶,而是我北境铁骑了。” “几年不见,镇北王竟然学会说大话了?真是难得。” 北境再强大,北境铁骑再如何能征善战,只要踏入上京,便是犯上作乱,朝廷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本王有没有说大话,贺寨主大可亲自试试。” “王爷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本寨主不试试,岂不是不给王爷面子?”贺麟环抱着胳膊,啧啧叹息:“没想到世人称赞的重情重义的镇北王,竟然这般冷血无情,连至亲的性命都能抛之脑后。” “寨主既然知晓她是本王的至亲,就不该打她的主意。”竺赫双手垂在身侧,从容不迫地道:“寨主可能还不知道齐玄埋在何处吧?” 贺麟脸色大变,刚才的从容不迫一扫而尽,厉声质问:“他在哪儿?你想对他做什么?” “没什么,本王不过是想把齐玄从地下挖出来暴晒鞭尸而已。”竺赫单手摩挲着下巴,轻飘飘地说出让贺麟目眦欲裂话:“寨主觉得是先鞭尸好,还是先暴晒尸身,让其魂飞魄散的好?” “你敢!” 贺麟勃然大怒,恨不得立刻跳下去杀死竺赫。 但愤怒是没用的,尤其是在没有资本的时候,愤怒只会成为笑柄。 “听说被烧死的人怨气极大,极易变成恶鬼索命,这很不好,不如本王便把他挖出来暴晒鞭尸后丢入河中封印,让其永世不得超生?”竺赫自言自语,还不怕死地抬起头问贺麟:“寨主觉得,哪个方式更好呢?” “竺赫!你敢辱他尸身,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寨主大可擦亮眼睛看看,本王到底敢还是不敢。”竺赫轻笑一声,摩挲着脸上的面具:“万劫不复么?本王倒想试试。” “竺赫你该死!” “该死的是你才对,早知你如此难堪大任,烂泥扶不上墙,三年前我就该带走齐玄,让你和你的玄麟寨一起死在火里。” “你……三年前,是他……”贺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状若疯癫:“竺赫,你说大话也该有个限度。” “玄麟寨作为弃子,却掌握着账本,如何不让人忌惮。”竺赫双手环在胸前,“也就只有你这样的傻子,才敢在先太子面前大放厥词。” 若非他后来偶遇了白璟的门客,他还不知道,原来当年贺麟竟然自以为手握账本便万事大吉,以此为由逼迫白璟让利三成。 白璟不肯,思来想去便将玄麟寨勾结朝廷官员倒卖盐铁一事捅到了胤帝面前,又主动将自己阵营中涉及此事的官员推了出去撇清关系,既保全了自己,又让胤帝出兵剿灭玄麟寨。 齐玄比他聪明,在接到白璟让他回去的信息那一刻,他便知道,玄麟寨,已经被抛弃了。 弃子的下场,是毁灭。 “三年前齐玄以命换命,本王冒着风险给你准备了身份,隐去你的踪迹,让你隐姓埋名好好生活,没想到你如此不识好歹,依旧选择落草为寇,成为他人的爪牙。”想起齐玄,竺赫难免扼腕,“早知如此,本王便不该心软答应齐玄的请求。” 齐玄是白璟的人,即便玄麟寨覆灭,他也能回到他身边继续效力,何况白璟还给他准备了一个完美无瑕的身份,足够他后半生好好生活。 “当年本王能救你,如今同样也能杀了你。”竺赫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塔上摇摇欲坠的身躯,“寨主不觉得,今日之局势,宛若当年。” 贺麟大惊,还未陷入回忆,便听竺赫继续道:“三年前有齐玄救你,不知三年后的今天,谁能救你呢?” 喜欢冬日喧 第169章 戏耍 “本王的人,自然要走本王留的退路。” 贺麟身后出现一道白衣身影,来人身长玉立,挺拔的身姿如一棵苍松,手上捏着一把玉骨扇。 竺赫有一瞬间的恍惚,张了张嘴,唤出一句:“阿隅,当心。” 他的声音不大,但场上不乏习武之人,耳力自然不差,担忧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几人耳中。 白璋攥着骨扇的手收紧,手背青筋暴起。 竺赫叫的不是他白璋,他能理解,但他叫的也不是最亲昵的白璟,他理解不了。 白璟难道不是他刻骨铭心的记忆吗?看到这样相似的人,他最先想到的不应该是白璟吗? 若是白璟,他念在两人的交情上便忍了,可为何他叫的竟然是蔚隅!担心的也是蔚隅! 为什么是蔚隅?凭什么是蔚隅?他一个庶子,身体里流着商人肮脏血液的庶子,哪里比得上白家天潢贵胄的血统? 白璋咬着后槽牙,挤出几个字:“别来无恙,镇北王。” 竺赫眉头微皱,“殿下说笑了,本王近些年从未见过殿下,不知这个‘别’字从何而来?” 白璋十三岁离宫云游,十年八年都不回宫,竺赫没怎么见过他,再加上他在几个皇子公主中也不起眼,竺赫对他没什么印象,对于他主动的招呼只觉得莫名其妙。 “王爷当真健忘。” 白璋晃动手腕,折扇应声打开,林风拂过,衣袂飘飘仿若谪仙。 竺赫没有接话,问道:“本王的姨姥在何处?” “素莲姨姥吗?放心,她老人家好得很,这会儿恐怕正在和皇祖母一起抄佛经呢。” “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姨姥?” “王爷这话令人好生心寒。”白璋摇着扇子,掩着薄唇,“本皇子与素莲姨姥多年未见,请姨姥到京郊小聚,怎么到了王爷这里,本皇子便成了杀人越货的匪寇似的。” “匪寇尚讲江湖道义,殿下却是礼义廉耻全无,以妇孺为筹码,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 “能以一己之力逗天下万民发笑,是孤的福分。” 竺赫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他的脸皮已经不止城墙那么厚了,白璋的脸皮如玉盘,如淤泥,大且厚。 虽然拳头很痒,但竺赫还是决定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这白璋邪性得很,骂他,他笑着应,要是打他,说不定他还要把另外一半脸凑到手心里找打。 恶心不说,手 还疼,得不偿失。 “你要如何才肯放人?” “王爷可真会说笑,孤不过是想尽尽孝心而已……” “是尽孝心还是另有所图,殿下心知肚明。” “王爷放心,不日我便亲自护送皇祖母与姨姥回京。”白璋摇了摇扇子,“王爷若不信,大可自己入寨证实。” “叙旧就不必了,殿下若真有心,便让本王接姨姥回北境祭祖。” “祭祖吗?北境的祠堂何时得以打开了?”白璋掩唇轻笑,垂眸看着竺赫:“孤听说竺将军曾立誓,胡不破,祠堂不开。” “不劳殿下担心。” 竺赫垂在身侧,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 白璋这厮,一直在拖延时间,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若是一般匪寇,他带兵打进去也就行了,但偏偏白璋插了一脚,非说这是请京中贵人小聚的庄园。 如此一来,他若动手,定会背上以下犯上的罪名被扣押下来。 狡猾的白璋! “瞧王爷说的,王爷骁勇善战,镇守一方,大胤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无人不关心王爷。” “用不着。”竺赫咬了咬下唇,看着哨塔上的白璋:“殿下到底如何才肯放了姨姥?” “王爷莫急,孤无意……” “殿下既无意,便请立刻放姨姥同本王一道离开。” “王爷又心急,这样多不好。”白璋收起扇子,背着手踱了几步,看着塔下的竺赫道:“孤所求不多,王爷算一个。” “殿下若身体抱恙,大可找御医看看脑子安否。” 竺赫和江宿一齐翻了个白眼,江宿更是不解,竺赫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让白家人着魔似的贴上去。 江宿不懂,竺赫更不懂,只觉得白璋是在挑衅他。 “王爷真会说笑。” 白璋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殿下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竺赫环抱着双臂:“京城无人不知,太后娘娘及一众贵人被绑匪绑架,殿下此时出现在此地,是在昭告天下,绑匪是受殿下指使?” “王爷说笑了,这里哪有绑匪?”白璋四下看了看,笑道:“孤不过是为了保证贵人们在继位大典前的安全,才出此下策。” “继位大典?” “瞧我这脑子,王爷应当还不知道。”白璋一拍脑袋,从身后将刘公公拽出:“陛下昨日驾崩,驾崩前留下遗诏。” 说罢,白璋阴恻恻地道:“公公,还不宣读诏书?” 刘公公颤颤巍巍从托盘上取下诏书,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临御天下三十载……然岁月不居,精力渐衰,难承天命,亲理万机。查皇三子白璋,性资人孝,明治于道……今顺天人之意,传大位于皇三子白璋,即皇帝位……” 竺赫眉头微皱,却没说什么,岂料刘公公顿了顿,又继续道:“镇北王竺赫,温仁恭谦,贤良淑德……” 江宿听得耳朵都直了,这诏书的用词造句,听起来怎么这么像立后的诏书呢? 刘公公每念一个字,竺赫的脸便黑一分。 为了北境兵权,白璋还真是不择手段,想以这样的方式将他困在京城,逼他交出北境兵权?痴心妄想! 藏在袖中的手捏成拳头,竺赫保证,白璋若再敢挑衅威胁,他便不介意担上弑君的罪名。 刘公公的语气越来越迟疑,念的也越来越慢,凝滞的空气越发沉重,厚重的雾气像一块被打湿的厚手帕,捂住每个人的口鼻。 江宿快被这阴湿凝重的气氛逼疯了。 “着镇北王竺赫任辅政大……臣?” 刘公公念完最后一个字,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确认是“辅政大臣”四个字后才放下心来。 虽然看不见竺赫的表情,但以他对竺赫的了解,白璋若真敢写个“立为皇后”,他相信竺赫今天肯定会让白璋血溅三尺。 “臣愚钝,恐难当大任,殿下还是另择贤臣担此重任为好。” 意识到被白璋戏耍,竺赫说不上什么心情。 要说他介意,岂不是在告诉别人他很想当那个劳什子的皇后?要说他不介意,岂不是在告诉别人,镇北王可以被随意戏耍? 白璋笑了笑,竺赫还是太年轻了,竟然如此轻易就被人挑动了情绪。 喜欢冬日喧 第170章 继位大典 虽然看不到竺赫的表情,但是个人都能感受到竺赫的情绪变动,白璋阴郁的心情稍有缓解。 竺赫就像白家养的狸猫,漂亮娇贵,高傲矜持,任谁看见了都想亲近一番,偏生这猫儿十分高傲,除了特定的人谁都不理。 可惜他越是这般,越能挑起人逗弄的心思,即便不能亲近,让他因为自己而有情绪波动,也能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白璋收好自己的小心思,掩唇轻咳,清了清嗓子:“钦天监已经算好举行继位大典的良辰吉日,王爷不如等大典结束,再接素莲夫人回北境?” “大典难遇,北境祭祀更难得,况且姨姥不喜喧闹,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 竺赫轻轻咬着唇,白璋如今是正统的继承者,大胤未来的皇帝,即便先前与绑匪有关,但遗诏已出,寨子里的是匪是兵,全凭他一句话。 此时若和他硬碰硬,无异于在和新帝叫嚣,没准还会因此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可白璋也不像能好好谈判的样子,他到底,想要什么? “不论王爷信与不信,孤只是想邀请素莲夫人和王妃参加继位大典而已……” “你对阿隅做了什么!” 黑眸难掩紧张与慌乱,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再次收紧,竺赫拼命咬住颤抖的唇,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早该确信的,即便他把身段放的再低,再如何表示臣服,白家也不会轻易相信北境,更不会轻易放过蔚隅。 早知今日,他当初就应该让夙喻再在路上拖延一段时日,他也该再快些收复夜州,如此一来,蔚隅便不用回京,至少,他能和他一起回京,不至于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王爷无需担心,大典过后,孤自会放他们离开。” 白璋摇着扇子,消失在哨塔上。 “白璋!你站住!你回来,说清楚……” 眼见他施施然走了,竺赫急了,白璋大费周章把他引出来,难道就为了说这几句废话? 还说在大典之后就把人放了,他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其中定然有阴谋! 但此时他也不能冲进去救人,何况白璋手上现在有姨姥和阿隅两人为人质。 竺赫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只得下山,在京郊找了个小院住着,同时命巫莳带兵到北境与大胤交界处接应。 刚下山,白璋便派人传话,让他入宫参加胤帝的葬礼。 竺赫心觉他有阴谋,但他有人质 在手,自己也不得不从,沐浴过后便进了宫。 灵堂设在端砚殿,偌大的皇宫内到处挂着白绫,纸钱合着细雨洋洋洒洒落下,铺成一地洁白,竺赫看着满天翻飞的白色,恍若置身冰雪。 在来上京之前,他从未体会过父爱。 他早慧,所以当同龄小孩还在牙牙学语时,他已经能清楚地表达需求,每当看到同龄的孩子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性抱着逗时,他便跑去问娘亲,为什么他没有。 为什么呢?为什么其他孩子都有爹,而他没有? 虽然阿爷对他也很好,也会抱着他,逗他玩,带他骑马,可他还是想知道,他的爹爹去哪里了。 “没有就没有!我才不稀罕呢。”和小伙伴吵完架,竺赫转头扎入阿爷的怀抱,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放话:“我有阿爷和阿娘就够了。” 可他知道,远远不够,他要的,不止这些。 “父皇把你当亲骨肉养育。” 思绪被打断,竺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灵堂。 胤帝的尸身已经被装入了棺椁中,他死的很不好看。 常年用各种丹药支撑的身体离了药,便迅速干瘪,整个人成了骷髅。又因为牵机蛊失控,在他体内爆炸式繁衍,撑爆了他的身体,他便成了七窍流血的惨样。 白璋立于灵前,给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立刻给竺赫递上三炷香。 竺赫犹豫着,没有立刻去接。 论私,胤帝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应当上这一炷香,论公,他是臣,胤帝是君,给他上香,是他的荣幸。 可得知过往的竺赫,却无法轻易接受。 娘亲的苦难与胤帝有关,若没有他,她便不用经历那些,不用在雪原中死去,连尸身都找不到;北境百姓的苦难亦由他一手打造,若非他贪得无厌,鼓动胡人进犯,北境便不会连年战火,变成“方圆百里无男丁,万亩良田变荒地”的样子。 “这一炷香,就当……为了你的父亲而上。” 白璋轻而易举看穿他的犹豫,接过香递给竺赫。 竺赫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到他手中的香上,微微垂眸,思索片刻后走到一旁,从托盘中拿出几张纸钱点燃。 斯人已逝,讨论功过有什么意义呢?自寻烦恼罢了。 竺赫将纸钱投入火盆,行了个礼,转身大踏步离开。 看着远去的背影,白璋攥着香的手微微颤抖,没想到竺赫竟对他如此戒备,连经自己手的香 都不愿意碰。 蔚隅,就那么值得他珍惜吗? 葬礼之后便是继位大典,竺赫不情不愿地换上礼服,到了地方才知道,按照品阶,他要站在百官最前方。 但此时百官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他要去到最前面,就要在众人的注视下,踩着阶梯一步步走上去。 他今天没戴面具,也没有乔装,甫一出场便引得众人侧目。 青年身姿挺拔,褪去青涩的眉眼展现着刀削斧凿般的硬朗,又有着精雕细琢的精致。冰蓝色的眸子澄澈深邃,像藏着万千星辰的湛蓝的海。 裁剪得体的红色礼袍顺着宽阔的肩垂下,又被腰封收在一起,勾勒着精瘦的腰,长腿被黑色绸裤包裹,行走中随翻飞的衣摆时隐时现。 浑身上下,无一不透露着造物主对此人的偏爱。 白璋坐在高高的辇车上,从竺赫出现开始便再没有移动过目光,听着众人小声地议论,不由得嗤笑。 白家养出的玉,私藏的宝物,怎么可能和凡品一般? “陛下,时辰到了。” 贴身太监轻声提醒,扶着白璋下了御辇。 众大臣跟随唱礼官指挥,转身面对面分列两侧,看着同样一袭红袍的新帝踏着白玉阶拾级而上。 众臣虽然惊讶,但只以为是新帝登基,打算改换服制而已。 繁琐的仪式在唱礼官的吟诵声中渐渐到了尾声,百官口中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刷刷跪下行跪拜大礼。 只微微弯腰行礼的竺赫瞬间成了立在鸡群里的鹤,他本来就高,又站在离高台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几乎与前方的白璋持平。 白璋微微垂眸,看着身前之人,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弯腰,低下脑袋。 观礼的百姓离得远没有看清,他身边的小太监却看得清清楚楚,新帝与镇北王,几乎是面对面,犹如拜堂的夫妻一般。 心下虽然惊讶,但小太监为了脖子上的脑袋,还是选择闭嘴。 喜欢冬日喧 第171章 阴招 晨曦微绽,水滴顺着檐角滑落,落在地上,马儿摇着脑袋,蹄子时不时抬起,尾巴轻轻甩来甩去。 高耸的宫门口,一辆马车早早等待在此处,驾车之人单脚搭在车辙上,另一只脚自然下垂,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轻轻揉着靠在车厢上睡觉的少年的发顶。 宫人簇拥的轿子缓缓停下,刚落地,穿着华贵的太后便主动伸手掀开轿帘,杵着拐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车前,伸手去拉车上的人。 “皇……臣参见太皇太后。” 竺赫跳下车,刚要行礼,便被抱了个满怀。 “赫儿啊,哀家的赫儿……这么多年你怎么也不传个消息给我……” 太皇太后老泪纵横,生气地捶着竺赫的胸膛,她又怕太过用力,伤了竺赫,是以力道极轻。 老人没什么力道,即便全力出拳,竺赫也不可能有感觉,何况她还收了力。 “这么些年了,也不主动给我写封信,说说你在北边的见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真是冤家啊……” “太皇……” “你还想叫我什么伤人的话?”太皇太后拿着拐杖敲了敲地面,佯装生气:“你也要气我是不是?” “臣……”竺赫想要辩解,下意识用了敬称,见太皇太后表情严肃,又立刻改口道:“赫儿不敢,太皇……皇祖母……错怪……” “你还想说我错怪你了?”太皇太后面露哀伤,大滴大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整个人朝后仰去:“好好好,好一个太皇太后……” “祖母……”竺赫伸手揽住太皇太后的背,犹豫着叫出声。 闻言,太皇太后哭得更厉害了,“冤家啊,一走这么多年,不但没个信儿,现在还要与其他人一般疏远我……天呐,我是造了什么孽……” “祖母,祖母息怒,我……我不叫了,你别哭。”竺赫手忙脚乱地替太皇太后擦着眼泪。 看着老人的满头华发,竺赫心里很不是滋味。 记忆中的太皇太后总是端庄优雅的,她的仪态极好,不论行走还是坐立,腰背都挺的笔直,举手投足尽显贵气,那背影在小小的竺赫眼里,像高不可攀不可逾越的大山。 如今这座山却变得苍老,容颜不再,身躯佝偻,在高大的青年面前变得十分矮小。 “我知道你这些年很忙,难道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吗?” “我……” 竺赫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任由太皇太后骂着 。 太皇太后骂了一会儿,又让下人拿来几个盒子。 “祖母给你带了榛子糕,马蹄糕,杏仁糕……都是你爱吃的,拿上。” “祖母,我……” “别说话!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除了吃食,太后还给了竺赫一个首饰盒子,盒子内放了不少金银首饰,莲叶缠枝白玉簪、百花簪、各色玉镯。 最引人注目的是几支金灿灿的步摇,金雕的牡丹栩栩如生,牡丹后的青鸟衔着几串打磨光滑的宝珠,贵气非常。 看见这些珠宝,太皇太后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是这些年……我给兰若……准备的生辰礼物……你既到此,便……便替我一并送给她……” 睹物思人,一想到那样娇俏灵动的女子死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太皇太后哭得站不稳,几乎整个人都瘫在了竺赫怀中。 竺兰若当年生下竺赫后,因先帝和阮予都怀疑他的身份,阮予又不肯滴血验亲,竺兰若只能带着他回京城验明正身。 太皇太后那时还是太后,第一时间便把竺兰若叫进了宫,看到一个二八芳华的女子被岁月蹉跎成陌生的样子,又抱着竺兰若大哭一场。 “我无能啊……我无能,当年护不住兰若,后来又护不住你……” “祖母,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竺赫心情沉重,轻轻拍着太皇太后的肩背。 这些年他从别人口中听到不少消息,也一一被证实。 他知道,他应该恨胤帝,恨白家,恨朝廷的,可他恨不起来。 他所遭受的苦难,大部分都是胤帝,是白家造成的,可养育之恩大过天。 胤帝毁了他的家,却又给了他一个家,不幸是他一手造成的,幸运也是他带来的,给予他苦难,却又带给他欢乐。 太皇太后哭到晕厥,竺赫与宫人一起把她扶到轿辇上安置好。 素莲从另一顶小轿中走出,她似乎累极了,什么话也没说,扶着宫人的手,越过竺赫径直上了马车。 竺赫收拾好马车,翻出一张毯子盖在素莲身上,轻声叮嘱:“姨姥你好好休息。” 说罢,又跳下车,却迟迟不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王爷是打算同朕告别么?” 白璋一直立在一旁,目光眷恋流连。 “殿……陛下,敢问臣之夫何在?” 白璋瞳孔剧烈震动,良久才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你说谁 ?” “臣的夫君,镇北王妃,蔚隅,他在何处?” 竺赫耐着性子解释着,冰蓝的眸子写满担忧,语气却没什么好气。 “他……他在宫外……嗯……大概在十里长亭等你。” 闻言,竺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跳上车,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远去的决绝的背影,白璋垂眸冷笑。 太天真了,竟然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放他离开上京。 竺赫只觉得一股阴冷顺着脊骨蔓延到全身,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不去十里长亭。 白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没准早在那里设下了埋伏,只等他自投罗网。 马车缓缓行驶在路上,一个身影突然冲出来,张开双臂拦在马前。 竺赫定睛一看,额…….没看清。 “竺赫!告诉我,他在哪里。” 等到来人开口,竺赫才勉强认出,眼前这个穿着血衣,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人,不是贺麟又是谁? 竺赫不语,沉默地注视着贺麟。 “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竺赫仍旧不说话,却见贺麟扑通一声双膝下跪,“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唉……”竺赫长长叹了口气:“知道了又有何用呢?平添烦恼罢了。” “或许于王爷而言是烦恼,但于我而言是福报……” 贺麟低低笑起来,一边靠近马车,一边说着:“王爷可想听听我与他的故事?” 竺赫唇角抽搐,不知道该说想,还是该说不想,贺麟这样子明显是疯了,一个疯子能说什么呢?不能。 理智告诉他该离开这里,但街道两侧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要调转方向是不可能的。 贺麟停下脚步,突然抬起头,眼神决绝,拿出匕首就往脖颈划去。 竺赫暗道不好,起身想要阻拦,却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扑到了贺麟身上。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睫毛上的血珠颤抖着滑下,竺赫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匕首。 “你……” “王爷……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陷害我,还想让我给你做事?” 竺赫冷笑一声将匕首丢在一旁,快速点了几个大穴止住血,撬开贺麟的嘴,塞了一颗药,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咽下去。 这下换贺麟不敢相信了,瞪大眼睛呆呆地开 口:“为……为什么要救……” “我答应过齐玄,除非我死,否则定会护你周全。”竺赫盘腿坐在贺麟身边,又给他喂了不少丹药。 竺阆被惊醒,跳到竺赫身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后,焦急地转来转去。 竺赫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低语几句,竺阆肉眼可见地安静下来,抓着竺赫的衣摆蹲在他身边。 “竺氏重诺……果然,名不虚传,可我……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也给本王撑着,你不是想见他吗?本王带你去找他。”竺赫敛眉,冷硬的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别妄想你死后本王会带着你的尸身让你们合葬,本王最讨厌死人。” 四周传来脚步声,竺赫抬头,对上一双讶异的眼睛。 “顾大人来的真快啊。 竺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要出这上京城,他还得多花点功夫。 “镇北王为何在此?” 顾夜清很快整理好情绪,低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贺麟,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竺赫,微微皱眉。 废物,连自杀都做不到。 “顾大人又为何在此?” 竺赫不答反问,刚才贺麟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所杀,那白璋便有了把他扣下的理由,扣下他,下一步定然会要求兰华用兵权换人。 真是阴险至极,狡诈无比! “有百姓到六扇门报案,有人当街杀……伤人,本官恰好路过……” “这么巧?本王也恰好路过,就见这人躺在这里。”竺赫起身拍了拍衣服,“既然顾大人来了,那此人,就劳烦顾大人照顾了。” “且慢,王爷无凭无据,让人如何相信您是路过?” 顾夜清伸手阻拦,被竺赫冷冷扫了一眼。 “那么顾大人的意思是,本王大清早闲来无事当街伤人?” 竺赫拍了拍竺阆的脑袋,示意他先上车,竺阆点点头,跳到车上,一眨不眨地看着竺赫。 “本官从未有此意……” “不论有意无意,做事总要讲求证据不是?”竺赫打断他的话,跳上马车,“本王的话就说到这里,至于事实如何,顾大人还是凭证据说话的好。” 说完,竺赫驾着马车,越过几人离开。 喜欢冬日喧 第172章 多说无益 竺赫潇洒地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事情本该如此,但哪里出了问题呢? 被关在牢房的竺赫单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 贺麟没死,他救了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是多好的好青年啊,怎么能被抓起来呢? 天道不公啊! 皂靴在不远处停下,竺赫闭着眼,翻了个身,口中念念有词:“要杀要剐听尊便,不给兵权不给人,劫财劫色请绕道。”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竺赫睁开一只眼睛,瞥清来人后又闭上,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王爷真会说笑。”白璋打量着竺赫,目光流连,想了想问道:“朕若真想戒色,王爷又当如何?” 身上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热,好像隔着衣服把他扒光了一般,竺赫叹了口气,翻身坐起。 “陛下,皇帝陛下,您到底如何才肯放臣离开?”竺赫没好气地拍着地板。 见他炸毛,白璋微微一笑,“朕不想放你走。” 又是这句话,竺赫懒得再跟他废话,倒回草堆上,背对着白璋。 三天了,他被白璋关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牢房三天了,联系不上外面不说,就连一个能陪他讲话的狱卒都没有,每日饭食都是白璋亲自送过来,见到他就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竺赫不堪其扰,白璋却说得来劲。 “吃些东西吧,你说过,无论当下如何窘迫,都不能饿着自己。” 白璋蹲下身,将食盒内的东西一点点摆在地上。 热腾腾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竺赫咽了咽口水,仍旧不愿意转身,梗着脖子反驳:“臣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陛下定然是记错了。” “那年你才八岁,能记住什么呢。” 白璋笑了笑,也不嫌弃牢房脏,席地而坐。 即便竺赫不愿意看他,却还是自顾自说着,语调平稳,却透露着心酸和悲凉。 “王爷天性纯良,自小便极喜欢助人为乐。” 竺赫嘴角抽搐,寻思这人一时半会儿估计也说不完,坐起身,拿起筷子吃起了饭菜。 “王爷帮过这么多人,应该不记得我。” “嗯哼?”竺赫咽下嘴里的食物,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很快又放弃思考,正色道:“臣做好事从不留名。” “可京城无人不知王爷名讳。” 白璋垂下眼眸,神情有些低落。 竺赫这样在爱里长大的人,得到的爱太多 ,从不在意施舍给别人的那一点。 可他永远不知道,他随手撒出去的善,会成为照亮别人的光。 白璋出身高贵,但比不过同时占了嫡长二字的白璟,母亲位列四妃之一,母族却衰败没落。 他的母亲从小便告诉他,白璟体弱多病活不了多少年,白瑜又非胤帝亲生,这帝位将来定然会落到他头上,因此他的母亲对他要求极为严格,事事都要向白璟看齐。稍有不足,轻则打骂,重则关禁闭,断水断食。 那年除夕夜很冷,冷到他已经忘了被母妃罚跪的原因,只记得那天晚上的雪很大。 年幼的他跪在厚厚的雪堆中,瘦小的身躯几乎快要被大雪淹没,膝盖早已麻木没了知觉,攥着书的手生了冻疮,嗓子被风雪灌满,发不出声音,却还要一字一句念着《六韬》:“民不失务则……利……利之,农……农不失……” “农不失时则成之,省刑罚则生之……” 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中格外突兀,白璋被吓了一跳,僵硬的身体却像生锈的器物一般,动弹不得。 “你是哪个宫的?为何跪在这里?为何还要念《六韬》?” 一双又大又圆的眸子出现在眼前,白璋又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叫了一声:“啊!” 面前的小身影也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似乎跌疼了,氤氲着水汽的大眼睛眨巴着,长而翘的睫毛上挂了泪珠,却没有落下来。 “你……咳咳咳……” 白璋刚说了一个字,被冻僵的五脏六腑却像被扭在一起似的,蓦地咳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 来人被他吓得不轻,眼泪也憋了回去,虽然害怕,但还是伸出小手,颤颤巍巍地抱住白璋。 白璋被他的动作惊呆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瘦小的身躯像个小火炉,即便隔着衣服,热量还是源源不断被传送到身上。 眼前的人,明明比他更瘦,更小,却给他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小身影眨眨眼睛,见他不说话,拽起身上厚厚的斗篷,勉强将白璋圈在斗篷中。 “你住在哪里?我带你回去,这里好冷啊……” “不……不能走……我还没,没背下来……” 白璋的意识有些涣散,下意识抱紧怀中的热源,嘴里却呢喃着:“农……农……” “念书重要还是命重要!你都要被冻死了知道吗?” “不……不能走……不能输……”白璋哆哆嗦嗦搂紧怀中的热源,“陪……陪我一会儿……” “你这人真是……” 热源学着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在袖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颗丹药喂到他口中。 “这是治风寒的丹药。”热源说完,又解下斗篷披在白璋身上,有些埋怨:“你的主子就那么重要吗?为了他,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 “别……别走。” 怀中的热源轻巧地挣脱白璋的怀抱,替他系好斗篷带子,拍了拍他的肩:“我要走了,姨姥太久看不到我会担心的。” 感受着热源远离,白璋挣扎着想去追,麻木的双腿却使不出一点力气,不但没有撑着他起身,反而让他面朝下倒在地上。 “嗳!你这人……” 热源又快速跑回来,勉强支撑着白璋坐起身,搂着他的腰,缩回他怀中,语气很是无奈:“罢了罢了,我今天就好人做到底。” 两人依偎着,不知过了多久,白璋的意识渐渐回笼,怀中的小人眨巴着眼睛,在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块芙蓉酥,不等他开口便强硬地塞进了白璋口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姨姥说过,奖赏夸赞可以是别人的,但身体是自己的,要好好爱护,乖孩子不能挑食。” “书可以慢慢读,但身体坏了,就不好了。”怀里的人声音稚嫩却铿锵有力:“何况小哥哥你能背这么多,已经很厉害啦。” 白璋垂下眼眸,鼻头酸酸的,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啜泣起来。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愿意抱他,第一次有人夸他,第一次,有人真心待他。 “陛下,您说这些……”竺赫垂下眼眸,又缓缓抬起,“有什么用呢?” “我记得与否,又有什么用呢?” 白璋愣住了,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还未拉回,便被竺赫的话伤得体无完肤。 “无论我记不记得这些,陛下现在不是都好好的么?何苦抓着过去不放?” 竺赫在记忆角落翻出了这段记忆碎片,有些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来白璋果然克他,那天是除夕,也是他八岁的生辰,因为在雪里待了太久,风寒还未痊愈的人当晚直接发起了高热,差点没把他烧死。 至于白璋说的温暖,他在心里默默吐槽:“或许,当时的我只是因为风寒在发热而已。” “原来……你不在意啊。” 白璋自嘲地笑笑,原来他珍视的 记忆,对竺赫而言不值一提。 太阳温暖吗?很温暖,可并不都属于自己。 他早该清楚,也早该明白的。 陷在这段感情里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无论我在意与否,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竺赫叹了口气,“多说无益,聊聊其他的吧,比如,你要如何才能放我离开。” 喜欢冬日喧 第173章 情人蛊 “陛下刚刚荣登大统,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臣就不送了。” 竺赫吃了饭,眼皮有些沉,别过脸打了个哈欠,又倒回草垫上。 “你在关心我?” 白璋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阴鸷的面容染上些许单纯。 “不,我在威胁你。”竺赫翻了个身,语气慵懒:“你虽然登上了帝位,但手中没有兵权吧?白玥虽为女子,但背靠柳氏,和亲在即,你觉得她会不会狗急跳墙?” “你想说什么?” “放我回北境,汾安五万兵马,供你派遣。” “汾安?想不到王爷竟然会在此驻军。” “本王在何处驻军不重要,重要的是,汾安距沅州不过百米,拿下柳家掌控的北营,白玥便再不能与陛下抗衡。”竺赫单手托腮,“陛下,做个交易吗?” “不做。” 白璋摇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 竺赫一噎,咬了咬唇,没再开口。 “你也无需用北境威胁我,胡汗被你所杀,哈查继承大汗的位置,不日便会派人入上京议和。” “你怎么知道……”竺赫大惊失色:“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是。”白璋点点头,心情大好地分享了自己的计划:“胡汗与上京合作多年,近些年却变得十分不听话,我秘密召他入京,同时将消息透露给你。”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 白璋勾唇笑笑,“为了早日结束战事,你定然会走这条捷径。” 被猜中了,竺赫暗骂白璋下流。 他的确是追着胡汗来的上京,本来计划在半路便把他解决,奈何胡汗身边跟了不少高手,又数次用假象迷惑他,导致他不得不在胡汗入京后才能找机会对他下手。 “哈查是你的人?” “算不上,我们只是合作而已。” “你下一步打算干什么?联合哈查进攻北境,还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北境兵权,反打哈查,牵制柳家?” “我想要,你给吗?” 白璋不答反问,深邃的眼眸注视着竺赫。 “不会。” 意料之中的回答,白璋并不感到生气。 “如果……是白璟要北境兵权呢?你会给吗?” “会。”竺赫干脆地道:“如果是从前的璟哥哥,我连命都可以给他。” “你对白璟……” “这无关爱情。”竺赫冷着脸打断他 的话道:“璟哥哥若继位,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北境势大,于社稷不利,我自会在驱逐胡人后交出兵权,还大胤百姓一个真正一统的天下。” “你就这么坚信,他不会杀了你?” “牺牲我一人能换天下太平。”竺赫笑了笑,“我很愿意。” “可惜,白璟死了。”白璋对他的话感到有些意外,挑挑眉:“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死的吗?” “人固有一死……” “他是被蔚隅所杀。” “什么?” 竺赫脸上闪过震惊,又变得迷茫,白璋眼里划过一抹得意。 “白璟之死,有蔚隅的手笔,还有你的帮助。” 白璋说出了真相。 白璟身边高手众多,送去的药以各种途径被拦了下来,一时没有进展,蔚隅灵机一动,借了竺赫的名义,将更改后的药送进了太子府,白璟未疑有他,服下了药。 而太子妃的香囊,也是借着竺赫的名义悄悄送的。 白璟对竺赫无条件的信任,成了杀死自己的最利的刀。 竺赫先是震惊,再是不解,很快又露出释然的表情。 “你不生气吗?” 白璋对他的表现有些失望,同时也很疑惑。 为什么不生气呢?蔚隅害死了他最亲的哥哥,为什么他不生气呢? “生气?我为何要生气?生谁的气?阿隅的吗?”竺赫笑着摇头,“如陛下所言,璟哥哥的死,与我有关。” “阿隅是凶手,我是帮凶,我有什么资格恨他,又站在什么立场去指责他?” 白璋一哂,不甘心地道:“他接近你是为了报仇,他对你好,不过是为了你的权势。” “那又如何?”竺赫偏过头,眼中一片坦然:“他以男子之身嫁于我,本就遭受非议,受了极大委屈,且失了家族庇佑,若连我都不能成他的依靠,他该如何在这世道谋生呢?” “比起一无所求,我更宁愿他志存高远,比起天真单纯,我更宁愿他工于心计。” 蔚隅不是任何人养在花园里的花,也不该成为被剪掉翅膀的金丝雀,他有计谋有才华有能力,值得更广阔的天,更深远的海。 蔚隅,蔚隅,怎么能只安居一隅呢?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白璋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眼里多了几分痴狂,“没想到你竟爱他至此,真让人嫉妒。” 让人嫉妒得发狂!同是在泥淖里挣扎的人,凭 什么蔚隅能得到太阳,他却只能像阴沟里老鼠,躲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窥伺着他们的幸福?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他得不到的,蔚隅也别想得到。 可就这么杀了他,太单调了,只让蔚隅疼一段时间,怎么够呢? 一只粉色的小虫从袖口飞出,先是停在白璋的脸上,随后在竺赫震惊的目光中,消失在白璋的口中。 与此同时,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心脏像被无数只蚂蚁撕咬,又像被一只大掌紧紧攥在手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又痛又痒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四肢,手脚逐渐麻木,竺赫有些慌了神,从怀中掏出解毒药丸,刚打开,就被白璋打落在地。 “这是情人蛊,西南巫族惩治感情不专一之人的手段,解毒丹药是没用的。” 白璋捏起竺赫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颤抖的唇角,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服下情人蛊的两人,生生世世都只能爱着对方,一旦有人变心,蛊毒便会发作。” “你越想着蔚隅,蛊毒便会越深,你越爱他,疼痛便会越剧烈。” “卑鄙……嗯……” 竺赫咬着唇,运起内功想要逼出蛊虫,却被白璋扼住命脉。 “与其想着如何逼出蛊毒,不如多想想我。” 白璋垂下头去亲竺赫,被他侧脸避开,吻落在了唇角。 “想你?呵。”竺赫冷笑着,用尽力气推开白璋,“想如何……杀了你?” 或许是蛊虫感受到他的杀意,疼痛瞬间翻倍,竺赫忍不住闷哼一声,又快速咬着唇,将呻吟憋回去。 “情人蛊相伴而生,杀了我,你也活不了。”白璋哈哈大笑,眼神狠厉,嗜血又疯狂:“忘了告诉你,中蛊之人会慢慢忘记所爱,爱念越深,忘的越快。” “换言之,用不了多久,你的脑子里,便只剩下我了。” 情人蛊除了能让人疼痛,更会影响记忆,将所有蛊主以外之人的脸换成蛊主,也就是说,一段时间过后,竺赫记忆中关于蔚隅的点点滴滴,全都会被替换成白璋,蔚隅会从竺赫的记忆中彻底消失。 细密的汗珠从发丝间渗出,在额头和鬓角聚集,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竺赫疼得浑身都在抖,无力地靠在墙上,唇瓣被咬的红肿充血,胸膛剧烈起伏着,散乱的衣襟下,偾张的肌肉若隐若现。 “你,无耻……我……不可能……忘记阿隅……” 被推倒在地白璋舔了舔唇角,站起身,跨坐在竺赫身上,掰过他的脸,钳住他的下颚,低头吻在竺赫唇上。 竺赫瞪大眼睛,双眼充血,麻木的手臂慢慢握成拳。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白璋贪婪地吮吸着,猝不及防被砸了一拳,脸歪到一边,唇角也溢出血丝。 “滚开!恶心……” 竺赫用尽力气推开身上的人,捏起衣摆装饰用的银片抵在脖子上,锋利的银片没有片刻犹豫划过脖颈,鲜血顺着指缝涌出。 “你疯了!” 白璋上前抓住竺赫的手腕,阻止他进一步加深伤口,竺赫却像疯了似的,眼神决绝,压着手上的银片越陷越深。 “士……可杀,不可……辱……” “疯子!” 白璋抬手将人打晕,抢下银片,唤出两名暗卫,用最快的速度将人带到了太医署。 竺赫抱着必死的决心,下手自然不轻,只差几寸便能割破喉咙,新上任的院判看得心惊胆战,用尽毕生所学,才把命保住。 白璋将人带回宫殿中,在榻边枯坐。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我?”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用行动表达态度。 “竺赫,你好狠的心。” 榻上的人不语,闭着眼睛装死。 “你后悔吗?” 白璋垂下眼眸,怔怔地看着手中染血的锦帕。 “无悔。”装死的竺赫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沙哑:“无论是那个拥抱,还是那件斗篷,亦或是那句话,我都无悔。” 若时光倒流,他还是会为那个单薄的身影送去一点温暖,还是会脱下斗篷给他,还是会抱住他,赞扬他。 因为,他想帮助的,只是那个在雪中孤单的少年而已,即便换个人,他也会伸出援手,这是他的道德使然,无关其他情感。 “你连骗骗我也不愿意吗?或许你说些软话……” “即便我服软,你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不是吗?”竺赫终于转过了头,看着白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值得你喜欢的很多,喜欢你的人也很多,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些人,都不是你。” 白璋声音沙哑,执拗地看着竺赫,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丝心虚。 “我不会喜欢你,亦不会辅佐你。” “如果白璟还活着,你……” “他是我心目中唯一能配得上那把龙椅的人,他走了, 谁坐那把椅子,都与我无关,与北境无关。” 白璟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君主,虽然他做错过事情,但瑕不掩瑜,并不影响他心系百姓,宅心仁厚的形象。 或许连上天都看好他,白璟在位期间,大胤风调雨顺,直到他的病愈发严重,大胤的天灾渐多,人祸也不少,在他逝世后更是陡然爆发,不过几年时间便把大胤百年根基摧毁。 “你的心真小。”白璋闭上眼睛,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敬白璟,爱蔚隅,其他人,便入不了你的眼,你何其残忍!” “强人所难,非君子之举。” “但愿一试。” 长长的叹息在宫殿内回荡,竺赫闭上眼睛,他劝不动白璋。 既然劝不动,便不用再费口舌了。 “竺赫,我不想放你离开。”白璋和衣躺下,看着竺赫的背影喃喃道:“我不会放你离开。” 即便死,他也要他死在他身边。 喜欢冬日喧 第174章 嫌命长 试图与白璋讲道理的竺赫并不知道,牢房的背后是另一个隐蔽的空间,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听到白璋说出白璟死亡的真相时,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竺赫会恨他吗?恨他杀了他最爱的兄长。 “我没有资格恨他……” 听着竺赫的话,蔚隅一颗心重重落下,跌入深谷。 不是不恨,只是不能恨。 所以,他终究,还是恨他的。 “他不会原谅你,蔚隅,如今他身陷囹圄,只有我能帮你。” 白玥单手托腮,笑得狡黠:“如何?同意我的提议吗?” “你要的牵机蛊,我给不了。”蔚隅收回思绪,“牵机难成,十多年的时间,我也只养成了一只。” “一只?”白玥冷下脸,“你当我是傻子吗,怎么可能只有一只?” “白璋要牵机蛊,对先帝用,斗胆问一句,殿下要牵机蛊,又有何用呢?” “你不用管……” “殿下此言差矣。”搭在腿上的手轻轻敲击着膝盖,蔚隅敛眉垂眸,半张脸藏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神秘。 “蛊与药一般,效果因人而异。若被下蛊之人是厉害的蛊师,不但有可能失败,还会面临反噬,轻则容貌损毁,重则命丧黄泉。” “可笑,你觉得我会蠢到自己去下蛊?”白玥笑了起来,“自然,要劳烦王妃去啊。” “殿下的意思,是要将牵机蛊控制权交给我?”藏在阴影中的唇勾了一下,“我竟不知,殿下如此信任我。” “当然,毕竟王妃蛊术一绝。”白玥眨了眨眼睛,“不过下蛊可以让王妃去,但还是由我来控制比较稳妥。” “殿下当真女中豪杰,只是这控制牵机蛊的能力,我可不能轻易相让,殿下打算用什么交换呢?” “你现在在我手上,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有没有资格,可不是殿下说了算。”蔚隅歪头,抬起眼眸,唇角上扬,像一朵妖冶的黄泉花:“或许殿下也想尝尝万蛊噬心的滋味?” “万蛊噬心?你想给我下蛊?” “这蛊放在谁身上都是放。” 言外之意谁惹我不高兴,我给谁下蛊。 蔚隅说得随意,白玥却听得心惊胆战。 厉害的蛊师,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完成下蛊,根本无法察觉。 “敢问现在我有资格和殿下谈条件了吗?” 蔚隅 悠闲地敲着膝盖,脸上没有一丝焦虑,满眼志得意满,胜券在握。 “你要什么?” 白玥思索片刻,虽然与蔚隅合作是与虎谋皮,但牵机蛊的诱惑实在太大,大不了处理掉白璋后,找个借口把蔚隅杀了就行。 “我要什么,取决于殿下想做什么。” “我要皇位。” 白玥想了很久,满朝文武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子继承大统,若白璋白玦死了,大臣很有可能会让白璟的遗孤继位,毕竟柳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但自从胤帝丧典后,那个遗孤就在人间蒸发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踪迹,不得不让人警惕。 比起杀了白璋让那遗孤有机可乘,不如控制起来,待斩草除根后再杀了白璋,彼时便再也没有谁能阻碍她称帝。 “那么,殿下打算用什么交换呢?” 蔚隅微微仰起头,看着在光束中飞舞的灰尘。 “事成之后我会放你安全离开。” “殿下觉得,这里困得住我?” 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下,纤长白皙的手指搭在膝盖上,像落在花朵上静止的蝴蝶。 “王妃现在不就被困住了?”白玥笑得得意,“这个房间看似普通,实则由最坚硬的石头砌成,又以铁水浇灌……” “这么完美的囚笼,为何连手无缚鸡之力的白玦都困不住呢?” 蔚隅毫不留情地嘲讽,白玥微讶,心下有些疑惑蔚隅是从何得知,白玦之前被关在这里。 “再完美的囚笼都有漏洞,殿下。”蔚隅偏过脸,光线顺着他的动作移到下巴上,整个人显得十分神秘,薄唇轻启,再次问出声:“所以殿下,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你要什么?” “江南营。” “不可能。” 白玥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江南营,是大胤驻扎在江南一带的守军,五万训练有素的水师,怎么可能给蔚隅? “好,那殿下另择贤能吧。” 她不答应,蔚隅也不多作纠缠,点点头,闭上眼睛靠着墙,一副“我睡了,别打扰我”的样子。 “江南营不可能给你,即便我给你,你又能用它做什么?” 蔚隅不懂兵法,手握大军也没什么用,何况军营之中以实力为尊,蔚隅对武学一窍不通,即便有兵符,也无法统帅大军。 士卒易得,良将难寻,就是这个道理。 “有些东西,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臣以为,殿下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下,蔚隅的身体微微前倾,眉眼含笑,慵懒随性中透着几分狡黠。 “你的野心很大。” “比不上殿下筹谋天下的大志。”蔚隅笑了笑,“隅所求,不过一隅安居之地而已。” “安居之地?王妃想要的,恐怕不止这点吧?”白玥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背着手踱着步。 “殿下多虑了。”蔚隅笑了笑,靠在墙上伸了个懒腰,“隅句句肺腑。” “权力,地位,金钱,那也要有命享受才行,王妃觉得呢?”白玥见他油盐不进,冷下脸威胁。 “与殿下共勉。” “你……” 白玥被他噎了一下,从出生到现在,谁敢下她的面子?谁不是高高捧着她?蔚隅他凭什么看不起她? “殿下可以慢慢考虑,一个江南营换天下,值不值。”蔚隅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闭着眼道:“殿下慢走,我就不送了。” 白玥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她就不信了,普天之下,能人异士众多,她找不到除蔚隅之外有牵机蛊的人。 白玥前脚刚离开,蔚隅后脚就睁开了眼睛,一条缠在手腕上的黑色小蛇吐着信子,顺着透光的小洞爬出了牢房。 房内,白璋盘腿坐在窗边,单手托腮,看着床幔内的影子发呆。 一条黑色小蛇悄然爬上他的手腕,冰冷的触感让白璋打了个寒战,低下头,对上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 眼前的明明是一条蛇,但这双眼睛,总让他觉得见到了某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小蛇在他手腕上绕了三圈,露出牙咬了白璋一口,白璋吃痛低下头,小蛇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手上也没有任何痕迹,一切仿佛都是他的错觉。 借着小蛇的感官,蔚隅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床上闭着眼睛的人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如雪,细密的汗珠不停落下,下唇被咬的发白渗血,浑身颤抖,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着被角。 小蛇轻轻缠上被包裹的脖颈,脑袋恰好留在伤口处,亲昵地蹭了蹭,很快又消失在角落。 蔚隅猛地睁开眼睛,双眸泛着杀意,广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敢给竺赫下蛊,白璋,真是嫌命长了。 榻上,深受蛊毒影响的人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你醒了 。” 温润的声音响起,记忆渐渐填满空落落的脑袋,竺赫僵硬地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又看,犹豫良久才缓缓开口:“你……你是何人?” 喜欢冬日喧 第175章 白月光本光 “你……不记得了吗?” 白璋眸中闪过喜悦,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担忧。 “记得……什么?嗯啊……好痛……” 脑袋像被劈开了一般,疼痛难忍,竺赫忍不住哼出声,抱着脑袋倒在床上。 白璋冷眼看着,催动蛊虫,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竺赫的记忆是否被更改。 一次次被蛊虫啃噬的人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见状,白璋搭上了竺赫的脉搏,确认他只是昏迷后,掰开他的嘴塞了一颗药进去。 痴迷的目光在竺赫脸上流连,白璋伸出手,手指从额头滑下,顺着脸颊滑到下巴,眼神越发痴狂:“竺赫,赫儿,云杲,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竺赫明明是先帝为白氏兄妹准备的礼物,任何人都有资格拥有,白璟在世时,他一心想着他就罢了,蔚隅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他争? “赫儿,父皇说过,你是他为大哥打造的最锋利的刀。你的职责就是辅佐他继承大统,为他,为大胤征战四方,同为白氏血脉,既然他能拥有你,我自然也可以。” 白璋低下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撩开散乱的衣服,将脸贴在健硕的胸膛上,听着忽快忽慢的心跳,满意地闭上眼。 “我和大哥不一样,我不要你为我征战四方,不用你驻守北境,我要的,唯有你这个人而已。” “你看,我是不是比大哥好多了?” 沉睡的人无法给出回答,但白璋知道,竺赫的嘴说不出什么好话,索性就不猜了。 左右情人蛊这东西,爱的越深,忘的越快,当然,疼也是不可避免的,但他相信,竺赫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竺赫确实没死,晕了一天一夜后照常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在晨曦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如山间刚入世的精灵一般,单纯懵懂,不谙世事。 “你醒了?” 温软的声音响起,竺赫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一张惊艳绝伦的脸,不由得出声:“你是……何人?” “我叫阿弱,陛下派我来照顾你。” 阿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看到竺赫的第一眼,他就确定了他的身份,白璋的白月光本光。 北人骨,胤人面,五官精致秀气却不失硬朗,冰蓝的眸子给桃花眼添了几丝神性。 举世无双,风华绝代,倾国倾城,所有美好的词放在一起,都无法形容分毫。 “陛下?这里……是皇宫?我为何会在这里 ?” 这些问题,阿弱一个都回答不了,对上懵懂的目光时,又忍不住道:“陛下下朝后会告诉你的。” 竺赫点点头,掀开被子,撑着榻站起身,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踉跄着走到桌边。 阿弱追上他,却又不敢直接伸手去扶他,只能眼疾手快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中。 “多谢。” 竺赫笑起来,接过杯子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阿弱在原地怔愣片刻,好美,实在太美了,如春风拂面,仿佛置身春花绽放的三月。 “职……职责所在。” “你的脸为何这么红?”竺赫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还有些热……你的身体可有不适?” 高大的身躯猛地靠近,阿弱隐约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药香。 太……太近了,离得太近了。 阿弱别开通红的脸,后退一步,嗫嚅着:“并……并无不适,许是天气……天气太热。” “噼啪!” 窗外的雷电很是不满被甩锅,阿弱一个激灵,撞进了竺赫怀里。 竺赫抬眸看了看电闪雷鸣的天,又低头看了身上微微发抖的人,“你害怕雷电?” 阿弱疯狂点头,手指下意识攥住竺赫的衣服,整个人都挂在竺赫身上。 “别怕。” 被宽厚温热的手掌轻轻拂着头顶,阿弱感到莫大的安全感。 说来好笑,他一直将竺赫视为情敌,甚至想过一万种杀了他的办法,但现在他却从情敌身上获得了满满的安全感。 白璋下了早朝,听到小太监说竺赫醒了,眼里被朝臣刁难的阴翳瞬间消散,催促着下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宫。 “赫……” 踏进门的脚僵在半空,白璋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弱娇小的身子被竺赫圈在怀中,竺赫的手还放在阿弱头上,十分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画面十分养眼,但白璋气的发疯。 “你们在干什么?” 白璋气冲冲走到两人面前,伸手将阿弱从竺赫怀里拽出,攥着他的手腕往外带。 “疼……” 阿弱轻呼出声,柔柔弱弱像只猫儿,桃花眼盛满水汽,眼泪将落未落,像一朵被风雨摧残的柔弱花朵。 竺赫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他的另一只胳膊,声音也忍不住提高。 “放开他!你没听到他喊疼吗?” 白璋停下脚步 ,气极反笑,说出的话却很委屈:“你吼我?你为了他吼我?” “我……我……我没吼你啊。” 竺赫有些心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记忆里,穿华服那张脸的主人是他的爱人,是他要保护的人,可身体的反应告诉他,他并不喜欢这个人,甚至对这张脸有些反感。 第六感告诉他,眼前这两人有某种他不知道的关系,他不适合插手。 “嗯……你们慢慢聊,我,我去外面透透气……” “站住!” 竺赫的身子转到一半,僵硬地停在半空。 “你待在那里别动!” 白璋说完,拽着阿弱急匆匆走出宫殿,在房檐下站定。 “你来做什么?找死吗?我不是给了你盘缠让你走吗?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阿弱猝不及防,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 “我……我找不到去处。”阿弱垂下眼眸,睫毛轻轻颤抖着:“除了主子身边,阿弱实在不知道何处是归宿。” “天下之大总有你的容身之所……” “我想永远待在主子身边,一辈子侍奉陛下。” 阿弱看着头戴九珠鎏冠,身着龙袍之人,眸中隐隐含着几丝骄傲与喜悦。 目光顺着额头向下,落到泛着青黑的眼底和苍白的脸颊时,又忍不住心疼。 自白璋参与朝政以来,一天比一天消瘦,皮肤也从最开始的小麦色渐渐变白,到如今常年不见天日的,透着青的惨白。身子也越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卷走。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白璋对这种死皮赖脸,狗皮膏药一样的行径颇为反感,没有价值的棋子就该自我毁灭才对。 “陛下,是怕我伤了他?”阿弱扯起唇角,自嘲地笑笑:“镇北王武功盖世,一般人连近身都做不到。” 白璋没有说话,阿弱咬着唇思索良久,还是决心问出自己的疑惑:“陛下,你要将他永远留在身边吗?你……有把握……” “不该问的别问!”白璋突然冷下脸,丹凤眼蕴藏着怒气,“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妄图试探我的底线。” “陛下的底线……”阿弱偏过脸,目光越过窗户,落在趴在窗边,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两人的身上,“是他?” “不是!别瞎猜。” 白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竺赫眼中未来得及收好的笑意,可那笑意转瞬即逝, 看到白璋,竺赫竟是直接扭过头,将脸靠在交叉的手背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因为笑容狂跳不止的心脏渐渐回落,又跟随竺赫的动作沉入谷底。 竺赫的记忆虽然被更改,但他知道,他恨他,所以连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白璋无法确定竺赫的记忆被更改了多少,心下有些忐忑,暗自计划着如何试探竺赫。 阿弱将他情绪的转变尽收眼底,纵使心中对竺赫万分不满,对白璋万分心疼,也没有表现出来。 “喂……” 趴在窗边的人突然出声,白璋和阿弱齐刷刷看向声源。 骤然被四只眼睛盯着,竺赫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看着白璋的眼睛问询道:“嗯……我喜欢他,可以……把他留下照顾……照顾我吗?” 竺赫尴尬地绞着手指,眼神四处乱瞟。 他堂堂八尺男儿,手脚俱全,竟然还要一个弱柳扶风的人照顾,这要传出去,他镇北王的脸往哪儿搁? 可听白璋的意思是要把那人赶走,那么娇弱一个人儿,在这样的乱世里,活不了多少天的。 “你……喜欢,他?” 白璋如遭雷劈一般,愣在原地,先看了看竺赫,又转头看了看阿弱,像是被刺激到一般,几步跨进宫殿,抓住竺赫的手,红着眼眶,颤声问道:“你喜欢他?你能喜欢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不愿意喜欢我,是吗!” “你这……我……” 眼前之人虽然动作强势,但通红的眼眶和将落未落的眼泪出卖了他。 奇怪的是,看到他这个样子,竺赫心中并没有一丝怜惜与不忍,反而有些厌烦地皱起了眉。 竺赫掰开白璋的手,丢下一句“随便”后转身,坐到桌子后不再说话。 眼前之人的行事作风和记忆里大相径庭,完全不是一个人,可记忆里的脸却能对得上。 竺赫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喜欢冬日喧 第176章 心上人 醒来之后,竺赫一直被关在宫殿中不能外出,整个人的情绪明显低落,整天趴在窗子边,探出半截身子看窗外的风景。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很多人,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到底,缺了什么呢? 阿弱进了门,看到的便是他挂在窗边,仰头看着天空,忧郁哀伤的样子。 看上去,让人有些心疼。 “你来啦。” 看见阿弱,竺赫强打起精神,回头朝他笑了笑,继续看着天发愣。 “王爷,今日是陛下大喜的日子……” 白璋在继位的第二天,便打定主意同柳家联姻,并承诺只要柳氏诞下男婴,立刻便册封为太子。 柳家说不上高兴,但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毕竟白玥再有能耐,也终究要去和亲,还不如和白璋合作,只要大胤的皇后还是柳氏女,那么未来大胤的皇帝身体流淌的,依旧有一半是柳氏的血。 “哦,原来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竺赫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很奇怪,他对此并不感到难受,也并无反感,好像白璋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认识名字的陌生人一般。 “你……是在为此伤心?” “为何要伤心?” 竺赫不解,白璋身为皇帝,成婚立后不是很正常的吗?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 他不但不伤心,他甚至还想去喝喜酒,去观礼,多热闹啊,一个人搁这冷冷清清的宫殿里,无趣,无聊至极。 竺赫拉着阿弱站到窗边,指着角落从墙外探出头的桃树:“你不觉得那棵树很特别吗?” 阿弱看了又看,那里有一棵枝繁叶,花瓣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的桃树而已,并无什么特别。 若要说特别,可能是比其他树要粗大许多,是一棵老桃树,树干要几人合力才能围住。 竺赫心下了然,叹了口气,又变成趴在窗子上的姿势,自顾自悲春伤秋去了。 “对了,你知道陛下,昨夜在何处吗?” 阿弱有些诧异他会问白璋的行踪,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陛下忙着准备大婚和立后事宜,昨晚宿在御书房。” 竺赫点点头,又问了一句:“他今晚也不会过来的,对吧?” 阿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心里默默猜测,他到底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呢? 凭心而论,阿弱很希望白璋过来找竺 赫,这样他也能见到他。 可看到白璋讨好的姿态,他又会忍不住责怪竺赫,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爱慕你的人呢? 他不知道白璋和竺赫之间发生过什么,竺赫为何会一反常态地留在宫里,而没有去找蔚隅。 “算了,你也不知道。”竺赫摆摆手,头也不回地道:“我饿了。” “我让下人布菜。” 阿弱转身离开,留下竺赫继续对着桃树发呆。 他们都不知道,他昨晚看到了仙人。 昨夜难得晴朗,月色如水,周围的守卫因为白璋大婚都被撤走了,竺赫正坐在窗边赏月,突然听到一阵悠扬哀婉的箫声。 竺赫从窗子翻出,跟着声音走到树下,见到了此生最难忘的场景。 繁茂的花树中,一个白衣身影对月而坐,月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银光,轻盈的广袖随风翻飞,像月下起舞的蝴蝶。 竺赫远远看着,又忍不住靠近,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 走近了,他才发现,那人手上并无乐器。 听到脚步声,树上的人猛地回头,松松挽着的长发随着动作散开,几缕青丝被微风撩到清冷出尘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破坏那张漂亮到极点的脸,反而多了几分随性。 竺赫眼疾手快抓住落下的簪子,再抬起头,便对上一双笑盈盈的凤眸。 夜风卷起花瓣,轻柔地落到锦缎一样光滑的青丝上,又顺着青丝,滑到手心,竺赫一时愣在原地,张了张嘴:“仙……仙人?” 树上的人轻笑一声,慢慢俯下身,浅棕色的琉璃眸含着笑意,纤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竺赫的额头,声音婉转清冷:“云杲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你……你知道我的……”竺赫伸出手,抓住未来得及抽回的手,想要作出生气的样子,心却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说出的话也没了什么威慑力:“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啊……” 仙人莞尔一笑,动了动身子,整个人往下落。 “当心!” 竺赫抓着他的手往自己怀中带,伸出另一只手去扶他的腰。 白衣仙人带着桃花和冷月,撞进了青年的怀抱,也撞进了青年的心房。 奇特的香味在鼻尖萦绕,似药香,又似花香,死水一样的心跳动得更快了,靠在怀中的人听着擂鼓似的心跳,勾唇浅笑。 “你……你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你爬那么高,摔到怎么办……” 话一出口,竺赫自个儿愣住了,分明是初见,为何他会觉得,此人十分熟悉,担忧的话脱口而出,好像他曾说过无数次一般。 “云杲不会让我摔倒的,对吗?”蔚隅俏皮地眨眨眼,“你刚刚问我是谁,嗯……我是你素未谋面的……心,上,人。” 轻柔的嗓音带着狡黠,像羽毛一样搔着耳朵,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上,让三魂七魄都跟着震颤。 “你……你莫要开玩笑,我……我不认识你,也……从未见过……你。” 竺赫的脸倏地红了起来,别开脸,耳垂像滴血似的,鸦羽般的睫毛快速垂落,试图掩盖羞涩。 “那你现在认识了。”蔚隅捧住竺赫的脸,让他低下头和他对视,语气坚定:“我叫蔚隅,居一隅而观天下的隅,字逸煊,是你的结发妻。” “胡言乱语,我……我有……唔。”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竺赫便彻底失去了说话的权力,强势的吻侵占了他的声音,铺天盖地都是蔚隅身上淡雅的香味。 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 他的接触,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一点都不反感,甚至忍不住想靠近,想拥有。 竺赫闭上眼,手却不自觉地揽上纤细的腰,轻轻摩挲着,熟稔得像做过无数次一般。 两人的气息渐渐变重,竺赫只眼前有什么东西快速滑过,心口处随即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想追寻更多,疼痛又继续蔓延,直到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云杲……” 蔚隅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搭上他的手腕,脉象无异,没有生病。 “我……我好……” “你不好,云杲。” 眼看着竺赫疼到失去焦距的眸子,蔚隅心急如焚,竺赫没有生病,就没办法对症下药。 或许白璋给竺赫下了蛊,可时间紧迫,他无从得知下的是什么蛊,虽然他养出了可以噬万蛊的蛊虫,可那东西极为伤身体,轻易不能使用。 “你……不要靠近我……” 竺赫推开蔚隅,扶着树干,慢慢蜷缩成一团,眼神涣散,“不……不能……想,想你……” “你的意思是,只要你想到我,就会疼痛难忍,对吗?” 蔚隅听得想笑,眼眶却湿润了,一滴水珠从桃树上滴落,恰好落在他眼下,顺着脸颊滑落。 “不……不要哭……” 竺赫情急之下运起了内功,疼痛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让他忍 不住吐出一口血。 “停下,不要用内力。”蔚隅抱住竺赫的肩膀,柔声安抚,藏在指缝中的药粉神不知鬼不觉地喂进了竺赫口中:“傻子,好好睡一觉吧,不要想我。” 竺赫失去意识前,耳畔只剩下这一句。 为何?为何让我不要想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寝殿的,只是醒来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阿弱说昨晚白璋没有来过这里,可他记忆中的人,又确实是白璋的脸。 难道,他夜游了?还是白璋会分身术? 想到昨晚,竺赫慢慢抚上唇瓣,炽热的吻,灼热的气息,经久不散。 “你到底,是何人?” 竺赫轻声呢喃,总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今晚,你还会来吗?” 喜欢冬日喧 第177章 心头血 红墙金顶被大红绸布装饰一新,大红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整个上京都沉浸在新帝成婚,大赦天下的喜悦中。 白璋站在台阶上,看着莲步轻移,缓缓走来的身影,心神恍惚。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睡觉,亦或是写字? 也有可能在练武,他记得他的剑法是父皇亲自教导的,一招一式干净利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气横扫之处,碎影断风。 可惜自从碎雪断了之后,他好像再没有舞过剑了。 “嗯,或许应当找人给他锻一把剑。”白璋想着,却又忍不住担忧,“锻造成功之后他会接受吗?” 白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红绸递到手边都没有反应过来。 “陛下……陛下,吉时已到。” 身后的小太监低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接过红绸,和新娘一起踏上台阶。 金乌西沉,宽敞明亮的大殿内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 四下无人,竺赫推开门,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桃花树下,白天他问了宫人,墙外是哪个院子,却被告知那里是冷宫,邪得很。 竺赫不信邪,在树下坐了一天,又趴在墙头看了好久,杂草丛生的冷宫除了神出鬼没的老鼠外再无其他。 或许他是月亮上的仙人,只有在月明之时会出现。 竺赫如是想着,心口又闷又疼。 晚风吹过,粉嫩的花瓣扑簌簌落下,不少花瓣被发丝缠住,另一些被肩上的装饰留下,大多数则落到身边。 疏影摇曳,竺赫抬起头,却见一个白色身影在树上缓慢地挪动。 竺赫大喜过望,眼睛刷地亮了起来,张开双臂去接树上的人。 “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趴在树上的蔚隅有些尴尬,原本他打算摆好姿势,如昨晚一样和竺赫相见的,现在却像一条毛毛虫,毫无形象地趴在树上。 他月下出尘,潇洒恣意,仙风道骨的形象啊!就这么毁了! 都怪竺赫这个家伙,他晚一点来多好。 蔚隅一边腹诽,一边伸出手,攀着竺赫的肩,让他护着自己下了树。 “你是仙人吗?”竺赫眨着眼睛,脸上流露出好奇:“为何每次见你都在桃花树上?你是桃花仙?” “你看我像吗?”蔚隅微微偏头,抬手戳了戳竺赫的脸颊。 “像!”竺赫语气笃定,“只有仙人才会长的这样好看。” “嘴甜。”蔚隅快速在竺赫唇上印下一吻,“这是奖励。” 柔软一触即逝,竺赫抿了抿唇,绯红悄悄爬上耳根。 疼痛再次从心口蔓延,竺赫身形摇晃,扶着树干,大口喘息。 “你是不是又疼了?”为了验证猜想,蔚隅将话题引到白璋身上。 “今夜皇帝大婚,大摆筵席,你竟没有去参加?” “不想去。”竺赫摇摇头,抬起疼到麻木的手,指了指紧闭的朱门,语气有些委屈地道:“他不让我出门。” 因疼痛变得惨白的脸本就可怜无比,竺赫又补了一句:“平日里他连寝殿门都不让我出。” 蔚隅摸了摸他的发顶,竺赫低下头,熟稔地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沉闷且虚弱。 “我好像生病了……分明见到的是你,可总记不住你的样子,是因为你是天上的神仙,不能让凡人窥见真容的原因吗?” “傻子,我才不是什么仙人呢。”蔚隅拿出手帕擦掉他额角的汗,“忘了吗?我是你的心上人。” “可……我们只见过几次……” “你的心告诉我,我们见过无数次。”蔚隅拉着竺赫找了个地方坐下,解下挂在后腰的酒坛,拍开泥封,递给竺赫:“金玉引,尝尝?” 竺赫接过酒喝了一口,似乎尝到了血腥味,心下有些怀疑,又喝了一口。 “如何?” “嗯……入口顺滑,醇厚,只是……” “嗯?”蔚隅抬眸,示意他继续说。 “有些血腥味。” “你的错觉,再尝尝,多喝一些。” 竺赫听话地又灌了一大口,“还是有血腥味。” “你再尝尝。” 蔚隅眨眨眼,声音温柔缠绵,似专门蛊惑人的妖精一般。 不知不觉间,一坛酒见了底,竺赫舔了舔唇,“就是有血腥味!” 蔚隅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竺赫的耳垂:“怎么这么天真呢?让你喝你还真喝了?” “抱……抱歉,我以为你不喝……” 竺赫抓了抓脑袋,蔚隅凑的很近,呼吸打在脸上,像滚烫的火焰一般,灼烧着皮肉。 “今……今夜有些热……” 竺赫别过脸,往旁边挪了挪。 蔚隅却直接贴到他身上,毫不客气地将手伸到他怀中,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般扑闪着,“可我觉着有些冷。” “冷……冷吗?” 竺赫的声音有些颤抖,尽量坐直身子,掩饰异样。 但蔚隅可不会放过他,纤纤玉指在他身上疯狂撩拨,“有些冷呢,云杲,去屋子里如何?” “有宫人在……” “云杲武艺高强,轻功独步天下,定能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去。” 蔚隅朝他耳朵吹了口气,感受着手下的战栗,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他们对彼此都太过熟悉了,知道哪里敏感,哪里是底线,记忆会出错,但身体的反应不会。 竺赫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听着的指引站起身,打横抱起蔚隅,快步闪进寝殿中。 门口打盹的宫人只觉得一阵风吹过,揉着惺忪的眼睛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便又打着哈欠睡了过去。 蔚隅被温柔地放在柔软的锦被上,铺天盖地的吻强势落下,肆意攫取着他的呼吸。 白纸被掌控,翻来覆去,被折叠后又展开,展开又折叠。 漂亮的眸子被水汽湿润,白皙的胳膊却紧紧抱住竺赫,引着他在白纸上游走作画。 夜幕渐深,婉转低吟的夜莺终于歇了下来,竺赫拨开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蔚隅脸上的头发,在他脸上亲了亲。 “好奇怪,我现在想着你,心口一点都不疼。” 蔚隅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却不忘逗竺赫:“因为我是你的心上人,是你的药。” “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竺赫抓着蔚隅的手,和他十指紧扣,“我怕我一觉醒来,又会忘了你。” “小傻子。”蔚隅偏过脸,红肿的唇贴了贴放在耳边的手,“这里是皇宫,戒备森严。”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竺赫急切地接过话:“我……我功夫很好的,他们发现不了我,我还知道离开皇宫的密道……肯定能出去的。” “好,你来找我。”蔚隅亲了亲他的脸,哑着嗓子哄道:“皇帝要回来了,但身上好多汗,一点都不舒服……” “宫里有温泉。”竺赫不想他离开,抱紧他道:“再歇歇好不好?” “你到底是想让我歇息,还是不想让我歇息?”蔚隅的额头抵在竺赫胸膛上,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心知再不走,今晚定然走不了了,便低声哄着:“来日方长,切不可贪恋眼前。” 竺赫偏头想了想,见他似乎是真的累了,便翻身下床,自个儿穿好衣服,找了毯子裹着蔚隅,走密道带他去了温泉。 皇宫的温泉并非天然泉水,而 是一个大锅日夜不停烧水,再引入池子形成的。 蔚隅靠在竺赫身上,任由他帮自己清理身体,清理完之后又强行抢了竺赫的衣服穿上,连毯子一并带走,一溜烟跑没了影。 “嗳!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里找你呢!” 竺赫在水池中大喊,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啧,能跑能跳,看来竺赫不行啊。” 蔚隅刚走出门,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他可太行了。” 蔚隅扶着假山,他刚才躲到了暗处,给竺赫营造了一种他离开了的错觉,实则看着竺赫扯下纱帐草草披在身上离开后才慢慢挪出门。 “请问镇北王妃,在皇帝的地盘,睡皇帝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是什么感觉?” 洛燎边调侃,边伸手搀扶住蔚隅。 “感觉好极了。”蔚隅舔舔唇,“最重要是刺激!” “白璋要是知道了,非剁了你不可。” 洛燎嘴上说着,动作却不含糊,蹲下身背起蔚隅,跃上墙头。 “他给云杲下情人蛊,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我闻到了火药味。” 洛燎笑着打趣,情人蛊对身体可没什么好处,被长期寄生的人,除了会因为对蛊主外的人动心而疼痛不已外,蛊虫还会侵蚀身体。 若不及时解蛊,中蛊之人会因为记忆混乱陷入癫狂,身体也会日渐衰败,直到被折磨致死。 “话说你那方法真的管用吗?” 蔚隅有些怀疑洛燎的话,情人蛊除了以蛊解蛊外,还有一种方法,便是用中蛊者心上人的心头血为药引,再通过亲密接触慢慢抵消情人蛊的影响。 “小师弟你竟然怀疑我?”洛燎一脸受伤,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猥琐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有。”洛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除了心头血,连续不断的亲密接触能更快解蛊,我看竺赫那样子……嗯,来个七天七夜应该差不多……” 蔚隅嘴角抽搐,一巴掌打在洛燎后脑勺上,“七天七夜,那是解蛊吗?那是想弄死我!” 一晚上他都受不了,七天,他会变成干尸的。 “哎呀,那就只能循序渐进了,左右情人蛊那东西毒得很,中蛊之人不超一个月便会癫狂致死,越是情深,死的越快。” “闭嘴!好好走你的路。” 蔚隅又给了“坐骑”一巴掌,脸却被洛燎一席话说的 通红。 “你别说,你俩还真可以试试。” 洛燎笑得猥琐,蔚隅听得羞愤,自然而然给了他几巴掌。 喜欢冬日喧 第178章 孽缘 靠着身法逃回寝殿的竺赫刚套好裤子,房门便被人推开,竺赫警惕地回头,看到门口的人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陛下来此有何贵干?” 不是他多嘴,白璋今日大婚,不去洞房花烛,三更半夜却出现在这里,任谁都觉得异样。 “我……来看看你。” 白璋的目光在竺赫宽厚的背上逡巡,眼眸暗了暗,脚下快步靠近。 “不劳陛下挂怀,臣好得很。” 不但身体好,心情也好的不得了。 “你这么晚还未休息,可是心情不好?” 白璋自认为很懂竺赫,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想要抱他,被竺赫避开。 “陛下自重。”竺赫闪到一边,沉着脸道:“今日是陛下大喜的日子,陛下此时应当陪在新娘身旁,而非在此纠缠本王。” “我想……” 白璋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余下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竺赫的榻十分凌乱,锦被堆在床脚的地上,星星点点的白浊格外显眼,床榻更是湿得不成样子。 同为男子,白璋轻易便能猜到先前的战况有多激烈,难怪房内的麝香味浓重得让人作呕,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这是什么?” 白璋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阵阵闷疼。 “如你所见。” 竺赫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谁?” “什么?” “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 白璋目眦欲裂,难怪竺赫大晚上不睡,还连衣服都没穿,原来,在不久之前,刚刚与人欢好。 可笑他一心想着竺赫会不会难受,一刻不停地赶过来看望。 竺赫系好腰带,拿起托盘中的里衣套在身上,满不在乎地道:“我与何人云雨,那人是男是女,与陛下并无干系。” “与我无关?”白璋怒不可遏,一把扯住竺赫的衣领,“你是我的人!你的人是我的,身是我的,心也是我的,怎会与我无关!怎能与我无关?” “你喝醉了。” 竺赫淡定地抬手,一根根掰开衣领上的手指。 “我没醉!”白璋不依不饶地抓住竺赫的肩,怒目圆睁:“那个人是谁?阿弱?是那个叫纤萝的宫女?是那个侍卫?还是那个叫来福的小太监?你说啊!到底是谁!” “陛下喝醉了。”竺赫没有去掰他的手,只是淡漠地重复,“不论何 人,都与陛下无关。”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白璋瞪着眼睛,眼眶却倏地红了,语气也染上委屈:“我爱你敬你,供你吃穿,从未强迫于你,时刻念着你,不求你能同样对我,只盼能在你心中占一席之地,可你呢?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陛下是君,在下是臣,君臣有别,陛下切莫妄言。”竺赫拿掉肩上的手,又后退一步,“今日臣权当陛下醉酒胡言,望陛下自重。” “好一个君臣有别,竺赫,你当真不知我的心意?还是假装不知?耍我好玩吗?” “陛下慎言。”眼前的人状若癫狂,大喊大叫十分惹人厌烦,竺赫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耐着性子劝解:“我与陛下之间,除君臣之谊,再无其他关系。” 竺赫顿了顿,十分官方地补充道:“陛下对臣关爱有加,全因陛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 “你对我,当真没有一点感觉?” 白璋不到黄河不死心,眼睛直勾勾看着竺赫,想从他脸上窥探到一丝违心。 “并无。”竺赫语气笃定:“即便有,也是臣对陛下对尊敬与爱戴。” “那我们曾经历的一切呢?都不算数了吗?”白璋眼神悲愤,语调悲切:“我与你拜过高堂,赴过巫山,舍命救你,也陪你上过战场,这些,都不作数么?” 竺赫沉默下来,记忆中白璋确实做过这些事,他也记得两人曾经的亲密无间,花前月下的甜蜜。 可当白璋出现时,他总会恍惚,也会疑惑,眼前之人,当真是陪他共患难的人吗? 他曾反思过,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否是因为自己太过滥情,见异思迁,可几天接触下来,他对白璋只有反感,毫无热情,对他的触碰也只觉恶心,想要逃离。 他甚至怀疑过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可当蔚隅出现时,一切怀疑都被打破了。 心跳不会说谎,他,喜欢他,沉寂的心脏,因他而跳动。 他迫切地想要亲近他,依赖他,像一尾遇到水的鱼,心因他的触碰而激动不已,因他的话而喜悦无比。 他熟悉他的每一个小动作,听得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知道如何取悦对方,从心灵到肉体都十分契合。 比起白璋,他和蔚隅更像亲密无间的恋人。 “你说话啊!哑巴了?告诉我,我们之间的一切算什么!” 白璋大吼着,仪态尽失,哪还有一点帝王的威仪。 竺赫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你已经成了婚,当向前看才是。” 失去理智的人听到这话,误以为竺赫不满他成婚,故意为之。 “娶柳氏非我本意,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白璋垂下眼眸,扯起嘴角苦涩地笑了笑,解释道:“只有娶了柳氏,才能得到兵部的支持……” “与我无关。” 竺赫忍不住打断他,他并不觉得白璋可怜,只是觉得他好像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说这些干嘛?他根本不在乎。 白璋成婚也好,立后也罢,都与他无关不是吗?有什么值得解释的呢? “我并不爱她,只是形势所迫。”白璋急匆匆上前几步,抓住竺赫的手,深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心悦于你,此生只爱你一人。” “慎言,陛下。”竺赫抽出手,再次后退几步,神情认真地道:“柳小姐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是大胤的皇后,你既娶了她,便应当对她负责,即便你心有所属,也应当给她足够的尊重。” “我立她为后,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还不够尊重吗?” 他给她荣华富贵,给她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还不够吗? 他尊她为后,统领后宫,大权在握,还不够尊重她吗? “陛下,柳小姐是新妇,大婚之日被夫君冷落,传出去不但会被人耻笑,更有损凤仪,今后她该如何统帅后宫?” 谣言猛于虎,众人因白璋的身份不敢对他指指点点,却会将一切罪责归咎于柳小姐。 可她何错之有? “我不懂,竺赫,我真的不懂。” 竺赫对柳小姐的维护无异于往白璋心上又插了一刀,刀刀见血。 “你对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尚且能设身处地,多加维护,为何对我如此绝情?” 他只是喜欢他而已,他有什么错?为何连竺赫都在给他添堵? “或许,你我之间的孽缘,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竺赫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应当去陪皇后。” “你够狠!竺赫,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 白璋仰天大笑,清亮的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他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情人蛊能更改记忆,却对刻在心上的人束手无策,情人蛊留不住他的心,他留不住他的人。 竺赫是最严厉的裁判,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将他打进了死牢。 喜欢冬日喧 第179章 区区皇宫也想困住我? 竺赫冷眼看着他发疯,对他的字字泣诉毫不在意。 把宫里的摆件砸了一圈后,白璋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颓废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喃喃道:“为何,为何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分明是我先遇到你的……” “感情从不分先来后到,陛下。”竺赫叹了口气,“若京城无事,陛下便放臣回北境吧。” “我不会放你走的。” 白璋抬起眼,阴鸷地笑着,“我会牢牢把你抓在手里。” “陛下是一国之君,当以社稷大局为重,怎能耽于儿女情长?”竺赫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拱手行礼:“陛下千辛万苦登上皇位,若只为情之一字,岂不是废了先前的万般功夫。” “无论你我从前有何情谊,为了江山社稷,望陛下早日放下执念。” “你留在我身边,我自然不会耽于美色,我想要的,只有你一人。” “我不可能留在上京,胡汗摩罗虽然已经被诛,但哈查不是善茬,定会背水一战,北境形势不容乐观。”竺赫退了又退,再次行了个礼:“臣不忍生灵涂炭,望陛下允臣早日归北。” “我不……” “陛下。” 温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竺赫抬眼望去,一个身着大红礼服,凤冠霞帔的女子款款出现在门口。 女子是温婉大方的长相,五官不算明媚惊艳,但绝不算平庸,一双杏眼不怒自威。 白璋掀了盖头,喝了合卺酒后什么也不干,睡到一半突然跑了。 她本不想亲自来找他,但下人说白璋在宫里藏了人,喜爱得紧,侍卫也说看到他来了此处,她才起身,打算亲眼看看,手什么样的小妖精把人迷成这个样子。 来人朝两人福了福,柔声道:“妾身见过陛下,见过王爷。” 还未举行册封大典,她还不是真正的皇后,即便她成了皇后,因着竺赫的身份,他也不需要给她行礼。 “你来做什么?”白璋拧眉。 “听宫人说陛下醉酒,迷了路,妾身忧心无比,特意带人来寻。” 柳筠抬眸,视线越过白璋落到他身后的竺赫身上。 竺赫也恰好看过去,四目相对,又立刻错开,柳筠低眉,缓缓低下头,两抹绯红爬上脸颊。 她曾远远看过竺赫打马游街,少年时他恣意张扬明媚,如今长开了,五官越发迷人了。 “原来是他。”柳筠在心中微微叹息,想道:“如果他是白璋, 该有多好。” “我没醉……” 眼看白璋还要发疯,竺赫眼疾手快将他敲晕递给柳筠身后的侍卫。 “陛下醉的不轻,娘娘快些带他回去休息吧。” 竺赫礼貌地朝柳筠笑了笑,柳筠愣了片刻,才慌忙福了福,“多谢王爷替妾身照顾陛下。” “娘娘言重。”竺赫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本王穿着不便想送,娘娘自便。” 柳筠点点头,又福了福,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离开,完全忘了自己此行还带着惩治情敌的目的。 竺赫堂堂镇北王,日理万机,被白璋困在这里许多天,承受白璋的骚扰,已经够可怜了。 此事分明是白璋大错特错,自己怎么能为难竺赫呢? 送走两人,竺赫快速穿戴好。 前些日子这里守卫太严,他计划好今晚趁夜深人静,守卫之人少之时离开,没想到白璋莫名其妙来这里闹了一通,差点耽误他逃脱。 竺赫走到门口,突然又想到,若明日蔚隅照常来自己,他又不在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竺赫回房取了纸笔,在锦帕上写了几个字,系在桃树高处,随后猫着腰,借着花草树木掩护走到水池边。 “扑通。” 竺赫如一尾游鱼入水,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走过许多次的路线。 皇宫地下的密道错综复杂,一来可以以防万一,保留血脉,二来可在雨季充当水道泄洪。是以,密道可以通向宫外的护城河。 只要绕开暗卫出了皇宫,从此天高任鸟飞,再无人可以阻止他回北境的步伐。 刚回到寝宫的柳筠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到下人来报有人跳水自尽了,眉心重重跳了跳,只以为是哪个宫女太监想不开,揉了揉眉心道:“随他去吧,守着宫内各处池子不要让尸身出现在人前便好。” 宫人应声离开,组织人去各个池子中打捞尸身。 竺赫闭气游了一段,水位下降至脑袋以下,便摸着密道墙,摸黑在水中走着。 又走了一段,水位下降到腰身以下,竺赫便掏出火折子,加快了脚步。 沉重的石门在机关操纵下缓缓打开,竺赫探出头,深吸一口气,走出暗道舒展着身体。 白璋以为区区一个皇宫便能困住他,简直天真。 自小长在皇宫,且经常偷跑出宫的他,对皇宫密道的熟悉程度仅次于工匠,若没有人盯梢打扰,他想走便走,没人能留得住他。 密道出口在皇宫后山的半山腰,竺赫运起内功,快速下了山,不过片刻便出现在郊外废弃的农居的临时落脚点处。 他先前带着竺阆,一路追踪摩罗王进入上京,看着他被暗卫护送着进了京城,便找了这个地方,临时住了几天。 后来为了方便刺杀,他便将包袱藏在了这里,没想到现在起了大作用。 竺赫翻出衣服换好,用匕首将湿透的衣物全部划破丢到山中,又撕下衣角,用木炭给烟雨楼送了消息,让他们找到竺阆。 消息还没送出,不远处的草丛中便传来动静,竺赫捏着匕首隐藏身形,弓着腰蓄势待发。 黑色的身影停下,四下闻了闻,欣喜地朝竺赫所在的方向跑来,口中“啊呜啊呜”地喊着。 “阿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竺赫收起匕首,将扑面而来的大挂件抱在身上,任由他撒欢地蹭着自己。 竺阆指了指天上盘旋的海东青,又原地转了个圈圈。 “风序,好样的。” 竺赫抬起手,叼着肉的海东青飞到他手臂上站定,骄傲地挺着胸脯,好不神气。 “你从何处抢来的肉?”竺赫哭笑不得,拍了拍风序的脑袋,“什么肉都敢吃,胆子怪大的。” 风序很聪明,又经过训练,完全可以分辨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被下了毒药。 竺阆“啊呜啊呜”低低叫着,抬起胳膊,展示身上的伤,眼神十分委屈。 竺赫找出药,给竺阆处理好伤口。 天边的夜幕渐渐变淡,竺赫背起熟睡的竺阆,带着风序,踏着晨曦薄露,赶往下一个地点。 喜欢冬日喧 第180章 探寻 竺赫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到离京城稍远的小镇上,在此等待的沈澄立刻迎上来。 “你终于回来了,京城局势如何?” 竺赫将在京城探查到的,看到的消息一并讲与他听,沈澄听得直皱眉。 “如今胤帝已经驾崩,白璋继位,正在大肆清洗旧臣,你还是不要回去的好。”竺赫建议道。 “多谢提醒,可我终究是大胤的臣子。”沈澄扶着竹篱笆,眼睛紧紧盯着京城的方向,“朝虽易主,江山不变,大胤还是大胤,我于情于理都要回去的。” “新朝天子管不了旧朝臣,如今朝堂人人自危,纵使你能重新回到朝堂,白璋会重用你吗?”竺赫环抱着双臂,半倚在门框上,“你总说身为臣子要效忠社稷,可你效忠的,是君王,还是社稷?” “大胤朝堂内部争斗不休,外部强敌环伺,天灾不断,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朝廷,当真值得效忠吗?” 沈澄沉默了,从北境一路走来,他看到了太多景象,良田被洪水淹没,百姓流离失所,为了活命易子而食,权贵却沉溺于寻欢作乐,酒肉笙歌。 良久,沈澄斟酌着开口:“敢问王爷,守的是大胤江山,还是上京朝堂。” 竺赫抬眸,看着北方,缓缓开口:“我守的,不是上京朝堂的高枕无忧,不是大胤江山的幅员辽阔,我守的,只是一方百姓的安宁而已。” 龙椅谁都能坐,皇帝谁都能当,离了万民供养,那龙椅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椅子,那皇帝,也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 他守着北境,不过是不想看到胡人铁骑南下,烧杀屠戮而已。 他食的不是俸禄,是万民的供养,他忠的不是君,而是那些视他为主,供养他的普通百姓。 他无力挽救倾倒的大厦,也没有拯救天下的大志向,他只想当好北境的圣主,庇佑北境的百姓。 “王爷见识卓绝,让人敬佩。” 沈澄缓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自七岁开始读书起,他的目的便只有高中入仕,效忠君主,为民谋利,可他从未想过,在这样的乱世下,一群热衷于争权夺利的权贵,一位是非不分的君主,是否值得拥护。 可君主就是君主,作为臣子,他怎敢评价君主的言行作为如何? 他无法冷眼旁观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百姓,无法眼睁睁看着大厦将倾,只要朝廷还在,他就还有机会为王朝搏得一线生机。 只要等到贤明的君主出现,一 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我与你不同。”竺赫摇摇头,“你不必受我影响。” 他是自私的,没有为国为民的伟大志向,只想守着北境,带领北境百姓在乱世中谋求可以安居乐业的一隅之地,上京如何他并不关心,也不在乎何人称帝。 如果说从前他因为私情对上京留恋颇多,现在他留恋的人大多数不在了,上京于他 只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碉堡囚笼,困住里面的人,看着笼中人争斗,为无形的硝烟和鲜血喝彩。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澄转身对着竺赫拱手,“多谢王爷一路相送,你我,就此别过。” “一路顺风。”竺赫回了个礼,“祝沈兄心想事成。” “祝王爷平安顺遂,北境安泰。” 沈澄整理好衣服,推开篱笆,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向前。 竺赫目送青衣身影消失在天边,叹了口气,垂眸喃喃道:“苏伯,我拦不住他,你怪我吧。” 他有他的君王要护,他有他的百姓要守,各为其志,各尽其责。 竺赫正打算购置些干粮继续赶路,正站在街边等烙饼,一旁茶摊上的议论传入了耳中。 “听说了吗?新帝遇刺身亡了。” “这不才登基没几天吗?就死了?” “嗨哟,没那个福分呗。” “据说还是在封后大典上被刺杀的。” “哪家的刺客啊?胆子这么大,连封后大典都能混进去。” “不是刺客,听说是一个太医。” “太医啊?” “怎么说是太医,不是镇北王妃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镇北王妃还没成为镇北王妃前,是宫里的太医……” “原来如此,难怪他能杀了先帝呢。” “先帝也是……” “你没听官府的人说吗?那太医狼子野心,杀了先帝后扶新帝继位,新帝不受他控制,他便杀了新帝。” “难不成他想当摄政王?” “当什么摄政王!他明显是想当皇帝,不然杀那么多人干嘛?” “他不是镇北王妃吗?” “镇北王妃咋啦?那就是个虚名,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作出一番事业才行。” “你说这人,又是王妃又是太医,难怪能近皇帝的身。” “他叫什么名字。” 鬼魅一样安静的竺赫突然开口,议论的人被吓了一跳,“你是 哪里冒出来的?” “他叫什么名字,那个太医。” 竺赫扶着疼痛不已的脑袋,强撑着问话。 镇北王妃? 在记忆里,和他成亲的是白璋,他的王妃自然也是他,可白璋不是皇子吗?怎么会是御医?何况白璋不就是新帝吗?他自己杀了自己怎么能算刺杀呢? “嗳你没事吧?”围在一起议论的一个瘦小的人壮着胆子开口:“要不要给你找郎中?” “无妨。”竺赫摆摆手,深吸几口气,抓着那人的胳膊:“烦请,小哥告知,那太医,叫什么名字?” “你是外地来的吧?连镇北王妃都不知道,他好像叫蔚什么,嗳,叫什么来着?” “姓余吧?余玉?玉玉?鱼鱼?哎呀反正就两个字,‘yu yu’。” “瞎讲,那个字分明念‘蔚’,村里的王秀才说的。” “是叫蔚隅?” 竺赫试探着开口,脑袋越发疼痛,就连心口也疼了起来,又疼又空。 “嗳,对对对,那秀才就是这么念的。” “多谢。”竺赫从怀中掏出碎银,放在那人手中:“这些钱,请几位小哥吃茶。” “嗳,你要去哪儿啊!路都走不稳了,我帮你去请郎中吧?” 那小哥见他脸色发白,汗如雨下,想伸手拉他,被他轻轻避过。 “多谢关怀,我正准备去找郎中,就此别过。” 说完,竺赫忍痛,翻身骑上酒楼门口吃着草料的马,丢下一锭银子,打马扬长而去。 充斥着各种信息的脑袋一片混乱,直觉告诉他,他要去找蔚隅,他知道真相,而他的潜意识也告诉他,他是他要保护的人。 喜欢冬日喧 第181章 他说他没有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穿透新长出的嫩叶,一匹骏马在密林中狂奔,马背上的人明显有些体力不支,湿滑的缰绳在手中滑动,白皙的手背泛着青,掌心却是一片黏腻嫣红。 瘦削单薄的身躯紧紧贴在马背上,青丝散乱地粘在身上。 雨越来越大,从点变成线,像锋利的针一样,一根根扎在身上,不疼,只是麻木和有些痒而已。 黑衣人用勾爪抓住树干,猴子似的在林中晃荡,或一跃而起落到另一棵树上,或蹲在树枝上,眯着眼打量雨中的的身影。 林木渐渐变得稀疏,落在身上的雨丝越发多了,蔚隅强撑着快要失去焦距的眼,双手紧紧缠在缰绳上。 密林虽然难走,但也能充当掩体掩护一二,出了密林,便是一片空地,那些人定然会在此放箭击杀他。 可不出这密林,他同样难逃一死。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群鬼影似的暗卫正像鬣狗一样,死死盯着他,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在快要奔出密林前,追击的人再也忍不住,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着蔚隅的脸颊滑过。 身下的马受了惊,将背上的人甩到地上,又由于缰绳栓住了手,蔚隅上半身被吊起,下半身却被疾驰的马拖行着。 “一个病秧子,能跑这么久,倒是有趣得很。” 白衣人放下弓箭,做了个手势,率先拍马追上前方枣红色的骏马。 距离被拉近,几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无误地射在了马腿、马腹和马眼上,骏马哀鸣一声,重重倒下,蔚隅滚了好几圈,才避免了被马压死的命运,但自己也被缰绳彻底困住,动弹不得。 蔚隅躺在地上,胸膛无力地起伏着,冰冷的雨打在面颊上又滑下,绝望,无力袭上心头,一如十多年前忘忧谷那场烧毁了一切的大火一样,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 难道就这样死去吗? 他活着,不就是为了报仇雪恨吗? 如今他早已手刃仇人,大仇得报,应该再无执念的。 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分明他很快就能得到幸福了,只要处理好京城的事情,他就可以随竺赫远走高飞,去北境安稳地生活了。 他谋算万千,步步为营,终于走到了今天,明明只差一点,他就能让北境独立,再不受约束的。 只差一点,他就能,永远和竺赫在一起了。 想到竺赫,冰冷的身体有了些许暖意,蔚隅眼里眼里的不甘和愤恨少了许多,取而代 之的是几丝柔软。 如果他死在这里,竺赫会为他落泪吗?应该不会吧。 他被下了情人蛊,早早将他抛之脑后,怎么会记得他呢?他于他而言,不过是生命中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过客。 他只是有幸途经了他的生活,怎敢妄想占有他的以后?他的未来,应该一片祥和美满。 他是天上的太阳,是他触不可及的梦想,活在黑暗中的他侥幸拥有了一丝温暖和光亮,怎么还敢奢求太阳呢? 他不该,也不配。 蔚隅努力说服着自己,眼泪却从眼角溢出,和着雨水滑落。 他真的很不甘心,他拥有过阳光,为何就不能拥有太阳呢?他享受过竺赫毫无保留的深沉的爱,为何就不能让他永远享受这份殊荣呢? 他拥有过,也想一直拥有。 骑在马上的身影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挣扎的人,脸上满是轻蔑和嘲讽。 “跑了这么久,王妃也累了吧?用不着着急,本宫,这就送你上路。” 马上的人挥挥手,身后的暗卫便跳到蔚隅身边,拔出腰间的刀。 刀锋划出寒芒,雨丝应声断裂,蔚隅无力地闭上眼睛。 “云杲啊,我要走了,可我放不下你,所以啊,我会在天上保佑你长命百岁,余生平安顺遂。” “叮!” 铁器碰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冰冷的铁刃砸在痛感尽失的人身上,蔚隅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出现了好几道黑色的重影,冰冷的身体被人轻柔地抱起,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上,耳畔传来低沉的叹息:“抱歉,我来晚了。” 拿刀的暗卫到死都没反应过来,那些看似轻飘飘的银针,是如何穿透自己的脑袋,截断自己的宝刀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骑在马上的白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自家的暗卫身首异处,漂亮的眼里满是震惊。 竺赫现在不是应该被白璋关起来的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璋那个废物,连个人都控制不住。 他身上没有武器,那么他是用什么打断了暗卫的刀,又是用何物穿透了暗卫坚硬的脑袋? 躲在暗处的暗卫倒吸一口凉气,马上的人不知道,他们可看的清清楚楚,来人的武器,是藏在袖中的银针。 仅靠一根银针便能断刀,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 黑影收回手,跳下马,旁若无人地走到蔚隅身边,弯腰将人抱 起,仔细地擦去他脸上的泥渍,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精美的价值连城的瓷器。 “抱歉,我来晚了。”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下,蔚隅颤颤巍巍抬起手,被冻得发紫的薄唇微启:“他们……欺负我。” 竺赫安抚地贴了贴他的脸颊,再抬起头时,冰蓝的眸子中平静无比。 “镇北王私自入京,是不把上京放在眼里吗?” 白玥先发制人,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点点头,悄悄离开人群。 “本王的王妃回京省亲,却遭上京如此对待,上京是欺我北境无人?” 竺赫毫不畏惧,瞥了白玥一眼,足尖轻点,跃上马背。 “镇北王无诏不得入京,王爷如今出现在京郊,将圣旨置于何地?” “王妃省亲数月未归,本王担忧,特在此迎接。”竺赫抬手,解决掉身后偷袭的暗卫,懒懒地抬起眼皮:“殿下莫不是被大雨迷了眼,这里,可不是京城。” 诏书里只写不能入京,又没说不能入京畿之地,京郊又不是京城,白玥可抓不到他的把柄。 白玥被他的辩解气笑了,但也无话可说,毕竟诏书确实没写清楚。 “王妃有伤在身,本王就不陪殿下叙旧了。”竺赫一手抱着人,一手牵着缰绳,随意扫了一眼蹲在各个角落的暗卫。 “还请殿下管好自己的跳蚤,否则本王不介意放把火替殿下清理清理。” “你以为你走得掉?” 白玥冷笑着挥手,一群暗卫从四周包抄,将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殿下以为,这点小把戏能留住我?” 竺赫打了个口哨,狼嚎应声响起,一声接一声,一阵高过一阵,一盏盏绿色的灯笼如冥火一般幽幽亮起,竟是将黑衣人包围起来。 “一群畜牲而已,给我杀!” 话音落下,黑衣人抽出刀剑朝狼群袭去。 野狼群却像开了智一般,灵活地躲过攻击,又十分有配合地一攻一守,再加上暗卫在雨夜视线受阻,狼没杀几只,人却死了不少。 “殿下,撤吧!”一个暗卫道:“血腥味越来越浓,会引来其他猛兽的。” 竺赫慢条斯理地调转马头,正欲离开,身后之人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他杀了父皇,杀了皇兄,还杀了白璋,你当真要为这样一个罪大恶极之人拉上北境垫背,与上京为敌吗?” 闻言,怀中的人僵硬了一瞬,竺赫低下 头,“她说的,是真的?” 蔚隅迟疑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竺赫抬起头,看着白玥,“他说他没有。” “他说你便信?” 蔚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现在的他在竺赫记忆中不过是一个路人,他若不信,会抛下自己吗? “我信。” 竺赫眼神坚定,是在告诉白玥,也是在告诉蔚隅。 “他说人不是他杀的,我信。”竺赫将怀中的人搂紧,用额头贴了贴他的脸,对白玥道:“北境无意与上京为敌,但朝廷步步紧逼,欲摧毁阮氏百年基业。” “殿下,您说说看,到底是北境视上京为敌,还是上京,视北境为患?” 喜欢冬日喧 第182章 因为爱 “上京从未仇视北境,反倒是镇北王,先是通敌叛国,如今又公然劫走弑主谋权之人,镇北王是何居心?” “陛下为谁所害,未有定论,殿下却一口咬定是本王的王妃所害,难不成殿下亲眼所见?” 竺赫说完,打了个口哨,黑影跳上马的瞬间,又扔出一枚烟雾弹。 白玥等人偏头躲避,待烟雾消散,原地只剩一匹马,哪里还有什么人。 “又让他跑了!继续追,他带着人跑不远。” 暗卫领命,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竺赫确实没有跑远,而是根据记忆里关于附近的地形,拉着藤蔓滑到悬崖中间的一个洞穴内躲藏。 这个洞穴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数百年前上京修建温泉宫,木料工人挖的临时住所,虽然荒废多年,但石桌石凳等都有,且十分宽敞,遮风避雨还是绰绰有余的。 蔚隅身上除了擦伤外基本没什么外伤,竺赫给他处理好伤口,生了火,将他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件件褪下放到火边烘烤。 “嗷呜……” “小点声。” “呜……” 被拍了一掌的竺阆撇着嘴,默默挪到一边,背着竺赫而坐,暗暗下决心再也不理竺赫。 “你这孩子,真是……” 竺赫叹了口气,从包袱中掏出刚买的肉干丢给他。 竺阆一口咬住,慢吞吞嚼起来,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的。 躺在稻草上的人睡得很不安稳,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像一张舒展不开的纸,皱巴巴的。 白皙的皮肤泛着淡粉,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蜷缩着,竺赫看得揪心,思来想去还是把人抱了起来,在火堆边坐下。 竺赫自个儿也被雨淋透了,脱得只剩里衣,抱着蔚隅感叹:“好在现下还不是冬天,不然得变成冰雕不可。” 怀中人似乎梦到了什么,浑身颤抖起来,细密的汗珠沁出光洁的额头,口里喊着:“别走……不要走……快回来!你们回来啊……回来……”同时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竺赫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蔚隅经历了什么,但他这样子,却让人心疼不已。 蔚隅是哭醒的,在竺赫怀中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把他们带回来……” “这不是你的错。”竺赫轻轻抚着柔软的青丝,低声安慰着。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但自己既然救了他,那便要对他 负责。 “云杲……我好没用,他们都……” “是我害了他们……” “如果我再多些筹谋……” 竺赫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搂紧他,让他哭了个够。 蔚隅太累了,哭够了又靠在竺赫肩上沉沉睡去。 竺阆走过来,围着两人绕圈,左看看右闻闻,然后又坐到一边,偏头,碧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竺赫怀里的人。 蔚隅再次醒来时,身上已经被套好了衣服,竺赫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拿着木柴,翻烤着大饼。 发泄了一通,蔚隅的情绪稳定了不少,靠在竺赫怀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小猫似的。 “尝尝。” 竺赫将烤好的饼递给蔚隅,心虚地到处乱瞟。 蔚隅接过饼咬了一口,烤好的烙饼松软,但没什么甜味,外层被木炭熏出了一种独特的烟熏味,算不上好吃。 竺赫没有开口问,他也不想讲,两人就这样沉默地靠着,默默嚼着饼。 良久,蔚隅先开了口:“你为何会在此处?” “为了探寻真相。” 竺赫咬着饼,面色严肃,沾着烟灰的指尖却装作不经意地从蔚隅脸上滑过。 蔚隅心里苦涩,强打起精神,“你想问什么?” “关于你,也关于我,所有的一切。”竺赫敲了敲脑袋:“我的记忆很完整,但这里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我与你是结发夫夫,白璋给你下了情人蛊,会让你的记忆出现混乱,所以在你的脑海中,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成了你和他的经历。” “你可有解蛊之法?” 竺赫捏了捏眉心,难怪他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来不是忘记了,而是记忆被篡改了。 “有。”蔚隅叹了口气:“可我现在没心情。” “那便以后吧。”竺赫想了想:“只能由你解蛊吗?要如何做?” 酸涩从心口蔓延,蔚隅吸了吸鼻子,脑袋埋在竺赫肩膀上:“如果你有其他心上人便不用我。” 蔚隅将解蛊方法告诉了他,竺赫皱眉,他给隅的检查过身子,并没有在心口处发现伤口。 “十指连心,用指尖血……”蔚隅低下头,往竺赫怀里靠了靠,“我怕疼。” “怕疼你还用针扎手?”竺赫捏了捏蔚隅的脸,看着他闪躲的眼睛,叹了口气,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该拿你如何?” “啊?” 蔚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怕疼只是一个借口,他私心想让竺赫多心疼他一些,又不想在身上留下丑陋的疤痕,虽然他有祛疤的膏药,但他不想让竺赫看到他残缺的身体。 他的云杲,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包括他。 “我可以不解蛊的。”竺赫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蔚隅的头顶,“这蛊于除更改记忆以外,我没有太大影响。” “你会死。”蔚隅将手指扣到竺赫的指缝中,“我想你活着。” 他想他健康快乐地活着。 “那你,为何要杀他们?” “君不仁,臣弃之。”蔚隅垂下头,“我应该向你道歉。” “为何?” “我利用了你。” 蔚隅深吸了几口气,鼓足勇气,带着必死的决心:“从我们的相遇,到你离京,都是我的计谋。” “在你的原计划里,我现在应该如何?” 竺赫略微有些惊讶,但很快便释怀了。 想来也是,蔚隅不是贪恋富贵之人,不会为了钱财而出卖自己,与另一个人绑定一生。 “在原计划里,利用完你之后……你会死,白璋会顺利继位。” “那你呢?原计划里你有什么打算?”竺赫别过脸,不去看蔚隅,不去看他眼里的决绝。 他能感受得到,那时候的蔚隅,浑身上下泛着死气,除了仇恨,再没什么能让他走下去的理由。 果然,蔚隅道:“我会死。” 当时他的身体虚弱无比,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加上他本就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唯一的打算便是报仇之后去陪师父师娘。 “可你救了我,又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吗?竺赫心中多了几分悲伤,同时心里却又忍不住想,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救他?他救了他,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有感情呢? “因为爱。”蔚隅仰起头,将手盖在脸上:“很可笑是不是?执棋者爱上了自己的棋子。” 盖在脸上的手被拿开,对上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蔚隅愣了愣,好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了。 “那么,我是你有勇气活下去的理由之一吗?” 闻言,蔚隅眼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坚定地回答:“是。” “你让我看到了,我可以去过的另一种人生。” 喜欢冬日喧 第183章 你是我的 竺赫的眼睛更亮了,蔚隅仿佛都能看到他身后欢快摇动的尾巴,偏偏某人不自知,面上还装的十分严肃,板着个脸,咬着唇。 见竺赫半天没说话,蔚隅顿了顿,继续道:“我亏欠你的,我会想办法……” “你不欠我啊。” 竺赫颤抖着抱住蔚隅,僵硬地在他脸上蹭了蹭。 “幽云卫没了。” 蔚隅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说这句话,露笙为了给他拖延时间死了,除在外执行任务的外,他身边的幽云卫为了保护他,也全部死了。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他输的太彻底了。 “幽云卫是你母族给你的庇护,抱歉,我……我……” “那也是给你的。”竺赫无力地将下巴放在蔚隅肩上:“幽云卫,本就是两个人共有的。” 幽云二十四卫,家主及其配偶各一半。 “对不起,如果我再小心一些,他们……他们就不会……” “你已经尽力了,他们……不会怪你,也不会指责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竺赫的声音有些沙哑,抱着蔚隅的手臂渐渐收紧。 “我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掌控了全局。” 蔚隅泣不成声,压在心里的事太多,憋了太久,除了竺赫,他找不到可以分享这些心事的人。 云一扮作他去监禁的地方换他,被白玥用毒酒杀死时他没哭。 露笙将他推入密道,自己却被隔在密道外,他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时,他没哭。 云六和幽十一、十二拖住追兵,筋疲力尽被万箭射杀在宫墙内时他没哭。 幽云卫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死里逃生时他没哭。 他不能哭,他还要继续逃命,若他被抓住,北境的处境会更加艰难,竺赫要离开也会更加困难。 他不敢哭,身后还有追兵,哭声会暴露他的行踪。 憋久了,连他自己都忘了,他也是人,会悲痛会难过会哭泣,可他哭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杀了人,没有人在乎他为什么杀人,更没有人在乎他会为谁所杀。 露笙走了,幽云卫一个接一个倒下了,留给他的,是无尽的孤独和悔恨,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总在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逃亡途中,他发疯似的一遍又一遍逼迫自己回想每一个细节,每一步都反复复盘,设想无数种可能,在大脑中推演。 没有人会知道,一遍遍回忆亲近之人惨死的画面是什么感觉。 白玥堵住他的时候,他突然释怀了。 “就这样死了,也好。”他想。 死人多好啊,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哀愁,什么都不用管,眼睛一闭就行了。 没了他,竺赫在蛊虫的作用下会渐渐忘了他,或许他会找人解蛊,也会记起他,用往后余生去怀念他。 可他又不希望竺赫怀念他,那样对他太残忍了,怀念,代表着痛苦。 他要接受爱人和下属的死亡,要一遍遍念着他们,这样太痛苦了。 “还是忘了好。”他想。 忘了好,忘了他,他就成了真正的,没有软肋,钢筋铁骨的镇北王,他可以带领北境军踏破胡人王庭,也可以一路向南直取上京,一统天下,让北境永远不再受牵制。 忘了他,竺赫就能去寻找下一个能陪伴他一生的人,不论对方是傅铛那样的大家闺秀,还是驰骋沙场的威武将军,亦或是筹谋天下的谋士。 竺赫这样的性子,不论与谁成婚,都是极好的,不论与谁过日子,都会夫妻和睦,家庭美满。 看啊,他活着,对谁都没有好处,可他死了,这么多人都能得到解脱,多好的结果啊。 他不该活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阿隅你已经很努力了……”竺赫的声音有些低,“没有人可以预料未来,阿隅,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消极,害怕他存了死志,竺赫的双手越发收紧,生怕他下一刻就死在自己面前似的。 蔚隅有些喘不过气,轻咳了几声:“云杲……你……勒的太紧了……” 谁料竺赫并未吭声,蔚隅只觉得肩上的脑袋一歪,双臂也无力地垂下,怔愣片刻后,抬手去探竺赫的脉搏。 好在只是昏过去了,蔚隅松了口气,捻掉指尖的汗液,慢慢转过身体,手扶着竺赫的肩,让他平躺在地上。 昏迷的人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牙齿下意识地咬着下唇,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蔚隅脱掉他的上衣,并未发现新伤痕,想来是蛊毒发作了。 “云杲,醒醒,醒醒……” 蔚隅轻拍着竺赫的脸,拍了几下没反应,看了看手掌,抡圆了胳膊,狠狠打了几大巴掌。 躺在地上的竺赫慢慢睁开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嗯……谁打我?”竺赫捂着脸,坐起身,一脸迷茫地看着蔚隅:“你打我?” “哈,怎么可能是我……”蔚隅将扇红的手背在身后,打着哈哈。 由于刚刚哭过,眼眶还是通红一片,白皙的脸上泪痕清晰可见,眸子里的担忧尚未来得及隐去。 “我好像……”竺赫拍了拍脑袋,看向蔚隅的眼神依旧迷茫:“敢问阁下是?” 蔚隅本就拔凉的心又凉了半截,凉得不能再凉。 如果不给竺赫解蛊,他永远会这样,经历过又再次忘记,看到他又会因为动了心而疼晕过去。 可现在给竺赫解蛊,时机十万分不对。 “我叫蔚隅,是一位游医,游历至此,看到公子身受重伤……” 蔚隅睁眼说瞎话,仗着竺赫不记得他就使劲蒙。 “你是因为胡言乱语被赶出医馆的吧?”竺赫坐起身,看着自己被脱的精光的上身,像一个被强行欺辱的良家子一般,夸张地捂着胸口,又羞又恼:“啊!你竟然脱人家衣服,流氓!” “啪!” 蔚隅抡圆胳膊,一巴掌打在竺赫背上,从袖中掏出药,趁竺赫开口时塞进他口中,双手抱着他的脑袋就吻了上去。 竺赫瞪大眼睛,想把药吐出来,却因为强势的吻不小心咽了下去。 蔚隅来势汹汹,一边吻竺赫一边在他身上四处点火。 “你放开我!” 竺赫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刚骂了一句,又被蔚隅往嘴里塞了颗药。 不等他回神,蔚隅干脆利落地脱掉身上的衣服跨坐在竺赫身上,再次吻了上去。 “你不是说我流氓吗?罪名都担了,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住我的名号?”蔚隅放开竺赫,掐算着药效,在他耳边如妖精一般轻声呢喃:“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喜欢冬日喧 第184章 解蛊 被药物控制的竺赫渐渐失了理智,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眼前之人是谁?被他所救的爱人又在何方?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不停地回忆。 记忆告诉他,他的所爱另有其人,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靠近蔚隅,想要探寻他的一切,从里到外,从外到内,从现在到过去,从过去到未来,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关于蔚隅的一切。 他背叛了爱人,他该死! 深入骨髓的疼痛是他该得的,是上天对他背叛的处罚。 可他还是忍不住沉沦,陷入蔚隅用温柔编织的网中。 竺赫觉得自己从魂魄到身体都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灵魂清醒,挣扎着想脱身,一半灵魂沉沦,叫嚣着及时行乐 。 从心脏泛起的疼痛顺着经络蔓延到四肢百骸,蔚隅带给他的快乐又像麻沸散,麻痹了他的身体,让他甘愿沉沦。 “你到底,是谁?” 竺赫猛地翻身将蔚隅压在地上,掐着他的脖子,怒目圆睁:“是谁派你来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接近本王……” “这重要吗?” 脖子被掐的生疼,本就因情爱而沉重的呼吸越发粗重。 被掐的蔚隅毫无畏惧,反而抬手揽住竺赫的脖子,白皙的脸颊爬满红晕,泛着薄红的丹凤眼噙着笑意,像一朵含着雨珠的桃花,娇艳又妖媚:“我是谁不重要,幕后主使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受。” “花言巧语!下流无耻!” 竺赫自诩纨绔,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厚颜无耻之徒。 身为医者,身上带的不是治病救人的药,而是那种药,还不知检点,随意用药引诱别人。 世间怎会有这般人? “我无耻?那王爷现在是在干嘛呢?” 蔚隅双手攀着竺赫的肩,用下巴轻轻蹭着竺赫的手背,眼睛却紧紧盯着竺赫,从眸中射出无数小钩子,勾着欲罢不能的人。 “若不是你用药,我怎么可能……”察觉到蔚隅的动作,竺赫脸色瞬间涨红,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你在干什么?” “干我想干的事情啊。”蔚隅勾出一抹狡黠的笑,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般对着竺赫眨眨眼:“王爷喜欢吗?” “不喜欢……你快些给我解药……” 竺赫咬着下唇,这该死的妖精不知道用的什么药,内力压制不了便罢,这么久了竟然还有效。 “王爷不妨猜猜,解药在哪里。” 蔚隅好整以暇地躺着,大胆展示着白纸上的红梅和青青紫紫的花朵。 “你你你……你无耻!” 药效再次发作,浑身又痒又痛又热,竺赫忍不住大口喘息,手上的力道彻底松懈,无力地趴在蔚隅肩上,泄愤似的对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咬了一口。 “为何?”竺赫闷闷地出声。 “嗯?”蔚隅偏过头,下巴贴着竺赫的头顶,眼神温柔深情,“因为我爱你啊,很爱很爱你。” 心脏被利箭穿透,疼痛越发加剧,竺赫忍不住闷哼,再次张口咬住蔚隅的肩膀。 他的力气极大,像饿狼咬着猎物似的,誓要把蔚隅的肩膀咬碎一般。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猎物却没有一丝挣扎的迹象,抬起脸,便对上一双氤氲着水汽清澈的眸子,像终年不冻的冰泉,澄澈又带着很高的温度。 “这样呢?你还爱我吗?” 竺赫舔掉唇角的血迹,托着蔚隅的下巴,冰蓝色的眸子在漂亮的脸上逡巡,像巡视领地的狼王,高傲,不可一世。 蔚隅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竺赫好像比之前更有魅力了,如果说从前的他是开朗的小狗,那现在的他,就是孤傲神秘的狼,是从雪山中走出的圣洁高傲,不可侵犯的神。 见蔚隅不开口,竺赫皱了皱眉,“说话!哑巴了?” “喜欢。”蔚隅微微垂下眼眸,神情羞涩,双手却很诚实地揽着竺的肩,大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声音沙哑,软软地道:“你怎样对我,我都喜欢。” “包括这个?” 燥热直冲脑袋,竺赫差点破功,咬着唇忍了一会儿,才镇定自若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脖子上的痕迹。 “其实可以多留一些。”蔚隅亲了亲竺赫的脸,媚眼如丝,“我很喜欢。” 他怕这是梦,一睁眼全都没了,怕竺赫悄无声息离开,不给他留下任何来过的证据。 他其实,很惧怕离别,所以不如最开始就将人拒之门外。 没有相聚,就不会有离别。 可竺赫是个例外,他踢碎了那道门,带着温柔强势闯入,固执地把他拥有的爱分给他一半。 滚烫冲击着大脑,理智甘拜下风,被打得七零八落。 不论竺赫如何对他,蔚隅都紧紧搂着他不愿意松开,像要把自己嵌入他的身体一般,拼命迎合着,像扑火的飞蛾,即便化为灰烬,也要将自己葬送在竺赫这里。 当痛苦达到顶峰,情爱便成了良药,催着人饮鸩止渴。 当他发现沉溺情爱可以短暂忘却痛苦的记忆,便像上瘾似的,疯狂缠着竺赫。 可惜蔚隅天生体弱,近些时日又疲于奔命,没能好好休养,体力跟不上竺赫,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早知道这家伙体力这么好,刚才就不浪费药了,再也不相信洛燎这个蠢蛋了,怎么把药搞这么猛。”蔚隅昏过去前如是想。 蔚隅是被温暖的阳光叫醒的,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漆黑的山洞,而是鸟语花香,草唱虫鸣。 “我这是……死了?” 蔚隅尝试着动了动身体,从骨缝里流露的酸疼让他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扭着僵硬的头去观察四周。 身上的衣服似乎被清洗过,身体也很清爽,没有任何不适感。 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温暖的阳光,蔚隅慢慢闭上眼,轻轻嗅着空气中的花草香。 “还睡呢?太阳都晒屁股了。” 略微低沉的声音带着戏谑,烤肉的香味在鼻间蔓延,闭着眼睛的蔚隅安静地装睡,肚子却不争气地唱起了空城计。 “哎呀,还没醒呢,那这个只烤好的兔子怎么办?阿阆你还吃得下吗?” 竺赫举着焦香四溢的兔肉在蔚隅身边转了一圈,又举到竺阆面前。 蹲在一旁的竺阆见状连忙大张着嘴,等待投喂。 竺赫挑眉,手腕翻转,竺阆嘴边的肉瞬间出现在蔚隅这边。 “阿阆也不吃。”竺赫破位苦恼地叹了口气,撑着下巴,尾音拉得极长:“怎么办呢?看来只能丢掉了……” “嗷呜嗷呜……呜呜呜……啊呜啊呜啊呜……” 竺阆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扑上去抢了烤兔,他没说不要啊,他分明是要的! 哼,坏人!不理他。 竺阆气哼哼地转头,跑到了一边和风序玩耍。 脸颊被柔软纤细的东西拂过,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蔚隅无奈地睁开眼睛,抓住在脸上作乱的青丝。 “幼稚。” 一只烤的金黄酥脆的兔子递到眼前,兔子后是一双含笑的眸子,恍惚间,让蔚隅以为情人蛊已经解了,竺赫已经恢复了。 “本王只是怕你饿死,还要本王挖坑太麻烦而已。”竺赫被他看得不知所措,将烤兔子连同棍子一起塞进蔚隅手中,板着脸严肃地强调:“本王对你绝无二心。” 白皙的手酸软得像面条一 般,连兔子都拿不住,蔚隅叹了口气,眼神哀怨:“王爷如此袖手旁观,与要饿死我有什么区别?” 他全身不遂是谁害的?始作俑者是谁? 他不说。 “咳咳,嗯……额……” 始作俑者清了嗓子,却说不出话来,本想强硬地拒绝,转身离开,脑子里却全是蔚隅哀怨的眼神,以及他自己的禽兽行径。 “王爷~” 蔚隅一个音打五个转,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恶心不恶心自己暂且,但竺赫肯定受不了。 竺赫如他所料一般,打了个寒战,一张俊脸满是嫌弃,手却很自然地接过烤兔子,撕下一条腿喂给蔚隅。 蔚隅咬着兔腿,眨眨眼示意竺赫靠近。 竺赫的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快速凑到他面前。 烤兔腿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竺赫微愣,下意识想说不饿,蔚隅却固执地将肉送到他唇边,甚至攀着他的肩膀,忍着疼痛坐起身。 “你……” 竺赫不由得感动,张口想咬,蔚隅却后退一步,看着他的手,又抬了抬下巴。 撑满嘴的兔腿被拿出,蔚隅就着竺赫的手咬了一口肉,捧着他的脸,将肉送到他唇边。 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竺赫毫不客气地吃掉蔚隅送来的肉,自己的唇也被蔚隅尝了个遍,偏偏那小流氓还颐指气使,让他把其他肉也撕碎,喂给他。 “敢把本王当下人使唤的,你还是第一个。” 竺赫自知斗不过他,认命地把肉撕小喂给他。 “也是最后一个。” 蔚隅用沾着油腻的唇蹭了蹭竺赫的脸,眼睛弯弯似月牙,极像一只狡黠的狸猫。 竺赫将骨头包好,走到远处挖坑埋了,又细细地将土地恢复原样,走回原地坐下,蔚隅的手又不安分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莫要招我。”竺赫抓住蔚隅的手,轻轻拂掉他脸上的发丝,意味深长地道:“你那药少用,对你不好。” 蔚隅扯了扯嘴角,在心里骂洛燎。 在北境时不用药,竺赫都能让他好几天下不了床,这次用了药,他整整四天没穿过衣服,醒了又昏过去,昏过去又醒来,像一张白纸,被竺赫翻来覆去地揉搓。 他有时候真的很怀疑竺赫是不是背着他偷偷成仙了,不然怎么能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干体力劳动,还能生龙活虎呢? 喜欢冬日喧 第185章 抛夫弃子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余城。” “你现在的样貌出现在余城,是打算自投罗网?”竺赫低头擦着匕首,斜睨了蔚隅一眼。 虽然不知道白玥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但他担着弑君的罪名,未来的路很难走。 “我还不想死。”蔚隅抬手放在脸上遮住阳光,声音飘渺:“我去那里,自然是因为值得去。” “余城太危险了,你有十分重要的东西要去拿?” 竺赫朝着锃亮的匕首吹了一口气,听到细微的鸣音,满意地将匕首收入鞘中。 蔚隅“嗯”了一声,没有说是什么。 “非常重要吗?比性命还重要?” 蔚隅摇摇头,偏过头看着竺赫。 “看来你心目中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性命。”竺赫将匕首收好,单手托腮偏头看着蔚隅:“既然惜命,又为何要冒险呢?” “有些东西,有些人,比性命更重要。” “嗯哼?” 竺赫挑眉,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蔚隅抬手摸了摸他的鼻尖,“比如说,你。” 虽然因为肤色看不出竺赫脸红,但善于观察的蔚隅还是从他的耳后根发现异样。 竺赫快速别过脸,往旁边挪了挪,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嗯……你去知恩镇等我,东西我帮你去余城取。” “你当着公主的面救下了我,在她心里早已把我们当成同伙,你独自一前去,也十分冒险。” 蔚隅一手抓竺赫的胳膊,一手扶着腰坐起身,卷翘的睫毛微垂半遮掩着琉璃眸,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 “你救了我,已经是莫大的恩惠,我怎能得寸进尺,要求你去冒险呢?余城,还是我自己去吧。” “废话真多。” 竺赫长臂一伸,将蔚隅揽到腿上侧坐着,一只手极其有技巧地揉着蔚隅的后腰。 蔚隅舒服地眯起眼,脑袋倚在竺赫肩上,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粝的手背。 夜州风沙大,气候干燥,记忆中带着薄茧的手变得粗糙,皮肤像干涸的土地一般裂开,血水又被风吹干,在平滑的手背上留下道道痕迹。 “我不忍看你受伤。”蔚隅靠在竺赫耳边,轻声道:“你知道的,我爱你。” 他爱竺赫,胜过自己的命。 竺赫见他冥顽不灵,叹了口气,“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之大,适合你的人还有很多,何必单恋我一个有家室的人呢? ” “王爷数次提醒,你是有家室之人,为何又会与我缠绵呢?你对我心存疑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呢?” 蔚隅抬眸,看着竺赫的眼睛,感受着腰间的手停了下来,又猛地加大力气,忍不住哼出了声。 恶作剧得逞的人笑得狡黠,减轻了按压力度。 “我不知道你从何处来,派你来的是谁,接近我有何目的。但是要我杀你,我做不到。”竺赫仰头望着天,声音幽远:“不知为何,你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们在哪里见过一般。” “你对你的王妃,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蔚隅撑着竺赫的身子坐起一点,偏过头,轻轻咬了咬凸起的喉结。 了解彼此的两人总是知道如何勾起对方的欲望,竺赫吞了口口水,抬手拨开蔚隅的脑袋按在肩头。 “我对我的王妃……很陌生。” 与白璋见面时,竺赫只想敷衍完赶紧离开,虽然觉得奇怪,但实在想不出哪里奇怪。 记忆中他的王妃很爱吃豆糕,他像模像样吩咐御厨准备过,白璋皱着眉,拿起一块糕点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小口。 可他的王妃不是这样的。 他跟白璋不熟,他稍微靠近一点,自己恨不得立马长出翅膀飞走。 “你抱过他?” “没有。” “你亲过他?” “未曾。” “若有一天他出了意外,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吗?” “或许……会?” 竺赫有些不确定,他会救白璋吗? 按理说他是自己的王妃,保护他是自己的责任,可他却十分不愿意,私心里甚至希望他死掉好了。 嗯,他果然是一个无情冷漠的人。 “那我呢?你会来救我吗?” “会!” 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两人都愣住了。 蔚隅都有些怀疑白璋那厮的情人蛊是不是没给竺赫下,但看他疼成那样子,也不像装的。 竺赫则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笃定会去救他,救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 “没想到王爷是性情中人。” 蔚隅双手攀在竺赫脖子上,任由他抱着走,“旅途无聊,王爷可否讲讲与王妃的故事?” “说来话长。” “时间还早。”蔚隅蹭了蹭竺赫的下巴,声音甜软:“王爷说说嘛,我想听。” 平日里清冷的温香软玉在怀中撒娇,谁能顶得住? 竺赫没顶住,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从成婚到前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 蔚隅仔细听着,眼神有些复杂。 不知为何,竺赫关于他的记忆很错乱,说到有些事情时会有短暂的沉默和思索,甚至是怀疑。 “王爷说了这么多,我也讲讲我的事情吧。”蔚隅想了想,“就从我为何要去余城开始吧。” “我去余城找的,不是物件,而是一个孩子。” 稳健的步伐踉跄了一下,竺赫的表情有些皲裂,声音写满了不可置信:“孩……孩子?你成婚了?” “不敢欺瞒王爷,前些年大旱,家中长辈将我卖给了一个大官,我不从,便被他们绑着送了进去。” “那人对我还不错,只是出了意外……” “意外?”竺赫眉头挑了挑,“他死了?” “非也,他受人所迫,服下毒药,忘却了我们之间的过往。”蔚隅掩面,声音十分低落:“我翻遍古书,还没等我找到解毒之法,他便消失了,临行前留书一封,让我帮他照看那个孩子。” “抛夫弃子,非人也!” 竺赫恨不得一口唾沫吐那人脸上,什么人啊,自个儿的孩子不养,托付给别人算什么事儿? 只是中毒而已,又不是死了,连个孩子都养不起,呸! 自个儿爽的时候没见他念着蔚隅,出了意外,一分钱不留便罢,还要人家帮他养孩子。 也就是蔚隅心善,要换个人,都能给他千刀万剐了,还帮他养孩子,呸! 竺赫十分愤慨:“你放心,我不但会帮你把孩子带回来,还能派人帮你打探他的行踪。” 闻言,蔚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唇一笑,语气却仍旧委屈,带着雀跃:“那便多谢王爷了。” 喜欢冬日喧 第186章 知恩 知恩镇离余城不远,蔚隅一路想着解蛊之事,素了太久的竺赫也忍不住,两人一路走一路解蛊,白玥要准备婚事,也暂时将两人抛之脑后,未曾派人来拆散这对野鸳鸯。 是夜,鸟雀在林中安歇,偶尔发出几声啼叫,幽深的山洞中不时传出动静,时而婉转时而高亢,时而粗重,犹如野兽撕咬打斗一般。 “明日便到知恩镇了。”竺赫吻着身下人汗湿的额头,再次叮嘱:“地址和暗号可都记住了?” 软成一摊水的人喘着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勉强睁开剪水秋眸,薄唇红肿:“好累……” 累,又累又困。 他现在真的怀疑,白璋是想借竺赫之手置他于死地,否则也不会给竺赫下这种把脉也看不出情况的蛊。 “别装死,你一定要记住。”竺赫亲了亲蔚隅的脸,“暗号是要二两松油一两柏油四两桐油……” 他最近惊奇地发现,与蔚隅亲热时脑袋不疼了,心也没被针扎了,就连想他也不会有反应。 没了疼痛影响,又无外界干扰,竺赫火力全开,将外强中干的蔚隅榨成了渣渣。 “不要。”蔚隅抽抽几声,凤眸微阖,清冷的声音沙哑,带着独特的绵软,“明天再记好不好,真的好累……” 竺赫最受不了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败下阵来,叹了口气:“罢了,我送你去知恩镇吧,左右知恩镇离余城不远。” 蔚隅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像一张宣纸一般,大喇喇摊在石头上,浑身上下没一点好皮肉。 竺赫还想问些什么,见蔚隅实在撑不住,也不再为难他,从一旁的水潭中取水打湿手帕,替蔚隅擦着身子。 “嗷呜嗷呜……” 一个脑袋从洞口探出,碧绿的眼睛带着疑惑,看向蔚隅的眼睛又带着些愤怒。 从前他都是和竺赫一起睡的,自从这人出现后,他已经被丢在各个洞口外守了七八天的夜了。 “阿阆,嘘。” 竺赫瞥了竺阆一眼,将食指放在唇中,动作轻柔地抱起人,放在干爽的外衫上。 “呜呜……” 竺阆走到竺赫身边,趁他不备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快速跳到洞口,傲娇地哼了一声。 竺赫说话算话,将人一路送到知恩镇。 油铺帮工没什么眼力见,一个劲儿地吵吵没有柏油,竺赫无奈扶额,好在掌柜的女老板来的及时,将话接了过去。 通过油铺的密道,竺赫和蔚隅进入 了与油铺一街之隔的小院。 “你那个帮工是怎么回事?” 刚坐下,竺赫就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油铺不允许外人帮工。” “这……”女掌柜有些为难,咬牙道出了原由:“是老夫人要求换的。” 老夫人甫一到此,便强硬地要求把原来的帮工换成这个据说是路上捡来的人,掌柜的不答应,她便以死相逼,又哭又闹,怕事情闹大惹疑,掌柜的只好答应。 本以为敷衍过去就行,谁料老夫人每天雷打不动地去油铺监工,每晚都问那帮工做了些什么,接触了什么人。 “老夫人像神仙似的,神机妙算,足不出户却知道一切,那帮工今天见了几个人,每人外貌服饰如何,都清清楚楚,晚间问话时便要核对,稍有不对之处便要大闹。” 掌柜的倒豆子一样诉苦,他们在此处用油铺做掩护,一来可以收集情报,二来可以当做临时落脚点。 老夫人这么一闹,街坊邻居耻笑不说,还会引起其他势力的注意。 竺赫和蔚隅对视一眼,安抚道:“姨姥受了惊,有一路奔波,精神不济患上臆症也不无可能,把那帮工的处理掉,老夫人那处有我。” 掌柜的应声。 竺赫想了想,又道:“多留意周围出现的可疑人员,若有必要,立即撤离。” “是。” “他最近几天住在此处。”竺赫见她时不时瞟蔚隅,开口道。 “这位是……” 掌柜的眼神止不住地乱瞟,竺赫与蔚隅成婚时她未能去参加婚礼,也没去过北境,自然没有见过蔚隅。 竺赫刚想开口,掌柜的却开口,语气略带激动道:“敢问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先前可曾去过阭州?” 蔚隅沉吟片刻,偏头看了看竺赫,斟酌道:“少时与师父游历时去过……” “那便对了!”掌柜的一拍巴掌,神色喜悦:“医仙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报答他,敢问医仙如今在何方云游?身体康健否?” “师父他……已经仙去了。” “这样啊……”掌柜的眼睛暗了下来,很快又扯出笑容,“医仙那样心善的人,定然是去往极乐的。” “你先去忙吧。” 感受到蔚隅的失落,竺赫开口赶人,掌柜的点点头,忙不迭离开。 “你……” “王爷不必多言。”蔚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师父早些解脱也好,否则看到如今 的世道,这样多的病人,定会心急如焚茶饭不思。” “你若难过,可以哭出来。”竺赫轻轻拍了拍蔚隅的肩,“我的肩膀永远可以给你用。” “多谢王爷。” 蔚隅抬手轻抚着肩上的手,头微微偏向手背。 竺赫陪了蔚隅一天,吃过晚饭便,带上干粮,问了目的地后易了容,准备启程前往余城。 “王爷早些归来。” 蔚隅将他送到门口,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本王的实力,你还不相信吗?”竺赫低头在蔚隅额头上落下一吻:“七天后若我没有回来,你便和王掌柜一起离开。” “我等你……” “听话,和掌柜一起离开。”竺赫拉着蔚隅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帮我照顾好姨姥,别让我担心。” “好。”蔚隅点点头,在竺赫怀中靠了靠,“我等你七天,七天后你若还没回来,我就去下一个镇等你。” 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留下也只能给竺赫添乱,倒不如提前去下一个地方,给他探路。 “快些回去吧。”竺赫揉了揉蔚隅的发顶,“你再这样,我就走不了了。” 他越来越舍不得和蔚隅分开了,这些天以来,每当他闭上眼睛,一些模糊的画面就会出现在眼前。 一身大红嫁衣的蔚隅,盖头下藏着的惊世容颜,一颦一笑都在脑海中浮现。 醒来后他总是会恍惚一阵,那些画面到底是梦,还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喜欢冬日喧 第187章 立规矩 竺赫前脚刚走,老夫人身边的侍女便跑来,对蔚隅福了福:“老夫人请你过去。” “姨姥?可说是何事?” “奴婢不知。” 侍女摇摇头,转身示意蔚隅跟上。 临时落脚的农家小院自然比不得高门大宅,转个弯就到了正堂。 老夫人一袭酱色锦衣,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茶盏。 “姨姥……” 蔚隅上前几步想像从前一样依在她身边,却被老人狠狠白了一眼。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点礼数都不懂。” 踏出去的脚僵在半空,蔚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地收回脚,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姨……” “嗯?” 老夫人凉凉的眼神打在身上,眼中的轻蔑显而易见。 “老夫人。”蔚隅改口道:“不知老夫人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你嫁到竺家多久了?” 这话让蔚隅心里很不舒服,却还是顺着老人的话回答:“三年。” “若不是你挟恩图报,以你的身份,断然是入不了竺府的。”老夫人抬着茶盏撇去浮沫,眼睛越过茶盏望向蔚隅。 有那么一瞬间,蔚隅觉得眼前之人好像被人夺了舍。 老夫人说的严肃,蔚隅却不以为意,他是庶出不假,但他的医术,他的名望,配得上任何一个王公贵族。 见蔚隅不说话,老夫人的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冷哼一声。 “镇北王府好歹也是世家贵族,你既为赫儿正妻,又是男子之身,无法为赫儿诞下一男半女,但不能丢了镇北王府的脸。” “前些年我一直居住在山中,不常外出,便也没时间教你规矩,才让你成了今天这个没规矩的样子,丢了镇北王府的脸,如今我得了空,自然要立一立这规矩。” “敢问老夫人,要如何立这规矩呢?” 蔚隅听得想笑,盯着老夫人要吃人的目光,施施然坐下。 有意思,他和竺赫成婚三年,分分合合,在一起的时间两年不到,入门时不见立规矩,现在在逃亡路上,倒是想起来自己豪门世家的身份了? 他已经多加忍让,数次让步,既然她步步紧逼不留颜面,那便不用给了。 “你既为赫儿的夫人,晨昏定省自然是省不了的。”老夫人见他没有出言反驳,以为他接受了,又哼了一声:“以后每日寅时酉时来请安,除此之外每日随仪娘学习两 个时辰……” “砰!” 茶盏被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烫的茶水四溅,烫红白皙的手背。 侍女瑟缩一下,退到老夫人身后。 “不知老夫人请的仪娘,是何来历。” “这个你不用知道。” “我既是镇北王妃,也是这镇北王府的当家主母,自然有资格管。”蔚隅屈起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敢问老夫人,这请仪娘的银两,是谁出呢?” “老身活了这许多年,还是有些积蓄的。”老夫人拍了拍侍女的手背,凌厉的目光如利箭射向蔚隅。 “既如此,老夫人请便,我一定全力配合。” 蔚隅的目光陡然一转,落到老夫人身后的侍女身上。 “这位……姑姑,此前从未见过,不知老夫人从何处寻来?” “果然没有礼数。”闻言,老夫人又冷哼一声:“夏和与你同岁。” “是吗?我看她在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以为是大丫鬟,故尊她一声姑姑,老夫人既然觉得不妥,我道歉便是。”蔚隅微微颔首,看向两人的凤眸带着嘲讽。 “一路走来,夏和对我颇为照顾,她孤身一人难以谋生,我心疼她,便把她一起带来了。” 蔚隅挑眉,心下一动,好耳熟的台词,和恶毒婆婆强行逼正妻接受小妾一个样。 果然,老夫人下一句便是:“夏和孤苦无依,自愿留下照料我,一片赤忱,我也不能亏待了他,左右你不能生养,便让她给赫儿做平妻好了。” 蔚隅眉心跳了跳,果然一模一样。 接下来肯定又要装模作样安抚自己了。 “你放心,夏和虽是平妻,却有名无实,掌家权依旧在你。” 蔚隅嘴角抽搐,扶额叹息,他不该看那么多《我死后王爷后悔了》、《给夫君纳妾后他悔不当初》、《和离后将军他疯了》这一类话本的,导致他现在根本无法代入自己的角色。 他现在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泫然欲泣柔弱痛哭?冷淡倔强,一声不吭?唯唯诺诺,用征求竺赫的意思拖延时间? 太憋屈了! “啪!” 蔚隅大手一挥,站起身:“既然掌家之权在我,那竺赫是否纳妾,自然也要经过我的允许。” “今日我的话就放在这儿了,无论春和夏和秋和还是冬和,都进不了镇北王府的大门!无论她对皇帝有恩也好,救过谁的性命也好,都别想进这道门!” “没规矩!老身的决定……” “即便是老夫人的决定,也不行。”蔚隅冷笑一声:“当然,若老夫人愿意让我带着镇北王府半幅身家与王爷和离,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你痴心妄想!”老夫人勃然大怒,拐杖敲得震天响,“你身为男子,霸占着镇北王正妻之位不放,让竺氏香火在此断绝,你可知,赫儿将来是会被列祖列宗骂的!” “恕我直言,老夫人虽然占着老夫人的名,但终究是竺氏外人,竺家的香火传承,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蔚隅甩袖抬脚,走到门口时,忽地回头,看着两人森然一笑:“你的主子派你来之前,没让你好好调查模仿假扮对象的生活习惯吗?” 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很快又镇定下来,敲了敲拐杖:“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一个大活人还能是假的不成?” “是不是活人,你比我很清楚,殿下,躲躲藏藏没意思,不如找个地方谈谈。” 蔚隅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变幻无常的两人。 “胡言乱语!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既然得了这样的病,那王府的掌家权……” “王府是镇北王的王府,不是奸细的王府,老~夫~人。” 蔚隅轻轻摩挲着袖口上的暗纹,凤眸冰冷:“你还没资格和我谈话,让你的主子亲自来。”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老夫人是受蛊虫控制还是他人假扮,但她的不对劲却是真的,不能掉以轻心,先诈她一诈。 喜欢冬日喧 第188章 圣女 “不知廉耻,你空占着王妃之位,却无半分作为,又不给赫儿纳妾,善妒之名传出去也不怕被人耻笑?” “旁人如何说,与我何干?”蔚隅笑着抚了抚鬓角的碎发,“还是那句话,竺赫若要纳妾,便拿出一半家产与我和离,否则,我定让镇北王府中连个雌的都没有。” “你……你!你个不孝……” 老夫人气的往后仰,差点晕过去,夏和眼疾手快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眸子含着泪光。 “老夫人也是为王妃着想,王妃怎能如此对她?”夏和咬着唇,一脸羞愤:“我自知配不上王爷,不敢奢求能伺候左右……” “还算有自知之明。”蔚隅走到两人面前,蹲下身,打晕老夫人,抬起夏和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眼神似要把人穿透,语气带着几分赞赏:“确实有几分姿色。” 见女子眼中燃起火光,蔚隅偏头,阴郁的眸中带着浅笑:“这样的容貌,卖到青楼或许能混个花魁。” “王……王妃……”睫毛轻轻颤抖,一滴眼泪顺着清秀的脸颊滑落,夏和害怕得浑身颤抖,却还是梗着脖子,倔强道:“我对王爷无意,也不想和王妃争宠,只想留在府中照顾老夫人,替王爷尽孝,王妃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王爷活得好好的,该尽的孝自然会自己尽,你这样咒他,是希望王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吗?” 纤细的手指格外有力,夏和只觉得下巴都要被掐坏了,被迫仰着脖子与阴沉的眸子对视。 太恐怖了,他的眼神太恐怖了,像一条游走在暗处的毒蛇。 一股凉意从尾骨爬上后背,杀人如麻的杀手额头上都忍不住流出了冷汗。 心中十分疑惑,为何蔚隅没有半点中蛊的迹象,也无法被他控制? “可惜,你这招对我没用,对竺赫,亦无用。” 冰凉无比的手如一条白蛇一般顺着下巴滑下,轻轻握住纤细的喉咙,漂亮的眸中满是叹息,“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就这样挖出来,还真是浪费了。” 蔚隅偏着头想了想,突然笑起来:“给我的宠物们当食物,倒是恰恰合适。” 脖颈被一条冰凉的东西缠上,湿滑擦过脸颊,夏和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疯子!你个疯子!” 夏和挣扎起来,眼里满是慌乱。 “羽荔,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长进。” “你认错人了……” “是吗?你中毒烂掉的半边脸,这么快就恢复了?” “你……你怎知道?不,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毁容吗?”蔚隅垂下眼眸,“还是想说,你没有背叛乌月城?” 西南自古便受巫王统治,王都便叫乌月城。 上上任胤帝,白璟的爷爷,为寻找传说中的长生蛊,派大军攻打乌月城,时任巫王奋起反抗,却被养女羽荔圣女暗算,万蛊噬心而死。 自那以后,凡是想学习巫蛊之术的人都要立誓,此生不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追杀羽荔到天涯海角,谁能杀了羽荔,谁就是下一任巫王。 “被长生蛊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冰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的发青的脸庞,像没有体温的动物滑过。 羽荔想反抗,却发现四肢没有一点力气,眼睛大睁:“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宁神香而已。”蔚隅轻轻晃了晃腰间镂空的铃铛,“味道好吗?我花了半年时间调制的。”蔚隅拿起铃铛轻轻嗅了嗅,咧嘴笑起来:“这香,是我特意为服下长生蛊的圣女调制的。” “你从何时开始……” “从我入门那日起,圣女的命,便在我的计划之中。” 先前好不容易用蛊虫追踪到了羽荔,却因要养其他蛊没能赶去捉拿,乌月城派出去的人本来要得手了,却出现一群蒙面黑衣人将羽荔抢走,此后羽荔不知所踪,销声匿迹。 “权力,财富,地位你都有了,为何还要执着于巫王之位不放?”羽荔呕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仰望着蔚隅。 “权力,财富,地位,自然是多多益善。” 巫王可号令百巫,对西南的稳定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还是那句话,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你的主子是谁,真正的老夫人如今身在何方?”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老夫人可能凶多吉少。 竺赫就是为了救老夫人才会被白璋所抓并下了蛊,他若知道姨姥早已仙逝,定会崩溃。 “素莲的去向,你心里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羽荔放声大笑,用话语刺激着蔚隅。 “你不知道吧,那老不死的被抓住时,死活不肯松口说出竺赫的下落,自己都自身难保,还一心护着太后。” “你炼出了牵机蛊,那你在活人身上用过吗?见过他们疼得满地打滚,生不如死的样子吗?哈哈哈哈哈哈,那老不死的 一身犟骨头,愣是没叫一声。” 羽荔神色癫狂,蔚隅眉头紧皱,抬脚将她踹翻在地,捏着她的下颚,一条银色小蛇从手腕滑出,钻进了羽荔口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羽荔神情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冷静下来,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你竟然给我下蛊?不怕遭反噬吗?” “反噬?你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圣女呢?”蔚隅嗤笑,“你,还不配用我炼的蛊。” “狂妄,即便我没了圣女之位,你的蛊对我也没有任何用!” “炼蛊拼的是实力,不是地位。” 蔚隅起身,端起茶盏,将一杯冷茶水泼到羽荔脸上。 精致的妆容被水打湿,在脸上划出斑驳的痕迹,被妆容遮盖的黑斑大块大块显现。 食长生蛊可得长生不老,代价却是一辈子受蛊虫寄生,直到浑身精血被蛊虫吸食殆尽,成为傀儡。 “你在干什么!不要……” 羽荔凄厉地大叫起来,奈何四肢没有一点力气,只能将脸埋在地上蠕动,口中崩溃地大叫:“不许看,不许看……”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羽荔挣扎着,蠕动到蔚隅脚边,苦苦哀求:“杀了我吧,杀了我,求你了,让我去死。” “叛徒,是没有死亡的权利的。”蔚隅蹲下身,“你的命,要交给西南百姓定夺,要交由惨死在在乌月城的巫师的亲人们定夺。”蔚隅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你肯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我会考虑让你死的轻松一些。” 羽荔天生丽质,有西南第一美之称,最在意的便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然长生蛊生长极慢,亦无改变样貌的功效。 蔚隅猜测,羽荔应当是失了身,受到了反噬。 得长生者,终身不得动情,否则皮肤便会焦化,浑身溃烂而死。 喜欢冬日喧 第189章 杀人啦! “我说,我说,是白玥,这一切都是白玥设计的,她抓到老不……素莲后,便命我给她下了真言蛊,素莲没撑住死了,她便让我给素莲的尸身用牵机蛊,想控制她以此逼竺赫交出北境兵权。” “她果然还是没有放弃北境兵权。” 白玥很聪明也很清醒,她知道朝臣现在拥护她仅仅是因为她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一旦她生下继承人,便会被立刻丢弃。 为了坐稳皇位,她必须做出些成绩来。 大胤国库空虚,要通过治理水患、征剿水匪积攒民心是万万行不通的,她又不像白璟出生时有天降吉兆,反而顶着灾星之名,要赢得民心更是难上加难。 北境沃野千里,良田颇多,水草丰茂,镇北王更是富可敌国,只要从竺赫手中拿到北境兵权,北境没了军队保护,不就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届时她有钱有地,还会怕国库充盈不起来吗? 有了钱,她不但可以治理水患旱灾,还能出兵征剿匪寇,成一代明君,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给姨姥用了真言蛊?” 蔚隅垂下眼眸,冷淡的眸子被半片眼睫遮挡,看不清情绪,却让人胆寒。 “我……我只是奉命……唔……” 一只黑色小虫落到羽荔额头上,钻进伤口中,很快消失在皮肉中。 “我不管你奉谁的命,既然敢动我的家人,便只有死路一条。”蔚隅满不在乎地弹了弹指尖,“既然你喜欢下蛊,那就让你尝尝真言蛊吧,如有欠缺之处,还望圣女不吝赐教。” “蔚隅!你这条毒蛇!心肠竟然如此歹毒,你不得好死!” 几种蛊进入身体,在筋脉血中肉打斗着争夺养分,羽荔只觉得四肢酸软无力,浑身又麻又痒又疼,钻心噬骨的痒意从皮肤蔓延到心脏,快速填满整个五脏六腑。 蔚隅打了个响指,躁动的蛊虫突然平息下来,羽荔终于得以喘息,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吸着气。 “不得善终便不得善终,我劝圣女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锋利的目光化作实质一般,直直插进地上蠕动的躯体上。 蔚隅打了个响指,疼痛像一只巨手按着羽荔的肩,将她死死压在地上。 不过她再怎么说曾经也是圣女,咬牙忍过去之后,身体变得麻木,再加上蔚隅还想从她口中得到更多信息,并未下死手,羽荔熬过疼痛之后,慢慢能够调动内息。 “蔚隅,我的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竺赫,北境,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羽荔大喊着,念动咒语,整个人变成一团黑沙消散在空中。 “障眼法?” 蔚隅微微皱眉,放出蛊虫确定羽荔逃亡的方向,刚要追,腿便被人抱住。 低下头,一双凶恶的眼睛仰着脸,死死盯着他,口中一边呕出血,一边“啊…啊啊啊”叫着。 对这张脸,蔚隅实在下不起脚,蹲下身,扶起她的双肩,刚要开口,老人头一歪,没了气。 “啊啊啊啊!杀人啦!” 大门口,一个妇人手里的篮子应声而落,篮中的鸡蛋和蔬菜散落一地。 “大娘,不是我……” “啊啊啊啊啊……” 大娘尖叫着跑开,很快便吸引了一群围观群众。 一群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很快便把门口堵了起来,口中嚷嚷着。 “杀人了,不许走。” “报官,报官,等官府来……” “不是我杀的。” 蔚隅想解释,但根本没有人听,想离开,却又被门口堵着的人推进院子。 推搡中,蔚隅只觉得腿被什么打了一下,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围观人群愣怔一瞬,一个人大着胆子,抬脚踹到他肩上,将人踹翻在地。 “打他,打死这畜生!” 围观者一呼百应,冲进院中把人围了起来,拳打脚踢,蔚隅弓起身,尽量护住重要部位。 雨点般的拳头密密麻麻落下,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大力,像是要把地上的人打成肉泥,跺成尘土一般。 “畜生,竟然手无寸铁连老人都杀。” “那可是你的长辈……” “打死他,打死这个滥杀无辜的畜生!” “杀了人还想跑,我们早就报官了,你等着受审吧。” 蔚隅咬着唇,不让自己的痛哼溢出,手向怀中掏去。 “嗯呜……” 腹部被重重踹了一脚,蔚隅头晕目眩,一口血再也忍不住,从口中喷出,同时怀中的手也碰到了一个小包。 纤长的手指勾开小包口的瞬间,各色虫蛇瞬间飞出,或爬或飞,黑压压一片。 “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 “好多虫。” “啊,有蛇!” “这虫哪来的?” “啊啊啊,咬死我了……” “哈哈哈哈,好痒,好痒……” “热,好热……” 蔚隅一次性将养的有各种功效的蛊放出,双手撑着地面,艰难起身后,拨开自顾不暇的人群,摇摇晃晃走到老人身边,抬手合上她的双眼。 “原谅我,姨姥……” 原谅他现在自身难保,不能带她离开,不能带她去北境。 蔚隅走出前厅,扶着墙,从后门离开,一瘸一拐地朝油铺走去。 刚走到街口,蔚隅便停下脚步,借着拐角隐藏身形,看着掌柜的把一个人拖了进去。 脚步声响起,一队官差走过,看样子是往小院的方向,蔚隅扶着墙蹲下身,将自己藏在竹篓后。 官差走过,蔚隅松了口气,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仰头吞了下去。 蔚隅深知不能在此停留,便站起身,扶着墙打算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调息。 还没走几步,路边的小门忽然打开,一道大力将他拽了进去,压在门上,捂着他的嘴,做了个“嘘”的动作。 隔着门板,蔚隅能听到门外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那人在门口走了好几圈,又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在墙上刻下标记后,转身离开。 “这里不能待了。” 压在蔚隅身上的人只解释了一句,不等他开口,便扯着他进了房间,打开书房后的密道,拉着他钻了进去。 喜欢冬日喧 第190章 诅咒 “还能走吗?” 伏案研究的人终于抬起头,将桌上的东西快速收好。 “白玦?你怎会……” “先别问我为何会在此处,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逃命,白玥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白玦一身粗布麻衣,长发挽在头顶用木簪固定,背着一个布包,斜睨着坐在地上的蔚隅:“你不走我可走了。” “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蔚隅捂着唇咳嗽,喉头一片腥甜,血丝顺着指缝滑出,落到地上。 “嗳,你怎么……” 白玦上前想扶他,却被他的样子吓得呆在原地。 一根紫红的线条一样的东西从松散的领口处探出,很快蔓延到脸上,随后是密密麻麻的紫红色线条,如蜘蛛网一般很快爬满整张脸。 “你……你这是怎么了?”白玦害怕地后退几步,“你别过来啊?你有药的话就吃药……” “噗。” 又是一口鲜血涌出,蔚隅胸膛剧烈起伏,朝白玦伸出手,气若游丝:“扶我……起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怕,若不是他伤的太厉害,他也不会麻烦白玦。 “哦,哦哦……” 白玦见他还能说话,大着胆子上前,试探地伸出脚,又收回,如此反复,每一步走的都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看不得蔚隅躺在地上,走过去架起他放在暗室唯一的小榻上。 “多谢。” 蔚隅盘腿坐在榻上,慢慢运起内功。 紫红色的线条像虫子一样蠕动起来,越来越细,颜色越来越浅,直到彻底消失,漂亮的脸再次恢复成白玉一样。 白玦大为震惊,“赫哥哥竟然把玉清心法传给你了?不对,玉清心法是兰家的独门绝技,你是如何……” 随着内力运转,被拳打脚踢造成的伤痛渐渐消失,被蛊虫反噬带来的后果也渐渐消失。 蔚隅睁开眼,也感到好奇,“这是我在北境时兰将军所授。” 确切来讲,兰华将内功修炼方法告诉了他,随后丢给他一个龙飞凤舞的字写的卷轴让他自己练。 “书上说玉清心法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能解百毒,兰将军竟然连这都能教给你,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白玦拄着下巴,自顾自道:“不过也不奇怪,北境那群老家伙就指着赫哥哥呢,自然是他要什么给什么,唉,真羡慕他。” 感叹完,又像想 起什么似的,转头看着蔚隅,“你刚才说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为何?” “秘密。” “嘁,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罕呢。” 白玦翻了个白眼,转了个身,从包裹中掏出一块糕点,递给蔚隅,“喏,别把自己饿死了。” 说完,又找补道:“要不是大晚上路不好走,我才不会留下呢。“ “说起来都怪你,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么可能暴露。” “你可以不用救我。”蔚隅盯着手里的糕点出神,眼泪却冷不丁从眼角滑下。 “你以为我想救你啊?要不是为了用你威胁赫哥哥,我才……嗳,你怎么哭了?”白玦手忙脚乱起来,抬手想给蔚隅擦眼泪,又很快收回,跳到一边严肃申明:“我可没动你啊,是你自个儿要哭的。” “没什么,我只是……”蔚隅仰起头咽下眼泪,长长吸了口气,抬手抹掉眼泪。 素莲在府中时,时不时会做些糕点给他吃,最喜欢做的就是这荷叶糕,糕点的香甜带着荷叶的清香,又缀着桂花的淡香,他很喜欢。 可惜,他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他只是睹物思人,情难自禁罢了。 白玦抓了抓脸,叹了口气,干巴巴的安慰道:“节哀。” 蔚隅平复好情绪,扶着榻站到地上,身形有些摇晃,“多谢相救。” “嗳嗳嗳,你可坐好吧,你这样,别嘎巴一下死我这儿。”白玦着急忙慌扶着蔚隅坐下,对他道:“我救你,是为了能让赫哥哥欠我一个人情,改天还我,你要是现在死了,这个人情岂不是不欠了?” 竺赫很厉害,很强大,能在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也能从数个势力的围剿中飘然离开,让他捡尸的机会为零。 他今日本来打算趁夜去搞点小酒喝喝,没想到没走几步,就看到有人往这边跌跌撞撞走来,那人似乎受了重伤,就连身后跟着的好几人都没察觉。 那人穿着打扮不像普通人,白玦便打算冒险救下,没准能用来换钱。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出手相救。”蔚隅垂下眼眸,“斗胆一问,你要什么谢礼吗?” “什么都可以?你什么要求都答应?”白玦眼珠子转了转,看着蔚隅笑道:“那我要镇北王妃的位置你给不给?” “这……” 蔚隅犹豫起来,镇北王妃在整个北境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个位置不但代表一种殊荣,更代表责任和担当…… 其实,说了这么多,他只是不想答应白玦而已。 “算了算了,我看你当都替你累的慌,又要打理内务,又要打理军政,除此之外还要时不时被暗杀,除了你没人乐意干。” 这下换蔚隅疑惑了,“你不是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赫哥哥啦?” 白玦有些惆怅,从包袱中翻出一小瓶酒,独自喝了一口,“别看谁都像情敌,我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那你先前为何……”蔚隅有些尴尬地止住话语。 他其实想问,为何白玦先前要做出那些行为? “先前?我在做实验验证而已。”白玦解释道:“白家之人自出生起,血脉中就带着诅咒,无论如何,都会不可自拔地爱上竺家人,接触越多,爱的,越深。” 蔚隅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什么诅咒能随着血脉延续? “从我记事起,便经常与赫哥哥在一起读书,玩耍,我发现大皇兄三皇兄还有两个姐姐都很奇怪,他们会为了让赫哥哥陪着他们玩,而大打出手,相互陷害。” 他很不解,为何哥哥姐姐们在赫哥哥前一团和气,背后却相互使绊子。 直到长大一些,他也加入了这场斗争,在竺赫面前纯良无害,在背后却使劲捅其他人刀子,故意让赫哥哥看到他被欺负,然后扑进他怀中撒娇装可怜。 他只是想赫哥哥多陪陪他,想让他多看看他罢了,他有什么错呢? 喜欢冬日喧 第191章 血咒 “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送到书院吗?”白玦低下头,轻笑一声:“因为我差点杀了大皇兄。” 他看不惯竺赫总是跟在白璟身后,便偷偷给白璟下了药,将他迷晕后又放了一把火。 “那晚的火很大,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皇宫。” 看着竺赫发疯一样往火海里跑,几个人都拦不住,他很生气,白璟有什么好的?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白璟没死,竺赫从火海里抱出来的,是晏昱那个倒霉蛋。 谋害太子,本该赐死,但手足相残兄弟相争的事情说出去丢脸,所以胤帝并未杀他,恰逢此时书院招新,便将他送了过去。 “离开京城后,随着年龄增长,我对赫哥哥的想念,也渐渐淡了。” 他在书院遇到了让他心动的人,他的师兄,当世唯一配得上“君子”二字的人,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他与他剪烛夜话,与他探讨诗词歌赋,与他推心置腹,无数个夜晚,他们在月光下相依,在花丛中接吻。 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 “后来我在画卷中偶然得知,原来白氏与竺氏祖先,早在几百年前相爱,为了延续这段爱情,也为了体现自己的忠贞不渝,便一起立下血咒,生生世世不相离,后代也会纠缠不休。” “并且白氏祖先又单独立誓,白氏血脉无论身处何方,无论身边有个人,都会爱上竺氏后人,并且接触越多,越无法自拔,违背此誓言的人将永失所爱。” 时隔多年,他还是忘不了当时的感受,他如遭雷劈一般愣在原地,三九天愣是没感到一丝温暖。 永失所爱? 他不接受! 凭什么祖先的完美爱情要以牺牲后人的幸福为前提? 然而纵使他翻遍藏书阁,也没能找到血咒的破解之法。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背叛,师兄突然大病了一场,随后身体越发虚弱,他不得不离开书院,回到上京寻找破解之法。 同时也是在实验卷轴的真假。 很快他便发现,卷轴说的是真的,许多年不曾出现的感觉,在看见竺赫的瞬间,如蜘蛛网一样蔓延全身,将他紧紧包裹着。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偏向他。 脑海中消失许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爱的是他,去,争夺他,占有他,将他永远留在身边。” 他不由自主地接近竺赫,想尽办法离间他和蔚隅。 脑海中师兄的样子逐渐模糊,温 润的背影渐渐远去,他无数次梦到师兄离开,每次醒来,心都会空一块。 蔚隅听得后背发凉,额头冒出冷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竺赫的性子和样貌都是顶好,顶让人喜欢的,但能让白家几姐弟兄妹争来抢去,诅咒应当占了一部分原因。 “可是二皇子……” 蔚隅见过白瑜几次,他看竺赫的眼中除了嫉妒和愤恨,完全没有爱慕的感情。 是他隐藏的太好了吗? “二哥并非白氏血脉。” 白玦捏了捏眉心,这也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当初二皇子的母妃为了争长子之位,与人私通有了身孕,事后为了保密,将一干人全部杀害,连一起长大的丫鬟都没放过。 白瑜谋反不成被赐死,他的母妃接受不了发了疯,口不择言才把事情捅了出来。 “果然皇室无情。” 蔚隅暗暗咋舌,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养条狗都该有感情了,人却可以毫不犹豫地杀害。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白玦摇摇头,怅惘地叹息:“卷轴只有一半。” “卷轴上记载的除了对白氏的影响外,对竺家之人有何影响?” “血咒连接的是双方,竺家人自然也会爱上白氏族人,但后果……”白玦长长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两败俱伤。” 或许是老天开玩笑,白氏后人与竺氏族人纠缠不休,却没有一人得善终,不是争吵不休成了怨侣,就是天南海北,生离死别。 美好的爱情并未在后代身上应验,双方后代却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诅咒,被血脉传承逼迫着背弃所爱,余生都活在痛苦中。 血咒不允许他们爱上其他人,灵魂却总背叛肉体,他们痛苦地挣扎,煎熬,后代却一次次重蹈覆辙。 竺氏血脉单薄,白氏之人却多子,为了一个人大打出手,手足相残之事层出不穷。 虽然随着时光流逝,两家人对血咒的说法充满质疑,却还是忍不住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即便隔着天涯海角,两个没有交集的人还是会莫名其妙地相识,相爱,然后一起走向毁灭。 “那你,还要继续寻找解除之法吗?” 蔚隅喝了口冷水,他现在知道,白玦为何会冒险救他了。 “要,我一定要解除我身上的诅咒。”白玦眼神坚定,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 “祝你成功。” 蔚隅神情 淡淡,白玦却愣了愣,嘴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颇为不可思议。 犹豫许久,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不打算帮竺赫想想办法吗?他身上也是有诅咒的,你就不怕万一……” “缘分自有天定,若上天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也无能为力。” 淡然的语气带着几丝洒脱,白玦却从中听出几分哀怨。 “你真的就这样接受了吗?为什么不再想想办法呢?如果赫哥哥真的爱上了别人,你……应当如何自处?”白玦的声音染上急切,却又假装镇定,语重心长地道。 蔚隅佯装不知,咬着唇思索许久,低低开口:“如果他爱上了别人,我会离开,不会再做打扰。” 离开? 笑话。 他怎么可能离开。 竺赫若是敢爱上其他人,他便把竺赫锁起来,再那人种蛊,让竺赫日日瞧着那人被折磨,亲眼看着那人的痛苦,让那人天天看着他和竺赫欢好,听他们的床笫之欢。 他的东西,一定要干干净净才好,他的东西,连让人看一眼都不能够。 “我没想到你竟会如此轻易便放弃了。”白玦垂下眼眸,感伤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 “我无计可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蔚隅苦笑道:“那是诅咒,不是毒药,竺白两家人历经几代人,依旧束手无策的诅咒,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至少要去试试吧?万一成功了呢?” 蔚隅还是摇头,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白玦劝说无果,叹了口气,坐在门边喝酒。 他原本想拉蔚隅一起,毕竟多个人多份力量,何况蔚隅医术高超,博览群书,有他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蔚隅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但白玦还是不够了解他。 想让他出手,除非有足够的利益。 很显然,白玦的筹码,还不够。 喜欢冬日喧 第192章 白家没一个东西 “你如此抗拒与我合作寻找解除诅咒之法,是害怕我会继续缠着赫哥哥吗?”白玦侧过脸,“你放心,我不会纠缠,我有心上人的。” “我并不在乎你纠缠与否。”蔚隅笑得温和,说出的话却十分诛心:“在我眼中,你甚至不配成为我的竞争对手。” 论样貌,白玦差他差得远,论能力,白玦更是不值得一提,就连他唯一倚仗的少时情谊,他也能一一消磨掉,就像当初离间白璟和竺赫一般。 有他这样的珠玉在前,除非竺赫眼瞎。 何况相处了这么久,白家的人什么脾气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自视甚高,满口谎言,好像这全天下的便宜都要让他白家占了,天下所有人都要供他白家驱使似的。 他不喜欢被利用,更不喜欢被算计,也不喜欢被隐瞒,而他接触过的白家人,都踩到了他的底线。 白玦被他说的噎住,话到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蔚隅了,他到底是喜欢竺赫,还是不喜欢呢?先前那个为了竺赫不顾一切的蔚隅去哪儿了? 蔚隅见他闭了嘴,也不再说话,闭上眼通过蛊母联系子蛊,透过被子蛊寄生的人的眼睛,他看到了小院内的官差,以及被毒蛊杀死的人。 素莲的尸身一半在门槛后,一半挂在门槛上,七窍流血,看上去格外瘆人。 蔚隅忍不住鼻头一酸,余光却瞟到了素莲的表情,身体像被滚滚天雷击中一般愣在原地。 素莲,是在笑? 蔚隅不可置信地操纵蛊虫凑近了,确定素莲确实是在笑,白中透青的脸僵硬,唇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姨姥,你是因为终于得以解脱而高兴吗?原谅我,姨姥,是我无能,没能带你离开,你恨我吧,恨我,也请原谅我……” 蔚隅心绪翻涌,喉头又泛起腥甜,喉结用力滚动着,才将腥甜再次咽下。 “今晚就这样歇着吧,你有伤在身,你睡床。” 白玦从柜中翻出被子铺到地上,和衣倒下,背对着蔚隅,再次劝说:“我是真心实意想与你合作,解开了诅咒,白家人就不会缠着赫哥哥了,你也少了很多情敌。” “我没有情敌。”蔚隅躺在小榻上,盯着“房顶”回答。 情敌,至少要有情才算,确切来讲至少要竺赫对对方有情才算,单相思怎么能算呢? 如果单相思也算有情,那竺赫应当早被人抢了,怎么可能轮到他。 唯一让他有危机 感的,只有一个白璟,如今白璟死了,成了竺赫心中皎洁清冷的月光,不过也只是挂在天上,让人有个念想而已。 白玦再次被噎,他实在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暗室再无人声,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蔚隅睁开眼,下床拍了拍白玦的脸,见他没反应,睡得很熟。 思索片刻,蔚隅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掰开白玦的嘴巴塞了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白玦大惊失色,“你给我吃了什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好心救你……” “好心?那东西你有吗?”蔚隅拍了拍他的脸,“放心,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会让你多睡一会儿而已,免得你睡不着却要辛苦装睡。” “你……你怎么知道……” 白玦不可置信,双眼在黑暗中瞪的像铃铛一般。 “嘘。” 蔚隅将食指放在唇上,白家没一个好东西,所以他对他们的防备,从未放下。 “离开暗室的机关在哪里?” “你休想!不给我解药……” 白玦怒目圆睁,除了瞪蔚隅也没有其他办法,不知道蔚隅给他吃的是什么药,他这会儿浑身无力。 “你在跟我谈条件?”蔚隅冷笑一声,踢了踢白玦,“你不说,我也能找到。” 暗红色的小蛇爬出手腕,很快消失,没多久又再次出现,蔚隅粲然一笑:“瞧,这不是找到了吗?” “蔚隅!蔚隅!把解药给我……” 随着时间推移,白玦只觉得四肢像失去感知一般,下腹却聚集了一股火,又烫又热。 “我的药很贵。” 蔚隅施施然坐着,白玦暗骂一声,“我可以告诉你我目前收集到的关于血咒的记载和可能的解法。” “说点有用的,再拖延时间,我也救不了你。”蔚隅道:“此药药性猛烈,若一炷香的时间内没有服下解药,便会爆体而亡。” “你无耻!” 白玦气的半死,却又无计可施,他的四肢没有一点感觉,更别提自己疏解。 “你大可继续骂,反正死的不是我。”蔚隅环抱着胳膊,打开白玦的包裹检查。 这不像是打算远行的人的包裹,包袱中没有衣物食物,反倒只有一堆书和写写画画的东西。 最近的城镇离知恩镇快马加鞭需要两天一夜,白玦不带吃的,是打算出去后就地取材吗? 滚烫从腹部蔓延,白玦只感觉自己浑身都被火烤 着,火焰在四肢百骸游走,不遗余力蒸发着他体内的水分。 偏偏脑子十分清醒,能清楚地感知每一处的变化。 白玦大口喘着气,筋脉被涨得越来越粗了,心跳也在加快,爆体而亡的恐惧渐渐席卷,他崩溃地大喊:“我说,我全都告诉你!” 为了争取活下去的可能,白玦争分夺秒地道:“我出现在此处并非偶然,是白玥故意安排的,她给我下了毒,要求我在这里住下,等你和竺赫前来。” “这是白玥做的局?” 蔚隅皱眉,难怪他们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什么追兵,原以为白玥是忙活去了,没想到是故意设计,引诱他们进入知恩镇。 “是,除了这里,赫哥哥和大皇兄一起培养的势力也不能用。”白玦道:“早在几年前,白玥就把那些人都换成了自己人,我不知道她换了多少,只知道烟雨楼楼主和此处油铺的掌柜都是她的人。” “你会冒险救我,是白玥的吩咐?” 能隐忍蛰伏这么多年,悄悄在白璟和竺赫的势力上做手脚,这样的心机,这样的谋划,这样周密的布局,让人胆寒。 果然,白家没有一个好人,也没有一个吃素的。 “是,她要我把你关起来,她自己去和赫哥哥谈判。” “姨姥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真正的老夫人死在匪寨了,你看到的只是被蛊虫控制的尸体!”白玦说完,祈求道:“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蔚隅将一粒丹药塞进他口中,蹲下身警告白玦:“你应该知道该怎么说。” 说完,抬手敲晕白玦。 将人放倒后,蔚隅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打开暗室门,悄然隐入黑夜中。 喜欢冬日喧 第193章 关于养狗这件事 对知恩镇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的竺赫快马加鞭赶到余城,混在商队中进了城。 他这一路走的很谨慎,不但易了容,还将衣服换成了普通的粗布麻衣,混在百姓中进了城。 蔚隅给他的地址在西坊,入了城后他并未立即行动,而是走到西市找了个茶摊坐下。 粗陶茶碗映出桌边的人,两条粗黑的眉毛缀在国字脸上,眉下却是一双细小狭窄的眼睛,乌黑的眸子与普通人无异,平平无奇一张脸,丢到人群中绝对找不出来。 竺赫对此很满意,单脚踩在长凳上,慢悠悠地喝完一壶茶,又叫小二送来一屉包子和一壶茶,边吃边观察来往之人。 虽然他一路小心谨慎,却还是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人。 习武之人与普通人不同,步伐稳健,反应灵敏,擅长用刀之人下意识会将手放到腰处,做出虚握的动作。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竺赫佯装不经意地扫过四周,仅这一眼便看出了十多个人。 虽然这些人中有一些可能是路过的江湖中人,但竺赫还是觉得头痛,他倒宁愿这些人全部是冲他来的,杀了也不可惜。 他不想伤害无辜,也不想把普通人卷进来。 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最后一口茶也随之滑入喉咙,竺赫在桌上丢下一点碎银,起身朝着茶摊对面的铺子走去。 “哎哟,客官这是打哪儿来?风尘仆仆的……” 见竺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儿识趣地闭上嘴。 竺赫见状四下看了看,拉着店小二鬼鬼祟祟地走到角落,细长的眼睛四处乱瞟,手牢牢放在腰间。 店小二见他贼眉鼠眼的样子,差点没喊抓贼,竺赫压低声音,做贼似的道:“昂想在这城里买房……” “哟,买房啊?那你可来对地方了,我们怡居的房子,是整个余城最多的。”小二瞟着竺赫放在腰间的手,压低声音道:“客官你想买多大的房子?地点可有要求?” “够住就行,莫什要求。”竺赫抓了抓后脑勺,憨憨地咧嘴笑:“昂和媳妇儿成婚好几年咧,攒了这些钱……” 竺赫说着将手护着的小荷包拿出,从中倒出一锭银子,“哩看够不够。” “哎哟,客官,你这……”小二欲言又止,“余城的房子虽比不得上京,但也是很贵的,你这点钱,只够买个城外的茅草房。” “昂还有……还有。”竺赫忙不迭又从怀里掏出几个银锭,急切地道 :“昂就想买一个像样嘞房……” “客官你可找对人了,离这里最近的西坊就有几个。”见到了银子,小二顿时喜笑颜开,“客官你现在要不要去看看?” 见竺赫连连点头,小二笑着走到门后,不一会儿,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了出来,肥厚的手上套着一串钥匙,“你要看房?” 竺赫点点头,又说了一遍要求。 “西坊有几个,我带你去瞧瞧。” 男子大步走着,竺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本以为这老实的庄稼汉好骗,没想到在西坊转了一圈,从早到晚,借买房暗中观察地形竺赫愣是没看上一间。 眼瞅着夕阳西下,男子有些憋不住,抓住竺赫的衣领,抖着满脸横肉,举着拳头恶狠狠道:“你小子耍我是不是?” “昂……昂媳妇儿说嘞,房……房要细细看……”竺赫假装害怕,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浑身哆嗦,语气谨小慎微:“昂,昂给哩钱,明……明儿……” “还看?” “不不不……不看,明儿带……昂媳妇儿来看……钱,昂家嘞钱都在她……她手里。” “怂包!”男子放开他的衣领,从他的荷包中套了一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这钱就当带你看房的辛苦费了,你明儿最好按时来,否则……” 男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着地上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人,上前踢了几脚,吐了口痰,大摇大摆离开。 他前脚刚走,地上瑟缩的人坐起身,拍了拍衣服,转过拐角,瞬间消失。 蹲在房上一直跟踪的人愣了一瞬,脖子便被一双粗糙温热的手握住。 身后之人形如鬼魅,声音阴冷:“你是在找我吗?” 没等到回答,“咔哒”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竺赫将人随意丢到巷中,大摇大摆飞到一个院子前。 既然被发现了,就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木门被人踹倒,倒下的瞬间,无数羽箭如蝗虫过境一般袭来。 竺赫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单手举着木门抵挡。 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响起,一柄长刀劈开门板,直冲竺赫面门。 竺赫丢掉木门,双手后撑,下腰躲避的同时狠狠踢出一脚,长刀应声落地,不等袭击之人反应,另一只脚踹到胸膛,一脚把人踢到墙上。 眼见同伴受伤,蹲在房顶上的人抽出佩刀,一窝蜂攻了上来。 竺赫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抬手,用暗器解决 掉几个刺客。 其余黑衣人对视一眼,又涌上来一批,本以为能就此拿下竺赫,没想到他在腰间一摸,一条黑绫随风飘起。 轻飘飘的黑绫看上去毫无杀伤力,所过之处却开出了无数血花。 而且这黑绫坚固异常,不但没有被刀砍成碎屑,反而像成精似的,要么顺着刀刃而上,轻松缠住手腕狠狠一勒,打掉长刀,要么将几把刀捆在一起,狠狠勒断。 断掉的刀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在空中碰撞,如风铃一样“叮叮当当”奏出曲子,随后重重砸进地上的土中。 粘稠的血液如雨丝落下,将洁白的花朵尽数染成艳红,又顺着花瓣滴落,或在石板道上聚集,或消失在泥土中。 屋内传来一道清冷嘹亮的女音:“够了,回来。” 幸存的黑衣人本想边打边退,不料竺赫根本不给机会,黑绫一路绞杀,跑的最快的一个眼看就要到门口了,却被竺赫从背后踹了一脚,雕花房门上。 “咔嚓。”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和门断裂的声音一起响起,黑衣人像折翼的黑蝶一般,重重砸在地上,滑出一道血痕。 竺赫拎着黑绫,飘然落地,踩着鲜血染成的红毯,施施然坐到椅子上。 “镇北王好大的威风,刚见面就杀了本宫这么多侍卫,难道不知打狗要看主人?” 女子粉色的裙摆上染了不少血,嫌恶地捂着鼻,挥手让下人把半死不活的人拖了出去。 “原来这些人是殿下养的狗,本王还以为是谁家养的疯狗没关好四处乱咬呢,这不顺手就为民除害了,真是,失敬失敬。”竺赫嘴上客套,身体却像钉在椅子上一样,一动不动。 白玥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她打个比方而已,竺赫却是真敢接啊。 “王爷日理万机,怎会有时间来这个小城多管闲事?” “殿下不忙着与悯国皇子完婚,反而出现在此处,遛狗遛得如此之远,实在让人佩服。”竺赫语气诚恳,眼神却满是嘲讽。 “王爷谬赞,不过本宫养这些狗,给本宫送来了不少惊喜,本宫甚是欢喜。” “噢,原来如此。”竺赫道:“那祝殿下养狗愉快。” 竺赫不想讨论养狗之道,但白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实在让人费解。 好在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毛头小子了,知道这时候千万要沉住气,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谈判嘛,不管成不成,气势 得足嘛。 喜欢冬日喧 第194章 你比不上他 “能让殿下千里迢迢赶来的东西,定然是好东西,不知本王,可否有幸一观?” 话音刚落,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丢到了最中间。 来人默不作声,没有挣扎,抬起头,却愣了一瞬,“圣……圣主?你怎会在此处?” “我还想问你为何在此呢。”看着自己的暗卫,竺赫没好气地抬脚踹在他肩上,“多大人了,还能被人绑成这样,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闻言,幽一涨红了脸,低下头:“属下知错,望圣主责罚。” “责罚之事,等你养好身体再说吧。” 虽然不清楚幽一为何会出现在知恩镇,又为何落入白玥手中,但他是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不知本王的侍卫因何冒犯了殿下,让殿下如此羞辱?” 狭小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看上去有些搞笑,可没人敢顶着这么强的威压笑出声。 开玩笑,他是谁,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北境杀神,镇北王。 “王爷承认这是你的侍卫?” “有何不敢?” 竺赫满脸坦然,落在白玥眼中却是实打实的愚蠢。 “王爷既然承认,那便好办了。” 白玥拍拍手,一个下人抱着一个包裹样的东西走进门,将东西交给白玥。 “数日前,奶娘发现皇孙不翼而飞,本宫一路追查,却在王爷的侍卫手上找到了皇孙。”白玥得意地眯起眼,“王爷,不打算给个解释?” “在本王的侍卫手上发现皇孙,就一定说明是本王的人带走了皇孙?难道不是本王的人恰好路过,顺手救下了皇孙?”竺赫抬起眼眸,漆黑的眸子如深邃的古井,声音低沉,暗含杀意,“殿下,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信口雌黄。” “那殿下便是没有证据了。” 竺赫冷哼一声,起身一掌拍在身下的椅子上,椅子应声而裂。 “殿下无凭无据却如此折辱我的人,往日的情谊是一点不念了?既如此,就别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王爷这是恼羞成怒了?难不成偷走皇孙一事,是王爷指使?” 白玥被吓了一跳,但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便平静下来。 “殿下莫不是得了疯病,竟然如此胡言乱语,胡乱攀咬,如此作为,让天下百姓如何相信,殿下会成为一个好的君主?” 竺赫负手而立,上下打量着白玥,说出了最捅心窝的话:“虽是一母同胞,但 恕我直言,殿下差先太子,差的远了。” 这句话白玥自小听过不下数万遍,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几乎成了她的梦魇和执念。 竺赫的话轻飘飘砸在白玥脸上,重重砸在她的心上,话语不断在耳畔回荡,将她的理智一点点碾碎。 白玥脸色突变,完美的笑容寸寸皲裂,无视周围的人,抄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神色癫狂:“住口!住口!住口!我让你住口!” “我的诗词歌赋样样都好,精通琴棋,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观天象会卜算,我哪里不如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偏向他?就因为他出生时天降异象,就因为他是男儿身,所以你们所有人都赞赏他,所有人都喜欢他!” “凭什么他不争不抢,就有人把想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那么努力,那么刻苦,样样都做到最好,为什么你们还是都只看得到他?为什么?” “那我呢?我是什么?是他的陪衬?还是他的垫脚石?” 白玥似乎陷入某种臆想中,又好像是实在忍无可忍,当着众人的面,时而大哭时而大笑,多年来积攒的委屈和不甘一股脑倾泻而出。 她身边的侍卫相互对视,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听到一句话就成了这样。 虽然白玥的脾气阴晴不定,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理智冷静的,突然变成这个疯癫的样子,让人挺不适应。 她自顾自地发疯,自言自语,将手中的东西摔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黑绫卷住包裹,停在竺赫手上。 包裹内是几件旧衣服,并没有婴儿,竺赫刚想开口问孩子的下落,却收到幽一的眼神,识趣地闭嘴。 竺赫将包裹砸向白玥周围的侍卫,趁乱抓起幽一,食指中指夹着丢出一枚烟雾弹,身影瞬间消失。 “殿下事务繁忙,小王就不打扰了,告辞!” 侍卫们回过神,上前几步,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主子,他们跑了……” 白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整个人仿佛进入了单独的世界,根本听不到侍卫说了什么。 竺赫拎着幽一,一口气飞到城外的林中一条河边,才停下脚步。 “圣主……” 幽一生平第一次被人提溜小鸡仔似的提溜了一路,蹲在地上欲言又止。 他好歹也是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竟然被竺赫这样提溜,到底是他太弱,还是竺赫太怪力? 竺赫三下五除二将绳索解开,在幽一开口之前便问道:“你怎会在那里?” 幽云卫是他的暗卫,怎么会出现在蔚隅藏孩子的地方? “属下奉公子之命,带着皇孙在余城等待。” “哪个公子?” 竺赫忍不住开口,幽一愣了愣,忽略心头的异样,解释道:“蔚隅,蔚公子。” “哦。”竺赫点头,“那孩子呢?” 竺赫回想到白玥的疯癫样,忍不住皱眉。 “属下害怕出现意外,让小七带着孩子住在了城外村子中。” 幽七是整个幽云卫中唯一的女子,擅长用毒,虽然沉默寡言,但做事细心。 “还能走吗?能走的话先去找孩子。” 幽一点点头,起身活动了筋骨,跟在竺赫身后。 竺赫一肚子问题想问,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的暗卫,为何会听蔚隅的话?而且他们好像很早就认识的样子。 可他分明只和蔚隅见过几面,竺赫想了半天没明白,只觉得头疼欲裂。 幽一夜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儿来,自竺赫将幽云卫交给蔚隅后,便从不过问幽云卫的去向,默认在执行蔚隅派发的任务。 今日却一反常态,问起他为何在这里,难道公子事先没有和他通过气?还是两人吵架了? 可若事先没有通过气,竺赫怎么会如此精准地出现在小院里? 看来两人应当是吵架了,幽一在心里下了结论,愁云浮上心头,两个主子吵架了,若给出两个不同的命令,他该如何? “圣主,为何大公主会突然……” 幽一很是疑惑,为什么一句话能让冷静的大公主有这样的反应。 “白玥自小便争强好胜,事事都要和别人比,但无论她做的有多好,身边人的夸赞都落到了白璟身上,长此以往,她不但恨上了白璟,也更加急于证明自己,但每一次得到的都是‘你比不过他’这样的评价。” 白玥希望得到认可,却一次次落空,被和白璟作比,成了她的心魔。 她作为公主的骄傲不允许她露出脆弱的一面,于是她将那个被贬低,自我怀疑又自卑的人关了起来,扮演着世人眼中的好公主好女儿。 被关起来的自卑在黑暗中肆意生长,与白玥形影不离,只要一句话,就能将她拉回那个世界。 就像被驯养的小兽一样,只要主人摇动铃铛,就会不由自主地被控制。 幽一听完,轻轻叹息。 看似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人,体内却是破碎不堪的灵魂。 喜欢冬日喧 第195章 别管 竺赫跟随幽一在农家找到孩子,快两岁的小奶娃咿咿呀呀叫着,从农妇身上往竺赫怀里扑。 “这孩子也太自来熟了。” 竺赫伸手接住,话音未落,脸上一阵湿润,扭头一看,小奶娃搂着他的脖子,撅着嘴作势又要亲上来。 “打住!” 竺赫伸出两个指头,轻而易举抵住小奶娃的额头,将他放回榻上。 “孩子这是喜欢公子呢。”农妇掩唇轻笑。 “咦。”竺赫满脸嫌弃,将奶娃丢给幽一,“弄我一脸口水。” 当然,这不是他不喜欢这娃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蔚隅,这孩子是他的恩人托付给他的,那就相当于他的孩子,日后定然要好好养着的。 但他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一关,那人对蔚隅这么好,蔚隅会忘掉他,和自己在一起吗? 说来也怪,他竟会对一个没相处过很久的人,产生要和他天长地久的想法。 竺赫自嘲,或许在蔚隅眼中,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吧。 当然,如果蔚隅可以跟他一起回北境的话,他也可以勉为其难养这个孩子的。 “此地不宜久留。” 幽一将孩子又丢给幽七。 竺赫点点头,幽一给了农家一些钱,三人便带着孩子离开,很快消失在地平线。 几人前脚刚走,后脚一群黑衣人便悄然出现,不等农妇回神,银寒的刀刃便直逼面门而来。 “叮!” 铁器碰撞的声音响起,长刀再次被拦腰截断,黑绫破空而来,幽一紧随其后,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黑衣人。 农妇捂着唇,惊慌失措地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记住,想活命的话,以后无论何人问起,都不能说见过我们三人。” 竺赫蹲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淬毒的银针收入袖箭囊中。 这家人住的离村子比较远,没有大动静的话不会有人过来,这也是幽一当初选择这里的原因。 “这里还有些钱,拿上,带着孩子家人赶紧走。”竺赫解下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妇人,“另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吧。” 农妇拿着钱,一刻都不敢逗留,收拾好行囊,摇醒两个睡着的孩子,道了谢,匆匆离开。 她是个寡妇,家产田地在她丈夫死后都被亲戚抢走了,留在村子里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不如拿着钱远走高飞。 “主子,她会不会暴露我们?” 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幽一满脸担忧。 “经历了刚才那一遭,想必她更宁愿从未认识过我们,只要她还算有脑子,都不会把她见过我们的事说出去。” 追来的杀手已经被解决了,他们目前还是安全的。 竺赫几人将杀手的尸体堆在一处,幽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瓶中的液体倒在尸体上,片刻,尸体便化为一摊血水融入干涸的土地。 三人快速走进密林中,终于赶在第三天到达了知恩镇。 刚踏进小镇,几人就察觉到一丝异常。 “你听说了吗,有个老太太和孙媳妇吵架,被孙媳妇一怒之下杀了。” “哎哟,这……多大仇啊?” “还能有什么仇,不就是争那点钱吗?” “哪里是钱,我可听说了,那年轻人善妒,不让纳妾,就把老夫人给……” “嗨哟,你们都错啦,分明是那孙媳妇早看不惯老人,故意挑衅。” “斗杀?哎哟哟,那可严重了……” 竺赫给幽一使了个眼色,幽一点点头,走上前,有些别扭地问话。 “敢问老丈,死的那人住哪儿?” “小伙子外地的吧?”老汉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说了你也不知道。” 幽一吃了个闭门羹,竺赫嘴角抽搐,这话问的,跟审讯似的,怎么可能问得出来。 “学着点。” 竺赫将粗布麻衣揉皱,从路边小摊上买了个烙饼,双手捧着蹭到人群周围。 “你说那孙媳妇为啥不让纳妾?那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就是,那自个儿有孩子傍身,谁还怕纳妾?” “嗳,话可不能这么说,那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宠妾灭妻的事也不是没有。” “那都是话本里写的。” 竺赫啃着饼,十分自然地融入话题,不出片刻便打听到那家人的底细。 见他脸色不好,幽一心里“咯噔”一声,没敢问结果。 “你们出镇子,去找蔚隅,同他汇合。”竺赫放在后腰的手攥成拳头,眸光隐忍,“与他汇合后,就……随他而去吧。” 蔚隅背负杀人的罪名,定然不能留在城内,他或许已经离开,让幽一他们去接应最好,他若没有离开,自己还能留下寻找他的踪迹。 “圣主你要去哪儿?”幽一担忧地开了。 “不用管我。”竺赫转身走了几步 ,停下脚步,“不要跟着我,去找蔚隅。” “圣……” 幽一还想开口,却被幽七拉住胳膊,朝他轻轻摇摇头。 竺赫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去向。 幽一和幽七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竺赫身手不凡武功高强,没有人跟在身边行事会更方便,现在幽一更担心蔚隅,他没有武功,身边又没了幽云卫,很难和他取得联系。 “或许圣主知道公子的下落。”幽七道。 “那他为何不带着我们一起走?” 幽一更相信竺赫没有见过蔚隅,而是偶然路过余城,被白玥发现,从而收到胁迫去了那里,偶遇了他。 可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怪异,竺赫杀了摩罗王后,完全可以走海路回北境,为何会舍近求远走到余城?又为何会问他口中的“公子”是何人? 起先幽一只以为竺赫不知道他们称蔚隅为公子,所以问了一嘴,但现在想来,他更像是忘了,他曾把幽云卫给蔚隅的事情。 幽七听着他的话,柳眉微蹙,“或许找到蔚公子,他能告诉我们原因。” 幽一点点头,“买些干粮,我们立刻出发。” 他们不知道蔚隅何时离开,也不知道他朝哪个方向走,只能先离开镇子,再在周围慢慢寻找。 只愿上天保佑,他们能早日找到蔚隅。 喜欢冬日喧 第196章 当世第一 竺赫心绪不宁,找了个地方枯坐着,他想不通,也无法接受,离开时一切都还好好的,不过几天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蔚隅真的杀了姨姥?他不想相信,但目前的情形,由不得他去深究。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油铺的掌柜或许知道,但他还是打算先去收殓素莲的尸骨。 一直到夜深人静,竺赫才缓缓起身,猫着腰悄悄靠近小院。 刚靠近,他便敏锐地察觉到院中有数道气息。 竺赫一个漂亮的侧转,躲过破空而来的羽箭,看向小院的目光暗了暗。 里面有人,还是个高手,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想要他的命,否则刚才也不会让他有机会躲过。 思及此,竺赫拍了拍衣服,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 院子中间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人,冷月寒辉将他的脸割成两半,一半在明,嘴角平直,面色严肃,一半在暗,看不到五官。 不远处停了一口黑棺,在被花树遮盖了一半。 “什么风把护国大将军、兵部尚书吹来了?” 眼前之人便是柳家最大的靠山,先皇后的哥哥,白璟的亲舅舅,柳署。 “镇北王妃盗走皇孙,朝野震荡,老夫不敢坐视不理。” 柳尚书四十出头,说话时眼角皱纹十分明显,再加上他留了胡须,身高又不高,整个人看起来便像耄耋老人。 “大人可有证据?”竺赫一掌拍在石桌上,厚厚的石桌顿时四分五裂。 其中一块碎屑像刀子一样,朝着柳尚书直直飞去,幸好他身边的人出手,柳尚书才不至于被一颗石子杀死。 柳尚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即便他不习武不练内力,仍然能感觉到眼前人深厚雄浑的内力。 竺赫,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柳尚书有些不能接受,他和竺赫见面次数不多,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下意识认为他还是那个一事无成的纨绔。 武功高强,手下又有精兵无数,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群体作战,现在竺赫都是最优秀的那个。 此子断不可留! 柳尚书起了杀心,看向竺赫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狠厉。 竺赫却丝毫不管他作何感想,找了个石头,一撩衣摆坐了下去。 “胡乱攀咬,诬告陷害,无中生有,大人,你犯的条例,有些多了。” 两人的距离有些远,青石板路已经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一切摆设都完好无损, 让人觉得素莲下一秒便会出现。 “本官既然敢说,自然是有证据在手。” “屈打成招的证据?”竺赫微微偏头,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不留情面:“本王怎么不记得,兵部有审讯疑犯之职?” 六部向来分工明确,虽然很多权力被锦衣卫分了去,但也从未混淆职责。 不过那都是先帝在世时的事情了。 “镇北王不涉朝政,这话的意思是想插手朝廷的政务?” 柳署没有正面回答,却也被竺赫绕了进去,好半天才重新将话题拉回正轨。 “镇北王妃盗走皇孙,要解决此事,也不难。”柳尚书捋着胡须,“只需要王爷配合。” “王妃的事用不着大人操心。”竺赫没打算给他面子,直接道:“王妃没有带走皇孙的理由。” “王爷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皇孙是先帝唯一的孙子,又是先太子所出,将来便是我大胤的君主。”柳尚书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王爷如此包庇嫌犯,难不成王爷才是幕后主使?” “柳大人一把年纪,怎么还是张口就来?” 竺赫冷下脸,朝柳署挥出一掌,柳署虽有将军之命,但武艺不精,并且从未上过战场,这一掌打下去,药石无医。 罡烈的掌风呼啸而来,柳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完全想不到竺赫竟然会选择突然发难。 千钧一发之际,柳署身后突然出现一人,也挥出一掌,堪堪抵挡住攻击。 看清来人后,竺赫挑了挑眉,“顾大人?别来无恙。” 顾夜清敛眉,并没有回应。 竺赫是最不怕冷场的,当即开口:“没想到锦衣卫如今竟然沦落到为朝廷命官效力,啧,真是世事无常啊。” 顾夜清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退到一边。 “我还是那句话,大人若拿得出本王王妃盗走皇孙的证据,自去抓人便是,不用向我请示。”竺赫摊手,阴恻恻道:“不过大人若是想搞屈打成招那一套,别怪本王不给你面子了。” “狂妄!”柳署冷哼一声,“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莫怪老夫手下无情。” “哦?大人想要我的命?是靠你身后那位,还是这些废物沙袋?” 竺赫的目光在院中扫视了一圈,桃花眼微弯,仿佛在笑。 “能不能留住,试试不就知道了。” 柳署笑得阴邪,轻轻抬了抬手,一群黑衣人瞬间将竺赫围了起来。 “一个个来太浪费时间,一起上吧。” 竺赫手腕翻转,一条黑绫出现在手中,纯黑的绫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破布一条。 黑衣人对视一眼,都从伙伴眼中看出不屑。 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嘲讽:“王爷拿这黑绫,莫不是想给大家舞一曲。” 话音未落,开口之人已人头落地。 竺赫轻轻弹着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云淡风轻地点评:“话多。” “你们,一起上吧,本王赶时间。”竺赫的目光越过黑衣人落到顾夜清身上:“顾大人也一起吧,以免柳大人到时候说本王恃强凌弱。” “休要放肆,我们来会会你!” 黑衣人拿着武器一拥而上,大多数都只打了个照面就没了下文。 黑绫在竺赫手中仿佛活了一般,如游龙般翻飞,在搭上竺赫诡异的身法,就连一旁观战的顾夜清都看不清他在何处。 “大人,停手吧。”顾夜清皱着眉,开口道,“那些人打不过他的。” “那你呢?” “我也打不过。”顾夜清干脆利落地承认,想了想又道:“竺赫的身法武功内力均在很多人之上。” “我记得你曾挑战过风云榜。” “是。”顾夜清点头。 “依你看,风云榜榜首和竺赫,谁更厉害?” 柳署轻轻敲着膝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杀死竺赫,总是要下点血本的。 “五年前我曾与榜首对阵过,过了百十招,对上竺赫,恐怕不过一半。” 竺赫的招式诡异,每一步都踩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无人能窥探他下一步要干嘛。 “依你的说法,竺赫的武功,乃当世第一?”柳署冷笑,“一个毛头小子而已,称第一也不怕闪了舌头。” 两人说话间,围攻的几十个黑衣人已尽数被杀,竺赫将最后一个人从院中踹到柳署面前,落到地板上,负手而立,黑衣随风飘扬,颇有仙人之姿。 “大人还有什么手段,大可使出来,背后还有什么高手,也可尽数派出。”竺赫抬手接住花瓣,眉眼含笑,“不过我还是想提醒大人一句,不该想的,别想,不该做的,别做。” 竺赫走到黑棺旁,打开棺盖,确认里面的人是素莲后,鼻头一酸,差点没忍住眼泪。 “姨姥,我们回家。” 竺赫轻轻碰了碰青白的脸,盖上棺盖,用黑绫将棺木背在背上,朝柳署和顾 夜清拱拱手,转身离开。 他已没了亲人,又该何去何从? 喜欢冬日喧 第197章 梦醒 余城郊外深山中,一口黑棺静静停在花海中,一袭黑衣的背影跪在地上,手中的长棍不停凿着泥土。 汗珠顺着脸颊滑落,青年浑然不觉,抬手用手背抹掉汗,又继续挖起来。 看到棺木的那一刻,竺赫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灵魂也被被抽离,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在这片花海停下。 此处依山傍水,有温暖的阳光照耀,姨姥想必不会觉得冷。 竺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是麻木地挖着坑,想要把人埋葬。 可他翻遍浑身上下,竟没有找到一个顺手的东西。 多可笑,他随身携带着各种各样的药,却还是没能救素莲,浑身上下不计其数的暗器,不但没有救下人,还连挖泥这样的事都做不到,真是可笑啊,可笑。 泥土从一片平坦变成一个小坑,小坑又慢慢扩大,变成大坑,身上被揉的发皱是衣服沾满泥土,整个人像是刚从土里被挖出来一般。 追来的顾夜清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魔怔一样挖着泥的青年。 他不知道这些年竺赫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只记得三年前与竺赫第一次共事时,那个毛毛躁躁单纯莽撞,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还有那个总是笑容满面,活力满满,一往无前的少年。 时间冲刷着璞玉,却没有让他更通透,反而越发沉闷。 顾夜清招来两个下属,附耳交代了几句,下属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 其中一个很快拿来一把锄头,递给顾夜清后识趣地退到一边。 另一个下属回来的稍晚,捧着两坛酒,交给顾夜清后,又若有所思地朝竺赫那边看了看。 顾夜清屏退所有人,一手拎锄头,一手拎酒坛,缓步走到竺赫身边。 察觉到来人,竺赫只停了一瞬,又继续挖坑。 隐忍沙哑的声音带着颤:“待我安葬好姨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照你这样徒手挖,给你三天三夜都未必能挖好。” 顾夜清放下酒坛,挥起锄头。 竺赫没有阻拦,他现在一心只想快点将素莲安葬好,免得她再遭受风吹日晒之苦。 有了顾夜清的加入,两人终于在日暮时分挖出了一个合适的土坑,又配合着将棺木沉入坑中。 放好棺木,竺赫阻止了顾夜清帮忙的动作,跪在土坑边,捧起松软的土,一捧又一捧地扬在棺木上。 尘土随 着动作飞扬,又重重落下,过往的一幕幕像走马灯,随着尘土扬起而显现,随着尘土落下而切换。 顾夜清静静立在一旁,垂眸看着青年麻木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落在棺木上的泥土越来越多,黑色渐渐被薄土覆盖,一层又一层,颜色越来越浅,直到完全消失。 最后一捧土落下,竺赫似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扑倒在土堆上,双肩颤抖。 强忍一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伏在地上的身影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顾夜清动了动嘴唇,干涩的喉咙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身为孤儿的他无法理解至亲离开的悲痛,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打开酒坛,往土堆前倒了一些。 “多谢。”伏在地上的人动了动,缓缓撑起身体,沙哑的声音低得顾夜清快要听不清。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盛满悲痛的眸子缓缓上移,卸去伪装的脸缓缓抬起。 即便站在竺赫身后,顾夜清仍旧因他身上散发的悲痛心头一颤,轻轻抿了抿下唇。 “老夫人于我有恩。”顾夜清言简意赅地解释,却没有详细说的样子。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竺赫跪在地上,腰背挺直,声音沙哑却坚定:“此次不杀我,待我回到北境,定会……” “如何?” “定会率兵南下,直取上京,为姨姥报仇。”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不相信老夫人为蔚隅所杀,但我相信,你不会出兵。” 竺赫与老夫人一样,骨子里刻着宅心仁厚,北境若与上京交战,必将生灵涂炭,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确切来说,历任北境圣主,没有人会选择和上京开战,即便被上京出卖,被朝廷利用,也还是维持着表面和平。 “你看错人了。” “我不会看错。” 顾夜清将另一坛酒递给竺赫,在他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竺赫接过酒坛,倒了一点祭奠,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直冲鼻腔,流完的泪水又再次聚集。 “你不怕我在酒里下毒?”顾夜清也喝了一口,饶有兴味地问道。 “你不会。” “你倒是挺相信我。”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竺赫抱着酒坛,转身坐在跪出的两个窝窝上。 “为何不带一个顺手的兵器?”顾夜清往竺赫腰上瞟了一眼,“想 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 “你说是便是吧。”竺赫接过酒坛,微微仰头望着远处天空渐渐显现的星子,沙哑的声音透着落寞。 “自碎雪断后,一直没找到一件趁手的兵器。” 不是兵器不趁手,只是不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而已。 北境武库中有不少神兵,有削铁如泥的刀剑,有破空裂羽的长枪,古朴厚重的斧,百步穿杨的弓,这些兵器,都不是都属于他一个人的。 可碎雪不一样,它是胤帝给他量身打造的,亦如过往十八载为他量身打造的生活一般,绚烂光彩,耀眼夺目。 碎裂的碎雪,亦如他梦一样的人生,被截断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 碎雪碎了,过往的生活也随之如雪花一般,四分五裂,以至于他时常怀疑,那段过往,是否只是一场梦? 亦或许,他早已死在行宫那场刺杀中,后来所经历的一切,是他临死前做的一场梦。 可这梦,太痛了。 梦里他拥有了良师益友,有了并肩前行的伙伴。 在他以为前途一片光明时,却又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远去,甚至看着亲人离世而无能为力,连凶手都查不出来。 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他早已分不清了。 可不管什么是梦,都该醒了,他不该对上京抱有太大的幻想。 气氛就此沉默,两人都没再开口。 直到酒坛见底,顾夜清才斟酌着开口。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但我还是想提醒你,老夫人之死与蔚隅脱不了关系。” “我知道,所以我想找到他,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蔚隅是亲历者,是他目前所知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喜欢冬日喧 第198章 主动出击 “大公主不会放过蔚隅的,无论皇孙是否在他手上。”面对昔日只当了几天的徒弟,顾夜清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要早做选择。”保北境,还是保蔚隅。 “你知道的,我没法选。”竺赫低下头,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我从未真正有过选择。” 他放不下北境,放不下北境百姓的期许,放不下他的责任。他也没办法让一个无辜的人,为他而死。 如果蔚隅因为靠近他而遭逢意外,他会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现在与朝廷开战,北境没有胜算。” “朝廷没打算给北境一条活路。”竺赫将酒坛放在地上,抬头眺望着远处清冷的月亮,“没有人想打仗,可我不打,北境就真的没了。” 从兰华口中得知当年事情的真相后,竺赫有那么一瞬间是崩溃的。 他视为亲人的人,杀了他真正的亲人,他视为依靠的人,杀了站在他身后给他依靠的人。 白家给了他温暖,却也是他们一手将他困在寒冬,胤帝给了他父亲一般的爱,却亲手抹杀了他的其他亲人。 他们给了他很多糖,他吃的津津有味,却不知,这每一颗糖里,都掺了砒霜,每一颗糖,都是北境用血和汗换来的。 上京不会放过北境,他又何尝会放过上京呢? 他卑劣地不想成为挑起大战的罪魁祸首,不想被世人唾骂,所以他故意出现在上京,以身作饵,让上京对他出手,只要他在上京受伤,便有了开战的理由。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趁他还有一战之力,先发制人。 “顾大人,你该杀了我。”竺赫再次提醒道:“过了此刻,你我便是敌人。” “还是那句话,老夫人于我有恩,我不会对你出手。”顾夜清拎着酒坛碰了碰竺赫的空坛。 借着月光,竺赫看到他脸上难得露出的迷茫和苦涩。 “我最初只是先帝的暗卫,先帝继承大统后,命我组建了锦衣卫,并让我担任指挥使。” 他从暗处走到人前,却仍然是胤帝手上最锋利的刀。 “我此生,只有一个主子。” 顾夜清拿出配刀,轻轻摩挲着刀鞘细微的裂痕,“没了主子的刀,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既没了束缚,为何不去做自己想做的呢?” 竺赫的目光从他脸上再次移到皎洁的月亮上,声音很轻,很快便飘散。 顾夜清愣了一瞬,旋即笑了笑双手撑在身后,身 体微微后仰,是个十分放松的姿势,语气也多了几丝轻快:“你说得对,没了束缚,我该去做我想做的事。” 他是刀,却不是没有感情的兵器。 “你确定不杀了我?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见他起身打算离开,竺赫再次开口。 “求饶的见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求死的。”顾夜清失笑,反问道:“我若现在要杀你,你会还手吗?” “会。” “那不就成了。”顾夜清摊开双手,无所谓地承认:“我打不过你。” “顾大人真谦虚。”竺赫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对顾夜清拱手:“后会无期。” 顾夜清点点头,带着手下离开。 目送顾夜清离开,竺赫靠着坟堆,像依偎在长辈怀里的小孩一般,缓缓闭上眼睛。 与竺赫分开后,幽一和幽七仍旧扮作夫妻,买了干粮后慢慢顺着唯一一条离开小镇的道路走,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前面排起了长队。 从路人口中得知,是因为官府在镇上发现了逃犯,所以派人在此拦截追堵,核验身份后方可离开镇子,而且每日只有十个出城名额,今天的名额已经满了。 幽一和幽七对视一眼,悄悄退出排队的人群。 “公子应该还未出城,我留下在城中继续找,明日一早你先出城,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 做好计划,二人悄无声息离开城门口,打算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 两人找了个小客栈,安顿好后,由幽七留下保护孩子,幽一则出门寻找蔚隅。 另一边,白玥的人也在寻找蔚隅,确切来讲是在寻找蔚隅手上的孩子,只要那孩子死了,她就是唯一能继承大统的人。 当初之所以故意让蔚隅带走孩子,就是打算在孩子离开京城后,再派人杀了那孩子和蔚隅,并让蔚隅担罪。 不但可以一箭双雕,还能以此作为向北境出兵的借口,北境被胡人耗了这么多年,精兵良将再多,也死的差不多了,如今出兵正是好时机。 当然,若竺赫为保蔚隅,主动交出兵符,她可以考虑不对北境用兵,毕竟胡人还没被完全驱逐,她还需要一支可以攻打胡人王庭的队伍。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得知白玦把蔚隅放跑了,白玥摔了一个茶盏。 这蔚隅还真是狡猾,像泥鳅一样。 “柳尚书和顾大人也到了,暗线发现他们见了一个人,有可能是镇北王。” 下属被滚烫的茶淋了一身,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不能让竺赫先找到蔚隅。” 竺赫不知道素莲死亡的真相,但蔚隅可清楚得很,他们二人若是抢先遇,对了账,依竺赫那性子,定然对蔚隅所说不疑有他,届时他可能会借此机会主动出兵,上京不但在民心上定然讨不到好,也失去了先机。 “继续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镇上找不到就去镇外,附近的村庄也不要放过。” “是,属下告退。” 白玥点点头,又重新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雾气后的眸子微微眯起。 柳署那老不死的,一直因为她是女儿身对她多有偏见,他也是她的舅舅,却从来没有选择过她,如今更是宁愿辅佐一个婴儿,也不愿意扶她登上皇位。 没用的东西,就该丢了。 先前在京城她没有机会,但现在柳署既然主动撞了上来,难道不是就连老天都在帮她。 而且柳署见过竺赫,两人定然要起冲突,竺赫也就有了杀害柳署的嫌疑。 纵容王妃偷盗皇孙,扰乱朝纲,杀害朝廷重臣,这一个个罪名压下来,功绩再多,也挡不住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想清楚这一切,白玥红唇微勾。 这一次,她一定要拿到主动权,打竺赫一个落花流水。 喜欢冬日喧 第199章 偷梁换柱 幽七按照计划,趁夜带着孩子离开。 幽一则在小镇里找了两天,却没有任何发现,正打算放弃,从一个无人的小巷离开时,一个人摇摇晃晃撞到了他身上。 “哎哟。” 那人摔了个屁股蹲,手上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不等幽一开口,撞人的人却先发制人质问:“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幽一没有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白玉哨,那人爬起来,见他一直盯着那个东西,嘴里喊着:“看什么,那是我的。”一边扑了上去。 手指在离玉哨一寸的地方停下,脸在地上摩擦,原来是腰被幽一踩住了。 “说,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幽一蹲下身,脚上的力道随之加重,捡起玉哨仔细装好。 那人本想大叫,奈何下巴被死死钳住,根本张不开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老实交代,你从哪里得到的!” “呜呜呜呜……” 那人委屈极了,问问问,倒是把手松开让他说话啊! 幽一放开了钳制下巴的手,那人连连求饶。 “大侠,大侠饶命,我说,我说,这是我从一个乞丐身上偷来的……” “那乞丐现在何处?” “啊?这……这……” 眼看拳头将要落下,小贼叫道:“大侠别杀我!我说!我……我不知道那乞丐去哪里了,但……镇上的乞丐一般都在北边的神庙睡觉,这……这个点……” 幽一将小贼浑身山下搜刮一空,留了几锭银子,将人打晕后搬到墙边,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 那小贼口中的神庙,只是一座四面透风的小房子,半坍塌的房梁上结满蜘蛛网,门窗不翼而飞,整座房子在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聚集在此的乞丐大多出去乞讨了,只有三五个随意靠着,闭目养神。 幽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布满灰尘蛛网的狭窄角落里,蜷缩着一道单薄的身影,披散的长发粘在破烂不堪的里衣上,呼吸声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公子。” 幽一快步走到角落,伸手去碰单薄的身影,蜷缩在地上的人双目紧闭,白皙的脸上爬满紫红色的线条,如一条条蠕动的虫子一般,在极薄的皮肤下快速蔓延。 蔚隅费力地睁开眼睛,刚要说话,却先呕出了一口紫红的血。 “ 公子,我带你离开。” 幽一脱下外套盖在蔚隅身上,动作温柔地打横抱起蔚隅,却见他吃力地撑起身,凑到他耳边:“带我,去找竺……赫……要……快!” “好,公子你先休息一会儿。” 幽一抬头看了看当空的烈日,思索片刻,还是带着蔚隅去找了一个临时落脚点。 将蔚隅安置在榻上,幽一向小二要了笔墨,快速写好密信,唤来信鸟将密信送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竺赫去了哪里,只能祈祷他走的还不远,能快速赶来汇合。 刚放走信鸟,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幽一转过身,只见蔚隅撑着桌子弯着腰,整个人几乎快要倒在桌上。 “抱歉,我……” 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很轻,蔚隅想勾唇笑笑,却没有一点力气去完成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公子,你有什么需要唤我即可。” 幽一扶着他坐下,倒了水,慢慢喂给他喝。 “多……谢。” 干涸的嗓子被温水滋润,沙哑的声音也温润了不少,蔚隅半倚在榻上,望着窗户出神。 看了半晌,蔚隅忽然开口:“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云杲,他从那里跳了进来,手里……拿着剑……” 蔚隅像还在梦里一般,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他要杀了我……” “他说,他恨我,恨我杀了白璟,恨我毁了他的生活,恨我,强迫他成婚,恨我,让他负了心上人……” “梦都是反的。” 幽一抬手摸了摸蔚隅的额头,果然滚烫异常。 “他恨我,他应该,恨我的……” “他想杀了我,我……不怪他……” 幽一不清楚蔚隅的情况,不敢贸然给他用药,只能叫小二打来冷水,粘湿巾子给他擦着脸。 忙活了一下午,金乌渐渐西沉,客栈门口的灯笼亮起,农屋中的油灯也一盏接一盏亮起。 窗户微微响了一声,一个黑影翻身入内。 “圣主。” 幽一大喜,赶紧迎上去。 “人呢?” 竺赫越过幽一,在榻边站定,看着榻上脆弱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这里不安全,有什么事先离开再说。” 他来的时候便在这周围发现了很多盯梢的人,幽一作为一个暗卫,竟然毫无察觉,警惕性也太低了。 竺赫抱起蔚隅,刚要走 ,楼下便传来阵阵骚动。 紧接着,敲门声和小二小心翼翼的问询声响起:“客官,有人找。” 幽一刚要开口,就见竺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蔚隅交给幽一,悄悄走到门边。 开门的一瞬,一只钳子一样的手伸出,拽着小二的衣领。 将人拽进屋后,不等小二开口,便被竺赫打晕。 竺赫脱下外套盖在小二身上,朝窗户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从那里离开。 外头的人都被他解决了,堵路的队伍也要准备换班了,幽一现在赶过去,可以直接离开知恩镇。 幽一只思考了片刻,便带着蔚隅从窗户离开。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比起面对面交锋,他更熟悉暗杀,留下来也争取不了多少时间。 幽一后脚刚离开,身后竺赫便拉开了门。 黑影青年一手抱着昏迷的小二,一手舞着黑绫,鲜血飞溅间,黑绫牢牢缠住走廊扶手,竺赫抓着黑绫一跃而下,落地后又和在一楼的人打了起来。 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竺赫一路打出客栈,带着追兵朝着和幽一相反的方向逃去。 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竺赫假装受伤,将怀中人放下,自个儿捂着肩膀丢出一颗烟雾弹,消失在原地。 “都说镇北王与镇北王妃情深似海,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柳署慢悠悠走出,迈着四方步走向被黑衣蒙住的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王妃,你……”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柳署拉下衣服,黑衣下哪里是蔚隅,分明是店小二。 “竺赫!竖子!” 柳署两条胡子一抖一抖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好好,竺赫,竟然还敢和他玩偷梁换柱的戏码,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传令下去,要犯出逃,各卡点加强巡逻守卫,遇到可疑之人,就地格杀。” 宁错一万,不放一个。 竺赫太狡猾了,武功又高强,像条泥鳅一样难抓。 柳署在小巷部署,另一条巷子里的成衣铺掌柜算着账,突然觉得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桌子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锭银子。 “哎哟,财神显灵了!” 掌柜满心欢喜地捧着银子,丝毫没有察觉店里少了一套成衣。 喜欢冬日喧 第200章 他是变态 幽一带着蔚隅一路狂奔到镇子口,只要过了石桥,便突破了重围。 水声潺潺,银月的碎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映出一群锦衣卫的鬼面。 顾夜清抱着剑,站在桥边,锐利的目光穿过月光,化作实质打在河对岸的人脸上。 “烦请顾大人让路。” 幽一停下脚步,一手抱紧蔚隅的腰,另一只手将刀丢到半空,抽出刀的同时顺势抬脚将刀鞘踢到一边。 半阖的眼皮微微抬起,顾夜清仍旧抱着剑立在桥边,不说让,也不说不让。 “烦请,顾大人,让路!” 幽一说话的语气重了些,带着急切和烦躁。 他现在急需带着蔚隅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竺赫。 顾夜清依旧沉默着,看着幽一提着刀一步步逼近,脚步没有丝毫后退,腰背也挺得更直了。 “既然顾大人不愿,便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幽一说着,挥刀攻向顾夜清。 锋利的刀刃与腱柄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顾夜清眼皮都不抬一下,拿着未出鞘的长剑抵挡进攻。 幽一攻了数十下,始终无法突破顾夜清的防御,心中焦虑,出手也越发急躁迫切。 顾夜清却是不急不躁地抵御着,他也不允许手下帮忙,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你攻我守,打得昏天黑地。 赶来的竺赫远远便看到两人这奇葩的打斗,挥舞黑绫加入战局。 顾夜清一个眼神,手下便围了上来,与竺赫缠斗起来。 设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竺赫不过简单挥了一下黑绫,便倒下了三四个锦衣卫,剩下的人生了惧意,一招一式都缩头缩尾,更有甚者直接胡乱挥了几下剑,便捂着胳膊往后倒去。 “顾大人。”竺赫收了黑绫,朗声和顾夜清商量,“阿隅受了伤,急需治疗,顾大人可否卖我一个人情,行个方便,放我们几人离开。” 顾夜清分神看了竺赫一眼,侧身躲过攻击,抱着剑后退一步。 “大人恩情,竺赫没齿难忘,日后若有需要,我定当竭尽全力。” 竺赫刚要拱手作谢,顾夜清却开了口,用剑柄指了指幽一,“我要他。” “不行!” 竺赫一口拒绝,招手示意幽一到自己身后来。 “我答应你。” 幽一头一次违抗竺赫的命令,将蔚隅放到竺赫怀中,站在两人面前,看着顾夜清朗声道:“我 跟你走,但你要放圣主和公子离开,并且不能让手下继续围追堵截。” “你疯了?我有能力带你们一起离开,不需要你这样出卖自己!” 竺赫拉住幽一,朝他摇摇头。 他看不透顾夜清这人,根本猜不到他要幽一有什么用。 幽一是竺家训练的暗卫,定然不会为顾夜清做事。 何况镇北王府现在深陷偷盗皇孙,杀害新帝的泥淖中无法脱身,幽一作为镇北王府的暗卫,自然也会受牵连,顾夜清这时候带走他,完全是把锦衣卫拖下水的节奏。 “圣主,抱歉,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幽一将玉哨交到竺赫手中,看着蔚隅爬满紫红色线条的脸,劝说道:“公子的情况不容乐观,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我知道,我可以……” “圣主!”幽一打断竺赫的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复好情绪,语气平淡地道:“我和顾夜清之间的恩怨,只有我们才能解决。” “你们什么时候……” 竺赫懵了片刻,幽一什么时候和顾夜清扯上关系了?还有恩怨。 那不行,他们有恩怨,幽一落到顾夜清手里,按照他那性子,定然会无所不用其极,用尽手段折磨幽一,让他生不如死。 他更不能放幽一跟顾夜清走! “圣主,你带着公子先走,我会找机会离开顾夜清,追上你们。”幽一道:“我们几人走在一起目标太大,不如分开走。” “你不知道他……”竺赫看了看顾夜清,压低声音道:“他就是个变态,是个疯子,他折磨人的手段很多的。” “小公子。”幽一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竺赫的肩,语气温柔,“小公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保护好蔚的,对吗?” 竺赫因这亲昵的称呼怔愣了片刻,幽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幽一上一次这样叫他,好像还是在十岁的时候。 那一次,他要干什么呢?哦,对了,他打算去揍欺负了竺赫的白璋。 “相信我,我会去找你们的。” 幽一抬手虚虚圈住竺赫的肩,像是拥抱一般,一触即离,随后快步闪身到顾夜清身边。 竺赫没来得及抓住他,眼睁睁看着幽一站到顾夜清身边,慌乱地向前几步,想把幽一拽回来,顾夜清却抬起了胳膊,幽一也往后退了几步。 “王爷,莫要忘了我们的交易。” 顾夜清冷声提醒,仿佛 昨日与他把酒言欢的人是旁人一般。 “顾夜清,你若敢伤他,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亲手送你上路!” 竺赫放下狠话,抱着蔚隅,足尖轻点,很快消失。 “满意了?” 幽一冷眼看了看顾夜清,抬脚欲走,却被他快速点了穴道,随后打横抱在怀中。 “顾夜清你疯了?放我下来!” 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多种情绪,羞恼,愤怒,不可置信,疑惑…… 顾夜清满意地看着这张情绪变化万千的脸,轻笑了一声,也抱着幽一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锦衣卫众人。 “咱们要追吗?” “追谁?” 竺赫? 还是顾夜清? 不论追谁,首先,他们不一定追的上,其次,即便追上了又能如何?他们既拿不下竺赫,也不敢去抓顾夜清。 “我们接下来干嘛?”又一个人开口道。 “散了呗。”说话的是一个千户,平日里说话便大大咧咧的:“难不成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大人回来?” “我们还是留在镇上等大人吧。” 他们习惯了当随从,顾夜清指哪儿打哪儿,如今顾夜清突然跑了,整个队伍自然群龙无首。 其余人一听,觉得有理,于是各自散了。 喜欢冬日喧 第201章 爱美之心 竺赫将蔚隅带到了一个农家废弃的地窖中,将人安置好后,抬手去粘在蔚隅脸上的头发。 蔚隅微微偏头躲过,整张脸埋在身上的外衣中,声音嘶哑,带着乞求:“别看,求你,别看……”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恐怖,他不想吓到竺赫,不想破坏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竺赫还是抬手,拿掉蔚隅身上外衣,却在看清情况时,瞳孔猛缩。 幽一给蔚隅换过了衣服,纯白的衣衫下,紫黑的蛛网从脖颈延伸,密密麻麻爬满整张脸。 “不要看……不好看……” 蔚隅慌张地抓着头发遮掩,却被竺赫紧紧抱住。 “抱歉,我来晚了,阿隅。” 竺赫心脏蓦地重重收缩,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该犹豫,不该拖沓,如果他早些找到蔚隅,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如果早些与幽一汇合,他是不是就需要跟顾夜清走了? “不……不要看,云杲……会,吓到你的……” 蔚隅的情绪很激动,双手曲成爪状往脸上抓去。 “好好好,我不看……我不看。” 竺赫一手抓住蔚隅的双手,一手将他按在怀中,压着他耸动的肩,轻声道:“不论阿隅是何种样貌,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看的。” “骗人,你骗人……”蔚隅将脸埋在竺赫肩上,眼泪扑簌簌落下,“我知晓,我如今有多恐怖……我见过的……我是妖怪,是丑八怪,是恶鬼……” 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藕臂下的经脉变成了紫黑色,像被腐蚀的树干。 “不是,你不是。”竺赫紧紧抱着蔚隅,下巴蹭着蔚隅的头顶,言语间满是心疼,固执地纠正着:“阿隅才不是妖怪,阿隅,是天上的神仙。” “你骗人,骗子……”蔚隅小声呜咽起来:“我听到了……我都知道了……” “你听到什么了?”竺赫不明就里,蔚隅听到了什么,会变得这样激动。 “你说……你说,若不是因为我长的好看,便不会留我……” 他这么一说,竺赫倒是想起来了。 他曾和江宿一起赴一个狐朋狗友的宴,席间有人问了他一句娶男妻是什么感受。 他被问得一愣,脑子里却全是盖头下素面朝天惊艳绝伦的脸,冰冷但藏着好奇和惊讶的丹凤眼。 “他啊,挺好看的,勉为其难当个花瓶摆设。” 闻言,那人起哄道:“哈 哈哈,不愧是竺公子啊,这么多年了,喜欢的还是同一样东西啊。” 竺赫不以为意,无所谓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嘛,谁能不爱呢?” 思绪回笼,竺赫扶额,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诚实。 他最开始留下蔚隅,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的外貌,后来见识过他的家人对他的态度后,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惜,再后来呢?他说不清了。 只知道他忍不住想靠近他,想多了解他,想让他更信任自己。 然而他的悔恨于当下的情况没有任何作用,竺赫抽出黑绫将蔚隅捆住,防止他乱抓挠,又将身上带着的所有药一股脑放在地上,一瓶一瓶翻找着。 “不用找了……”被束缚的人眼里多了几丝清明,蔚隅靠在墙上,哑着嗓子:“这是蛊虫反噬,药石无医……” “会有办法的,我用内力帮你压制缓解。” 竺赫将药放到一边,走到蔚隅面前给他换了个捆绑姿势,解开他的双手,随后在他面前坐下。 两双手掌紧贴,内力缓缓流动,蔚隅只觉得掌间涌进一股暖流,带着滚烫的热意滚滚而来,冰冷凝滞的血变得温热,筋脉用力鼓动起来,展示着强大的生命力。 平日里强势霸道的内力,此刻却变多了几分平和,温和地滋润着经脉。 然而输送着内力的竺赫却没有一点舒服地感觉,蔚隅的身体像个无底洞一样,不停地吸收内力,关窍处却又堵塞凝滞着,而且还在阻挡他的内力输送。 “没用的……你不用浪费……” “用在你身上,再多都不是浪费。” “我想见你,不是希望让你帮我疗伤……只是想……再看看你……” 蔚隅睁着眼睛,眼前却因为蛊毒反噬一片模糊。 看不清,他看不清竺赫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竺赫明明在他面前,他们那样的近,为何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不到他的情绪。 蔚隅气息突然乱了起来,竺赫不敢继续,赶忙收手。 “云杲,云杲……” 蔚隅急切地伸着双手寻找竺赫的位置,双手顺着他的胳膊移到双肩,再继续上滑。 脖子,下颚,脸颊,鼻梁,眼睛……直到额头,竺赫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雕像似的。 蔚隅的手最终停在了竺赫颈间,脸慢慢贴上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脉搏,情绪才终于平静了些。 “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怕吧。” 怀里的声音闷闷的,细若蚊呐,竺赫的心都揪在了一起,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脑勺。 “没关系的,阿隅,真的没关系。” “可是,我接受不了啊……”蔚隅垂下眼睑,“我接受不了的。” 虽说外貌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可他不想从水中看到一个丑陋的自己。 他的一切都要是完美的,所有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他怎么能接受自己变得丑陋的外貌呢? 他无法接受。 “那我们去找师父,师父也没办法的话,我们去西南,巫王蛊王全都找一遍,只要能治好你,花多少精力都可以。” 他不在乎付出多少,也不在乎能不能够治好,只要蔚隅能接受,只要蔚隅愿意,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能承担。 “你……真是个大傻子。”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善良,正直,一尘不染,你还会对我好吗?” “阿隅啊,你为何,想要成为我心目中的样子呢?”竺赫轻轻揉了揉蔚隅的发顶,“你只要做你自己,做你自己想做的,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人就好。” 竺赫一直希望他能明白,他爱的不是他心中那个完美无缺的蔚隅,他爱他的喜怒哀乐,爱他的心机城府,爱他的不择手段。 他爱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幻影。 喜欢冬日喧 第202章 他是个傻子 晨曦照耀着草叶上晶莹的露珠,折射出璀璨的光,黄莺啼叫打破了清晨寂静的风。 蜷缩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云杲……天黑了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若不是耳边还有呼吸声,他一度以为竺赫早已离开了。 “天……天黑了吗?” 蔚隅心中有了答案,却仍固执地抓着竺赫的胳膊,“是不是,天黑了……” “天亮了,阿隅……” 喉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竺赫别过头,不忍再看。 “我……失明了?” 确定了了答案,蔚隅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勉强勾唇笑了笑:“无妨,不过是看不见而已……” “抱歉……”竺赫将脸死死埋在他肩上,“我来晚了,阿隅,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你又不是神机妙算的神仙,怎么能提前知道一切呢。”蔚隅双手摸索着抱住竺赫的腰,无奈道:“分明是我看不见,怎么你还哭上了?” “可我……我忍不住……”竺赫哭得抽噎起来,“我……我心疼……” “你有什么好疼的?不是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竺赫哭得更大声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隅,我不该忘了你的……我怎么能忘了你,还说那些混账话呢?”竺赫抬起头,拉着蔚隅的手放在脸上,哽咽着道:“你打我吧,我不该忘了你,你打我,消消气……” 冰凉的手触碰到滚烫的泪水,蔚隅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又缓缓张开,轻轻拂去竺赫脸上的泪水。 “不是你的错,何况你也并没有伤害我不是吗?” “可是……” 琉璃一样清透的眸子空洞异常,没有焦距,再不会显现任何情绪,竺赫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目光,咬着唇,差点又要哭出声。 “看不见也好。”蔚隅垂眸,安慰竺赫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看不见这张丑陋的脸,也挺好的。” “不丑,阿隅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竺赫抱着蔚隅,再次小声地哭了起来。 蔚隅昏迷了五天,他一刻不敢停歇,不停向他体内输送内力,压制蛊毒反噬。 看到他脸上身上的紫红色线条消失时,他以为自己成功了,没想到蔚隅却看不见了。 他还是失败了。 他真没用。 “你的脉象 为何会如此虚弱?” 蔚隅摸到了他的手腕,忍不住替他把了脉。 “不妨事的。”竺赫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慌慌张张地抽回手背在身后,“我真的没有大碍,很快,很快就好了。” “气血亏空至此,你这些天到底做什么去了?” 蔚隅抓着竺赫的双肩,直起身,整个人压在竺赫身上,将他桎梏在身体与洞壁之间。 “你身上有血腥味,伤口在哪儿?”蔚隅凭借记忆抬手,在竺赫的额头上摸了一圈,“这里没有。” “脸,脸上……也没有……” “阿隅,我真的没有大碍……”竺赫抓住蔚隅的手放到一边,解释道:“这些血不是我的……嘶……” 伤口猛然被按到,压抑在喉头的闷哼溢出,竺赫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力地靠在石壁上。 “是这里,对吗?胸膛,心脏……” 即便隔着衣服,蔚隅还是摸到了一手黏腻,血腥味如惊雷一般在狭小的山洞中炸开,将黑暗中的人拖入血色的世界。 “你到底做了什么!”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如潮水般涌来,蔚隅抓住竺赫的肩,想狠狠骂他打他,双手却颤抖起来,身体也没了力气,缓缓滑下,靠在竺赫肩上。 “你到底在想什么?” 空洞的双眸,无力的语气,每一样都狠狠戳着竺赫的心脏。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蔚隅抬起头,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软着腿后退,却被石头绊倒,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阿隅……” “别过来!”蔚隅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拔下木簪抵着胸口,“既然你不想告诉我你的伤哪儿来,那我就在自个儿身上留一条一模一样的伤口。” 打他没用,骂他没用。 竺赫软硬不吃,却最怕他受伤,这一簪子下去,能让他记一辈子。 “我说,我说!我都说。” 竺赫的后背撞到石头上,疼得他直不起身,嘴唇翕动着,却半天没有开口。 蔚隅没等到下文,尖锐的簪子径直朝胸膛刺去。 “我说!我以为,心头血能帮你,所以我就……” 拿着簪子的手没了力气,木簪掉在衣摆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以为你的血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万能的吗?” 蔚隅没想到自己随口忽悠他的话会被他默默记下,并且实践。 他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心疼,气他不爱惜身体,又心疼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蛊虫反噬,多因……气血不足……我看到过。”竺赫捂着胸口,靠在石壁上,眼眶通红,声音委屈:“阿隅,好痛……” 蔚隅这人吃软不吃硬,他不信蔚隅会不理他,会见死不救。 “痛?你还知道痛?知道痛你早干嘛去了?知道痛还往自己身上砍?竺赫你是傻子吗?”蔚隅摸索着在竺赫双腿间跪下,“止血药带了吗?衣服脱了,我帮你包扎。” 竺赫翻出止血药,将衣服敞开,拉着蔚隅的手摸到伤口处,声音委屈:“阿隅你好凶啊。” 蔚隅翻了个白眼,无语凝噎,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坐好!别乱动。” “呜~” 竺赫乖乖地坐着,看着蔚隅拆开凌乱地缠在伤口上布条,心下有一瞬间的庆幸。 还好蔚隅现在看不见,否则看到这道伤口,恐怕会被吓到吧。 竺赫自个儿倒是没觉得有多疼,战场上血雨腥风,比这还重的都伤数不清受过多少次,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蔚隅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常年行医留下的本能还是让他轻松帮竺赫处理好伤口,灵巧的手指最后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收尾。 “好了。” 刚要起身,竺赫伸手揽住蔚隅的腰,将他带进怀里,“让我抱抱。” “竺云杲你是小孩子吗?”蔚隅双手撑在竺赫肩上,支撑起上半身,满脸无奈。 “昂,是的。”竺赫点点头,将头埋在蔚隅胸前,“抱着你,能止疼。” 从小他就知道,嘴甜,是有好处的。 “贫嘴。” 蔚隅嘴上说着,却没再挣扎,任由竺赫抱着。 叼着野兔的风序和拎着猎物的竺阆见此情景,将东西丢在洞口,转身飞快跑开。 “这些天,都是风序和竺阆去捕猎养我们?” “嗯,左右他俩也没事干,不如去山里跑跑。”竺赫丝毫没有将一人一鸟当免费劳动力使的愧疚。 “我去弄吃的……” “你坐好,我去就成。”竺赫捡起木簪将蔚隅的头发挽好,在他脸上捏了捏,“又瘦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信心把蔚隅养回去。 喜欢冬日喧 第203章 天南地北 两人在山洞中疗愈伤口,竺阆和风序每天会带些猎物丢在山洞口,当做投喂。 山洞是农人入山时躲雨所挖掘,不深,但足以遮风避雨。 清晨会有温暖的阳光,微风会叫醒熟睡的人,晚上坐在洞口能看到星星,睡梦中能闻到花香草香,能听到鸟雀的吟唱。 “今晚的星星很亮很多,阿隅,有一颗又大又亮……” 竺赫圈着蔚隅,给他描述着眼前看到的。 蔚隅整个人都缩在竺赫怀中,手心是滚烫的手掌,耳畔是爱人的心跳,头顶还传来爱人的声音。 浑身都被爱人的气息包裹着,蔚隅眯了眯眼睛,他其实能看到了。 只是他贪心,想让竺赫多让着他一点。 虽然竺赫在他面前的底线一降再降,但他却十分贪心,总想知道他的底线能有多低。 “嗯,那是星星好看,还是我好看?” “当然是阿隅好看呀。”竺赫猛地在蔚隅脸上亲了几口,“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比阿隅好看。” 他的皮肤比上好的玉还要光滑细腻,眼睛比最闪耀的星辰更亮,就连发丝都在彰示着造物主的极致偏爱。 “就你嘴甜。” 隔了衣服,蔚隅却觉得自己碰到了竺赫胸口翻卷的伤口一样,烫手。 自从他发现以后,便不再允许竺赫放血为他治疗,也不允许他再给他输送内力,而是自己慢慢运转内功心法化解。 竺赫的内力太过刚猛霸道,长时间输送到他体内,他的经脉也承受不住。 “那阿隅高兴听吗?”只是低下头,深情地看着蔚隅,“我能吻你吗?” “你不是都已经亲了吗?装什么矜持?” 眼前的人真是把得了便宜还卖乖表演得淋漓尽致,蔚隅抬手送了他一个暴栗,将头埋在竺赫胸膛上,不愿意抬头。 一声鹰啼撕裂平静,飞舞的萤火虫扑簌簌离开。 竺赫取下山鹰脚上的字条,凑到火堆边看清上面的字时,瞳孔猛地一缩。 “情况有变,速归。” 若非情况紧急,兰华是不会用这样急迫的字眼的。 “阿隅……” “你先走。”蔚隅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开口前率先道:“从这里到北境,快马加鞭只需三月,带上我,只会拖慢你的速度。”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白玥还是忍不住对北境用兵了。 柳署在余城待了些时日,没有 抓到逃犯蔚隅,却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四皇子,这个消息本该被捂下,却不知为何传到了上京,朝野震荡,一致要求接白玦回京继承大统。 本该在新帝丧期结束后登基的白玥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朝中守旧派很多,固执地认为女子继承大统会危害国祚,即便白玥监国期间颁布了不少利国利民的政令,却始终没能实施。 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她夙兴夜寐,日理万机,白玦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一切。 天灾不断,国库空虚,白玥为了稳固地位,充盈国库,还是选择铤而走险,将悯国派到泗城除乱的军队与泗城驻军合并,大举进攻北境浥城地界。 蔚隅将自己的猜想讲给竺赫听,竺赫忍不住皱眉,“这个疯子,是想让整个大胤都陷入混乱吗?” 这些年天灾从未间断,江南一带春日本该有细雨润泽大地,却干旱无比,农民好不容易挑水浇田种出了粮食,到了本该丰收的秋日又接连下起暴雨,数百年从未出现过的秋汛导致河流决堤,农田、房屋皆被淹没。 朝廷国库空虚,拿不出赈灾粮,商人也趁机哄抬物价,富庶的粮食产区竟卖起了天价粮,百姓食不果腹,叫苦连天。 白玥此时发动战事,一来是想转移朝野的注意力,缓和矛盾。二来也是打着趁北境病,要北境命的想法,北境的大片沃土和绵延不绝的草场,足够让任何一方势力心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巫将军经验丰富,浥城不会轻易失守。”竺赫叹了口气:“我现在更担心夜州的情况。” 虽然他调了大批军队守卫夜州,但北境军毕竟打了百多年的仗,早已疲惫不堪,哈查却不是善类,定会抓住白玥出兵的时机大肆进攻。 身为北境的主心骨,竺赫这时候是断不能离开的。 北境人对他们的圣主有着十分崇高的敬仰,圣主在,凛都就在,北境就在。 “我会放出消息,皇孙在我手上,替你吸引视线。”蔚隅当机立断,“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北境,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浥城失守,不能让北境的土地被上京的兵马践踏。” 北境是他的后盾,也是竺赫的退路。 只要北境军还在,胡人就不可能杀入大胤,上京也不可能踏破凛都,只要北境还在,竺赫就还是高高在上的北境之主,是不容挑衅的存在。 “不可,如此太过凶险,你与我一同去北境。” “我受蛊虫反噬,虽然暂时得以压制,却终究不是长久之 计。”蔚隅道:“西南或许有解决之法,我不能与你同行。” “可我担心……” 竺赫也知道,兰华医术高明,对蛊虫的研究肯定没有西南之人深,蔚隅去那里,情况或许会有转机。 偏偏北境动荡,他又不得不回去。 沉吟片刻,竺赫掏出一块手帕,用木炭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北境在乐城有兵千余,你与幽七往西边走,半月便可到达。” 乐城是定西王的地界,年前定西军连失几城,北境出兵驰援,至今还未撤军。 “定西王欠我人情,他会派人护送你到西南。” “至于皇孙……”竺赫抿了抿唇,“我会对外放出消息,皇孙被摩罗王所杀,白玥为了皇位,蓄意陷害。” 既然已经撕破脸,那他也没必要留情面了。 左右大家都没有证据,白玥可以胡编乱造,他也可以。 “摩罗王?他……” 蔚隅只觉震惊,竺赫与从前真的大不一样了,不再意气用事,而是冷静地分析思考部署。 “他死了。” 除了他,没人知道摩罗王是如何死的,更不知道他是何时死的。 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乐城兵力虽少,但还能护你一二。”竺赫低头亲了亲蔚隅的脸,“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启程,我送你……到砩山。” 砩山有江连通南北,蔚隅往南,他去北。 “好。” 蔚隅点点头,靠在竺赫怀中,享受着最后的宁静。 喜欢冬日喧 第204章 南下 砩山脚下彩云镇,水网密布,潺潺流水自石板下流过,只闻水声不见水,白墙青瓦隐在山中,晨起薄雾时,仿若仙境。 竺赫没能送他到砩山,半路上便被兰华的十道军令催了回去,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个孩子。 虽然竺赫一万个不情愿,但他带着孩子离开,蔚隅的压力会轻松许多,也更自由些。 何况北境相对于西南而言,更能护着那个孩子的安全。 蔚隅则是另一番考量,朝中不乏反对白玥继承大统之人,自然会想办法证明孩子安然无恙,即便这孩子真的夭折了,以那群老古板的顽固程度,狸猫都能换太子。 所以不论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只要是白璟的,占了个嫡孙之名,便能与白玥抗衡一二,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能与上京其他人做些交易。 让竺赫带到北境,福祸相依,就看竺赫会如何选择。 彩云镇渡口是西边连接江南的重要港口,大量货物在此交易,下了船后便转陆路送往西边各个集市买卖,从江南运往定西军营的粮草也在此中转,货船、官船来来往往,时不时有扁舟穿梭其间。 “公子,我打听过了,去定西一带的商队一个时辰以前已经离开了,不过明日一早还有另一支商队也要去。” 幽七看向青年的眼中满是担忧。 与竺赫分别后,蔚隅在路上又生了几场病,一病接一病,到达彩云镇后更是一病不起,养了好几天才能下床走动,今天勉强有了点精神,便催着要离开。 “不去西南。”蔚隅捂着唇咳了咳,朝着不远处的商船抬了抬下巴:“去江南。” “可是……” “去江南。” “江南一带不但有匪寇,还爆发了很多起义,形势不明……” “乱世出英雄,江南虽乱,却蕴藏着生机。” 他空有镇北王妃的名号,镇北王却无实权,他虽为北境凤主,北境军民,却只听竺赫调遣。 他无权无势无钱,只能任人宰割。 朝中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西南、北境、西边又各自有主,唯有江南五州二十四郡,如今的朝廷无暇顾及,其他几大势力隔的太远,又恰逢大乱,正是属于他的机会。 既然朝廷不想他活,当权者数次加害他和北境以及竺赫,那这个朝廷,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君不仁,天下共反之。 人人都可以反,他,自然也可以。 “可公子你身 上的毒……” 幽七很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竺赫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蔚隅的眼疾尚未痊愈,让她好生照料。 “不妨事。”蔚隅摆摆手,“我是医者,自己的身体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你的眼疾……” 幽七刚问出口,又主动闭嘴。 此前她和蔚隅接触不多,但一路走来,她算是看透了,蔚隅这家伙喜欢在竺赫面前装柔弱,竺赫在时弱不禁风,私下里会把人折磨的痛不欲生,恨不能拿人家头盖骨当球踢了。 “先不要告诉竺赫我们的去向。” 倘若竺赫知道他要去江南那样凶险的地方,指不定又要干什么出格的事。 北境现下离不开他,北境军也禁不起从北到南的折腾,所以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 此次南下,不但出于对当下形势的考虑,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幼时在江南生活,并且他母亲的大部分家产也在江南,他总是要去把产业打理起来,之后招兵买马南征北战,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幽七劝不动他,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找下江南的船。 恰好一艘船装好了货物,正欲开船,幽七赶紧上前谈价钱。 “两位要去何处?” “盛州裕城。” “裕城?”船夫欲言又止,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良久才开口:“不是我多嘴,裕城那地方不太平,两位这是……” “听说裕城有神医……”蔚隅捂着唇咳了几声,声音虚弱:“我天生多病,治了这许多年一直不见好,家产也被耗光了,听说裕城有神医现身,特和小妹一起……一来是去求医,二来……咳咳,也去看看小妹的未婚夫婿如今是何境况。” 蔚隅的皮肤本就白,身量纤细,再加上大病初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很让人信服。 船夫眼中的戒备消减了不少,想了想又道:“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原本裕城以西八百里,有个忘忧谷,谷中有医仙坐镇,不过十多年前都被大火烧了,医仙和他的弟子们也不知去向。” “怎……咳咳咳咳……怎会如此!” 蔚隅大惊失色,脚步虚浮着后退几步,眼中浮现绝望。 “唉,天意如此。”船夫摇头叹惋,又道:“不过北境倒是有圣医,公子或许可以去那里看看。” “不瞒船家,我兄长如今正前往北境寻圣医踪迹。”幽七扶住蔚隅,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有些僵硬。 “原来如此。”船夫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双管齐下,倒也是个办法。”说罢,又问道:“那二位可还去裕城?” “去。”蔚隅捂着唇,叹了口气:“我兄妹几人父母早逝,长兄如父,在我有生之年,总要看着小妹成家,否则到了地下,我实在无颜面对双亲。” “行,既然要走,那就上船吧,我与船老大说一声。”船夫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 蔚隅面露犹豫,思索半晌,才慢吞吞拿出瘪瘪的荷包给钱,钱递到船夫掌心之时,还稍微缩了缩手指,似有反悔之意。 船夫眼疾手快握紧拳头,收回手,招来一个又黑又小的孩子,对两人道:“我让旺福带二位去客房。” 说罢,又转头和小孩耳语,小孩点点头,朝两人说了一句什么。 “旺福不会讲官话。”船夫解释完,又补充道:“两位跟着他去就行,他从小在船上长大,不会迷路。” 蔚隅和幽七点点头,上了船,跟着旺福去了各自的房间。 看到两人的房间并未挨在一起,幽七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想和蔚隅说话,却见他早已进了房间,便压下了心头的话,想着晚些时候再去。 房间还算整洁,透过四四方方的木窗能看到岸上的风景,蔚隅倚在窗边,手指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船夫响亮的号子响起,大船缓缓移动起来,岸边的风景快速向后倒去,蔚隅收回目光,靠着床闭目养神。 喜欢冬日喧 第205章 自保的手段 冷月碎金洒在水面,寂静的夜中只剩下水流潺潺的声音,货船平稳地行驶在水上,蔚隅坐在窗边,食指轻轻敲击着窗框。 船轻轻晃动了一下,假寐的人睁开了眼睛,细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一把匕首悄悄从门缝伸入房内,慢慢顶开门栓。 蔚隅坐在席子上,呼吸平稳,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中。 “吱呀”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影猫着腰,鬼鬼祟祟地踏进房,随后转头挥挥手,另一道瘦高的身影随之进入房间。 竺赫控制着呼吸,冷眼看着两人把行囊翻了个遍,又对视一眼,一齐看向床榻。 狭窄的床榻上空无一人,两人眼里都闪过一丝震惊,不等他们回神,手腕上却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砰!” 房门猛地关上,油灯亮起,驱散了月光的寒冷。 “你……你没睡……”眼前之人赫然就是白天的少年,看着蔚隅大惊失色。 “打家劫舍打到我头上了?” 蔚隅从席子上起身,从容地走到榻上坐下。 “他只有一个人,怕什么?上!“瘦高男人面露凶色,恶狠狠看着蔚隅:“既然你晚上睡不着,那就我等助你永远长眠吧!” 两人本来不打算取人性命,但想到失手后的下场,再加上蔚隅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顿时恶向胆边生。 两人从怀中掏出匕首,对视一眼,一起发动攻击,近在咫尺的人却突然消失在眼前。 两人心下一惊,却见刚刚消失的人又再次出现。 匕首刺下的瞬间,眼前的身影再次消失,很快又出现。 如此循环了许多次,两人不由得开始怀疑,眼前的东西是人是鬼。 瘦高男人转头,想与同伴商议对策,身旁人转过头,哪里还是少年,分明是蔚隅的脸。 殊不知,少年眼里看到的瘦高男人,也是蔚隅的脸。 “抓到你了!” 两人没觉得不对,挥着匕首朝对方刺去。 真正的蔚隅此时才从角落的席子处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相互撕咬的鬣狗。 两人的招式似乎为一人所教,你来我往却破不了招,小的伤也受了不少,匕首每一次刺出,空中都会溅出血花落到地上。 即便精疲力尽,两人也毫不相让,丢了匕首赤手空拳扭打在一起。 “公子……公……” 门边的幽七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荒诞的一幕,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病弱的贵公子坐在榻上,脸色在月光和灯火的映照下更显苍白,面对房内两人激烈地搏斗,贵公子满脸悠然自得,像是在看一场普通的斗鸡一般。 “公子,公子可有受伤?” 幽七关上门,从头到尾打量着蔚隅,看到蔚隅摇头,松了口气。 “属下办事不利,未能及时发现船上的贼人,让公子陷入险境……” 蔚隅摆摆手,“到你房里的贼人可处理完了?” 幽七点点头,身为暗卫,她的睡眠很轻,几乎是两人还在门外时,便被发现了。 她没有心情如蔚隅一样戏耍那个人,手起刀落解决掉小贼,便快速赶来。 打斗的两人终于停下,却是双方互相锁住了对方的咽喉。 “公子,他们这是……” “他们被幻蛊咬了。” 白皙的腕间多了一股妖艳的红色,一条小蛇朝幽七吐了吐信子,小眼睛满是得意,很快又消失在蔚隅袖中。 “幻蛊的奇特之处在于,中蛊之人毒发时若起杀心,那眼前所见,便是敌人,若起其他心思,所见之人,自然也会变成日思夜想的脸。” 蔚隅打了个响指,缠斗的两人突然痛苦地哀嚎起来,没多久,便七窍流血躺在一动不动。 幽七蹲下身检查,声音冷漠:“死了。” 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昭示她此时的内心,并不平静。 她越来越看不懂蔚隅了,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温文尔雅是他,弱不禁风是他,悬壶济世是他,与巫蛊为伴是他,无辜者是他,罪孽深重者,也是他。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看不懂,也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何能有这么多面。 “处理了吧。” 蔚隅施施然起身,仿佛眼前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什么物件一般,若无其事地推开窗户透气,品茗赏月。 他虽然没有独步天下的武功,但自保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幽七从怀中掏出化骨粉撒在尸体上,药粉接触之处刺啦作响,不多久,地上便只剩下一滩血水。 “今夜想来不会太平。”蔚隅突然出声,转头对幽七道:“想个办法转移到甲板上。” 不论这伙人是临时起意也好,是有预谋也罢,这艘船,他得坐稳了。 幽七点点头,从窗户处翻出,消失在黑夜中。 不过一柱香的 时间,幽七便再次从窗户翻入,汇报完路线后,又道:“属下刚才路过总舵室,听到了一些消息。” 这艘船是虎贲镖局用于运输货物以及客人的不假,但一个月前,船行驶至泷城时被当地水寇所劫,船上之人大半被杀害,只有一小群投降水寇并为之效力的人幸存。 “江南水寇竟猖獗至此?” 蔚隅眉头微拧,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虎贲镖局的镖头,与他娘亲有关。 “江南近些年天灾不断,再加上南水改道,落草为寇者数不胜数。” 出于对蔚隅安全的考虑,幽七还是建议他去西南或直接回北境,竺赫家大业大,大不了便让人去西南请巫王便是。 “既然要摸鱼,自然是水越浑越好。” 蔚隅收回目光,左手食指摩挲着大拇指指节,右手轻松托腮,若有所思:“既然这船是虎贲镖局的,那就送大镖头一份见面礼吧。” 裕城总归是虎贲镖局的地界,他想在那里立足,自然要给地头蛇一些甜头,至于这糖里掺的是砒霜还是蜂蜜,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公子的意思是……” “去总舵室,我有些话,想和船长谈谈。。” 蔚隅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跨过地上的血水,大大方方地和幽七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喜欢冬日喧 第206章 人不可貌相 总舵室灯火通明,蔚隅远远便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幽七皱了皱眉,一言不发一走到蔚隅前面开路。 虚掩的门被踹开,喝酒的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齐刷刷看向门口。 女子容貌昳丽,面色冷淡,黑衣包裹着娇小玲珑的身躯,柳腰纤细,不盈一握。 “让你们老大出来,我家公子有话要说。” 幽七侧开身,看清她身后之人,呆滞的众人越发痴呆了。 青年容貌出尘,纤细的眉毛下,一双凤眸噙着清冷的寒意,上挑的眼尾却又添了几分妖媚,一袭白衣包裹着纤瘦的身躯,衣袂翻飞如月下随时会飘然而去的谪仙,半挽的长发自然垂落在身后,与黑色斗篷融为一体。 “有话说?两位美人深夜造访,可是孤寂难耐?”坐在首位的男子眯着醉眼,一只腿踩在椅子上,单手托腮,淫邪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二人,最后落在蔚隅身上,舔了舔虎牙:“虽是男子,但身段不错,滋味想来也美妙异常。” “大哥眼光毒辣,但要我说,还是小娘们儿玩起来更带劲儿。”另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子大笑着,对其余人道:“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哈,二当家说的对。” “管他男的女的,上了这船,就是咱们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会说话。” “船上无聊,有两个美人解解闷,倒也不赖。” 为首的男子用指甲剔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恨不得将眼睛钉死在两人身上。 “大哥,你要男的,那小娘们……嘿嘿嘿,就给我……”络腮胡满脸猥琐,弓着腰搓着手。 “滚一边去!”被叫老大的壮汉舔了舔唇,“两个我都要。” “行,我不跟大哥抢。”络腮胡男环视一周,和大当家商量道:“大哥你可快点的啊,享用完之后也给兄弟乐呵乐呵。” “是啊大当家,兄弟们也好久没有放松了。” “大当家吃了肉,怎么着也得给兄弟们剩口汤吧。” 见两人没说话,水寇口中的话也便越发露骨,大当家丢下酒坛,在众人起哄声中打着晃儿走到幽七面前。 粗糙的手刚抬起,妄想去碰幽七的脸,寒光闪过,出鞘的四分之一剑身又被快速收回。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的手竟然被齐齐斩断。 “大当家!大当家!” 其余人见大当家遇袭,纷纷拿起武器准备迎战。 “我家 公子向来不喜欢废话。”幽七冷冷地扫视着全场,“你们刚才的话,让我家公子很不高兴。” “在我们的地盘上还想撒野?弟兄们,抄家伙……” 话音未落,鲜血已然四溅。 众人还未看清,就见幽七收回了剑,跳下长桌,安安静静退到蔚隅身边。 蔚没想到事情走向竟然会变成这样,他发誓他真的是想好好和这个大当家谈谈的。 前提是那些人还算是人,毕竟真正的人,是不会朝别人说荤话的。 “你……你这个贱人……贱人……唔呜呜呜……” 大当家话还没说完,一条通体翠绿的虫子便从他张大的口中钻入。 地上的人很快便痛苦地扭动起来,霎时间便七窍流血而亡。 “诸位,我来此,不过是想帮诸位一个小忙罢了。” 蔚隅从呆滞的人面前施施然走过,一直到铺着软垫的主位处才停下,皱着眉看了一眼,立刻便有懂事的人重新拿来软垫。 “二当家,你……你怎能……” “闭嘴!”二当家呵斥完下属,又转头对蔚隅笑呵呵道:“那个大……咳咳,公子,以后这船,便归您了。” “二当家说笑了,没有你们,这船,我也开不走。” 蔚隅微微抬眸,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了一周:“听说这船是虎贲镖局的。” “啊?哈……是……是。” “胆子挺大,虎贲镖局的船都敢劫。” “兄弟们也是迫于生计,无奈之举。”二当家掩面,作痛哭状:“若非连年天灾导致良田尽毁,我们也不想这样靠打家劫舍过日子……” “你家在何方?” “泷城……” “落草之前是何身份?” “农……农夫……” “说实话!” “贼!是贼!” 二当家掩面不敢看人,其余人也面面相觑。 说实话,他们的出身都算不上干净,平日里要么小偷小摸,要么沿街乞讨,整日游手好闲,本来也没什么大志向,不过被大当家威逼利诱便上了这贼船。 “你们如何夺的这船?” 镖局之人虽然不一定有盖世卓绝的武功,但定然也有些身手,怎么会在一群小贼手上落败? “我……我等扮作普通行商,登船后便伺机下毒……” 他们要么扮作行商,要么扮作流民,上了船后便以感谢和宴 请为借口,邀请镖局众人喝下了毒的酒,归降者隔一段时间给一点解药,负隅顽抗者便杀了,用船上的盐腌了当干粮。 蔚隅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丢在桌上,直截了当道:“这是七日断肠丹,每过七日服一次解药,否则便会爆体而亡。” “愿意留下者,服下此丹,虎贲镖局的追杀令,我自会替你们处理干净。”青年单手撑着太阳穴,懒懒地道:“不愿意留下者也可以自行离开。” 水寇面面相觑,这人看似给了他们选择,实则根本没得选。 船如今正行驶到水流湍急之地,江水茫茫,他们如何上得了岸? 即便水性好的侥幸游上岸,这里荒山野岭的,他们又能活过几日? 要反抗,他们根本近不了那女子的身,何谈与她抗衡?他们这三脚猫的功夫,在练家子面前,完全不够看。 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脱,留下当傀儡又不甘心。 这些水寇们现在对被奴役的虎贲镖局众人可谓感同身受。 “看公子面相,定然不是坏人,想来不会言而无信,我先来。”惯会见风使舵的二当家笑嘻嘻上前,拿出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陈珂,听凭公子调遣。” “陈珂,你,你难道忘了大当家……”一个男子站了出来,怒斥陈珂:“呸,听一个小白脸兔儿爷差遣,也不怕污了你祖宗十八代!” 话音刚落,说话之人呜咽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蔚隅收回手,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尽头的银针在灯火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竟然能在数十步之外用银针杀人? 水寇惊讶不已,不由得对蔚隅刮目相看。 “我说过,离开还是留下,诸位自便。” 说完,蔚隅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再次踱着四方步离开。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和吞咽的声音,蔚隅刚走到门边抬起左脚,身后便传来不算整齐的声音。 “我等愿听公子调遣。” 喜欢冬日喧 第207章 杀鸡儆猴 夜色朦胧,寒月冷辉被薄雾掩埋,江上漆黑一片,船桨激扬起水花,岸边山中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隐隐烛火从狭小的雕花窗口透出,房内不时传来阵阵咳嗽。 蔚隅盘腿坐在榻上,披着披风,手上拿着一本书,本就瘦削的脸更加消瘦,下巴尖得像锥子一般。 “公子。”幽七端着滚烫的米汤走进门,将汤食放在蔚隅手边,敛着眉道:“打听到了,大公主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弄了一批军队,发动了政变,朝中反对其继承大统者大多被满门抄斩。” “如此一来,京城的风云当是暂时停歇了。” 这对他来说可不算好消息,他刚到江南还未站稳脚跟,朝廷的通缉令却先他一步,以至于他不得不躲在江上的船中。 “还有一个消息。”幽七的眉宇间难得显现出担忧之情:“朝廷又派了大军前往北境增援,胡人也趁机发难……” “凛都有巫莳和兰华坐镇,想必不会出问题。” 蔚隅搅着碗中的汤,朝廷和胡人勾结发难的情况不是没出现过,他相信以北境众人和竺赫的经验,可以处理好。 “朝廷领兵之人……是夙喻将军。” “叮!” 瓷勺与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蔚隅眼里多了几分不可置信,“夙喻?她怎么会?” 她守着北境多年,怎会突然叛变?难道是白玥掌握了某种可以支配她的把柄? 但夙喻那样刚烈之人,怎么会甘愿被人驱使?何况是她对视为家的地方兵戎相向。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蔚隅还是不敢相信,夙喻怎么可能背叛北境呢? “具体原因尚未可知,但朝廷一方的主帅,确实是夙喻将军。” 夙喻与巫莳在浥城、泗城之间相持不下,你打过来我夺过去,夙喻拿不下浥城,巫莳拿不下泗城,双方消耗都不小,但白玥派兵援助的做法,打破了僵局,而北境却还要调军与胡人作战,自然不可能像白玥一样支援。 “竺赫呢?他可有信来?” “圣主回北境后并未回凛都,直接去了夜城战场。” 蔚隅眉头皱得能捏死苍蝇,北境如今腹背受敌,他得做点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呢? 余光落到桌角的请柬上,蔚隅敏锐地从繁杂的思绪中抓到了灵感。 “公子,我们明日……” 幽七的目光落到请柬上,他们半月前前脚刚到,后脚 渲州太守的请柬就来了,并且送请帖之人十分准确地找到了蔚隅的所在。 按理说,面对一个通缉令满天飞的嫌疑人,渲州太守应当派人拿下才对,但他不但没有出手,反而送来了孙儿百日宴的请柬,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何居心。 难道是他担心无法一举拿下蔚隅,打算设鸿门宴杀了他? “渲州太守老奸巨猾,不是个好对付的主。”蔚隅抿了口米汤,下定决心:“明日去会会他,看看这老狐狸在打什么算盘。” 幽七点点头,刚要开口,就听到外面嘈杂的喊声,随后虚掩的门被大力踹开。 门口黑压压站了一群人,幽七站起身,手搭上腰间的刀,神情冷肃。 为首的陈珂看到幽七,眼里闪过一丝害怕,很快又想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努力提高声音:“蔚隅,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蔚隅失笑,眼皮都不屑于抬一下,“陈珂,你是活够了,打算去阎王面前报到?” 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但他陈珂,不过是一根墙头草而已,畜牲不如的东西,也敢在他面前吠? 不知死活的东西。 “谁去阎王面前报到,还不一定呢!”陈珂拉过门口的椅子,大马金刀坐下,脸上带着冷笑:“别以为你那点药能控制爷,不怕你知道,爷早就找到了解药,已经分给兄弟们吃下了,你别妄想继续控制我们!” 闻言,蔚隅微微抬起眼皮,陈珂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言语越发放肆:“你不知道吧?你刚刚喝的米汤,被下了毒。” “你猜猜是什么毒?对,就是你给我们下的七日断肠丹,为了把毒炼出来,爷们儿可是杀了好几个中毒之人呢。” 蔚隅抬起眼皮快速扫了一眼米汤,余光微微瞟向陈珂,眸底杀意渐显。 中了七日断肠丹之人,血液和脏器中也会带着毒素。但这毒的奇特之处就在于,若中毒者死亡,毒素也会瞬间消失,因此直接使用中毒者的血液或脏器投毒是不可能的,想必陈珂是通过杀人放血,通过炼血得到的毒素。 为了摸清这毒的脾性,陈珂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丧尽天良。”蔚隅抬眼扫视了一圈陈珂身后之人,“说说吧,你们有多少人是自愿的?” “嘁,这是什么话?”陈珂抖着腿,满脸不屑道:“你会下毒,我们自然会想办法解毒。” “你所谓的解毒,不会是把解药拿给郎中拆解吧?”蔚隅轻嗤一声,目光缓 缓游过陈珂身后的每一个人,最后又落回到陈珂身上:“为了这解药,你又杀了多少人?” 解药都是按人头按份量供应的,陈珂不是个会舍己为人的,能有多余的药拿去研究,定然是牺牲了某几个人。 “什么杀不杀的,为了兄弟们的好日子,适当的牺牲是很有必要的。”陈珂翘着二郎腿,单手托腮,“这一路走来你救了那么多人,身上应该没药了吧?识相点,让你身边那个小娘子放下武器,好好伺候弟兄们,爷还能考虑施舍你一点解药。” 蔚隅完全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只是看着陈珂身后之人道:“你们有多少人,是自愿与陈珂同流合污的?” “嘿,你这人……” 陈珂忍不住坐直身体,话音未落,一个东西在空中划出血痕,重重落在地上。 利刃入鞘,房内除了陈珂的惨叫外再无其他动静。 其他人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下一缺胳膊少腿的成了自己,更有甚者双股战战,空中悄然出现了一股尿骚味。 “贱人!贱人你……” 看着安然无恙走下榻的人,陈珂大惊失色:“你……你中了毒,活不过……” “蠢货。”蔚隅踢了踢残肢,轻蔑之态尽显,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旁人不懂,会唇语的陈珂却看得清清楚楚,蔚隅说的,分明是:“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七日断肠丹这种药浪费在你这种杂碎身上吧?” “你……你骗……” “骗你又如何?”蔚隅蹲弯下腰,凑到陈珂耳边,笑的残忍:“我正愁找不到借口给他们下真正的毒药,让他们彻底为我所用呢,真感谢你,给我找了这样好的借口。” “你……你……” 陈珂目眦欲裂,没想到他费尽口舌策反众人,又忍辱负重这么长时间,在蔚隅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 “为了猴儿更服管教,只好麻烦鸡兄你死一死了。” 蔚隅直起身,给了幽七一个眼神,幽七点点头,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杀了鸡。 不可否认他曾经确实想过招安陈珂,但陈珂野心太大了,不服管教的东西,还是杀了的好,免得带坏其他。 喜欢冬日喧 第208章 赴宴 杀鸡儆猴起了不小的作用,蔚隅打一棒给颗甜枣,坦白了他并未给众人下毒,之前给的不过是一些泻药,同时也让想离开之人自行下船离开。 “这样的世道,我们能去哪?”一人苦笑着道,“公子若是不嫌弃,便继续留我在船上打杂吧。” 蔚隅先前匿名交了一部分水匪给虎贲镖局,再加上镖局众人作证,镖头便将这船连同经营文牒一并送给了他。 他们本就是走投无路才会落草为寇,如果有活路,谁愿意干这勾当呢? 先前他们被大当家和陈珂欺压,吃不饱穿不暖,蔚隅掌权后,不但大方地分粮给他们吃,还免费帮他们看病治疗,要不是陈珂逼他们,他们怎么可能跟着他来这里闹事。 “你可想清楚了,我如今可是被通缉的逃犯。”蔚隅再次提醒,“跟着我,意味着站在了官府的对立面。” “朝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拼一条活路出来!”一个儒生装扮,四五十岁左右的老人推开人群走到蔚隅面前,行了个礼:“在下牧誓,洇河人氏,原为力县县守。” 力县是最早遭受洪灾的县城,他虽竭尽全力,但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失所,他一遍又一遍上书,请求朝廷赈灾,却从未得到回复。 他收拾行囊,去了郡城,才偶然从同乡口中得知,上级怕影响名声,竟隐瞒灾情,一百二十余封书信,无一封到了京城。 他躲过各级官员的层层追杀,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便被打了一顿扔出了皇城。 一路走来,他看了太多荒谬的景象。 金堆玉砌的朱门外,是尸横遍野的荒土,盛世繁华的外表下,是满目疮痍的社稷。高堂广厦装满黑暗,光鲜亮丽的朝服包裹着扭曲的人性。公理拜倒在权势之下,正义在高悬的明镜中破碎成灰。 沉迷于权力斗争的君主看不到百姓疾苦,穷兵黩武,大兴土木,朝臣沉溺于敛财美色,不思国事。 心中坚守的东西,霎那间破碎。 喧哗归于沉默,不少人眼眶泛红。 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愿意远走他乡流离失所呢? 蔚隅沉吟片刻,对着幽七耳语几句,幽七眉头微皱,似有些犹豫,但看到蔚隅的神情时,又不得不点头同意。 “诸位都回去休息吧。”幽七冷着脸补充,“劳烦牧公子留下,公子有话要说。” 牧誓没想到会留下自己,在门口怔愣片刻后,转身走到蔚隅面前。 蔚隅对幽七点点头,幽七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关上了房门。 “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闻听牧公子志存高远,特意请教。” “不敢。”牧誓摆摆手:“不过情之所至罢了。” 两人又谦让了几个来回,蔚隅才说了自己目前的困境。 “渲州太守意图不明,我不知他是敌是友,可若不去赴宴,便是彻底和他撕破了脸面。” 牧誓虽对他的身份有些震惊,但很快便冷静下来,略作沉吟后道:“谢梭此人奸滑狡诈,野心勃勃但太过小心谨慎,不论何事皆持观望之态,一心坐收渔利,如今北境与上京交战,谢梭定然想分杯羹。” “先生的意思是?” “谢梭设宴,实为试探。”牧誓分析道:“北境兵强马壮,若全力以赴,上京定然不是其对手,可如今恰逢胡人作乱,战局便就此僵持下来了,谢梭定然在两方之间观望,因此故意试探。” “倘若他打算扣了我,威胁北境输送兵马粮草,自立为王呢?”蔚隅假装不懂,诚心发问。 渲州受灾情况不比其他地方轻,但好在建于高山之上的粮仓中还有些许存粮可供生存。 “远水解不了近渴,北境虽然连年丰收,但毕竟太过遥远,且正值双方交战,即便镇北王愿意出粮,上京也未必会让粮草运到江南。” “先生的意思是,明日的宴会……” “可往。”牧誓道:“谢梭忌惮北境,定然不会选择在此时对公子下手。” 毕竟众所周知,北境人除了好战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记仇,谢梭今日若敢伤了蔚隅,等北境缓过神来,定然会让他殉葬。 “先生所言有理。”蔚隅点点头,面露犹豫:“某有一不情之请。” “公子若信得过我,明日,便让老夫陪你一同赴宴。” “如此,那便多谢先生了。” 蔚隅赶紧起身行礼,又唤幽七来送牧誓回房休息。 “公子,我们毕竟第一次与他相见,万一他有心加害……”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即便牧誓是奸细,那也要先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而明天就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若他真是奸细,定然会不遗余力保他,若不是奸细,那便更好办了。 白皙的指尖轻点过茶杯,看清桌子上的水痕后,幽七大惊,“您的意思是……” “我虽信他,但不代表会完全信他,明日 你藏在暗处,随我一同前往,若有异样,格杀勿论。” 幽七点点头,接过蔚隅递来的碗,离开了房间。 翌日,如以往一般,仍旧瓢泼大雨,倒像是给了蔚隅一个不去赴宴的借口。 然而谢梭不会如他所愿,派了马车和侍从前来接蔚隅,礼数十分周全。 马车刚停下,侍从立刻给蔚隅撑伞,就连随行的牧誓都享受到了同等待遇,一行人穿过花香四溢的花厅,又走过曲折的回廊,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镇北王妃,可让老夫一阵好等啊。” 蔚隅闻声望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主位上,拄着拐杖便要起身行礼。 “大人见外了,我如今早就不是什么镇北王妃了。” 蔚隅嘴上说着不介意,却无视侍女的指引,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等着谢梭行礼。 谢梭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意图,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只要北境还在,镇北王就在,那镇北王妃自然也还是王妃。” 说罢,谢梭笑着望向坐在身侧的中年男人厉声呵斥:“老夫腿脚不便,谢蕴,还不向王妃行礼?” 男人闻言,不情不愿地起身行了个礼又快速坐下。 见蔚隅皱眉,谢梭才不紧不慢道:“这孩子,从小被老夫的夫人宠坏了。” 喜欢冬日喧 第209章 不要钱 谢梭的一番操作,不仅蔚隅知道,就连伺候的丫鬟小厮都知道,这是在下他的面子,也是在给他下马威。 蔚隅仍旧不动,也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牧誓上前拱拱手,打圆场道:“王妃身份尊贵,按理是当得起太守公子大礼的,但今太守为主,我等为客,大礼便是生分了。” “嘁,他算哪门子的身份尊贵?若是北境打输了,早晚也是阶下囚。” 身后传来脚步声,牧誓转头,便看到一个锦衣少年拎着剑大踏步而来,少年拖着尾音,语气轻蔑,眉眼间写满桀骜。 来人身上的少年气太重,如夏日骄阳,蔚隅有片刻恍惚,回过神后又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小子,乱说什么呢!”谢梭满脸慈爱,责备的话却十分宠溺,抬起头看着蔚隅道:“对不住王妃,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蔚隅嗤笑:“敢问大人,这孩子如今几岁?” “舞象之年。” 谢梭捋着胡须,对自己的孙儿很是满意。 “原来令孙已是舞象之年,还以为是垂髫小儿。”蔚隅毫不客气地道:“令孙若是脑子不好,大可找个郎中瞧瞧,尽早治疗或许还有得救。” “小白脸你骂谁呢!”少年一听顿时不干了,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看着蔚隅,“要不是你背后有镇北王撑腰,你当小爷稀罕来见你?” “既知我背后有北境撑腰,尔等便不该口出狂言。” 蔚隅挥挥衣袖,一根银针自袖中飞出,精准没入少年的脉门,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少年霎那间软成一滩肉泥。 谢梭大惊失色,仔细检查后在脉门处发现一根极细的银针,这银针貌似只是封住了少年的行动力和说话的能力,尚未危及性命。 他不敢冒然拔除银针,让下人将人扶下去后,才瞪着蔚隅大怒道:“蔚隅!你在我谢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伤我爱孙,是欺我谢府无人吗!” “大人年纪大了,眼神似乎也不怎么好了。”蔚隅施施然抚着袖口上的花纹,平淡的语气挟着漫不经心,“大人难道看不出来,我打算威胁您吗?” “竖子!”谢梭大怒,实木拐杖将地板敲得震天响,“我好意相邀,你如此欺辱我爱孙,纵使你是镇北王妃,也难逃一死!” “好意?”蔚隅冷笑,“礼数不周,言语粗鲁,便是谢府的待客之道?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来人!将这贼子拿下!” 一声 令下,候在屏风后的侍卫立刻将蔚隅二人围住。 “小子,难道没人教过你,要谨言慎行吗?”谢梭阴狠一笑,“看你有才,本想让你为我所用,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好歹,竟然敢对谢府之人下手,如此便不要怪老夫不留情面,抓你去换三百石粮食!” “三百石?”蔚隅嗤笑,弹了弹指甲盖,不屑地道:“大人觉得以上京现在的能力,拿得出那三百石吗?国库里恐怕连三石都没有吧。” 如此灾荒之年,三百石粮足以支撑一个人口稍小的县城一两个月,大胤国库空虚,上任胤帝在位的最后几年便已是入不敷出的状态,赈灾粮都拿不出来,何况如今上京又在与北境交战,国库还有子儿? 他不信。 他相信谢梭也不信,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请他赴宴。 “不论能不能拿到奖赏,今日老夫便要为民除害!” 谢梭刚放下狠话,一个丫鬟便急匆匆赶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蔚隅看着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扫了自己一眼,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愤怒。 “蔚隅!你到底在我孙儿身上使了什么妖术?” 他府上有不乏名医圣手,竟然全都束手无策。 “不过是独创的针法罢了,大人不必太过忧虑。”蔚隅脸上露出浅笑,“一个时辰之内,只要我还在,令孙便死不了。” “你……你卑鄙!无耻!” 谢梭怒不可遏,蔚隅却不以为意,拱拱手,“看来今日大人府上不好接待客人,在下不做叨扰了。” “拿下他!今日你若不……啊!” 谢梭的话说到一半便凄厉地惨叫起来,一旁本就六神无主的谢蕴吓坏了,立刻扑到谢梭身边扶住他。 “父亲,父亲,你怎么样?你……你别吓我啊!” “放心,死不了。” 蔚隅上前几步,在两人面前站定,垂眸看着半躺在地的老人,叹了口气,“本来看你年事已高,不想用手段的,但是老大人您实在太眼高于顶了。” “贼……贼子!” 谢梭吼出这一句,一口老血随之呕出,差点气晕过去,好在蔚隅及时掐住他的人中。 “你……你……” 谢梭晕又晕不过去,气又气急,又呕出一口血,一旁的谢蕴彻底慌了神。 “蔚公子,是我不对,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家父吧,他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的。” 谢蕴是家中独子,自 小养尊处优,被保护的很好,母亲又强势,导致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主见,谢梭又是个凡是亲力亲为的性子,是以谢蕴虽到而立之年,却没什么成就,也没什么担当,遇到一点事情便慌了神。 “可以啊,不过要我看病的诊费是很贵的。”蔚隅松开手,笑得真诚:“就看谢公子,付不付的起这个价了。” “你要多少钱都可以,只要家父和犬子无碍,你要多少钱我都能给……”谢蕴眼里燃起光芒,忙不迭道。 岂料蔚隅伸出食指摇了摇,歪着脑袋笑着道:“我不要钱。” 在这样的乱世,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那……那你要什么?” 眼看着谢梭瘦削的脸越来越白,谢蕴愈发慌乱。 “我要,谢家的兵。” 谢蕴像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室内针落可闻,众人大气都不敢喘,脸色苍白的谢梭更是瞪大眼睛,将说不出的话转换成眼刀,妄图以此打败蔚隅的不要脸。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谢公子大可慢慢考虑,毕竟要在人命和权力之间做取舍,还是很难的。” 蔚隅揣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谢蕴。 若谢梭死亡,谢蕴便是谢家说一不二的家主。 他倒要看看,这位传闻中的大孝子,会如何选择。 喜欢冬日喧 第210章 求来的哪有抢来的好用 “公……公子说笑了,谢家哪里来的兵马……”谢蕴冷汗淋漓,不停吞咽着口水,眼神闪躲。 “渲州守军不说十万,一万总是有的吧?” 蔚隅命谢府下人给自己搬来椅子,双腿并拢,腰背挺直,坐的十分端庄,脸上却毫无尊重之情。 “渲……渲州军……是,是朝廷的军队 谢家……” “我不管是谁的军队,总之,明日日出前我要看到三万渲州军。”蔚隅屈起食指扣了扣桌子,引得谢蕴抬头看他。 刚想低下头便,便听蔚隅道:“否则你就为你的父亲和儿子准备葬礼吧。” 谢蕴差点没被吓晕过去,谢梭是他生父 虽然对他的管教十分严厉,但却给了他优渥无忧的生活,他怎能看着父亲死去? “说起来,谢小少爷,是你的独子吧?”蔚隅微微抬眼,轻笑道:“渲州的百年世家,如今竟然变成这番凋零之象,想来谢家造的孽,不少。” 闻言,谢蕴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捂着胸口晕了过去。 “啊啊……” 谢梭心急如焚,张着口,喉咙却发不出完整的音。 “真不禁逗。”蔚隅踢了踢地上晕死的谢蕴,转头看向谢梭,解了他的禁言,直截了当道:“只要你交出兵符,你们一家子羞辱我的事情我便不计较了。一个死物换活命的机会,大人意下如何?” “呸!”谢梭啐了一口痰,“老夫虽然年过半百,但脑子还不糊涂。” “来人,把这逆贼拿下!” 不料周围的侍卫只是面面相觑,身体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聒噪。”蔚隅打了个响指,僵硬的人纷纷软倒在地。 见谢梭不可思议,蔚隅好心解释:“我来之前,让人在你家井水中下了点东西,放心,没什么大碍,不过几个时辰后便会恢复如初。” “你……到底想要如何?” 谢梭眼里浮现一丝绝望,早知道他便不应该听那妖女的话,招惹蔚隅干什么呢?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怀天下济世为民的少年了。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要渲州守军的辖领之权,还要渲州守军一年的粮草。” “你要兵马粮草有何用?”谢梭知道自己问也白问。 果然,蔚隅道:“这就不用大人替我操心了,你只需回答,给或不给。” 蔚隅把玩着手腕间的玉哨,眉梢带着浅笑,明明端坐的人浑身慵懒,如一张舒展着的 宣纸。 “你是从何时开始……” “自我上船开始。” 他曾在江南生活十多年,少时经常在江南一带行医,对各地官员和各方势力了解颇多,这也是他选择从江南再起的原因。 能在江南立足的,除了京城世家的旁支外,便是各个富商豪绅,但谢家是例外,他家从谢梭的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发家,谢梭的太爷爷作为寒门学子,苦读十五载高中,被调往渲州任职,此后谢家便在此繁衍生息,慢慢发展成一个大家族。 可惜谢梭的父亲是个十足的纨绔,仗着家世为非作歹,欺男霸女,被渲州百姓活活打死在街上,谢梭作为庶子,隐忍二十多年,高中状元后得了穗安郡主青眼,此后平步青云,在京城当了十年官之后自请外放回乡。 回乡不到一年,兄弟姐妹相继死亡,他也成了最终赢家,继承了谢家多年的经营。 谢家在渲州经营多年,早就成了渲州的土皇帝,百姓只知谢氏,不知天子。 在此氛围之下,谢梭的野心越发膨胀,私下豢养私兵,并将渲州守军中的要员慢慢换成自己的人。 蔚隅选择谢梭作为突破口,便是看重他的野心和饕餮一般的胃口,是以他以身作局,故意在渲州逗留,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进入谢府抢兵符。 求来的,哪有抢来的好用? 他人给的,终究不如自己抢来的用着安心。 野心越大,越容易被人利用,谢梭便是听信了宠妾的建议,才会大张旗鼓邀约蔚隅见面。 语言试探加上行为刺激,先落蔚隅的脸,打压他,再给颗甜枣重用他,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效力。 如果蔚隅选择忍气吞声坐下,那便是打压成功,可以利用,若他心高气傲不愿坐下,那便捉了他领赏。 岂料蔚隅竟然有备而来,一手暗器出神入化,倒是比他还早下手。 “如何,大人可考虑清楚了。” 蔚隅慢悠悠喝完一盏茶,盖上杯盖,眼帘也随之掀起,冷淡的眸子中一片肃杀。 “我还有的选吗?”谢梭苦笑着摇摇头,长长叹息,“我终究是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足智多谋。” 蔚隅轻嗤一声,不再言语。 谢梭沉吟片刻,道“我可以给你兵马粮草,但你要保我谢家子孙无恙。”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蔚隅放下茶盏,微微眯起眼睛,“还是在威胁我?” “不是谈判,不是威胁,是请求。” “不可能。” 蔚隅斩钉截铁地拒绝,谢梭想用这点东西换他给谢家后世子孙当侍卫? 痴心妄想。 “你若不答应……” “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本。”蔚隅居高临下睨着谢梭,“我留你们一命,不过是不想脏了手。” 谢梭若肯自愿交出兵符,也不过省了他翻找的时间而已,若不肯,杀了也无妨,左右多花一点时间,也能找到兵符。 “你休想我交出兵符!” 谢梭没想到他竟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心中更加懊悔。 “那看来,大人和令孙,只能携手共赴黄泉了。” 蔚隅遗憾地摇摇头,站起身,抚了抚衣服上褶皱,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尘,抬脚欲走。 “没有兵符,我看你如何能够统帅渲州守军!” 谢蕴懦弱,谢梭怕他百年之后谢蕴无法掌控渲州军,花了半辈子时间将渲州军改造成只认兵符不认人的杀戮兵器。 “大人此言差矣。”蔚隅站在门口,颀长瘦削的身体如一棵挺拔的翠竹,清冷的声音随着风雨飘入,“你交不交兵符,于我而言并无差别,亦如太守府全府上下的性命,在我眼中,并非贵重之物。” 找不到兵符,便把谢梭安排在渲州军中的亲信杀了,届时群龙无首,渲州军最后不还是要落到他手里。 他找谢梭要兵符,只是想给这些人一个活命的机会而已。 目睹一切的牧誓跟在蔚隅身后,眼中满是对蔚隅的赞赏,这青年,临危不乱,有勇有谋,进退有度,又无妇人之仁,日后定然有大作为。 喜欢冬日喧 第211章 顺我者昌 风扬起被雨浸润的衣袖,墨色长发在风雨中翻飞,另一个小厮从回廊处赶来,跪倒在谢梭面前。 修长的身影转过拐角,只剩下衣摆一角时,谢梭终于用尽力气,大声喊道:“蔚隅!我答应,我答应你!兵符,我给你。” 谢家两代单传,他不能让唯一的血脉断送在自己手上。 蔚隅停下脚步,一抹得逞的笑容一闪而过。 谢梭命人将兵符交给蔚隅,让蔚隅解了穴后便挣扎着起身,亲自带着蔚隅去替爱孙医治。 拔出银针,见他的孙子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谢梭揪住蔚隅的衣领,恶狠狠道:“你骗我?” 蔚隅抬手将人拂到地上,整理着衣服解释道:“小公子脉门被封闭太久,要昏迷几日……” “我怎么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 “谢大人大可另请高明。”蔚隅整理好衣领,面露不悦,“每日喂一颗丹,七日后,小公子定会醒来。” “你……万一你说谎……”谢梭无力地闭上眼睛,“丹药呢?” “劳烦大人派人每日去船上取了。” 蔚隅未做任何逗留,径直转身离开。 谢梭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床榻上面色青紫的孙儿,想到兵符,一拳砸在了床头的花架上。 也罢,也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有人会一辈子一帆风顺,蔚隅总有栽跟头那天。 站的越高摔的越惨,到时候便是他报仇之时。 蔚隅直接出了城,和牧誓一路驾车往渲州守军驻地赶去,两人到达时,天刚蒙蒙亮,火光在雨雾中缩成一个小球。 幽七等在门口,见到马车停下,立刻上前给蔚隅撑伞。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军中将领都请过来了。” 蔚隅点点头,掀开灯火通明的主帐的帘子,宽阔的主帐地上“坐”了不少人,或盘腿或曲腿,相同点是浑身上下都被绳子捆的严严实实。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渲州军新上任的将军,此后渲州军只听我一人号令。” 蔚隅走到主位上坐下,将兵符放在桌上,冷眼看着地上的人。 “听你号令?怎么号令?用哪里号令?”矮胖男眯着醉眼,色眯眯地打量着椅子上的人,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弟兄们快来看看,这小兔子,想当我们的主帅。” 幽七附在蔚隅耳边低语,蔚隅点点头。 矮胖男姓陆,家里排行老四,众人便叫他陆老四,平日里跟在 谢家旁支几个纨绔身后欺男霸女,靠捧臭脚混了个中郎将的位置。 “主帅的位置,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的。”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油光满面的男子开口呵斥,“哪儿来的野兔子也敢在老子面前蹦哒!等我出去,一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他叫许贵,谢家家臣之后,混了个校尉的名头,今天陆老四新收了一房小妾,在军中大摆筵席庆祝。 他吃饱喝足后照例叫了军妓到帐中寻欢作乐,正蓄势待发呢,就被人偷袭,打晕捆住丢到了这里,一肚子火气没地发。 “就你?”一个大汉不屑道:“哪家公子养的兔儿爷,也配在这里指手画脚,赶紧回去陪你家公子游山玩水吧。” “喂,小白脸。”另一个男人扬了扬下巴,“见过杀鸡吗?这带兵打仗和杀鸡可不一样,万一被吓得尿裤子了,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长的倒是不错,留在军中,倒也有点作用。”陆老四打着酒嗝,小眼睛滴溜溜转着,不停吞咽着口水。 “那兵符太重,你握不住的。”一个高大的男人离蔚隅最近,一会儿看看兵符,一会儿又看看蔚隅,鼻尖不时飘来的药香更让人心猿意马,“不如让给哥哥,哥哥保证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这人是谢家旁支的一个纨绔,平日里欺男霸女作威作福,因一年前打死了虎贲镖局镖头的女婿而被塞进渲州军躲难,虽然没有职位,军中也没人敢招惹。 蔚隅垂眸,死死盯着男人脸上漂亮的桃花眼。 男人好像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好看,见蔚隅如此,还以为他被自己迷住了。 看吧,没有人能逃得出他美貌,他只要稍微勾勾手指,眼前这大美人就会乖乖交出兵符,任他摆弄。 不等他开口,眼前寒光闪过,光明的世界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男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蔚隅却恍若未闻,擦着匕首,将人踹倒在地,踩着男子的脸,匕首轻轻滑过那人的脸。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帐内针落可闻,只剩下一道轻轻的叹息,清冷好听的声音说着比梅雨天还阴沉的话,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众人心上。 “很漂亮的眼睛,只可惜,长在了你脸上。” 冰凉的刀刃一刀刀划破皮肤,男子大声叫骂却无济于事,没多久,叫骂变成了求饶,又过了一会儿,变成了哀求。 蔚隅落下最后一刀,将手里的东西丢到矮胖男子身上,施施然起身,坐回主位上把玩着匕首。 待看清身上的东西时,陆老四吓得酒都醒了,大声叫起来:“什么鬼东西!拿开,快拿开!” 其他人定睛一看,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蔚隅丢在男人身上的,分明是……一张人脸。 “你……你你你……杀人啦!” 陆老四嚎叫起来,他平日里除了喝酒吃肉便是招妓鬼混,连鸡都没杀过,哪里见过这阵仗? “聒噪。” 蔚隅烦躁地挥挥手,陆老四登时没了声音。 离得近的人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惨状,陆老四双眼瞪得溜圆,脑袋却是被两根银针贯穿,针尾还在微微颤抖。 “我不愿多造杀孽,今日,只是想给诸位打个样。” 蔚隅轻轻弹掉袖角粘上的粘稠的血液,阴冷的目光在帐中一遍遍扫视。 “本帅把话说在前头,本帅脾气不好,眼里容不下沙子,若有人不长眼挡了本帅的路,那本帅,就送他上路。” “啪!”匕首被重重放在椅子旁的小桌上,呆若木鸡的众人才一个激灵,回过神,高呼臣服。 “既然诸位对本帅的地位没什么异议,那便下去准备吧,三日后,出兵剿匪。” 蔚隅挥了挥衣袖,一大片金箔飘飘扬扬洒落,众人看呆了,金箔在接触皮肤时瞬间消失的神秘景象又让众人啧啧称奇。 不等他们感叹完,如鬼魅一样幽冷的声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都被种了蛊,若三日后我看不到想看的,便不用活了。” 闻言,许贵第一个发出质疑:“你说下蛊就下蛊?呸,我偏不信这个邪……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众人眼睁睁看着许贵挣扎着化为一摊血水。 “忤逆本帅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蔚隅缓缓起身,无视众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带着幽七和牧誓走出主帐。 喜欢冬日喧 第212章 军令如山 “公子,老朽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跟在蔚隅身后的牧誓突然开口,蔚隅停下脚步,微微回头看他。 牧誓知道这意思是他可以继续说,清了清嗓子道:“公子虽以雷霆手段控制了渲州军将领,但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在出兵时发难。” “我有兵符在手,还怕他们不成?” 蔚隅不以为意,有一良将,可率千军,只要控制住重要将领,害怕那些士兵造反? “公子可有想过,若有一日,兵符失了效,又该如何?” “先生太过杞人忧天,这兵符是玄铁所铸,轻易不会损坏……” 蔚隅有些不懂他的意思,兵符就是权力的象征,兵符在手,渲州军便会听命于他,怎么会失效呢? “公子,恕老夫直言,公子于谋略心计一道天赋异禀,可对用兵统兵一道,一窍不通。”牧誓干脆挑明道:“世上盯着渲州兵符的,可不止一人,这兵符今日是在公子手中,那明日呢?公子能保证兵符一直在自己手中吗?” 蔚隅一愣,他好像的确未想过这个可能。 或许是兵符取得的过程太过顺利,他竟然有些飘飘然,失了谨慎。 诚如牧誓所言,自己今日可以用蛊虫控制几个将领,又怎么能保证军中普通士兵没有野心呢?何况这几个将领看起来都不像有什么作为的样子。 渲州军认符不认人确实可以让他取得一时的优势,但行军打仗意外层出不穷,难保战场上不会有人心生歹念。 携带的药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幽七也不可能时时看着他,一旦两方交战,他能脱身,但不一定能保住兵符。 “依先生之见,接下来我该如何行事?” 蔚隅想通其中关窍,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众宣布兵符易主一事,再处决几个无能的酒囊饭袋,整顿军纪,树立威信,再让众士兵推举新将领,拉拢人心,双管齐下。” 蔚隅觉得牧誓说的不无道理,谢梭以符领兵的弊端已经显现,他便不能再走他的老路,可单纯的以民心领兵,却又难保不会出现白眼狼。 渲州军与北境军不同,他们长期没有打过仗,养尊处优的生活恐怕早已磨平了他们的血气,其中定然有不少贪生怕死之辈。生死面前,又有几人能记得他蔚隅的好呢? “要在军中立足,便要拿出实打实的成绩。”牧誓继续道:“此次征讨匪寇成功与否,于公子而言十分重要,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至少要把真正有能力之人提到正确的位置上领兵作战,而不是靠几个酒囊饭袋。 “多谢先生指教。”蔚隅真诚地道谢。 说干就干,蔚隅换了身军医装扮,与幽七一起潜入军中,各自分散打探消息。 到了晚上,两人坐着对了一会儿,发现了渲州军的很多问题。 渲州军其实并不团结,早些年的渲州军所有人都是从上京直接调过来的,谢梭为掌控渲州军,招了不少周围几州的普通人入营。 上京来的那一批自诩正统,看不起普通人,但谢梭却处处优待江南本地人,并以各种方法将上京一党的将领换成自己人,助长了江南一党的气焰,双方互看不顺眼,经常会发生打斗。 “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牧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蔚隅觉得合理的地方便采用,很快形成了一个计划。 翌日一早,晨训的渲州军发现演武场的高台上升起了几个木板,向来空荡荡的座位后出现了一个青年,青年端坐在椅子上,一个抱剑的黑衣女子和一个一袭棕色长衫的老者分立左右。 “嗳,这是干嘛呢?” “不知道,我也刚来。” “咦,快看快看,被绑的那个是不是有点眼熟。” “李副尉,于军侯,还有一个钱司马,都是老熟人了。” “嘿,他们怎么会被绑在这里?这胆子也太大了。” “鬼知道呢,反正没咱们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啊?没到发月晌的日子吧?” “月晌不是刚发过?” “哪儿发了?我怎么没有。” “你一臭外地来的,月晌发的晚不是常事吗?” “嘿!你说谁臭外地的呢?”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其余人非但不劝阻,反而在一旁抱着胳膊看好戏。 一支从高台射出的羽箭落到两人脚边,钉入泥土,箭尾轻轻颤抖。 幽七收回弓箭,往前一站,用上内力,确保自己的声音能传遍演武场每个角落。 “谢梭无能,今后渲州军由蔚帅统领。” 威严严肃的声音响彻演武场,每一个字都在重重敲击着每个人的心灵。 蔚隅不管下面的议论,对牧誓使了个眼色,牧誓上前,一一宣读着被绑之人的罪名。 贪赃枉法、克扣军饷、结党营私……一条条罪状罗列出来,让人议论纷纷的同时也摸不着头脑。 然而下一秒,随着幽七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从台上滚落到脚边,血腥的一幕刺激得人直反胃。 随着蔚隅起身,喧闹的人群也安静下来。 “我军中容不下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罔顾礼法之人,此后再有类似行为,一律军法处置。” 蔚隅的声音不大,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听的清清楚楚。 “诸位既然选择加入渲州军,便都是不分你我的兄弟,当齐心协力,护卫渲州,守卫百姓。”蔚隅话锋一转:“我知有人借降低月禄之名克扣军饷,任人唯亲冒领功劳,导致很多人不满,从今日起,无论南北无论地域,同酬同劳,职级晋升以功劳核算,能者任之,无能者退。” 刚安静的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一个人大声道:“我们不服!我们都是从附近入营的,家中尚有老幼需要赡养抚育,如今恰逢乱世,降了月钱,让家中老幼如何存活?” “对!” “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蔚隅眯起眼睛,“我早说过,不分南北,不计你我,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我……我只是陈述事实!” 那人本来还有些害怕,见蔚隅身形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膘肥体壮的身躯,瞬间有了底气。 岂料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带着劲扫来,打得他双耳轰鸣,浑身肥肉震颤。 “军令如山不容置疑,念你初犯,本帅不与你计较。”蔚隅将发麻的手背在身后,冷冷扫了壮汉一眼,“若对此有异议,大可收拾行囊离开,我绝不阻拦。” 说罢又扫视了一圈,“其余人亦是如此,接受不了,自行离开便是。” 喜欢冬日喧 第213章 出征 眼见出头之人被教训,再听蔚隅的言外之意,不少人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忍了下来,毕竟外面可不比渲州营安全,到处是流寇不说,家里的田地都被淹了,离开渲州营难道回去吃土过日子? 打了棒子,自然是要给颗甜枣。 “军中将领无能,已被本帅处决,空缺位置,诸位可推举心中认为能胜任之人,也可自行到队正处报名参加比赛。” 话一出口,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喧闹起来,有人满怀期待,有人满是质疑。 蔚隅却是不管他们如何猜测,只对众人道:“本帅两日后会出兵剿匪,你们只有半天时间考虑,队正晚饭前统计好名单,交到牧军师处,每队限报二人。” 交代完,蔚隅不紧不慢踱回被新的主帐中。 “阿七,云杲,可有信来?北境情况如何?” “尚未……” 话音刚落,海东青嘹亮的叫声响起,蔚隅小跑着掀开门帘,一道灰白的身影利箭似的钉在他肩上。 “风序,你怎么来了?” 风序瞪着小眼睛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解下脚上的小布包。 蔚隅摸了摸它的脑袋,带着它回到帐篷内,给它喂了粮,这才去看小包内的东西。 油纸包很小,里面只有一个小册子和一个小纸条。 “见字如面,闻听阿隅已到江南,我心甚忧。聊赠小册一本,望能替君分忧。” 蔚隅翻开小册子,车子上是不少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有圈圈有叉叉,有房子有举着剑的小人,若不是旁边的标注,蔚隅定然会以为竺赫在寻他开心。 “渲州城外五十里大鹰寨,易攻难守,可自南面山坡而上,以落石攻打……” “邀风寨地势险要,不可强攻,可断渲水而逼其投降。” “新肃寨主重利,以利诱之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 蔚隅虽然不知道是谁将他的打算透露给竺赫的,但这一送枕头的行为,着实让他浑身暖暖的。 每一页纸都认认真真画了图画,透过些许潦草的脚注字迹,蔚隅仿佛看到了竺赫坐在沙盘前,一遍遍推演的身影。 蔚隅一页一页仔细翻着,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墨点,然而不论他如何仔细研究,小册子还是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竺赫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大笔一挥写下一小串文字:“支援定西的将领未遇到你,将此事禀告于我,我由此猜测你去了江南,与旁人无关。滞留定西的三千人已在前 往江南的路上,希望他们能护你一二。江南多雨,勿贪凉,多添衣,千万珍重。我一切安好,勿念。” 牧誓恰在此时掀开门帘,顺手接过蔚隅递来的册子,略翻了翻,眼里闪过惊讶。 “不是我写的。”蔚隅主动道。 牧誓也赶紧解释:“老夫只是觉得这册子中所写的行军之道用兵之法有些眼熟,所以感到惊讶。” “眼熟?莫非先生认识北境之人?” “原是北境来的,难怪。”牧誓也不和他打哑迷了,挑明道:“我年轻时,曾去过京城,与镇北王有一段师徒之缘。” 牧誓年轻时中了举,官至翰林,负责协助一位将军教导皇子用兵之道。 一日散学后,他折返回学堂拿落下的兵书,发现一个没见过的孩子趴在沙盘边,小脸上写满严肃,正拿着旗子认真地模拟推演。 走近一看,他才发现,困扰了他们一群人一天的难题,竟然被眼前这个小孩轻易化解了。 身后冷不丁出现一个人,小孩吓得从沙盘上摔到地上,又立刻起身,捂着屁股奶凶奶凶的威胁他不准说出去,随后捂着屁股哒哒哒跑出门,通过墙角的狗洞离开学堂。 后来他才知道,这小孩就是北境阮将军的儿子,也是胤帝最为宠爱的孩子,竺赫。 “先帝不允许他看兵书,不允许他与皇子们一起学习兵法,他便自己蹲在窗外偷听偷学。” 后来他实在看不下去,便给了他一本兵法,闲暇之余又带他去沙盘前模拟,一来二去就成了亦师亦友的忘年交。 后来不知何人将此事捅到了胤帝面前,胤帝派人从一堆杂书中翻到牧誓送给竺赫的兵法后勃然大怒,差点将牧誓下了大狱。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九岁的孩子跪在大雨中,磕破了脑袋,以此生再也不接触兵法之道为代价,才保住他一命,将死罪变成了外放力县。 “先生不恨吗?”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错。 “不恨。”牧誓摇摇头,“先帝不允许镇北王读兵法,是为防止他长大后带领北境军南下开战。” 是他不忍心看天才陨落,才会做出错事,他应当为自己的私心付出代价。 而现在的事实证明,竺赫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若不是被圈养在上京,只怕早已名扬天下,踏破胡庭,南下夺权了。 “听说朝廷与北境在浥城苦战,僵持不下。” “夙喻与巫莳曾为同僚,共事多年,对对方了 解颇深,此局,难解。” 蔚隅垂眸,其实这种局面很好解决,将巫莳调往夜州,竺赫在浥城与夙喻作战,夙喻虽然经验丰富,但竺赫用兵胜在出其不意,未必不能一战。 他懂他的无奈与纠结,他也想帮他一把。 “先生,劳烦先生加快选拔新将领的进度,越快出兵越好。” 蔚隅想了想,对幽七道:“以渲州太守名义发一份剿匪檄文。” 剿匪只是第一步,招安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渲州军既然到了他手上,定然不能只是渲州军,而是他蔚隅手中最快的刀。 两人点头离开,各自下去准备。 在幽七的运作下,渲州出兵剿匪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谢梭老当益壮,亲自坐镇引得不少人侧目。 无他,江南匪寇猖獗多年,渲州还是第一个大张旗鼓剿匪之人,不管成不成,有这个态度总是好的,至少为不作为的朝廷挽回了一丝颜面。 新帝未曾有疑,给谢梭加官进爵不说,还在诏书中大肆宣扬他的事迹和主动性,称其为当世第一。 捧着诏书的谢梭痛哭流涕,蔚隅这么一搞,谢家如今是彻底与他绑在一起了。 当然,远在百里之外剿匪的蔚隅并不知道谢梭如何感激涕零,只是按照竺赫书中所说领兵布局。 喜欢冬日喧 第214章 和离 按照竺赫的方法,蔚隅仅用了三个月时间,便稳定了渲州大局,军队人数也从最开始的三万达到十多万。 牧誓从旁协助,又有竺赫远程指导,蔚隅统御军队的方法越发纯熟,军务打整井井有条。 然而,如何养这么多人却成了大问题。 渲州仓库中的粮草最多可以支撑三个月,到了冬天,便可能面临弹尽粮绝的局面。 何况还要赈济普通百姓,眼瞅着库中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只进不出,让蔚隅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想过向粮商买粮,但那群黑心肝的坐地起价,一斗米竟然要百两银,明明可以直接抢的。 “公子,谢梭来了。” 幽七推开门,在蔚隅耳边低语。 谢梭如今明面上还是渲州太守,但渲州实际的控制权已经落到了蔚隅手上,今天找他来,不过是走个过场。 “公子叫我来,有何贵干?” 谢梭佝偻着腰背,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想借大人的官印一用。” 蔚隅让人给谢梭搬了把椅子,又倒了茶。 “公子这话太过抬举我了。”谢梭笑了笑,“渲州如今不已经在公子掌握之下了吗?” 表面上蔚隅只是一个师爷,谢梭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傀儡。 “大人毕竟是渲州太守。”蔚隅举起茶杯,朝谢梭微微抬了抬,“那就多谢大人支持了。” “公子客气。” 谢梭留了个心眼,没敢真喝蔚隅的茶。 “还有一事。”蔚隅啜了口茶,屈起指节敲击着桌子上的纸,眼神带着探寻和几丝玩味:“近日有人谣传,大人与上京往来密切,欲联合朝廷攻打渲州。” “竟有此事?”谢梭大为震惊,重重放下茶杯,“这分明有人栽赃陷害,我只是照常向上京汇报渲州情况,公子若不信,大可自行截留信件查验,不过公子英明,想来不会被奸人所利用。” 一句话,不但把自己的嫌疑摘的干干净净,同时让蔚隅陷入两难之境,他若大张旗鼓追究,便是小题大做,他若不追究,改日又其他信息被泄露,也不能拿谢梭如何。 见蔚隅不说话,谢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起身抚了抚衣服,“若无其他事情,我便先走了,官印我会派人送过来。” 谢梭的心在滴血,他已经交了兵符,如今又交出官印,真正成了蔚隅手上的傀儡。 可不交又有什么办法呢?蔚隅手 下的人各有神通,总能用其他方法拿到的。 与其让他找到借口,不如自己主动交出官印,只要撑到上京的援军到来,蔚隅定然溃败,到时候他仍旧是渲州太守,没准还能加官进爵。 谢梭前脚刚走,幽七后脚便急匆匆进了门,将一封信递给蔚隅。 “公子,北境加急送来的。” 与以往不同的红色信封让蔚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忙不迭拆开,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大惊。 两个月前,巫莳在浥城与夙喻展开了最后决战,双双战死,浥城沦陷,上京的将领一鼓作气,率军直逼凛都。 “……多事之秋存亡之际,北境将背水一战,此战若败,望阿隅谨记,此后切莫再提起与北境的关系。若胜……我再向阿隅负荆请罪。”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张纸,蔚隅打开信纸,看清内容的瞬间,差点站不稳。 竺赫给他的,竟然是一封和离书。 “结发五载,初时琴瑟和鸣,期白首不弃。然岁月流转,心意渐疏……思觉强聚非福,今两相情愿,自此一别两宽……君可另觅良缘,书尽,山高水远不复相见。” 向来工整的字迹略显潦草,相连的字尾勾出无尽缠绵的情谊,结尾落款的印章透露着书信人的无奈。 从另一封兰华的来信中得知,竺赫几乎是写了和离书后,便请兰华到宗祠中取出了先前从上京带走的竺氏族谱,将蔚隅除了名。 “此事虽迫不得已而为之,但云杲未能与你商议便擅做决定,有错在先,我已处罚了他。江南形势不明,万望珍重。若得闲暇,替我给师弟上柱香。” 轻飘飘的纸似乎有千斤重,蔚隅只觉得自己被这几张纸压的喘不过气来,佝偻着肩膀,好不容易扶着桌子才没让自己摔在地上。 “公子……” 幽七上前扶住蔚隅颤抖的身体,带着他坐回椅子上,倒了杯温水递到蔚隅手边。 即便再迫不得已,乍然听到自己被爱人单方面抛弃,铁打的心都会疼,更何况是肉做的。 眼泪倏然滑落,蔚隅却没有出声,只是攥着那张纸,像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谅我私心,望阿隅稍等些时日,若能侥幸存活,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天地为媒,再续前缘。” 从族谱中除了名,蔚隅与竺赫便再无关系,即便竺赫出了意外,白玥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对蔚隅出手。 “公子可要回信?” “不。” 蔚隅摇摇头,将和离书撕了个粉碎,纷纷扬扬的纸屑如碎雪一般落下。 “想摆脱我?呵呵,痴心妄想。” 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头,蔚隅咽下眼泪,锐利的目光从敞开的门中直直望出去。 “把我当玩具,想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可能!竺赫,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另觅良缘?我就是抢!也要把你抢回来!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公子,你……” “传令,渲州太守谢梭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纵子行凶,渲州军替天行道,由养子暂代太守之职。”说完,蔚隅还觉得差点什么,想了想又补充道:“发檄文昭告天下,就说公主白玥,杀兄弑父,谋权篡位,残害忠良,大逆不道,祸乱朝纲,天理不容,人人得而诛之。渲州军承天命,诛逆贼,清君侧,正朝纲。” 都怪白玥,若非白玥对北境出兵,竺赫就不会被迫与他和离,一切的一切皆因白玥而起,只要杀了她,北境就没了威胁,竺赫就不会与他和离。 都是白玥的错!若她安心当她的帝王,不对他与竺赫赶尽杀绝,他们便不用两地分居,徒留思念。 既然白玥不让他好过,他也不会放过白玥,要死,大家一起死! 幽七不知道,剑走偏锋的蔚隅将一切都归咎于白玥,恨不能立刻飞到上京城去咬死她。 直觉告诉她这个命令不妥,但蔚隅根本不给她找牧誓商议的时间,快步走到书房,铺纸研墨提笔落字,一篇檄文写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喜欢冬日喧 第215章 筹谋 牧誓从另外一座城赶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渲州太守造反的消息已经飞遍了大街小巷。 “公子,我们如今刚刚起步,根基未定,此时与上京撕破脸皮,不合时宜。” 牧誓很想知道,他不在蔚隅身边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左右日后都是要撕破脸皮的,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关系?” 蔚隅把自己埋在公文后,头也不抬。 “公子可有想过,若上京派江南三大营出战,渲州军当如何应对?” “江南三大营,渲州已被我掌握,曲州槐州不足为惧。”蔚隅放下笔,抬眸看着牧誓,“先生觉得,如此乱世,曲州太守和槐州太守会如何行事?” 大胤已经不是当年的大胤了,天下大乱,想要从乱世中崛起的,不止他一人。 他虽因竺赫和离之事气恼,却也不是意气用事,对上京宣战,是他很久前便在计划的事,只是提前了而已。 他得拖住白玥,不能让她将所有兵力调往北边战场。 他不能给竺赫供应粮草,不能替他安顿后宅,至少要替他牵制白玥一二,让他能喘口气。 “曲州太守杜怀风,谦谦君子,正直无私,定然会为朝廷出兵与渲州对抗,槐州太守虞纨……此人性情难以捉摸,与朝廷的关系,说不上是好是坏。” “虞纨……”蔚隅放下公文,左手食指捻着拇指,咀嚼着这两个字,良久,才抬起头道:“去给虞纨下拜帖,我要亲自去会一会。” “公子。” 牧誓只觉得头大,蔚隅这样子明显是没有在听他说话,他是来劝说他,想办法挽救局面的,不是来给他跑腿的啊! “我意已决。” 蔚隅半步不肯退让,牧誓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公子可否告诉我,缘何如此?” “先生,不懂。” 蔚隅笑了笑,眉宇间的浓愁却久久不散。 “若是为情,公子,还当三思,切莫忘了那些一路跟随之人,也莫负了期许。” “先生连日奔波,舟车劳顿,早些回去休息吧。” 蔚隅不想再听他劝解,垂下头,继续把自己埋在堆成小山的公文中。 “公子。”幽七匆匆赶来,刚进门便单膝跪地请罪:“属下无能。” “谢梭跑了?” “谢氏满门没有活口。” “你做的很好。” 蔚隅不知道她请的什么罪。 “属下……”幽七看着蔚隅在灯光中忽明忽灭的脸,心一横,一咬牙道:“属下清点谢氏族人时发现,谢蕴与私藏的外室有一子谢存,抄家时谢存与怀孕八月的妻子不知所踪。” “谢存与谢府关系如何?” “谢存的母亲被谢蕴正妻所杀,恐怀恨在心。” “那便不足为惧。”蔚隅摆摆手,对幽七道:“谢存若与谢家关系要好,那孩子于我们而言便是潜在的危险,应趁其弱小时除之而后快,但如今看来没那个必要了。” “那谢存……” “派人出去继续搜寻,找到后他若愿意效忠便带回来,若不愿意,给些银钱干粮,让他们自谋生路便可。” 他有野心不假,但不代表他会滥杀无辜,谢存的妻子没多少时日便要临盆,想来逃不了多远。 “还有一事。”蔚隅拿起案头的告示递给幽七,“渲州自明日起颁行平价令,粮食种子的价格由官府统一定下,所有粮商不得哄抬物价,违者杀无赦,主动将粮价降至府令以下的,可到官府登记,按照降价幅度抵扣赋税。” 他已经接管了他娘亲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铺子,但那些铺子荒废了太久,大多入不敷出,没办法给他提供足够的粮草。 幽七点头退下,刚走到门口,又被蔚隅叫住,“你派人去查查杜怀风的底细,看他可有亲友等亲近的,可以牵制他之人。” 杜怀风此人已过不惑,却未曾娶妻,膝下无一儿半女,也未听说与谁交好,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样的人结交起来很麻烦,可蔚隅也不想和杜怀风起冲突,曲州兵马虽不及渲州,但曲州军擅水战,曲州又有天然的护城河作为屏障,于渲州不利。 大战在即,他不得不多做筹谋。 交代完幽七,蔚隅又唤来前些日子刚投靠他的左琢。 “水军练得如何了?” “快了。”左琢光着膀子,大踏步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对着壶嘴一饮而尽,“虽然不一定打得过曲州军,但在水上作战是没有问题的。” “辛苦了。”蔚隅放下公文,掩着唇轻咳了咳,“我向朝廷宣战一事,你可曾听说?有何想法? ” “啊?咱们真要和朝廷打啊?”左琢挠挠后脑勺,“这……反正公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要打就打,咱不怕。” “真不怕?” “不怕。”左琢道:“你帮我报了仇,就是我的恩人,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本是渲州下 辖村庄的一个普通村民,父母早逝,与妹妹相依为命。 五年前他与妹妹一起到城中卖农货,只因谢家人觉得他长相粗犷,掀了摊子不说,妹妹还被那人当街侮辱后杀死。 他去官府告状,却连门都进不去,万念俱灰之下,他埋伏在那个纨绔喝花酒回府的必经之路上,想要除之而后快。 没想到那纨绔带着暗卫,他不但没能报仇,还被反咬一口,被关进了大牢,在被斩首前,牢房发生暴动,他混在逃犯中出了城,落草为寇。 他自小在水里长大,水性极好,是寨中不可多得的猛将,蔚隅第一次与寨子交战,便是败在他手上。 “我打算去槐州一趟,渲州布防之事便交由你与牧誓负责,他负责内务,你便负责管理军队,你要加强戒备,不要让杜怀风有可乘之机。” “嗳,好,我定不会让杜怀风有机会打进来。”左琢想了想,又问道:“公子你去槐州,身边可有侍卫保护?要不要带一队人马同去?” “我是去拜访槐州太守,又不是去打仗,带那么多人干什么。”蔚隅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兵书丢给左琢,“多看看兵法,学着点。” “嗳?唉……”左琢叹了口气,双手使劲儿挠着脑袋,双目无神:“不看可以……” “不可!你必须看。”蔚隅掐灭他最后的幻想,“我回来后检查。” “嗳,公子……” 左琢右手长伸,万般乞求也没能换来蔚隅一丝同情。 喜欢冬日喧 第216章 万年春 送出的拜帖很快有了回应,不过虞纨很谨慎,将约见地点定在了槐州和渲州交界之处见面。 “公子,您当真要去?” 朝廷已经下了命令,要槐州和曲州共同出兵,歼灭反贼。 “既已送了拜帖,又怎可失信于人?” 蔚隅往手腕上缠着黑绫,幽七在旁边检查着行囊。 “若虞纨在约见之地设伏……” “那便直接出兵槐州。” “可曲州那边若也出兵……” “曲、槐二州兵力加起来,也只比渲州多三万而已,曲州军擅水战,离了水,战力与渲州无异。” “槐州军擅长在密林中作战突袭,离了林子,战力便会大打折扣。” 说完,蔚隅反问道:“先生,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理解牧誓,作为一个饱读诗书,深受忠君爱国思想熏陶的人,在世俗面前总带着几分可笑的愚蠢与虚妄的幻想,从骨子里透露着对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臣服。 仿佛只要那个所谓的“君主”在,他们便不是被遗弃的一般。 这样不怪他们,世俗如此,世道如此。 “我……” 牧誓哑然,他承认,有些时候他确实心存幻想,幻想朝廷会招安他。 从小的教育和周围的环境导致他潜意识里的思想,便是对皇权的绝对服从。 皇权是高不可攀的,是万古永存的,是屹立在高山之巅的,是不可被推倒的。 “以我之长,攻彼之短的道理,相信先生不会不明白。” 蔚隅神色冷然,眉头微皱。 除了粮草外,他现在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兵马虽多,但能带兵打仗的良将,却是没有。 兵多将寡,很多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就连最简单的布防巡逻,也需要他一个个安排。 “公子深谋远虑,属下失言。”牧誓主动认错,他确实太过保守。 “非先生之过。”蔚隅道:“渲州之事,还要劳烦先生费心。” 牧誓是个好官,确切来讲是个好的文官,但对行军之道一窍不通,虽然读过一点兵法,但完全是纸上谈兵。 还是那句话,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有勇有谋的将领。 蔚隅和幽七乔装一番后,快马加鞭赶往约定见面的僳县。 幽七谨慎地在周围探查一番后,才和蔚隅一前一后进了县城唯一一家客栈。 “小二,来两间上房。 ” 幽七丢出两锭银子,又和蔚隅找了个雅间,点了不少招牌菜。 蔚隅摘掉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清丽的脸。 为防万一,幽七扮作了男子,冒充他的身份,他则扮作侍女,跟在幽七身边。 “客官,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肩上搭着白色汗巾的小二放下菜,端着托盘离开,幽七的手动了动,手腕被人握住。 看着蔚隅摇摇头,幽七咬了咬唇,收回离手半寸的袖箭,低下头捋了捋发尾。 蔚隅虽没习过武,但也能看出店小二与普通人的不同。 他的脚步很轻,手很稳,端着满满一碗汤却滴水未洒,这些还可以说是熟能生巧,但蔚隅亲眼看着他躲过了突然出现在楼梯拐角的珠子。 “小二……” 正在下楼梯的人听到声音,稳稳停下,在狭窄的楼梯上转身,“客官还有何吩咐。” “来一坛万年春。” 小二犹豫片刻,目光看向幽七,“姑娘是要十年的,还是二十年的?” “越久越好。”蔚隅道。 “客官稍等。” 小二离开后,幽七不解地道:“公子为何不让我出手?” “他未必是敌。”蔚隅压低声音,“初来乍到,又未见到人,还是小心为上。”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公子摇着扇子,背着手,步履翩翩,款款朝两人走来。 “二位,店小二说雅间满了,我又实在不想坐大堂,可否与二位拼个桌?” “蔚隅”不语,只是微微皱眉,一旁的侍女立刻道:“抱歉,我家公子在此等人,恐怕不方便。” “真是可惜。”来人笑道:“我还带了一坛二十年的万年春,欲与公子小酌。” “蔚隅”眉心微动,一旁的侍女思索片刻,做了个“请”的姿势。 来人收了扇子,撩开衣摆坐下,拍了拍手,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端着一坛酒走进了雅间。 “万年春,二十年的,稀罕物。” 来人让侍卫拍开酒坛,往碗里倒酒。 蔚隅抬手推拒,抬眸看到侍卫的脸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夹杂着丝丝喜悦和不可置信。 侍卫不明所以,却还是盯着眼前人看了几秒,略微失神。 “噗嗤。”来人笑出了声,对“蔚隅”挤眉,“看来我家侍卫,和公子的侍女……” “咳……公子说笑了,小女子身无长物,不敢高 攀。” 蔚隅垂下眼眸,抬起酒碗掩饰慌乱。 “还没自我介绍呢,在下虞纨。”黑衣公子拱手,“蔚公子倒是与传闻不同。” “有何不同?”“蔚隅”放下筷子,沉声开口。 “传闻蔚公子貌若天仙,有谪仙之姿,今日一见,方知……谣传言过其实。” “既是谣传,便不可信。”“蔚隅”开口道:“蔚公子是否貌若天仙,自然要亲自见过才能评价。” 虞纨端着酒碗的手停在半空,尴尬的气氛不断蔓延。 对面的人淡定地喝酒吃菜,虞纨却觉得尴尬无比,目光不停在两人身上流转,恨不能看出一朵花来。 然而对面两人仍旧十分淡定,对他的行为甚至有些疑惑,“虞公子,不吃菜吗?” “不了不了。” 虞纨尬笑着摆手,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不会真的找错人了吧? 可二十年万年春,是他和蔚隅约定的暗号,不可能有人知晓。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虞纨想不明白,蔚隅却是淡定地吃了饭,跟在幽七身后施施然离开。 传闻虞纨性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心狠手辣,今日所见……传闻,似有夸大之嫌。 “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找错人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虞纨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忍不住开口,却发现自家向来冷淡的侍卫似乎在走神。 “你该不会……” “属下先行告退。” 侍卫打断他的话,拱手行礼后快步离开,在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喜欢冬日喧 第217章 借粮 黑衣侍卫正要敲门时,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幽七抬眸,神情冷淡地瞥了侍卫一眼。 “今早多有得罪,我家公子在楼中设了宴,向二位赔罪。” 幽七点点头,关上门,走到蔚隅身边说了门口的情况。 “还是昨日的地点。” 幽七点点头,走到门口回话,那侍卫却没有走,犹豫着开口:“可否……让我单独与你家公子说几句话?” 幽七刚要开口,门后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侍卫进了门,看到案后坐着的人,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阿七,你去准备早膳。” 幽七走到门口,有些不放心,隔着门缝看了一眼,才关上门离开。 “真的是你,小隅。” 昨日初见,他只是觉得这双眼睛格外眼熟,思绪不宁了一整天,却没敢上前询问。 “兄长?”蔚隅也是双目通红,一下子扑进来人怀里,声音哽咽:“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年忘忧谷……我被追杀跌落悬崖,幸得虞大人相救,捡回一条命。” 蔚隅听着安麓讲述这些年的经历,心中很不是滋味。 当年他被虞纨所救,无处可去,便留在虞府当府医,日子还算安稳,却始终没能从那段血腥的记忆中走出。 “我想去找你,却听说你去了京城,还与……男子成婚了。” 他是一个传统的人,一直认为男子就应该与女子成婚生子,夫妻和睦,举案齐眉才对。 蔚隅点点头,脑子不受控制地又想到了竺赫。 “你这些年……过的如何?” “虽有波折,但所幸,得遇良人。” 提到竺赫,琉璃眸难得添了些柔软,向来冷硬的表情也变得柔和。 “他对你……” 安麓不知该如何开口,蔚隅提到那人时浑身洋溢的轻松喜悦是难以掩盖的。 他对他,应当是极好的。 果然,蔚隅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他对我很好,尊重我的选择,包容我的缺点,替我遮风避雨,但是有时候有些孩子气,像头倔驴。” 提到竺赫,蔚隅的话不自觉多了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身旁人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 “那便好。” 察觉到兄长的不自然,蔚隅停下话题,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和兄长都是不善言辞之人,许多年不见,有 很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幽七恰好回来,打破了沉默。 “公子,早膳已经备好。” “师兄一起吧。” 蔚隅起身,主动邀请,却见兄长连连拒绝,“我是虞府之人,与你一起用早膳十分不妥。” “嘿哟,都在呢。” 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推拒的话,黑色身影随即出现,虞纨上下打量着蔚隅,十分自来熟地道:“我刚听到谁说用早膳,恰好小生也饥肠辘辘,不知可否与公子……” “自便。” 蔚隅微微颔首,幽七侧身让出了门。 虞纨摇着扇子,迈着四方步,撩起袍子大喇喇坐下。 两个小二忙前忙后上菜,不多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早膳便摆上了桌。 虞纨丝毫没有蹭饭的自觉,吃的那叫一个香。 吃饱喝足,虞纨揉着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开门见山道:“你在信里写的东西我看了,粮草可以借给你,但我要一个东西。” 蔚隅掀起眼皮,示意他继续说。 “我要镇北王的一个承诺。” 话一出口,饭桌上的几人都停下了动作。 “我不可能……” “先听我说完。”虞纨抬手打断蔚隅的话,“这个承诺不会影响你与镇北王之间的感情,也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要镇北王的承诺,你应当去找镇北王才是。” 蔚隅回过神,低下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杜怀风已经在往渲州方向行军了。”虞纨脸上带着笑,指了指房外:“王妃该不会觉得,我真的会单刀赴会吧?” 蔚隅很好地掩饰住眼里的讶异,故作镇定地放下勺子,掀起眼皮看着虞纨:“大人该不会以为,蔚某没有任何防备吧?” “我猜……”虞纨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幽七,缓缓开口:“王妃身边,除了这个侍卫,应该再无旁人了。” “唰。” 利刃出鞘的声音齐刷刷响起,看着围在房外的侍卫,蔚隅淡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讶的表情,微微上扬的唇角却带着一丝戏谑。 “大人大可猜猜。”蔚隅轻飘飘扫了一眼架在虞纨脖子上的剑,笑吟吟道:“是你的侍卫的刀快,还是阿七割破你喉咙的速度快。” “我认输。”虞纨举起双手,脸上满是惋惜,眼睛却写满赞赏:“幽云卫,果然名不虚传。” 随即挥手让侍卫退下。 幽七看向蔚隅,见他点头,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后,才收回长剑。 “那我们继续聊?”虞纨道:“我的条件很简单,王妃可以先听听。” “你可以向镇北王提。” “我见不到他。”虞纨耸肩,大大方方道:“我手上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蔚隅对他的直白略有诧异,但很快便收敛情绪,微微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我的要求真的很简单,一个承诺而已,镇北王稍稍抬抬手就能做到,他未必会答应我,但肯定会答应你。”虞再次强调。 “要什么承诺,你大可向我提。” 正是因为他知道,竺赫不可能拒绝,所以他才不能轻易替他做出承诺。 “恕我直言,王妃你的信誉……”实在低的可以。 虞纨不挑明,知晓蔚隅先前所作所为的三人都心照不宣。 承诺在蔚隅这里选择性生效,但在竺赫那里,却是一诺千金。 “在下所求不多。”虞纨见他犹豫,心知有戏,直接道:“我只想来日镇北王能护佑虞家,庇佑槐州。” “镇北王现在都自身难保,如何能谈日后?”蔚隅想笑他痴。 竺赫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明天会如何都还不确定,虞纨却敢把身家性命托付于他,是疯狂,还是痴傻? “巧了,在下恰好会一些占卜之术。”虞纨环抱双手,“不如王妃再好好想想,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喜欢冬日喧 第218章 此章无题 岂止稳赚不赔,蔚隅甚至都不用付出成本。 但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蔚隅以需要与竺赫商议为由,暂时没有答应。 虞纨也不恼,只是邀请蔚隅和幽七在这里住几天,慢慢考虑。 只是他等得起,蔚隅等不起,杜怀风已经出兵了,左琢和誓都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恐怕渲州沦陷只是早晚的事。 两人走在街上,小城今日在举行祭祀仪式,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兄长觉得,虞纨此人如何?” 蔚隅与安麓并排走着,他并没有打算向虞纨隐瞒他们的关系。 “此人……性情十分古怪。”安麓想了想,补充道:“他的想法十分奇特,却往往有奇效。” 从安麓口中,蔚隅得知,虞纨是江南最大的粮商虞家之人,虞家人丁凋零,这一代只有虞纨一人,理所应当成了家主。 成为家主,腰缠万贯也没能满足他的野心。 他先是花钱买通官员,给自己捐官当了个县令,后又花大钱结交京城权贵,多方运作后轻而易举就成了槐州太守。 安麓最后做了总结:“总之此人不好对付,隅儿你一定要小心他。” “可是如今我别无他法。” 蔚隅叹了口气,他如今又无粮草又缺良将领兵,有再多的想法都无济于事。 “我有些弄不明白。”安麓道:“你为何一定要起兵呢?” 如果不起兵,蔚隅完全可以带领渲州军剿匪而获得朝廷嘉奖,得个一官半职,娶个贤妻,生儿育女,平淡安稳,这不正是他所求的吗? 如今战乱四起,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这样的景象是蔚隅作为医者愿意看到的吗? “兄长……” 蔚隅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几个小孩嬉笑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最前面一个小胖墩转身做着鬼脸,不等转头便撞到蔚隅身上,好在蔚隅扶住旁边的小摊,摇摇晃晃的身体才没有倒下。 那小胖墩却因为惯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揉着脑袋大哭起来。 一个妇人拨开人群跑来,先是查看了孩子的情况,随后不由分说,上前几步,一巴掌打在蔚隅脸上。 蔚隅还没反应过来便挨了一巴掌,双耳发出嗡鸣,眼前有些发黑,身体差点没支撑住倒在地上。 “你敢推我家小宝?吃了熊心豹子胆!今儿我就要你瞧瞧我的厉害。” 妇人挽起双袖,挥着巴掌又要打人,身体在大脑之前先反 应过来,蔚隅挥手打落妇人的手,手腕被碰得生疼,眼前也越来越黑。 “嗳,你这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呢?明明是你家孩子不看路撞到了人……”安麓扶着蔚隅摇摇欲坠的身体,气愤地谴责。 “他这么大一人,撞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死。”妇人揉着手腕,“总之他推我家小宝就是不对!” “你让他说,到底是他撞了人自己摔倒的,还是我们把他推倒的!”安麓气愤不已,转头看着周围围观的人:“你们肯定都看到了,就是这个孩子撞了人。”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看看妇人又看看两人,一齐沉默下来。 那妇人在这城中很有名,是铁匠的媳妇儿,性格彪悍泼辣,向来没人敢惹。 铁匠和媳妇儿结婚十多年,一直想要个儿子,奈何生了七八个都是女儿,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宝贝得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两夫妻平日里省吃俭用,对这个小儿子却是十分宠溺,甚至妇人为了养这孩子,把自家女儿或是卖给乡绅当丫鬟,或是卖进青楼,以各种方式换了钱,全砸在这个孩子身上。 这孩子就是妇人的心头肉,命根子,平日里小磕小碰都要送去瞧郎中。 “看到了吧?乡亲们都看着呢,到底是谁欺负谁?” “你们……你们怎能如此?”安麓气的脸都白了,抓住小贩道:“你,你来说,你刚才肯定看清了。” “哎哟,这位公子,话可不能乱说,我可什么都没瞧见。”小贩连连摆手,撇清关系。 “你说,你自己来说,到底是不是你撞了人?”安麓气愤之下竟直指着小孩,想让他自己承认。 “哇……”小孩大哭起来,一手抹眼泪一手指着蔚隅道:“我……我才没有撞人,是……是他,他推的我……” “你怎么能说谎呢?” “他只是一个小孩,怎么可能说谎!” 妇人母鸡护崽似的将孩子拉到身后,还想打蔚隅,手刚扬起,却被人从后面死死抓住。 “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袭青衫的男子稳稳抓住妇人的手腕,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那青年看上去弱不禁风,他身旁那人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这妇人若下死手,怕是会闹出人命。 “你跟他是一伙儿的?” 妇人挣扎起来,男子的手却像钳子一样,紧紧钳制着她。 眼见挣脱不得,妇人干嚎起来:“什么 人啊,净欺负我们母子……” “我可没有……” 男子皱眉,放开了手,那妇人睁开一只眼,一跃而起,扬起巴掌又朝蔚隅打去。 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比她的速度更快,重重砸在她的手腕上,“咔嚓”一声,扬起手腕软绵绵地垂下。 幽七收回剑,静默着立在蔚隅身前,朱唇轻启:“伤公子者,死。” “你……你竟敢当街……伤人……没天理了,啊啊啊啊……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 妇人捂着手腕,大声哀嚎,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幽七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抹厌烦,拔出剑抵在妇人脖子上:“闭嘴!” “小七。”蔚隅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对幽七道:“不可滥杀无辜。” 幽七蹙眉,剑锋一转,指向被吓傻的孩子:“道歉。” “呜哇……呃……”小胖墩的哭声被吓成了一个嗝,小声嗫嚅:“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大声点。” “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错了!”小胖墩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着。 “隅儿,你怎能恃强凌弱?唉!” 安麓长叹一声,蹲下身,拿出随身药品帮妇人处理伤口。 因见到安麓而激动的一颗心,随着安麓脸上的失望重重下坠,蔚隅咬着唇,心中酸涩。 半晌,才颤抖着唇对幽七开口:“小七,走吧。” 幽七看了妇人一眼,扶着蔚隅离开。 回到住处,蔚隅屏退幽气,独自坐在窗边,想到往昔,酸涩和委屈一起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喜欢冬日喧 第219章 计中计 “公子。” 幽七在门外,轻轻叩门,蔚隅擦干眼泪,哑着嗓子:“进来。” “公子,北境来信。” 幽七站在屏风外,将手上的食盒和小包放在桌上,随后默默退出房间。 蔚隅拿起小包,包里有一个小瓷瓶和一封信。 来信者是他意想不到的人,兰盛。 当初回到北境后,兰盛一直游走在北境各大营当军医,泗城之战爆发时,他恰好在泗城,被战场的血腥沾染,又看到了太多生离死别,言语难免消极。 “此战持续太久,此处已然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被鲜血浸湿的黏腻的土地,尸横片野,流血漂橹……我不想睁眼,这炼狱太过可怕。可闭上眼,眼前却是他们痛苦的样子,耳边的风也成了他们的哀嚎……” “夜深人静时,我总在想,为何要这般针锋相对?为了权力,地位,为了几个人之间仇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死那么多人,真的值得吗?有时候我甚至会希望北境早日落败,如此,战事便能停歇……可若北境落败,父亲定然不会苟且偷生,赫儿亦难逃一死……我实在不知如何疏解愁绪,只能说与你,你权当我酒后失言便好。” 蔚隅烧了信,更觉心烦意乱。 兰盛受不了生离死别,难道他便受得了吗?每日看着那么多人死去,听着他们凄惨的哀嚎,他每晚都会从梦中惊醒。 他尚且可以和他倾诉,那自己该找谁去倾诉呢? 蔚隅越想越委屈,又想到白日发生的事,他最信任的师兄,说他恃强凌弱,可幽七若是不出手,难道便要他被那妇人打死吗? 红肿的脸颊隐隐作痛,让他不禁想到从前,恨不能立刻收拾行李往北境去。 一个月前,北境。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在青石板上堆积,掩盖了一地枯黄。 一个白色身影与大雪融为一体,在雪中慢慢挪动,衣袂和如瀑的白发在雪中翻飞。 兰华在雪宫门口站定,檐角的风铃似有所感,发出清脆的声音,禁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长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敌人都快打到门口了,兰将军竟然还有心思来找我叙旧。”白袍人率先开口,对兰华的到来并不惊讶。 “容太子在北境蛰伏多年,如此毅力,让人钦佩不已,本将,自然要来见见。”兰华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对面的人还是察觉到了其中的怒意。 “容太子?”白袍人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良 久,才笑了声:“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没想到阿兰还记得。” 上一任胤帝白宬,是排行最末不受宠的皇子,上有三个兄长,白容便是他的大哥,刚出生便被封为太子,温文尔雅,端方谦逊,足智多谋。 他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克己复礼,恭良温谦,除了在感情上。 按照祖制,他本应娶竺家小姐竺兰若为妻,然后顺顺当当继承大统,为白氏承继香火,开枝散叶。 可他在微服私访时爱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也在相处中爱上了他,两人越了界,互许终身。 返回后他想立刻取消与竺氏的婚约,甚至愿意放弃太子之位,终于得到了父皇的允许,却在上门商议退亲时,被惊鸿一瞥的竺兰若所吸引。 他万般纠结,夹在其中左右为难,醉酒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竺兰若听闻此事后,并未生气,反而告诉了他竺白两家血脉连接之事,他会对她产生感觉,无关乎爱情。 知晓真相后他翻遍了藏书阁,却一直没能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又派人寻遍天下术士,依旧未能找到解决之法。 他醉心于术法,却未察觉,京城已悄然变了天,那个不被重视的弟弟,已然渐渐取代了他。 白宬得势后第一件事,便是对付白容,将他赶下太子之位不说,还派暗卫取他性命。 他东躲西藏四处流亡,却还是在两年后逃往北境的途中被白宬的人抓到,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恰好被经过的竺兰若与兰华救下。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从未救过你。”兰华打断了他的回忆,眼中满是愤恨:“若不是你坚决退婚,兰若的婚约便不会落到白宬身上。” 竺兰华和白容的婚约是自小便定下的,他在明知自己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与旁人纠缠不清,纯粹是混蛋。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和兰若救了我,我活了下来,那么我想做什么便是我的自由……” “自由?”兰华再也听不下去,一拳打在他的鼻梁骨上,“你的自由是用兰若的性命换一时苟且,还是用赫儿被囚禁的十多年换你金蝉脱壳,亦或是北境将士的性命去给你那所谓的孩子买单,还是拿赫儿的命去当你复仇的垫脚石!说话!” “大胤……是白氏几代人的心血……只要我还姓白,龙椅上坐的,便一定姓白。” 白容扶着石桌勉强站稳,好在兰华年纪大了,力气不足,否则就那一拳,就能把被废了武功的他打死。 “北境是北境百姓数百代的心血!是阮家几代人呕心沥血搭建的巢穴,是兰若用命守护的地方,你怎么敢?” 兰华没有收力,抬脚踹在他腰上,白容像折翼的蝴蝶一般飞起,重重砸在柱子上。 “大胤的大军不出一个月……便能拿下凛都……你就算打死我,也无法阻止……” 白容撑着身子,靠着柱子喘着气,兰华是当真想要他的命。 “你错了,白容,不是所有白家人都像你这般厚颜无耻。”兰华背着手,垂下眼眸,居高临下看着他:“至少你的儿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你想干什么?不准你……伤害……” 白容平静的表情瞬间皲裂,撑着地面想站起身,却呕出一口血。 “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兰华又在他身上补了一脚,“你敢把北境和赫儿当做复仇的棋子,便该想到,你的儿子,也同样会被利用。” 白容要用竺赫给蔚隅铺路,那他就要蔚隅,成为竺赫一统天下的垫脚石。 “你……敢!我杀了你!” “杀了我?凭你这双看不见的眼睛?”兰华嗤笑道:“实话告诉你,赫儿早就在回凛都的路上了,只等上京自投罗网。” 喜欢冬日喧 第220章 身死 蔚隅考虑了几日,最后还是没有答应虞纨的要求,竺赫是独立有思想的人,他不能替他做决定。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虞纨不气恼,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仍旧笑吟吟的,与蔚隅在城门口道别:“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祝公子此去,万难可平。” “多谢。”蔚隅回礼道:“也祝你和虞氏顺遂平安。” 虽然没能从虞纨处得到粮草,也未能结成同盟,但此行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知道了虞纨的想法,他不会立刻出兵,而是在渲州和曲州的战局中保持观望,看谁能赢。 不得不承认,他的算盘确实打得很好。 可蔚隅也想不到破解之法,以他现在的情况,少一个敌人比多一个敌人好太多。 “公子。”幽七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蔚隅:“北境来信。” 信是兰华写来的,直言北境的情况很是严重,一连几个月的大雪覆盖了直道,导致粮草无法及时运送到前线,饿死了不少人。 上京养精蓄锐多年,来势汹汹不说,就连胡人也横插一脚,北境军不得不连连后退,不但失去了夜州,就连清州也在猛烈的攻势下落入敌手。 “赫儿带人突袭,烧了胡人粮草,又与昭和配合,一举拿下胡人大将赛罕,压下了胡人嚣张的气焰。哈查请求议和,以胡族公主入北境联姻换取大将赛罕,同时从清州退兵。” “此事于北境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然圣主极力反对,拒绝和亲,议和之事陷入僵局。上京闻风而动,攻势越发迅猛……” 兰华写了不少,绕了半天 最后才写出自己的目的:“圣主对你依恋颇多,也最愿意听你的劝导,兰某请求公子来信开导圣主,让北境得几分喘息。” 看完信,蔚隅真的被气笑了。 竺赫前脚刚被迫与他和离,后脚就来了个劳什子公主,还打算联姻。 联姻也就罢了,竟然还妄想让他去劝导竺赫,真当他蔚隅是软柿子? 他与竺赫虽然和离了,但那只是单方面的,只要他不承认,竺赫就还是他的人,他可没有给自己戴绿帽的癖好。 “阿七。”蔚隅将信撕碎,丢出窗外,冷着脸对幽七道:“去信给竺赫,让他亲自写信说清楚。” 兰华报忧不报喜,竺赫报喜不报忧,这两人的话,不能尽信,也不能不信,只能综合起来猜测。 他知道竺赫不会同意与胡人联姻,但他想听他亲自说,而不是通过别人的口转述。 幽七点头,刚要开口,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下意识伸手推开蔚隅。 羽箭颤抖着箭尾钉入车厢,离蔚隅的脸一寸之遥,若非幽七推了他一把,恐怕他早已被一击毙命。 “公子。” 幽七上前扶住蔚隅,搂着他的腰,用眼神询问,得到蔚隅同意后,挥舞着长剑破开马车,脚尖轻点,搂着蔚隅蹿出马车落在马背上,斩断车辙后骑着马冲出重围。 被崩碎的马车吓得后退的刺客只看了一眼被内力震碎的马车,对视一眼后,运功追了上去。 幽七一手控马,一手护着蔚隅,一时不察,左肩不慎中了一箭,手上的力道一松,差点将蔚隅摔下马。 “阿七……” 蔚隅甩出飞针,命中追的最近的刺客,慌忙去看幽七,却见她脸色发白,双唇乌黑,明显是中毒之相。 “箭上有毒,公子,不用浪费丹药了。”幽七止住蔚隅给她拿药的动作,把缰绳塞进蔚隅手中,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残缺的玉递给他:“公子,活下去,若见到圣主,便将……玉佩交给他,告诉他,幽七,无法继续为他效力了,救命之恩,来世……再还。” 腰上的力道一松,马匹被起身借力的幽七重重用脚踢了一下,带着蔚隅狂奔起来。 “阿七!你回来!” 蔚隅想留住她,幽七却不曾回头,满眼决绝,提剑冲向黑衣人,高挽的长发被风扬起,黑衣猎猎,长剑染血,顺着剑刃滑落。 受惊的马狂奔着,狂风在耳边呼啸,卷起的沙尘打在脸上,如细密的银针一样在留下极细的伤口。 晶莹的泪随风沙飘散,细密的呜咽声混着风声,消失在尘埃中。 蔚隅骑着马在山中狂奔,身后追杀之人明显分了两拨,一拨与幽七对抗,另一小拨对他穷追不舍,一直将他逼到悬崖边。 马前蹄在离悬崖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蔚隅攥着缰绳的手已经没了力气,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崖边的石子扑簌簌落入深不见底的悬崖,没有任何声响。 无路可退了。 身后的黑衣人慢慢靠拢,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觉察到危险靠近,本就焦躁的马又狂躁起来,竟然不顾一切地跃起,冲出悬崖的瞬间,领头的黑衣人没有片刻迟疑,一枚飞刀从袖口甩出。 在蔚隅与悬崖持平的一瞬,飞刀径直打入蔚隅的身体。 在悬崖边站了许久,重物落地的声音一直未响起,黑衣人头领皱了皱眉 ,冷声吩咐道:“准备绳索,沿山崖而下搜寻,务必保证目标死亡。” 虽然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但刚才出手太过突然,风速、力道都会影响飞刀的角度,他不能确定刚才那一刀能直接杀了任务目标。 身后之人有些犹豫:“这悬崖可是附近有名的断头崖,深不见底,身强力壮之人掉下去都无生还可能,何况他身受重伤……” 他的意思是,派这么多人去寻找一个基本可以确定死亡之人,有些不值当。 “你有把握,目标一定死亡了?”领头之人反问。 来之前他可是打听过任务目标,医术高明,能起死回生。 这样的人,不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终究是个隐患。 那人一愣,没再继续说话,和其他人一起在腰间扣上绳索,顺着绳索慢慢滑下悬崖。 笔直的悬崖上寸草不生,湿滑的青苔让人难以下脚,悬崖下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从这样的地方落下,除非那人是神仙。 悬崖实在难以攀爬,得知情况后,首领也未再多刁难,直接下了任务目标身死的结论,带着人回去复命。 喜欢冬日喧 第221章 以命还命 “你说,蔚隅当真死了。” 坐在屏风后的人看不清脸,声音却是低沉无比,透着阴狠。 黑衣人将当时情况复述了一遍,并谎称派人在悬崖边搜寻了很多天,又拿出一件血衣做证,屏风后的人才满意地点头,让他下去领赏。 “去,把蔚隅的死讯昭告天下。”屏风后的人勾了勾唇,“尤其是北境那位。” 屏风后的黑影行了个礼,大踏步离开。 十月的北境早已进入冬季,一连下了几天大雪的山道被积雪和落石掩埋,一群人拿着工具叮叮当当清理障碍。 身着铠甲的人打开帐门,寒气扑面而来,烛火闪烁着,在即将熄灭时又重新燃起。 一封密信放到案头,伏在案上的人微微皱眉,撑起身子拿过密信拆开,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信上的字化作利刃,一刀一刀扎进心里,从心脏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疼向四肢蔓延,他不敢相信信上所写,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妄图从中找出一点破绽。 “主上,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一个红衣小将大踏步走来,没得到回应也不恼,自顾自地回答:“一只傻兔子,啪一下就撞死在树桩上了。” 案后之人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小将丢下兔子,一溜烟跑到案前,伸手取下青年手上的密信。 “让我看看,什么事儿能让我们英明神武的主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看完密信,小将愣在原地,僵硬地扭头看着青年:“主……主上,我先……” 小将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后落荒而逃,两脚快得跑出了残影,生怕慢一步便会被打。 “哟,你身后有鬼呢?跑这么快?”女子一把抓住小将的衣领,朝营帐看了一眼,心下了然:“又惹主上生气了?” “我可没有。”小将连连摆手,“主子的脸白的跟见鬼似的,冰雕似的坐那儿,谁敢惹他。” 说完,小将又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凑到女子耳边:“你还记得咱们上一任凤主吗?” “当然记得。”女子摸着下巴,咂摸道:“是个美人。” 美到要不是打不过,她都想抢过来一亲芳泽。 “现在不是美不美的问题,红姨。”小将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道:“他死了。” 话音未落,后脑勺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你再乱说话,别说主上,我都想扇你了!” 这小将言乘是红渔的闺中密友之子,年方十五,却 因常年跟着苏力,学了一手好拳法,又初生牛犊不怕虎,屡屡立功,现在已经是个小将军了。 “才不是。”言乘捂着后脑勺,“我从密信上看到的。” “别瞎说,没准那是凤主动计谋呢。”红渔又给了他一个暴栗,“把嘴封死,听见没?” 言乘连连点头,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快步跑开。 红渔站在原地,看了看言乘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营帐,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才走进营帐。 “主上……” 红渔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青年像失去灵魂的木偶,扶着案,大口大口呕着血,原本柔顺光亮的青丝失去光泽,变得雪白。 “主上!”红渔快速走过去,扶着青年摇摇欲坠的身躯,焦急大喊:“主上旧疾复发,快去叫兰公子!” 红渔翻出护心丹喂进青年口中,却又被和着血吐了出来。 兰盛来的很快,止住血,又喂药又施针,忙活了一晚上,可算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受了什么刺激?” 兰盛精疲力尽,但回想刚才的景象,仍然让他后背发凉,到底是怎样的刺激,才能让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自损心脉,企图自尽。 要不是被内力淬炼的身躯足够强悍,竺赫根本等不到他来。 顺着红渔的目光,兰盛拿去了桌上的密信,瞳孔随着内容越来越大,终究是在落到那个字上时,再也支撑不住,任由薄薄的纸从指缝滑落。 蔚隅,身死。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骗人的。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死呢? 可这密信却又是幽七传来的,是他身边唯一的幽云卫传来的,又不得不让人相信。 “封锁消息,照顾好主上,他醒来之后也不存下任何人他面前提到蔚隅。” 兰盛将密信投入火盆中,看着密信被火舌舔舐殆尽,转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人,长叹了一口气。 希望他醒来后能想开些,不要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蠢事了。 竺赫昏迷了七天,兰盛寸步不离地照料着,一边还要代替他处理军务,忙得不可开交。 在他一个头两个大时,昏迷的人可算舍得醒来了。 兰盛大喜,刚要开口,却听竺赫哑着嗓子,幽幽开口:“师兄……我梦到阿娘了。” 兰盛的话堵在唇边,又听竺赫道:“她说往西一里处有小道,可翻过此山。” “竺将军 ……还说了什么?”兰盛动了动唇,声音哑得厉害。 他们都知道,这座山的背后,是一个万人坑,是北境数万将士和竺兰若的埋骨之地,那里终年积雪,寒冰万年不化,固执地留着将士们的躯体。 “阿娘说……要我好好活着。” 眼泪从眼角滑落,兰盛听到一声压抑的悲鸣,“可是……我想死。” 当初若他再强势一些,再果断一些,坚持带着蔚隅回北境,断了他去南方的念想,即便他会恨自己,可至少那样他还活着,他生气也好,大闹也罢,至少他还是鲜活的,有心跳有呼吸的。 “啪!” 一个巴掌重重打在竺赫脸上,兰盛揪着他的衣领,大声呵斥:“你想死?你凭什么死?你有什么资格死!” “你看看那些战死的将士,看看那些十多岁的孩子,看看营中的拼杀的女子,你看着他们的眼睛,你敢告诉他们你想死吗?你去万人坑看看,你敢告诉兰姨,你想死吗?” “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你爱死哪儿死哪儿!但是要我看着杀害蔚隅的凶手逍遥快活,我做不到!你去死,你现在就去死!你去地下问问他,你这个懦夫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你问问他,他会不会恨你!” 被一堆事缠着的兰盛本就烦躁不已,又听到竺赫这半死不活的语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直接把他掐死。 “兰大夫,息怒,息怒……” “神医,饶命……” 本来还把耳朵贴在营帐上看热闹的红渔和言乘跑过来,一左一右把兰盛拽开。 “主上刚醒,意识不清醒说胡话。” “是啊是啊,主上肯定是在说胡话。” “对啊对啊,神医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怎么能打人呢?脏了手多不好。” 两人好说歹说,用尽力气可算把想冲上去的兰盛拉住,竺赫却又动了动唇。 红渔和言乘满头大汗,生怕竺赫又语出惊人激怒兰盛,大脑一秒转了几百下,才听到竺赫平静的声音:“可我还不能死,我要他们,以血偿血,以命,还命。” 他的语调很平静,转过头,看着兰盛缓缓道:“师兄,下一次,等我把话说完。” 喜欢冬日喧 第222章 里应外合 兰盛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看着竺赫脸上的红印,眼珠子转了转,清了清嗓子,努力掩饰尴尬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赶紧去处理军务,嗯……我还有点事,先,先走了。” 说罢,夹着尾巴一溜烟跑没影了。 “主上,你还好吧?” 言乘眨巴着眼睛,努力扮演乖小孩,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竺赫忘了他胆大妄为,从他手中抢密信的事。 “无碍。”竺赫转了转眼珠,盯着帐篷顶,声音幽远沙哑:“阿言,带人往以西一里去探路,风序和阿阆会陪你一起。” 他的神色平静,语调冷淡没有起伏,好像几天前要死要活的不是他,失去爱人的也不是他似的。 红渔和言乘不懂,这到底是爱呢,还是不爱呢? “红渔,组织人手继续开路。”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闭嘴,领命退下。 西一里有什么?西一里是山,是一座雪山。 比红渔慢一步的言乘没听到竺赫和兰盛的对话,不知道为何主上要他去那里,但军令难违,他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人前往。 红渔只以为竺赫是想做两手准备,也没有犹豫,紧锣密鼓地执行着清理道路的任务。 不过三日,言乘便让人传来消息,西一里的神女峰下有一条小路,正是去凛都的方向。 “红渔,你带着三千人马留下,继续清理道路。” 竺赫的脸藏在面具后,看不清神情。 “主上,我们的人马粮草本就不多,若还要留下三千人,只怕……” “我算过了,留下三千,我还有三万左右人马可以驰援凛都。”竺赫想了想,又道:“重械留在此处,再派一千人把守,余下之人随我轻装上阵,驰援凛都。” “可上京有三十万……” 红渔不想泼他冷水,但竺赫带走三万不到的人马,加上凛都守军也就堪堪凑齐五万左右,如何能敌得过三十万大军? “不足为惧。”竺赫摆摆手,“就这样决定了,你带着人继续清理山道,以免山道堵塞影响百姓们行走。” 这是唯一一条入山的大路,猎户们嫌小道蜿蜒曲折,不想过多耗费体力,冬天入山都是走这条大道。 五万对三十万,以少对多的局他打过很多,何况凛都城墙坚固,城中粮食又很充足,即便不打,拖也能拖死朝廷的军队。 “你现在还不能行军。” 兰盛匆匆赶来,见他的样子, 一把夺下他脸上的面具,白的几乎透明,没有血色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让红渔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虚弱的风一吹就能倒的纸片人,和那个高大威武的人是同一个人? “你自个儿看看自己的身体,有那条件行军打仗?不好好养着,去给别人添什么乱?就非得抢这几天?凛都的情况你还不知道?拖都能把那群傻冒拖死!你赶着去添乱还是赶着去投胎?” 兰盛那个气啊,恨不得拎着胳膊左右开弓,打死他算了。 见过不爱惜身体的,但没见过不爱惜命的。 偏偏这病人,他还不能真把他掐死。 “师兄。”竺赫蹙眉,抢过面具再次戴上,“我已无大碍,何须在此地浪费时间?凛都虽然粮草充足,但师兄可想过,大战之后田地被毁的百姓如何生存?” “我早一日到凛都,便能早一日将上京军赶走,还北境安宁。” “话虽如此,但你的身体呢?”兰盛咬着唇,退一步道:“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但你必须答应我,每日服补血丹才行。” “多谢师兄。” 竺赫接过丹药,当着兰盛的面吃下一颗,兰盛的脸色这才好一点。 兰盛将面具塞到竺赫手里,还不忘毒舌两句:“喏,好好照顾自己,你把自己搞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我可不好交代。” “谢师兄关心。” 竺赫笑着戴好面具,走了几步,又折身,猛地抱住兰盛,但什么话也没说,松开他后便大踏步离开。 山背后便是凛都,从这个方向走有一个极好的埋伏之地,这也是竺赫选择走这个方向的原因。 神女峰下的小道虽不如大道宽敞,但意外好走,队伍两人一列,快速通过后,在宽阔处立刻整理好队形。 “言乘,你带五千人在此处埋伏。” 竺赫快速分配好任务,看言乘埋伏好,带着剩下的人走到了适宜出击的地方。 凛都城内,早已收到消息的兰华站在城墙上,看着墙下整装待发的队伍,举起了碗中的血魄。 北风裹着雪花和沙尘打在脸上,遮天蔽日的乌云掩盖了本不热烈的阳光。 一只只海东青扑棱着翅膀飞起,尖锐的叫声响彻云霄,久攻不下的城门缓缓开启,不等堵在城外的人回神,带着血气的大军黑压压扑面而来。 “区区几万人,也想与我三十万大军抗衡?不自量力。” 骑在马上的上京军主帅满脸得意,仿佛已 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让人擂鼓摇旗,与北境军开战。 然而他的笑还没在脸上停顿一分钟,漫天箭雨如蝗过境,尾翼带着火的箭矢像漫天流萤,扑向了毫无准备的上京军。 “列阵,列阵!” 高大坚硬的盾牌稳稳立起,挡住了不少箭矢,上京军统帅松了一口气,不等他再次口出狂言,身后也传来海东青的鸣叫。 银白的旗帜与雪混为一体,装备齐全的黑色铁骑如同在雪幕上翱翔的巨龙,径直冲进了身后毫无防备的上京军。 战马的嘶鸣,武器的碰撞,被呼啸的风送往远方,温热的血融化了几天的积雪,将大地渲染出艳丽的色彩,血气直冲天际,染红了被乌云遮盖的天空。 上京军在凛都城外驻守多日,养精蓄锐,却难敌北境重骑轻骑轮番上阵,不仅如此,还有不知从何处来的,全副武装的雪狼穿梭其中,被武装过的利爪随意抬起,轻松刺穿盔甲,夺人性命。 被前后夹击的上京军溃不成军,慌张之下四处逃窜,年轻的主帅也没了再战的想法,慌不择路到处逃窜。 喜欢冬日喧 第223章 反击前 凛都一战,北境大获全胜,上京三十万大军或死或降,早已没了当初的气焰,不仅如此,言乘还活捉了上京军统帅顾许。 这顾许说来也有趣,自小顽劣,打架斗殴是常态,不学无术,又和上京其他纨绔子弟一般,喜欢寻花问柳。他的母亲对他极其宠溺,由着他欺男霸女,只要他看上的,不管是良家子还是风尘女,统统送到后院,为顾家开枝散叶。 虽然顾许后院有不少佳丽,但也挡不住他向往自由的心,是以年纪轻轻便耗空了身体。 因他的母亲与先皇后是表姐妹,白玥登基后,他的母亲数次在白玥面前引荐,为顾许谋了个监军的位置,归于夙喻麾下。 顾夜平日里在营中嚣张跋扈,行军途中路过村庄,也权当自家后院,烧杀劫掠不说,还随意治罪,抓了不少无辜的年轻女子充妓。 夙喻与巫莳同归于尽,破城的功劳却算在了顾夜头上,他顺其自然成了三军统帅,又被人吹捧,信心极端膨胀,带着大军直奔凛都,意图一举拿下北境。 岂料凛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久攻不下,又别无他法,只能在此地驻军,妄图耗死北境。 为了庆祝,凛都办了庆功宴,家家户户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裳,在城中载歌载舞。 勤政殿内,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说什么?”兰华气愤地摔了手中的茶杯,“如今正是乘胜追击之时,你竟然要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去江南,给上京喘息的时间?” 眼前的青年脸色苍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银丝衬得他更加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竺赫不语,只是沉默地站在兰华对面。 “听华儿说你曾想自毁心脉,意图随蔚隅而去,此事当真?” “是。” “就为了一个人,就为了一个男人,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兰华气愤地扬起手,却看着虚弱的脸,始终下不去手。 “我的命是阿隅所救,这条命是他的。” “嘁。”兰华嗤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这条命是人家蔚隅的,就没问问,他要不要你这贱命?自以为是的家伙,真当全世界都围着你转?” 竺赫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一个度,别过头,一副不想听兰华继续说话的样子。 “那我问你,你要去江南干什么?去找他?去殉情?” 兰华真是快要被气死了,偏偏他打也打不得,只能骂几句解气。 听到 这个问题,沉默是金的竺赫终于舍得开他的金口了。 “我去把他带回来。” 他不能留蔚隅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他要去把他带回来,风光大葬。 闻言,兰华被他气笑了。 “你以什么身份把他带回来?别忘了,你二人早已和离,你也将他从族谱中除了名,他现在可不是你的妻,也不是北境的凤主,你能以什么名义,什么身份把他带到北境呢?” 兰华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重重砸在心上,竺赫身体晃了晃,扶着小桌才勉强站稳。 是他忘了,他如今已经没有资格站在蔚隅身边了。 可他能怪谁呢? 和离书,他亲手写的,除名,他要求兰华做的,就连敬告上天的仪式,也是他按照流程一步一步走完的。 他和蔚隅,早已没了关系。 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兰华虽于心不忍,但还是继续开口,又给了他一个重击。 “蔚隅自小在江南长大,他的母亲亦在江南落地生根,于他而言,江南才是他的故乡,而北境于他,终究是异乡。他在江南有亲友,有同伴,一花一木皆熟人。他在北境有什么呢?除了你我还有华儿,他又认识谁?能和谁搭上话?” “他在江南可以随心所欲,游历四方,在北境却只能终日被困在这四方院落中,时刻注意行为举止,活得拘谨,难道这便是你希望看到的?” “我没有,我只是……想保护他。”竺赫嗫嚅着,有些不自信地道。 “保护?你不觉得可笑,我听着都觉得可笑。”兰华道:“在没遇到你之前,他不也平平安安活了二十年?没有你在身边,他在江南不也如鱼得水?他从未说过需要你的保护,赫儿,你太小看他了。” “可是师父,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若我不去把他带回来,又有谁去带他回家呢?” 空旷的殿内针落可闻,反驳的话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竺赫双手撩起衣摆,径直跪在兰华面前,缓缓俯下身,额头抵在地上。 “望师父成全。” 兰华站在原地,良久,叹了口气。 “打算去多久?” “最迟两月,若寻不到……”竺赫压下泪水,喃喃道:“若寻不到他,我自会返回北境……此后,再不提此事。” 看着自己悉心教导,视若亲子的徒儿如此情状,兰华心里难受的紧。 以竺赫的 性子,若坚决不让他离开,他或许会留下,但永远会想着那个地方,那个人,此生都被困在那里,再也走不出来。 与其看着他自我麻痹和沉沦,不如就让他去,让他亲自断了所有念想 虽然残忍,但总好过耽误一生。 “好,这两个月内,我会代你处理好北境一切事务,你大可安心去找人。” “多谢……” “先别急着谢,我有一个条件。”兰华道:“去之前,夺回浥城,拿下泗城。” “师父,北境如今不宜再战。” 竺赫温声道,夺回浥城,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何况如今北境刚经历一场大战,正是休养生息之时。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凛都一战,北境大捷,军心大振,正是反击的好时机。”兰华看着跪在面前的人,毫不留情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要开战,去江南的行程又要延后。” 小心思被揭穿,竺赫难免有些尴尬。 “拿下泗城,走水路去江南,不比你骑马快?”兰华弯腰扶起竺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奢求你有一统天下的志向,可是赫儿,北境,决不能再陷入任人宰割的状态了。” 局势未定,上京随时可能反扑,竺赫身为一境之主,却在此时离开,难免让有心人利用。 “我知道,师父。” 竺赫咽下喉头的酸涩,他知道北境离不开他,这是他的责任,可他很自私,为了一己私欲,他要弃北境于不顾,他有罪。 “拿下泗城,这是我的条件。” “好。” 喜欢冬日喧 第224章 兵不血刃 凛都一战,上京被打的落荒而逃,北境军军心大振,一鼓作气,接连获胜,不到年底,便从凛都打到了浥城,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走了上京军四个月都没走完的路程,从被动防御完全变成了主动出击。 不仅如此,不少守军主动归降,一路走来,北境的兵马不减反增,更有甚者,主动写信给自己相识的其他城的守将,说服他们主动投降。 无他,北境军的伙食和待遇实在太好了,一日四餐,餐餐有米面不说,时不时还会组织打猎改善伙食,最重要的是,没了克扣粮晌的上级,人人都能吃饱,比起为上京效力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 更重要的是,竺赫作出承诺,凡战场上牺牲者,不论祖籍何方,北境都会替他养育孩子至可以劳动,赡养老人到去世。 可以说只要不当逃兵,北境会负责一切身后事宜。 这样的待遇,即便是大胤国力最强盛之时,都不敢承诺的。 竺赫召集众将在营帐中商议如何夺下浥城。 浥城与泗城中隔了一条河,如今的北境军大多是从西边对抗胡人的战场上调过来的,不擅水战。 竺赫打算趁着严冬水面冰层厚,夺下浥城后直取泗城。 “我有一技,可以兵不血刃夺回浥城。”言乘嚼着糖,含糊不清道:“浥城本就是北境领地,城中百姓不愿屈服上京统治,发起过几次反抗,咱们可以想办法往城里送信,让百姓趁夜打开城门,我们打他个出其不备!“ “我不赞同。”红渔道:“浥城百姓未不满上京统治是真,但他们仍处于上京控制之下,这样做,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浥城大战时,不少男丁主动充军,大战结束后,浥城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妇孺,生活本就艰难,她如何忍心再让这群人去为了不确定的结果拼命? “大义面前,人人都应该出一份力。” “纵使为了大义,也不该让本就承受失去至亲之痛的人,再尝一遍痛苦。”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竺赫摆摆手,对着言乘叹了口气:“红渔说的对,浥城百姓不该因我们再次遭受痛苦。” 智取不下,只能强攻,然浥城本就易守难攻,当初若不是出了叛徒,浥城怎会轻易被上京拿下? “命斥候探路,其余人整理军备,准备强攻。” 竺赫刚说完,一个老将立刻开口:“主上不可,浥城易守难攻,若要强行开战,只怕伤亡惨重,于攻打泗城不利。” 一路走来,竺赫采取怀柔政策,优待俘虏,不就是为了积蓄兵马,对泗城发起最后一击吗? 竺赫自然知道这点,但如今浥城早早已封城,他的暗探无法渗透其中取敌将首级,否则一个浥城完全手到擒来。 “末将认为,言将军的计谋可行。” 浥城外部固若磐石,强行攻打定然会让他们元气大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部攻破。 “无需再提。”竺赫果断道:“今晚好好休整,待探清前路后强攻。” 见他心意已决,几人深知多说无益,领命退下,各自去准备。 “红姨。”言乘走在红渔身后,语气有些不满:“我的计划多好啊,如果能顺利实施,咱们可以少死好多人。” “阿言,将士们的命是命,普通百姓的命也是命。”红渔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言乘反问道:“你说,我们参军的目的为何?” “保家园,卫故土,护百姓。” “那你为何会忍心,看着本该被你保护的人,为你而战呢?”见言乘愣怔,红渔继续道:“浥城一战,几乎耗光了城中的青壮年,失去子女的老人,失去父母的孩童比比皆是,他们已经为北境拼了一次命,你怎能要他们,再为北境拼一次命呢?” “我知道你想用最快的速度取得胜利,可阿言,胜利,不应该踏着无辜者的鲜血到来。” 红渔拍了拍言乘的肩,扭头离开。 言乘站在原地,看着红渔的背影,良久才低声道:“你又怎知,他们不愿意呢?” 一连派出两拨探子,都没能带回有用的消息,竺赫一个头两个大,思虑再三,还是决定黎明时直接擂鼓强攻。 翌日,大军整装待发,厚重的鼓声震碎黑夜,锋利的器刃划破寒霜,竺赫骑在马上,立于大军最前方,大声叫阵。 战鼓擂了一遍又一遍,迟迟不见城墙上有人影,偶尔探出一两个脑袋,也是看一眼便缩了回去,没有应声,也没有利用优势发射箭矢,仿佛城下之人不存在一般。 “主上。”红渔打马走到竺赫身边,秀眉紧蹙,“有些不对劲。” 面对大军压阵,不迎战便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竟然连个像样的将领都没露面。 对面这么沉得住气,恐怕不好对付。 两人说话间,城门处传来响动,闻声看去,城中的大门晃动几下后,景吱呀叫着缓缓开启。 “列阵!” 竺赫拔出佩剑,在空中一晃而过,大军立刻 摆出攻击阵型,全副武装的雪狼也在指挥下露出獠牙,摆出进攻的姿态。 城门边出现了一群身影,大军离得远,又隔着薄雾,还无法完全看清情况。 竺赫眯着眼仔细打量,薄雾中先是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似乎拄着拐杖,走的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像是受伤的样子。 “后面有人!” 随着声音响起,人影身后出现的影子越来越多,却都慢慢跟在最开始的人影后面。 “不会是遇……遇邪了吧。” 言乘咽了咽口水,他十二岁上战场,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场景。 不怕敌人穷凶极恶,就怕敌人……连人都不是。 缓慢前进的人影在护城河边站定,苍老的声音响起,竺赫没听太清,以为对方要发起进攻。 下一秒,更加嘹亮的声音响起:“浥城守军,参见圣主。” 此话一出,不但红渔不解,就连竺赫也惊呆了。 浥城,就这样,夺回来了? 没有消耗一兵一卒,就这样轻轻松松兵不血刃,就……夺回来了? 他敢说,别人都不敢信。 喜欢冬日喧 第225章 赢了也要被打? “浥城已无守军,这些人……” 不等红渔问完,就见竺赫已经下了马,朝着人群走去。 为防万一,红渔和言乘对视一眼,打马跟上。 护城河边站了百十来人,有老人,有妇女,有孩童,零星有几个身体残缺的青年男子。 这些人穿着算不上整洁,脸上被烟熏的黢黑,但一双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主上。”领头的老太太上前一步,朝竺赫行了个礼,“月凰军,见过圣主。” 红渔满脸震惊,言乘则有些不解,低声询问。 月凰军,是第一任澜凛国皇后所创,在那个女子不被允许走出家门的年代,她聚集了一群女子,带着她们训练,带她们上战场,可以说北境如今的疆土,有一半是她带着月凰军打下来的。 此后月凰军代代相传,取得的成就不比北境其他队伍差,但后来随着澜凛国败落,归入大胤,月凰军被取缔,军中女子也四散各地,最后销声匿迹。 “多谢前辈相助。”竺赫在老人弯腰的瞬间扶住她,后退一步,对老妪身后的人大声道:“多谢各位相助,赫感激不尽。” 说罢,后退一步,左手搭在右肩,深深弯腰鞠躬。 若没有他们帮助,这一战,不知会死多少人。 众人欣喜地将几位将领迎进城,从交谈中,竺赫才知道真相。 浥城被占领后一直处于封闭状态,上京军在城中四处劫掠,无恶不作,还妄图说动城中有名望之人为其造势,赞扬他们。 那几人不从,上京军便将人残忍杀害。 百姓群情激愤,自发组织过几次反抗,但都被上京军武力镇压。 每一次反抗,换来的是更加过分的劫掠,上京军在城中作恶还不满足,还要求城中百姓每家送两人去充军,不论男女,就连七八岁的儿童都不放过,只要会喘气,都要充军。 反抗无效,求救的消息也送不出去,他们近乎绝望,默默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结局降临。 “三日前,老身的窗棂上突然停了一只海东青,看到密信后,老身暗中联系了几个人,打算趁夜打开城门,与主上里应外合。” 可计划出现了意外,他们之中有人试图与大军接触,被上京军发现后活活打死,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昨夜,上京军以庆祝新帝有孕为借口大办宴席,一群被征为舞姬的女子在宴会上刺杀了上京军统帅,引发骚乱,他们才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孩童借着体型优势,轻而易举摸到了上京军存放粮草的地方,一把火将粮草烧了个精光。 其余人也纷纷行动起来,一起冲向上京军办宴席的府邸,将那些将领一网打尽。 本来竺赫还在好奇,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违抗军令私自联系城中百姓,几个小孩便抱着一只海东青来到他面前。 “主上主上,这只鸟好漂亮。” “还很聪明。” “还会带路。”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眼里没有劫后余生的惧怕,满是找到一只聪明“鸟儿”的兴奋。 被孩子视作珍宝的风序也很高兴,刚想挥着翅膀起舞,看到自家主人的脸色时,才堪堪忍住。 竺赫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不允许人利用城中百姓的命令是他下的,偏偏联系城中百姓的,是他的海东青。 违抗军令,当军法处置,但人的律法,怎能约束动物呢? 可若不加以处置,此后人人行事都随心所欲,军纪何存? 安抚完百姓,竺赫命人留下些粮草,又分配了守军,随后开始追问是谁所为。 言乘不懂,为何自己用风序暗中联系了城中百姓,取得胜利,竺却仍旧要罚他。 难道不是他立了大功吗?为什么赢了还要打他? 他不懂,所以跪在地上时,腰背挺直,不闪不避等着竺赫挥来的马鞭。 “主上,主上三思,阿言还只是一个孩子,恐怕受不住这一百鞭啊。” 一个人开口劝解,立刻引来其他人附和。 竺赫充耳不闻,眨眼间,言乘背上已经落下了数十鞭。 “主上。”刚忙完走来的红渔见状,撩起衣摆单膝跪地,朗声道:“大军不日便要攻打泗城,不如让阿言打头阵,让他戴罪立功。” “是啊,主上,虽然是阿言违抗军令在先,但他年纪还小,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竺赫眼里有了动容,又打了几鞭,凑够五十鞭后,满脸怒容地扔下鞭子,大踏步离开。 “快起来。”红渔上前扶起言乘,带着他回了营帐。 “红姨,一点都不疼的。”言乘出言安慰她。 “主上收着力呢,你当然不疼。”红渔没好气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掌。 “啊?主上他,他收力了?” 言乘只觉得不可思议,竺赫看他那眼神,分明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你应该没听说过。”红渔 道:“两年前圣主刚刚掌握北境军,出兵征讨胡人时被叛徒背叛,所幸圣主临时换了行军路线,伤亡不大,那叛徒被抓住后,你猜如何?” “如何?” 言乘趴在床上,扭头看红渔,不可避免地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趴好。”红渔一把将他的脑袋按回去,一边上药一边道:“主上下了马,拎着马鞭走到那人身后,第一鞭,断了那人的腿,第二鞭,直接打断了叛徒的脊椎,第三鞭,让人脑袋开花,一命呜呼。” 听着红渔描述,想象着那个场景,言乘头皮发麻。 竺赫岂止收了力,恐怕连力气都没用,不然他也不可能中受点皮外伤。 “你也知道,圣主一向把你当亲弟弟对待的,你不该把他放在火上烤。” 一面是军纪,一面是自己视为弟弟的人,竺赫夹在中间,自是很为难。 其他将领怎么会看不出来?是以才会一个个顶着竺赫的怒意上前劝阻,红渔再顺势说出戴罪立功的话,既让言乘逃过一劫,也给竺赫一个台阶下。 “我知道了,红姨,我会去向圣主认错的。”言乘感激道:“谢谢你,红姨,也帮我谢谢其他叔伯。” “既然要感谢,就拿出诚意来。” 竺赫不知何时出现在帐门口,拿着药,走到言乘身边。 “哇塞,上好的金疮药。”言乘只瞧了一眼,便狗腿地道:“主上,这药很贵吧,就这么给我用了……” “让你用你就用,废什么话?” 喜欢冬日喧 第226章 泗城 “嘿嘿,谢主上,有了这金疮药,我明日肯定能去攻打泗城了。” 言乘趴在床上,丝毫没有注意红渔已经离开,竺赫接替了她的位置,正替言乘上着药。 “不急,身体要紧。”竺赫坐在床边,看着言乘新旧伤痕叠加的后背,轻轻叹了口气,“阿言,你怪我吗?” 言乘摇摇头,又点点头,直言道:“说不怪你肯定是假的,我的计策明明是好的,也兵不血刃赢得胜利了,可你竟然还当众惩罚我,我可委屈了。” “红姨向我解释了原由,我也认识到,是我违抗军令在先,应当被惩罚。” “还有一点,阿言,你要记住,北境百姓拥护我们,是因为我们能保护他们,而不是因为我们能打胜仗。”竺赫道:“浥城沦陷后,百姓之所以不断抗争,便是知晓,我们终有一天会打到这里,夺回属于我们的领土,保护他们不被伤害。” “他们愿意牺牲,却不代表他们应该被牺牲,每个人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不论弱小还是强壮,疾病或是健康,每个人都应该由自己决定,而非由他人决定。” 言乘垂下眼睫,他不是很懂,但会试着理解。 “这些道理对现在的你来说还有些太超前,你不必完全赞同我的观点。”竺赫拿过布条,给言乘包扎着伤口。 一缕银发落到脸边,言乘这才发觉,替他上药的人换了。 “主上,你怎么能……给我上药呢?” 言乘慌张地想要起身,却被竺赫按在床上。 “趴好,这是命令。”竺赫轻轻拍了拍言乘的肩,对上他惶恐的眼神,有些无奈道:“此处没有旁人,你把我当兄长便好。” 言乘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竺赫一眼,主上的样貌是上等中的上上等,脾气也是顶顶好的,前提是不要惹他生气。 但是他明显发现,自从知道蔚隅的消息后,主上好像憔悴了不少,一双原本亮晶晶的眸子也变得深沉,氤氲着浓浓的忧愁和哀伤。 他真可怜。 言乘如是想着。 “关于如何攻打泗城,你可有计划?” 竺赫冷不丁开口,打断了言乘的胡思乱想。 言乘摇摇头,以往他虽为先锋,但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竺赫制定计划,带头在前,他跟着冲锋便是,这次要他挑大梁,他心里还真没底。 “阿言可知,攻心为上。” 竺赫低头附在言乘耳边说着话,言乘的眼睛越听越亮,忍不住竖起大拇 指,由衷感叹:“高,实在是高!” 竺赫又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去吧,无论结果如何,都有我在你背后。” 此计若不成,便是大军压境。 或许是因为竺赫给的药格外有用,三日后,言乘雄赳赳气昂昂骑在马上,带着一队人马趁着天不亮便出了浥城,直奔泗城而去。 队伍全部过河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本以为他会趁其不备突然出击,不料言乘却命队伍原地安营扎寨,同时让人挖了不少小坑,放入准备好的枯草点燃,整个营地瞬间变得烟雾弥漫。 泗城哨兵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马,只能根据炊烟数量和先前得到的消息大致报了一个数。 “什么?竺赫竟然带着二十万大军偷偷过了河?” 泗城守军将领不敢置信,连忙召集部下商议对策。 为了保证浥城不被夺回去,白玥将大部分兵力都派往浥城驻守,只留下一万余人驻守泗城。 本以为竺赫攻下浥城会元气大伤,不料他竟然还有二十万人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泗城守军淹死。 “依老夫看,这很有可能是北境虚张声势。”一位老者捋着胡须分析道:“北境军大部分人手都在西边抵抗胡人,不可能调这么多人到南边与朝廷抗衡。” “先生有所不知,因竺赫威名在外,一路上有不少将领不战而降,竺赫一路走来,人马是只增不减。” 泗城守军统帅扶额苦笑,竺赫就像妖精似的,走到哪里,哪里的将领便投降。 “非也非也。”老者摆摆手:“纵使他一路招安,大胤男儿也是有风骨有血性的,总有不愿意投降者,前几日不是还有一批被驱逐的人来投奔泗城吗?如此看来,竺赫的人马,未必有数十万之多。” “先生不知,竺赫此人阴险至极……” “兄长如此瞻前顾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岂是一军统帅所为?”一个抱着头盔的男子大踏步走来,肩上的红披风随着动作飘扬,如一面鲜红的旗帜。 他就是泗城守军统帅卞明的弟弟,卞朝,十三岁中了武状元,又在定西战场上屡立奇功,被誉为小战神,后来随着兄长到了泗城后一直在此驻扎。 “朝弟,我并非……唉。” 卞明背着手走了几步,叹了口气。 “区区一个竺赫,他要战,便战,我卞朝难道还怕他不成?”卞朝将头盔重重放在桌上,环视了一圈面如菜色的众人,冷哼道:“不过一个竺 赫而已,竟然把你们吓成了鹌鹑。” “朝弟,你不知他……” “竺赫无非会用些阴谋诡计,耍些小聪明罢了,有何可怖之处?”卞朝道:“要我说,别管他有十万大军还是百万大军,打就是了,咱们有箭矢,有投石车,粮食储备也充足,怕他做甚?” 说完,他又看着卞明道:“兄长你怕他,无非是听了那些传闻,我不怕他,待我整顿好兵马,明日便带人去取他的人头祭旗。” “不可莽撞!”卞明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人马悬殊太大,冒然出击恐怕会被埋伏……” “我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卞朝甩开卞明,“我不但要取竺赫首级祭旗,还要将那群软脚虾一网打尽,兄长你等我的消息便好。” 说完,卞朝拿起头盔,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卞明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卞朝年少成名,心气高傲些很正常,可他这般意气用事,迟早害人害己。 卞明打定主意,下了命令,所有人留在城中守城,不许任何人私自调兵出战,违者重罚。 喜欢冬日喧 第227章 来啊,快活啊 卞朝气冲冲去调兵遣将,打算给对手一个下马威,去到营中才被告知,卞明下了死命令,不让他去迎战。 他气的牙痒痒,转身打算去找卞明问个清楚,却在书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房门虚掩着,留下一条很大的缝隙,里面不断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卞朝虽然没成亲,但也是二十多岁的人,自然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何况那门缝还留得挺大,有声音有画面。 卞朝一张脸由红转黑,抬起脚想直接踹门,却在看到转角处走来的军师时停住脚,上前几步将人拦在院外。 “二公子这是何意?”老者眯起眼,打量着卞朝:“以往这个时候,二公子都在练兵,今日为何在此?” 老者是军师,也是卞明的老师,跟随卞明到泗城后帮了不少忙,卞明对他很是敬重。 说到这个,卞朝更来气,忍不住将自己的遭遇说给老者听。 “大公子……” 老者看了看书房,他虽然年迈,但不至于连那么大的动静都听不清,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示意卞朝跟他往外走。 两人走出院子,老者才直言道:“老夫看大公子的态度,恐怕有向北境求和的意思。” “不可能!兄长怎么可能当逃兵,怎么可能投降?”卞朝道。 “大公子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宁愿相信谣传,也没想过派探子去打探情况,一味避战……未战先怯,于大局不利。” “兄长只是沉稳,哪里一味避战?”说起卞明,卞朝难免有些烦躁,但还是下意识维护自家大哥。 老者但笑不语,看了看院门,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卞朝的肩膀,将手里的文书交给卞朝,转身离开。 卞朝拿着公文,果然又是上京来的,是陛下催着卞明出战。 卞朝再回去时,恰好遇到从旁边厢房出来一边系腰带,一边拉上房门的侍卫。 见到卞朝,侍卫愣了愣,抬手行礼。 “兄长呢?” “主子在沐浴。” 卞朝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屏风后传来水声,卞朝隔着屏风,朗声开口:“兄长,陛下诏令。” 水声渐停,卞朝继续道:“陛下命我们迎战,死守泗城。” “还有呢?” “降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卞明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无比悲凉。 “兄长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按兵不动。” “可……” 卞明打断他的话,问道:“城外有何动向?” “自从扎营后便再无动作,每日只吃吃喝喝。”想到那场景,卞朝忍不住道:“吃吃喝喝便巴,夜间还燃着篝火起舞,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中。” 那些人仿佛不是来打仗,而是出游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偶尔还要猎些野味烧烤,肉香随风飘得老远。 “继续观察。” 卞明眉头微蹙,直觉告诉他北境军有诈,但他想不通,竺赫向来治军甚严,怎会突然允许手下如此作为? “还有一事,探子传来消息,竺赫并不在城外,攻下浥城后他一直驻守在浥城,率兵攻打泗城的是一个小将。” “继续观察。” 卞明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靠着浴桶。 卞朝想了又想,嘴唇动了又动,却还是没能问出心底的疑惑,而是转身离开。 是夜,狂风裹挟着细雪翩翩起舞,银色的月光下,狼嚎此起彼伏,炭火噼啪,照着昏昏欲睡的脸。 狂风渐歇,细雪却不断,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阵阵香味,随着火光渐盛,香味愈发浓郁,就连细雪仿佛都染上了这勾得人口水直流的香味。 靠在墙垛下的人转头看了一眼,舔着嘴唇,艳羡道:“对面又开始烤肉了。” “唉。”旁边一个满脸麻子的人拢了拢衣服,叹了口气,“都是打仗的,为啥人家就有鱼有肉有精米细面,咱们只能喝糊糊配馒头咸菜?” “人家北境要地有地,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咱们有什么?有不屈的意志,不服输的心,一往无前的勇气?”另一人趴在墙垛处,闻着香味咽口水,干嚼着嘴里的空气道:“呸,屁用没有。” “你说北境军咋就不动了呢?”麻子也坐起来,趴在墙垛上,“我可听说,北境军的俘虏待遇和普通士兵一样,餐餐有肉,不够吃还能继续添。” “你听谁说的?” “李大二,他跟着大军北上,然后被俘虏了。” “吹吧他就。”一个长脸男子翻了个身,不屑道:“要真像他说的那么好,他干嘛跑回来?怎么,好饭吃多了打算吃点苦换换口味?” “瞎说,他是捱不住北境军训练的苦,才偷偷跑回来的。” 几人正说着话呢,密密麻麻的羽箭突然破空而来,惊得人瞌睡虫都跑远了,纷纷连滚带爬找地方躲避 。 “敌袭,敌袭……” 巡逻的领队反应过来,立刻点燃烽火。 睡梦中的城被惊醒,脚步声四起,火把闪烁,照亮了半边天。 卞朝满脸凝重地登上城楼,楼下却没有如他预料那般出现北境军。 “怎么回事?何人谎报军情?” 他正疑惑,突然听到一旁的争吵声,闻声望去,不远处两个小卒正抓着一块排骨争来抢去。 “你们在干什么?” 卞朝气不打一处来,大踏步走过去,两个小卒被吓了一跳,齐齐松手,鲜香的烤排骨掉在了地上。 “将……将军,我们……” 不等两个小卒说出个所以然,巡逻队长地上一支羽箭,卞朝不明所以,接过羽箭,发现箭尾还有一个字条。 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串文邹邹的字,大致意思就是“粮食太多,吃不完,来啊,一起快活啊。” 透过字条,卞朝仿佛看到写字之人嬉皮笑脸的样子。 偏偏他抬头往远处望时,被熊熊火光照亮的身影似有所感,顶着他的目光伸直手臂,摇来摇去,然后突然屈膝半蹲,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又做了个吐痰的动作。 一直在挑衅他! 卞朝怒不可遏,恶向胆边生,恨不得立刻出城与对手交战。 喜欢冬日喧 第228章 声东击西 言乘的确在挑衅卞朝,来之前竺赫告诉他,泗城由于是京畿的原因,城楼比浥城高了九尺,且在建城时,还在墙中隐藏了不少可以发射箭矢的小孔。 此外,为了防止有人用云梯强行攻城,城楼上还放置了大桶大桶的桐油,一旦有人强攻,桐油瞬间倾倒而下,再配合点燃的羽箭,纵使百万大军也能烧得一点不剩。 卞明正是清楚其中原由,才打定主意不去迎战,北境虽然地广粮多,但只要耗尽先锋队伍的粮草,便能趁敌人等待补给时,将其一网打尽。 白玥也清楚泗城的防守能力堪称一绝,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命大军北上,攻打凛都。 本就因半夜被吵醒而生气的卞朝,因为言乘的挑衅更加气愤,不顾众人阻拦,让人打开城门,背着长枪,骑着马一路狂奔,在壕沟外堪堪停下。 正门守兵瞥了他一眼,大声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泗城卞朝,特来向言将军请教。” 守兵看了看马上的人,和另一人耳语几句,随后点头,很有礼貌地让他稍等。 没过多久,守门的小卒跑了回来,“我们将军说了,天太冷,他不想出营帐,让将军你也早点回去。” “你当我瞎呢?”长枪指了指熊熊燃烧的篝火,卞朝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该死的蛮人,一直在挑衅他! 小卒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发挥自己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毫无愧疚地道:“那篝火是照明用的。” 说完,又补充一句:“我们将军说,未免将军回去的路上看不见前途,是以点燃篝火,为将军照亮前路。” 卞朝真是被气笑了,这该死的北境野人挑衅他就罢,竟然还如此侮辱他。 士可忍孰不可忍! 卞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刚想扯着嗓子叫阵,话到嘴边却发现,他竟然连敌军主将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卞朝很生气,但并没有什么用,带着一肚子火气打算回城,还没走几步,马匹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绊马绳绊倒,自个儿也摔在了地上。 “将军说了,天黑路滑,便留将军住一晚。” 几个小卒笑嘻嘻上前,将滚得懵圈的卞朝五花大绑起来,又找来一根很粗的竿子穿过绳子,将人挑在肩上,像宰年猪似的扛着招摇过市,然后重重扔在篝火边。 扑面而来的热浪驱散寒意,身上潮湿的斗篷好像都瞬间干透。 一群人围着篝火坐了一圈,见到卞朝,丝毫不觉得 意外。 良久,最中央的人站起身,甩着剑穗流苏,脚步铿锵,走到卞朝身边蹲下身,咧嘴一笑。 “在下清州言乘。” 言乘顺手接过旁人递来的烤羊腿,大口咬着喷香的羊腿,鲜嫩的羊腿汁水四溢,看着就很有食欲。 “我是你的对手。” 言乘咽下羊肉,见卞朝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羊腿,非常大方地撕下一块肉塞进卞朝嘴里,也不管他吃不吃,自顾自地说着话。 “如你所料,先前的一切都是我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引你们出城迎战。” “但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忍忍。” 不但承受住了每日的叫骂,在美食面前都能不忘初心,实在让人佩服。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等待解答,但是不用着急,先看一场好戏。” 言乘吃完羊腿,拍了拍卞朝的肩,叫来人一起拉着他坐起身。 不远处漆黑的山峦中突然发出亮光,如一条金龙般出现山丘上,不多时,左右两面的火光快速汇合。 “如你所见,北境大军到了。”言乘盘腿坐在卞朝身旁,怕他看不懂,“好心”解释道:“故意抛投事物,用重弩佯装攻城,是为了引起骚动,引蛇出洞。” “呸!”卞朝啐了口痰,“卑鄙!即便你有声东击西的计谋又如何?泗城的墙可不是纸糊的!” “哎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言乘一拍后脑勺,嘿嘿笑道:“忘了告诉你了,前些日子北境释放了一群俘虏,嗯……好像此刻就在泗城内呢。” “你……你无耻!” 竟然策反俘虏当奸细,简直无耻至极! “瞧你,又生气。”言乘猛地凑到卞朝眼前,笑眯眯道:“卞将军要不要猜猜,我为什么要用重弩投放食物呢?” “还有什么目的?无非是为了挑衅!”卞朝愤愤道:“有本事你我真刀真枪打一场,只会耍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 言乘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继续道:“投放食物是为了引起骚动,让北境军趁机用飞爪攀上城墙。” 话说到这里,卞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头到尾,言乘带队进攻和挑衅都是个幌子,就是为了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出城迎战。 “还有一件事。”言乘站起身,看着远处道:“刚才将军打开城门之时,北境有几个士兵不小心走丢了,怕是进了城。” “无耻,无耻,恶心!” 卞朝怒 不可遏,却无计可施,捆他的绳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根本挣脱不开。 “哎呀,你看我,又给忘了。”言乘拍了拍后脑勺,随口又丢出一个晴天霹雳。 “本来想让将军回去的,但考虑到更深露重,天气寒冷,是以请将军留宿,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派人告诉令兄这个消息呢。” “天色如此昏暗,令兄要是认错了人,可如何是好?” “你下作!”卞朝快气炸了,一边挣扎一边放话:“你们若敢伤他,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为他陪葬!” “哦哟,口气不小哦。” 言乘环抱着胳膊,怕卞朝坐着看不见,还向他实时更新前方战况。 “大军在城门口聚集了,恭喜泗城哨兵发现了大军的位置,可喜可贺。” “泗城守军脚步有些慌乱,但还是发起了反击,他们能成功吗?让我们拭目以待。” “哎呀!泗城的城门怎么开了?难道是泗城内部出了叛徒吗?” “好!吊桥已经放下来了……北境军先锋已经过了桥……泗城会如何防守反击呢?” “太可惜了,泗城竟连桐油都没来得及泼下,北境军先锋队伍竟然已经攀上了城墙……太震撼了,北境军竟然没有用云梯,仅靠飞爪便攀上了泗城城墙,真真厉害!” 卞朝又气又急,却动弹不得,急火攻心,两眼一翻,竟然昏死过去。 喜欢冬日喧 第229章 风雪暂歇 北境军布局周全,有条不紊地发起冲锋,泗城也靠着坚固的防御,抵挡住北境军势如破竹的进攻步伐。 不过泗城由于还未开战,猛将便被北境擒获,将士们打起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金乌刺破夜幕,城墙上的旗帜随着夜幕落下,经历大战的城再无往日喧嚣,在曦光中格外沉静。 硝烟未歇,焰火噼啪。 府邸内,梅花落了一地,点缀在苍苍白雪间,艳丽夺目犹如鲜血。 卞明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染黑,发冠不知去了何处,如瀑的墨色长发随风飘扬,青黑的眼底是藏不住的憔悴。 竺赫垂手而立,两人都静静打量着对方,没有开口。 雪花落满肩头,卞明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哑声开口:“朝弟,他在哪儿?” “没死。”竺赫言简意赅言明卞朝的处境,伸出两根手指,直截了当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归顺于我,你仍旧是泗城城主;二,带着你的弟弟离开,隐姓埋名更名换姓,不要再出现在人前。” 黯淡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卞明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第二个选择,是以死明志。” “听命行事而已,何况守城本就是你的职责,你并无过错。”竺赫背着手,“看来你选好了。” 卞明没有明确表示,竺赫垂眸思索片刻,抬起眼睛看着卞明道:“今日过后,我会放出消息,泗城守军死守不退,城主和胞弟以身殉城。” “王爷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仁慈。”卞明叹了口气,“朝弟性子急躁,又刚烈,恐怕不会跟我离开。” “那是你要解决的问题。”竺赫负手而立,“明日一早你们便离开此处,天南海北随意行走,只是不要暴露身份,否则,我也护不住你们。” 说罢,竺赫转身欲走。 “王爷留步。”卞明开口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指教,王爷为何要放我一马?” 竺赫停下脚步,微微抬头,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声音低沉幽远:“一年前,卞朝救下了一个被追杀的人。” “他是我的爱人。” “我欠卞朝一条命,他希望你活着。” “王爷以公利私恩,没想过营中将士会因此寒心?” 卞明没听卞朝讲过这段往事,却还是感到惊讶。 “所以你二人必须隐姓埋名。” 竺赫碾碎指尖花瓣,嫣红的花液染红了被冻的发白的指尖。 卞明沉默着 转身,没走了几步,幽远儿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一个原因,我希望天下有情人,都可以终成眷属。” 行走的脚步猛地停下,卞明转过身,有些不可置信:“王爷,都知道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早在从凛都出发开始反攻的路上,他便动用了各种手段,将卞明和卞朝查了一遍。 消息显示,他二人并非同父同母,甚至并非同族,只不过是两个人恰好一个姓,又恰好都在流浪而已。 同病相怜的两个可怜人,只能抱团取暖,艰难求生,相依为命许多年,早已成了对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或许是当局者迷,两人虽然都对对方有意,但都认为对方应当娶妻生子,绵延后代才算完美,所以一直未能吐露心声。 “我不愿让他被我的感情困扰。” “为何不亲自问问他,会不会因你的心意而困扰呢。” 寒风呼啸,大雪飘飘,两人如雕塑般在雪里站了许久。 卞明对着竺赫的背影行了个礼,“谢王爷解惑。” 大雪飘扬,很快将地上的脚印掩埋,竺赫走出府邸,一个黑影从远处蹿过来,撞进他的怀中。 竺阆在他身上四处嗅闻,灵活地爬到他背上,用脸颊贴了贴他的脸,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碧绿的眸子微微眯起,用下巴轻轻蹭着竺赫的肩。 “阿阆,我需要你帮我。”竺赫背过手穿过少年的腿弯,声音带着颤抖:“找到巫莳将军的鞭子还有夙喻将军的长枪,我们就回家。” 竺阆偏着脑袋,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点头。 虽然做了准备,但此战还是牺牲了不少人,竺赫与士兵一起,核实牺牲之人的身份,登记造册,以方便日后为他们的家属发放抚恤金。 这项工作整整持续了半个月,一晃眼便到了除夕,战火停歇的泗城又恢复了生机与活力,小商贩回到了街上叫卖,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对联,稍微富足的人家还挂上了红灯笼,整座城都沉浸在节日气氛中。 “主上,主上。”言乘小跑着钻进门,揉了揉被冻僵的脸,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木盒,“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竺赫拿起案头用红纸包好的银子递给言乘,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盒子里,是我想要的东西?” “啊,主上你怎么能这样。“言乘小声嘀咕:“一点都不好玩。” 不等他开口,一个黑影又冲了进来,飞快地抢过言乘手上的 盒子,双手递到竺赫面前,碧绿的眸子满是期待。 “嗳,你怎么抢我东西?” 言乘上前想把东西抢回来,竺阆立刻转头对着他龇牙,随后又委屈地看着竺赫,目光在竺赫和言乘身上流转。 竺赫打开盒子,盒子内是一条长鞭,黑色的鞭子静静躺在盒子里的锦帛上,仿佛沉沉睡去的老人。 “很厉害。”竺赫揉了揉竺阆的发顶,将盒子仔细地收好,才佯装严肃地板着脸对言乘道:“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抢了谁的东西?” “呜呜……” 竺阆委屈地扒拉着竺赫,时不时瞪言乘一眼。 “我可没有抢啊,分明是阿阆临时有事,将盒子拿给我代为转交。”言乘摸了摸鼻子,见竺赫还是盯着他,咬了咬唇,“好嘛,我承认,我是拿了他的盒子,但我真没有抢……我错了,下次还敢。” 言乘主打一个我承认,我认错,但死不悔改。 “嗷呜~” “罚你将今晚的肘子全部分给阿阆。” “哼。”言乘小小哼了一声,竺阆则高兴地围着竺赫转圈圈。 恰在此时,红渔喊他们去吃团圆饭。 “走走走。” 竺赫左手揽着言乘的肩,右手拉着竺阆。 走出门,言乘兴奋地挣脱竺赫的手,跳到院中大喊。 “哇,雪停了!” “嗷呜嗷呜~” “主上主上,晚上我们可以堆雪人啦。” 竺赫的脚步顿了顿,风雪暂歇,空旷的夜幕中零星出现了几颗星子,亮晶晶的。 “主上,愣着干嘛,快来。” 言乘笑着跑回来拉住竺赫,拽着他一起朝饭厅走去。 喜欢冬日喧 第230章 昭 吃过饭,言乘和竺阆堆了一会儿雪人,玩累了,便各自回了住处。 竺赫却坐在亭子中一动不动,因假笑变得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深沉的眸子变得空洞,仿佛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一味盯着前方的梅树。 “主上……” 红渔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刚想对身后之人开口,前面却传来声音,“何事?” 红渔侧开身子,露出身后一袭白衣,头戴帷帽之人。 “草民见过王爷。” 发散的思绪渐渐回笼,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竺赫僵硬地动了动眼珠,目光慢慢锁定眼前之人。 来人身量高挑,身形却十分纤瘦,白衣与雪融为一体,墨发柔顺地垂在身后。 一如初见…… 竺赫有些失神,很快又回过神,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是他痴心妄想,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怎么会再次出现呢? “听说王爷在找一样东西。”来人拿下帷帽,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夙喻将军的破苍,数月前已被顾许送往上京当做新春贺礼。” “卞明,见我不用遮面。”竺赫收回目光,神色冷淡,声音也是淡淡的。 “王爷好眼力。” 来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摘下面具,而是戴上帷帽,拱手作揖,随后转身离开。 竺赫留了卞朝一命,是为了报恩,但留他一命,却没有理由,他不想欠人情,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他。 卞明走了几步,身后的声音响起,很快消散在风中,让人怀疑身后之人根本没有开口。 “多谢。” “主上。”红渔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声音哽咽:“求主上,允我领兵,将夙喻将军……带回来。” 踏上战场那一刻,就注定了牺牲,注定了客死他乡,再无机会返回家乡。 北境在大战后打扫战场时,会将尸体聚拢到一个大坑中,用火烧完后就地掩埋,牺牲者的亲友若还活着,能取一抔土带回家乡安葬,但大多数牺牲者在家乡的,只有衣冠冢。 像苏力、夙喻这样的一方大将,一旦战死,尸身便会立刻被敌人损毁,再寻不到踪迹,能带走的,只有他们的武器 。 北境人认为武器是战士身体的一部分,牺牲的将士的灵魂会附着其中,被带回的武器并不会被埋进衣冠冢,而是放进凛都中一座为此而建的功祠,享受万众香火的同时,也在等待被选中的继承者拿起武器,再铸荣光。 竺赫没有立刻答应,动了动嘴唇,轻轻叹了口气才开口:“除夕了,将士们该回家吃团圆饭。” 红渔知道他这是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忍着眼泪,拱手作揖后快步离开。 竺赫在亭子中枯坐了一夜,天刚蒙蒙亮,便按照计划带着三百人返回凛都,护送青雷鞭回北境。 日夜兼程,一路疾驰,专挑小道走的队伍还是花了一个半月才回到凛都。 站在巍峨的城墙下,竺赫轻轻摩挲着怀里的木盒,看着城门,轻声道:“巫伯伯,到家了。” 马蹄踏过石板,飘扬的衣摆溅起飞雪,身着黑甲的队伍快速穿过街道,径直进入幽雪宫。 兰华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迎接,竺赫不等马儿停下脚步便跳下马,跪在兰华面前,将木盒捧到眉骨处,“师父,巫伯伯回家了,恕我无能,还未找到破苍的下落。” 苍老的脸上滑过一滴混浊的泪,兰华颤巍巍端起木盒,拂掉木盒上的碎雪,低声念着:“回来好,回来好,回来好啊,老巫,还是家里好啊。” 兰华命人去准备祭祀事宜,和竺赫一起进了勤政殿。 “祭典结束后,你便去江南吧。” 兰华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热茶,目光透过氤氲的雾气落到跪在身前,满头华发的青年身上。 竺赫表面上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可兰华知道,他的灵魂已经死了,死在了知晓蔚隅死讯的那天,留下来的,是为了责任而奔波的行尸走肉。 “多谢师父成全。”竺赫抬头,看着眼前疲态尽显的老人,膝行上前,将头放在兰华膝盖上,“我不在的日子,师父你要保重身体。” “臭小子。”兰华轻轻拧了拧竺赫的耳朵,佯装生气:“你这是咒我呢?嗯?放心吧,我老人家身子骨硬着呢,估摸着还能再活个一二十年。” “我相信师父。” 竺赫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像小孩一样,依偎在兰华身边。 若他能再理智一些,便不会想要去江南寻人,兰华也不用为他操心北境事务,劳心劳神。 “去吧,把隅儿带回来。”苍老的手指梳理着掌心有些干枯的白发,轻声道:“他总要回家的。” 蔚隅没有家,北境便是他的家。 没有名义迎他回家又如何,大不了找人给他和竺赫配个冥婚,反正竺赫这傻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这晚,两人坐着说了许久的话,从行军打仗到治国理政,从山间野花 到珍稀植物,无话不谈。 持续了两天的祭典结束后,竺赫以北境圣主名义向外发出了消息。 北境不再接受大胤统治,自立一国,国号,昭,年号景元。 消息一出,不仅白玥坐不住,胡人也坐不住了。 要知道,北境如果归大胤管辖,即便战况如何紧张,只要他们向大胤求和,北境碍于大胤,便不能再对他们出手,最多只能被动防守。 如今北境自立一国,没了大胤约束,又有世仇横亘,以北境现在全民皆兵的情况和无底洞似的宝库,碾死他们简直比碾死蚂蚁还要简单。 先前还因为打下清州而高兴的胡人高兴不起来了,恨不能立刻跪到竺赫面前乞求原谅。 现在交还领土,还来得及吗? 竺赫也毫不犹豫给出了答案,来不及。 立国第三日,竺赫便命苏昭和为主帅,安楚为副帅,领十万大军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反击大戏。 先前一味退守,除了要应付大胤的进攻外,更深层的原因便是为了瓮中捉鳖。 先前大胤还未发难时,他们不但将胡人赶出了北境,还往西追了好几百里,最后被迫在一个叫荒谴的山边停下。 这里的天气变幻莫测,地形多变,竺赫不敢冒然进攻,却又不甘让胡人躲起来安稳度日,便借大胤发难之际,故意离开前线,又让苏昭和步步退让,只等胡人以为大获全胜,将大部队带入北境时,一举歼灭。 如今大局已定,大胤要调派人手压制江南的动乱,无力再对北境发起大规模进攻,而北境西边战线上的将士经过休养,状态十分不错,再加上堆积多年的仇恨,气势如虹。 天时地利人和占了两个,此时不反攻更待何时? 喜欢冬日喧 第231章 江南雨 立国庆典足足持续了半个月,沉浸在喜悦中的北境百姓并未发现,他们视作主心骨的圣主早已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背上行囊牵着马,踏上了去江南的路。 临行前兰盛又喋喋不休说了好久,然后给他包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除了干粮还有各种各样的药,恨不得把整个药园都给竺赫包起来拿走。 “爹。”兰盛站在兰华身旁,望着一人一马渐渐远去的背影,“你当真放心赫儿去江南?” “放心。”作为父子,兰华怎么可能不知道兰盛在想什么,“你也放心,我不会派人去半路把他截回来的。” 兰盛点点头,虽然他爹有时候很不靠谱,但也是说一不二的,出尔反尔的事,他做不来。 “让他去看看也好。”兰华背着手,望着雪中消失的黑点,有些惆怅,又夹杂着几分高兴,“他还年轻,去江南看看也好。” 竺赫被胤帝关在上京十八年,从未去过远方,后又到了北境,却因肩上的责任不停打仗,一刻未能停歇。 上京用繁华困了他十八年,北境却要用责任困他一辈子。 好不容易得了喘息,就让他去江南看看也好。 兰盛闭上嘴,以北昭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能继续向大胤继续发起进攻的,即便要继续南下,也得等到把胡人一网打尽才有可能。 胡人大势已去,对北昭没有太大威胁,用不着竺赫坐镇,苏昭和,不,现在改名叫苏锦和,就能轻松拿下。 兰华虽然身体不如从前硬朗,但处理日常事务还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他同意竺赫去江南的原因。 左右最晚一年,竺赫便会回北昭,这一年里北昭也能休养生息。 竺赫从北昭离开时风雪漫天,一路赶到江南,好歹抓住了江南暮春的尾巴。 根据密信所写,竺赫直奔蔚隅最后出现的地方——渲州。 与想象不同,这里并无灾荒过后的荒凉落败,街道平整宽敞,潺潺流水在拱桥下穿行,岸边是鳞次栉比的小楼,货船、花船在水面上穿梭,一派繁荣景象。 竺赫此行并未带帮手,打探消息的事情只能由他亲自去,自小混迹在茶楼、酒楼、赌坊、青楼这些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的人,自然知道哪里最容易打听消息。 随意点了几个菜,竺赫在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手里端着茶杯,余光却在观察四周。 他在路上给自己易了容,硬朗的轮廓变得柔和,深邃立体的五官也被掩盖,眼睛因不能长时间 与易容材料接触,便用一条黑纱遮挡,令人苦恼的长发被完全挽起,掩在巾帽下,整个人平平无奇,完全没有让人探寻的欲望。 “嗳,听说了吗?安南侯要休妻。” “你从哪儿听来的?” “猜的啰。”邻桌小伙神神秘秘凑到伙伴身边,压低声音:“我大姑的外甥的侄女的小叔子的二姨的大姑娘的孙女在侯府当差,她可看的清清楚楚,安南侯和一个美人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就连喝药都是嘴对嘴喂的,感情这么好,休妻是迟早的。” “怎会如此?他们夫妻二人才成婚不过两个月,安南侯怎就……” “嗐,你听说的不完全。”隔壁桌的大汉一听,端着自己桌上唯一的炸圆子,转个身坐到长凳上。 “哦,难道兄台还有其他消息?” “那可不。” 壮汉声音不小,其余桌吃饭的也停下筷子,竖着耳朵偷听。 “安南侯的媳妇儿是陛下赐下联姻的,他们根本没有感情,而那美人出身商贾,后老家里落败了,所以两人虽是青梅竹马,但不能相守。”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壮汉咬了口炸圆子丢进嘴里,语气怅惘,“后来那美人远嫁他乡,两人的缘分就此断了。” “噫~”众人不满:“你也没说为何他们又在一起了。” “这不还没完嘛。”壮汉道:“那美人嫁过去几年,病秧子丈夫便亡故了,家产也被夺了去,美人无奈,只能回娘家,却没想到……没想到……”壮汉声音哽咽,仿佛亲身经历一般,“没想到美人的父母早已亡故。” “啊!这也太可怜了。” 众人扼腕。 “好在安南侯还记得两人的情谊,将美人接回府好生照料。” “还好还好。” 众人松了口气,这时有人不解道:“既然他二人缘分未了,为何不成婚呢?” “这你就不懂了,那美人经历了这么几遭,早已心如死灰,再无半点波澜,如何忍心拖累安南侯?” “真是可怜呐。” 众人纷纷叹息,然后继续谈天说地。 竺赫听了一圈八卦,从中得出几个关键信息。 安南侯就是槐州守备虞纨,趁着曲州和渲州打仗时,给曲州守备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渲州叛乱后,又拿下了曲州太守杜怀风,以一己之力稳住了江南局面,新帝大悦,赐封安南侯,并将嘉柔郡主许给 他为妻。 传闻此人深不可测,心胸狭隘,唯利是图,又有无数暗卫和线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在他的地盘上找人,恐怕很难。 竺赫捏了捏眉心,有些丧气。 蔚隅被打为乱臣贼子,他要隐藏身份,本就就不能明目张胆打听,如今又添了虞纨这个拦路虎,真让人头疼。 吃好饭,竺赫叫来掌柜结账,随后径直起身离开。 笑容和善的掌柜在竺赫走后立刻变了脸,让小二看好大堂,转身跑进了酒楼后的院中。 “一个瞎子,不但顺顺当当吃了饭,还四平八稳的走出了大堂,没撞到一个人?”青年咬着筷子若有所思。 “派人盯着。”桌上另一人道:“此人恐怕是个练家子,跟远些,不要被发现了。” “是。” 掌柜点头离开,徒留房内两人静默着吃饭。 “要不要派人去试探试探深浅?” “先看看派出去跟踪之人能撑过几个时辰再说。” 若对方并无敌意,冒然出手试探,引人不快还好说,折损人手就得不偿失了。 刚走出客栈,竺赫就察觉到了异样,镇定自若地走进一个胡同后,原地消失。 屋檐上跟踪的人看的目瞪口呆,四处寻找也未能找目标的身影,与另一个在地上跟踪的人交换眼神后,垂头丧气地离开。 藏身暗处的身影慢慢出现,竺赫戴上兜帽,顶着细雨跳上房顶,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下,轻嗅着雨中泥土的芳香。 江南雨,雨丝缠绵温婉,像他养育出的人一样。 喜欢冬日喧 第232章 安南侯,朕有事相求 “什么?不到一刻钟便把人跟丢了?” 两个暗卫尴尬又害怕,“他的武功在我二人之上。” 青年不死心,又问:“若你二人联手,有多少把握拿下他?” “有一成把握……”暗卫咽了咽口水,补充道:“活下来。” 青年彻底沉默,半晌,才摆摆手,让人退下。 “你说,这下该怎么办?” 青年走到屏风后,见人还泰然自若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心思下棋?万一那人是上京派来的杀手怎么办?我可不想死!” “静观其变。” 端坐在垫子上的青年白衣胜雪,长及脚踝的墨发自然垂落,鸦羽般乌黑卷翘的睫毛微垂,将琉璃眸遮了一半,细长的眉毛下一双凤眸微微眯起,眸中蕴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生死不明的蔚隅。 那天被追杀落崖后,他很幸运地在即将被摔得粉身碎骨时被崖边的一棵树接住了,杀手的飞刀在离心脏一寸的地方停下。 他没死,但与死无异。 荒无人烟的绝壁,人迹罕至,好在他还记得与师兄联系的方式,又靠着兰盛给的丹药撑了几天,才等到安麓,为自己挣了一条命。 在那之后他昏迷了将近两个月,醒来时虞纨却告诉他,他昏迷后不久,一只海东青送来了一个包裹,虞纨擅自拆开后,发现是一本兵书,扉页写着要蔚隅亲自打开。 他暗中将书送到渲州交给牧誓和左琢,节节败退的渲州军没多久便赢过了装备精良的曲州军。 后来蔚隅醒后听他说了此事,才告诉他这书是竺赫的手笔,与先前那个小册子应当是一套。 “你就不怕他真的是哪方派来的杀手?” 虞纨不死心,他是真的很怕死,先前一直拖延不肯与渲州开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活着不好吗?活着多好,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能尽情享受美好人生,可太妙了。 “他若是想杀你,你觉得你逃的掉?”蔚隅抬眼轻轻瞥了他一眼。 “……”虞纨感受到了他的轻视。 他虽然武功不高,但也是……嗯…… 好吧,他承认,他那点三脚猫的身手,也就勉强能和狗打个平手。 “你若放心不下,也可亲自去会一会他。” 若能结交此人,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有道理。”虞纨赞同地道:“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 敌人好。” 即便当不了朋友,当个有好感的陌生人也是可以的。 虞纨当即派出人去寻找那个高手的踪迹,力图在他面前刷上好感,可惜一连几天过去,派出去的人连高手的影子都没看到。 蔚隅安慰他,高手总是神秘的,说不准早已知晓他在寻找他的下落,所以故意躲起来了。 并没有被安慰到的虞纨拖着忙活了一天的身子回到住处,刚踏进院子,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身黑衣的青年静坐在树下的石桌边,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放在石桌上的长剑的剑鞘,沾满月光的华发一丝不苟地挽在头顶,发冠上的红玉珠垂在耳边,精雕细琢的五官立体深邃,镶嵌在桃花眼中的冰蓝色眸子澄澈干净,明明没有一丝情绪,却给人一种他在笑着的错觉。 “这位……壮……啊不,大侠,请问阁下是……” “听说你在找我。” 青年抬眼,扬了扬下巴,示意虞纨上前。 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虞纨下意识认为他是来杀自己的,吓得腿都软了。 奈何对方身上的血杀之气太重,气势又强大无比,他招架不住,腿肚子打着缠,晃晃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 “壮……壮士……” “嗯?” 虞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算解释,被这一声低沉的“嗯?”按在了泥地里。 “你就是安南侯?” “我……是……不是。”嘴边的话转了一百个弯,虞纨的脑袋转的快冒烟了,才灵机一动憋出一句:“我……我是在他家借住的亲戚,嗯,亲戚。” “亲戚?” 虞纨听到一声轻笑,虽然受到了轻视,但丝毫不觉得自降身份有何不妥。 命和身份比,当然是命更重要了! “那么麻烦阁下帮忙通传一声。”青年轻飘飘扫了虞纨一眼,“竺赫,在此地邀他一见。” “扑通。” 虞纨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竺赫面前,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竺赫,镇北……啊不,北昭皇帝竺赫?他不是去打胡人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他的跟踪对象。 一瞬间,虞纨脑子里闪过一百万种死法。 “阁下这是何意?”竺赫佯装惊讶,眸子闪过玩味。 这个安南侯,似乎与传闻不同。 果然心思深沉,高深莫测。 “实……实不相瞒……我……” 虞纨牙齿打颤,一心想着坦白从宽。 “安南侯,朕,有一事相求。” 竺赫嘴上说着,却没有半点求人的样子,只是抬手,扶起虞纨。 “我想借安南侯两百府兵一用。” 竺赫说明来意,与虞纨商量。 “借,借借借,别说两百,两千都行。” 虽然竺赫抱着商量的想法,但虞纨哪里敢真的和他商量,先不说竺赫在外的杀神之名,还有他身上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器,就单说现在,虞纨觉得,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竺赫立刻就会把他抹脖子。 哪知,竺赫却皱了皱眉,坚定道:“两百足矣,无论事成与否,我都会付给你百金为谢。” “嗳?” 这也太有底线了。 虞纨在内心感叹,不愧是一诺千金的镇北……啊呸,北昭皇。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求侯爷解答。” 虞纨刚松了一口气,竺赫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心跳如擂鼓。 “听闻蔚隅失踪前,曾与侯爷有过一面之缘。” 虞纨心中警铃大作,难道经典的“他死了,我要天下人陪葬。”的桥段要来了吗? 苍天啊,他不想死啊! 虞纨内心的小人转着圈哀嚎,吐槽,却于事无补。 “是……是见过……”虞纨说话的声音都变调了,双腿更是软成面条。 “劳烦侯爷告知,你二人在何处分开。” “啊?” 虞纨有些懵圈,但很快反应过来,竺赫这是根本不知道蔚隅还活着啊? 喜欢冬日喧 第233章 你情郎跳崖了! 虞纨正欲开口,竺赫却先他一步察觉到脚步,留下一句“明日再见。”后消失在原地。 狂跳的心脏还未平复,身后的突然响起的声音又把虞纨吓了一跳。 “主子。” “哎哟我去。”虞纨拍着胸口,看清来人后翻了个白眼,“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声儿?鬼似的。” 安麓抿唇,解释道:“属下巡夜恰好路过,见主子在此,便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行了行了。”虞纨摆摆手,语气不耐道:“赶紧巡你的夜去。” 赶走安麓,虞纨又急匆匆跑到蔚隅住处,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这事儿我必须告诉你,你不知道有多吓人。” 虞纨给自己倒了杯温茶一口气喝完,叉着腰平复着心情,讲起了刚才的经历。 “你是说,他,到江南了?” 蔚隅放杯子的手一松,茶杯径直落在桌上,杯中茶水洒了一桌子。 “我还能骗你不成?”虞纨心有余悸,偏头看了一眼蔚隅,询问道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坦白吗?” “不。”蔚隅摇摇头,苦涩一笑,“你觉得我这副身子还能撑多久?” 命是救回来了,但他天生体弱,这些年又四处奔波,身子早熬不住了。 与其坦白他没死,给竺赫希望后又让他失望,不如就让他坚信自己已经死了,如此也能免掉许多麻烦。 “唉。”虞纨叹了口气,还是看不过去这对苦命鸳鸯就此分开,劝解道:“可他跑了这么远,你当真舍得他?” “没什么不舍得的,没了我,他能过的更好。” 话虽如此,虞纨却没忽略他死死攥紧的双手,在心里长长叹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口:“你说他借两百人能干啥?大海捞针也不够啊。” “找人或许不够,但找一具尸体却是绰绰有余。” 毕竟活人会动,死人可不会挪窝。 “你不觉得很蹊跷吗?他竟然都不派人来打听打听,就那么坚定地相信你死了?一点怀疑都没有?” 如果竺赫真的如传言那般爱蔚隅,为何事发后从未问过一句,甚至都没派人来过江南,北境人手难道紧张至此了吗? 他不信,无非是不够爱罢了。 “旁人告诉他,他或许不信,但若是他的亲信所说,他定然深信不疑。” 竺赫一直坚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坦然地将后背交给自己认为亲近之人。 “亲信?那时你身边有这样一个让他全心信任的人吗?”虞纨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个问题把蔚隅难住了,彼时他身边能让竺赫信任之人只有幽七,难道幽七并没有死,只是被杀手圈禁了? 可她当时已经中了毒,如何在围攻中捡回一条命? “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虞纨完全没有察觉到蔚隅的疑惑,大咧咧地道:“你说你想如何,我都支持你。” “让人提前去无妄崖下布置。”蔚隅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两块玉佩,“将这两块玉佩置于崖下,他应当会信。” 被追杀不幸落崖,被摔得粉身碎骨后被野兽吃掉,这很符合常理。 “你……真不打算……” 虞纨见过很多狠人,但对自己这么狠的,蔚隅是头一个,竟然如此淡然地安排着自己的“死亡”。 “不了。”蔚隅轻轻摇头,“早日放下,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 本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弥留之际还能远远瞧他一眼,他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竺赫与他不同。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但竺赫身后有千千万万人,他没有牵挂,竺赫肩上却扛着为百姓争一个盛世的责任。 他们的身份本就云泥之别,从一开始,便不该遇见。 “啧,搞不懂你们。” 虞纨小声吐槽完,确认蔚隅的选择后,连夜派人去了无妄崖底布置。 无妄崖,崖如其名,跳下去就能断了一切妄念,崖壁光滑但长满青苔,崖底没有深潭没有溪流,只有无数被风磨得锋利的石头,要真从崖顶摔下来,能瞬间从立体物变成平面图。 虞纨拖了好几天,终于在传书说布置好之后,佯装打听到消息,让人把竺赫带到了无妄崖。 “这里……便是他……”竺赫声音颤抖,双膝颤抖着,跪在了悬崖边。 深不见底的悬崖下一片漆黑,耳畔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咳咳……我也是听人说的啊,当时他被杀手追杀,一路逃到这里,无路可退才跳下去的……”虞纨不忘给自己邀功:“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听到的,没办法不保真啊……哎哎哎,你干嘛去?” 虞纨的话还没说完,竺赫站起身,纵身一跃,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样跳了崖。 “唉,你疯了!” 虞纨趴在崖边大喊,可竺赫本就穿了一身黑衣,很快便被黑暗吞噬。 阴冷潮湿的气息 扑面而来,虞纨不顾脸面手脚并用往后爬了一段距离才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对着府兵道:“愣着干嘛,还不拿着东西下去找人!” 看呆了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在腰上栓了结实的绳子,慢慢滑下悬崖。 府兵刚下去没多久,一辆马车便在虞纨身后缓缓停下,看到来人,虞纨立刻跑上前,一边跑一边喊:“完蛋啦,你情郎跳崖殉情了!” “你说……什么?” 一晚上没睡的蔚隅眼底泛着青黑,单薄的身躯摇摇晃晃,虞纨真的怕他下一秒就会驾鹤西去。 “竺赫,跳崖了。” 虞纨前言不搭后语,手脚并用比划了半天,才把事情解释清楚。 “不可能,他不会的。” 瘦弱的身躯差点瘫倒在地,好在虞纨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 “扶我,过去……” “你过去干什么?跳下去给他陪葬吗?”虞纨搂着蔚隅,死活不让他过去,看他变得通红的眼眶,又忍不住放软声音劝解道:“你现在过去也没用,我已经派府兵下去了,很快就有消息了,你再等等。” 蔚隅绝望地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竺赫,拿准他不会置北昭百姓于不顾,可他也低估了竺赫对感情的态度。 他以为竺赫此番前来只是想找到他的尸身,没想到他竟是存了死志的。 或许在看到无妄崖前,竺赫心里有过侥幸,或许蔚隅没有死,或许他被人救了。 无妄崖的风,吹散了那一点侥幸,也吹散走了他最后一丝活下去的信念。 他真的,错的离谱。 喜欢冬日喧 第234章 实诚人 “哎哎哎……你别晕啊!” 怀中人呕了一口血,晕倒过去,虞纨只觉得脑仁。 他是不懂蔚隅的,明明放不下竺赫,却偏偏不与他相认。 他更不懂竺赫,从北昭大老远跑到江南,只为殉情? 总之,他觉得这两人都该去太阳底下晒晒脑袋。 不过现在他已经顾不得带人去晒脑袋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救蔚隅,毕竟他才是整个江南三州的主心骨,真正的安南侯,自己只不过是挂名而已,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你看好这里,不要让人接近,有情况及时传信。” 虞纨留下一个亲卫,抱着蔚隅上了马车,往僳县疾驰而去。 “快快快,快给他看看。” 马车刚停稳,虞纨就抱着人跳下车,奔向房间的同时顺手拉上了往门口走的安麓。 “发生了何事?” 安麓给蔚隅诊着脉,微皱的眉头越发挤在一起,“他体内的寒毒发作了。” 蔚隅虽生体弱,在忘忧谷时虽然也用药好好调养过,但少时在一次出诊时因不慎撞破那户人家的赘婿养外室,被那赘婿陷害在水牢待了半个月,寒气入体,用了很多药都没用。 “你开方子,我让人去抓药。” 虞纨抓了抓脑袋,蔚隅真就是一个瓷娃娃,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也不能大喜大悲,太难养了。 “普通药物终究治标不治本。”安麓一边说一边开着药方。 “先把他的命救回来再说!” 先不管能不能治,蔚隅不能死,至少得让他还会喘气。 交代完亲卫,虞纨终于能喘口气,捡了个椅子坐下,看着床上的人,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竺赫修习内功便是至纯至阳的,让他来帮蔚隅压制寒毒,岂不是事半功倍。 但话又说回来,竺赫他跳崖了,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未知数,哪能顾得上别人。 这事情真是,令人头大。 解决不了的事,虞纨选择先放一放。 在一连几天在无妄崖和僳县之间两头跑,人都瘦了几圈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竺赫没死,人家根本不是跳崖,而是做了准备,顺着山崖下去找人了。 当然,人是不可能找到的。 等在崖边的虞纨看到安然无恙探出的头,松了口气,让人上前将竺赫拉了上来。 竺赫没受伤,但眼底 一片青黑,神情恍惚,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手里那两块碎掉的玉佩。 “嗯……节哀顺变。” 虞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伸出手想拍拍竺赫的肩膀,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快速收回。 马车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吱吱呀呀的车轮声中,竺赫突然开口:“在来江南的路上,我一直揣着幻想,幻想着阿隅其实一切安好,那些消息都是迷惑敌人的假消息。” 虞纨点头附和,心里却忍不住发虚。 他到底该不该告诉他真相,告诉他真相的话自己会被蔚隅打死吧。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接下话题时,竺赫却笑了笑,自我安慰道:“不过好在我还能找到他们的物件,还有个念想,也不算一无所获。” 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不是? 虞纨别过脸,努力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真相,僵硬地换了话题:“先前见昭皇从无妄崖一跃而下,心惊不已,没想到竟然毫发无损,可否求昭皇解答一二?” “无需客气,你称呼我的名字便可。”竺赫取下腰上的一个小盒子,“此为飞爪,经过改良后可随意收缩,不但能挂住东西,而且十分锋利,可裂甲碎石,无妄崖崖壁虽然光滑,但不乏凸起的小石头,以飞爪握住下滑,事半功倍。” 虞纨接过仔细打量,这东西确实与众不同,一般的飞爪几个爪子都是硬的,但这爪子却像人手一般有指节,不但可以收缩自如,还可以调节抓握后的大小,每个爪勾上还有无数倒勾,完全可以当作武器进攻。 “侯爷帮我良多,不知可有什么事情需要赫去做的?” “说起来,确实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虞纨搓了搓手:“不知阿赫可曾听说过血凰草?” “那是何物?” “血凰草生长于极炎之地,与生长在极寒之地的碧落籽同用,以新鲜白虎髓为药引服下,可解寒。” “白虎髓易得,只是其他两味,未曾听说过。”竺赫皱着眉头想了想,“侯爷若有需要,我那里有一块万年火晶石,可制成石床温养体寒之人。” “不用那么麻烦,我只是随口一说。” 虞纨讪讪摆手,什么家底啊,从北境大老远运一块石头过来。 “无妨,我修书一封,派人去打探碧落籽和血凰草的下落。” “其实吧……”虞纨犹豫着开口:“史料记载,这两样东西,都在澜凛,也就是现在的北昭境内出现过。” “如此更好,我这 就派人去寻找。” “你先听我说完。”虞纨道:“只是这两样东西,后来被献给了大胤……” 马车内再次陷入死寂。 若史料属实,这两样东西很有可能在大胤皇宫内,从前或许他还能想办法去探一探,但现在这个情况,只有打进去才行。 虞纨率先承受不住这千斤重的压迫感,宽慰道:“这都几百年过去了,没准早已被用了。” “我会想办法继续寻找。”竺赫想了想,主动道:“侯爷家中若有人身中寒毒,我可以内力疏导,缓解一二。” 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虞纨正愁没法开口呢,没想到竺赫不但聪明,还如此上道。 “那就有劳了。” “举手之劳,何况侯爷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竺赫仔细收好玉佩,神情珍重,“寻血凰草和碧落籽一事我也会尽我所能,侯爷不必担忧。” “我才不担心,该担心的是你。” 虞纨在心里小声吐槽,竺赫要是知道中寒毒的是蔚隅,别说那东西在大胤皇宫,就是在天上,他可能也会想办法搞到手。 “若还有其他需要,侯爷也可以提,只要我能做到。” “我现在暂时还想不出来。”虞纨双眼放光地盯着竺赫,“可以寄存愿望吗?” “啊?可以。”竺赫点点头,解下手腕上的玉哨,“此哨可以御鸟传信,侯爷他日若有需要,直接传书于我,我定竭尽全力。” 虞纨大喜过望,有了这东西,他是不是就能随意差遣竺赫了?这不比要钱要粮贵重得多? 赚大发了! 高兴之余,虞纨还不忘记感慨,竺赫真是实诚人,太实诚了。 喜欢冬日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