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好好做人》 第1章 第一章 玛利亚扑向人群,他们像受到惊吓的麻雀一样分散了。她想问为什么没有人和她说话,又看见他们的嘴在一张一合,她突然明白这是她的错。 “玛利亚!” 有人在她身后喊道。 玛利亚回过头,但是除了火,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肯定是疯了,不然她为什么会看到大宅在燃烧,她的家在燃烧。明亮的火焰啃食着橘红的顶砖,乳白的墙壁被熏得漆黑。 她站在庭院的中央,被人群包围。 身着西装的男人环绕庭院而立,围堵着出口,与她相隔三四米的距离,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她,面露惊恐。 他们为什么要害怕呢?她心想。 人群里有刀、子弹、枪。 她绝望地向前一步,立刻有人举枪向她发出警告。 她还是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她看到正前方的男人扣动了扳机。 恐惧中,她的心跳几乎刹时停止——但子弹没有穿透她的身体,它甚至没能靠近她,就被火焰吞噬了。 玛利亚毫发无损。 哪里来的火?玛利亚下意识地抬起手,她的手臂上到处是新鲜的烧伤,她的手臂上爬满了火。 惊恐中,她冲向出口,原本围堵在那里的黑衣人连滚带爬地向四周避让。她借机冲上街道,她要去找妈妈,母亲一定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玛利亚很容易就逃跑了,没有人敢触碰她,她身上着了火,这些火焰像奇怪的云雾一样缠绕在她的周身,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又立刻被火焰蒸发了。 她在奔跑中头晕目眩,街道上空无一人,可是欢声笑语无处不在,现实与幻觉在她的眼前层层交替。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凭借直觉挑着最黑最窄的巷子跑。 玛利亚过去常做噩梦,梦醒了便无法入睡,她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最深处,雷霆暴雨相交的夜晚,她就是这样独自一人,赤着脚跑过漆黑一片的走廊,躲进父母的房间。 她避着光跑,可是随着她的奔跑,四周越来越亮,一开始她还没有见到那么多火,可是此刻,她已经被火焰包围。 玛利亚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火焰从她的身上落下来,落到巷道焦黄的石砖上,仿佛种子落进泥土,立刻生了根开出花,凭空在地上燃烧起来。 她筋疲力尽地跌倒在地,火焰像蛀虫一样爬行在她的血管里,不知疲倦地撕咬着她的皮肤,她一边消亡,一边又不断恢复,她环抱着胳膊,不知道该祈祷新生还是渴求死亡。 玛利亚今天也做了噩梦,火焰从天而降,如同暴雨般笼罩着整个人间。 她坐在火海中心,蜷缩在噩梦的正中央,绝望地听着脚步声逼近。 她明白她无法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了。 一个身着西装的小婴儿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好。”穿着西服的小婴儿抬了抬帽子,打了个招呼。 她恍惚地看着他的口型,惊讶地发现自己重新恢复了听觉。没有等她做出回应,他又突然拔出一支枪,面色从容地指向她。 冰冷的枪口几乎要贴上她滚烫的额头。 “想好怎么做了吗?”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意识到这句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玛利亚抬起头,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棕色头发的少年站在小婴儿的身后,他的额头燃烧着澄澈的火焰。 玛利亚感到了奇异的喜悦,它混合着悲伤,小心翼翼地爬上她的心脏。她心想,他也有火焰吗? 玛利亚向后退缩,她害怕她的火焰会扑到他们的身上,但它没有。失控的厉火在纷纷逃回她的身体里,就好像眼前的少年让它们感到恐惧。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她在发抖,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身上不知何时积累起来的伤口又痛又痒,玛利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她陷入了一场清醒的噩梦。 “人体实验早就被明令禁止,德卢卡家还是明知故犯,屡教不改。人造火倒是有趣的发明,单看威力前途可期,可惜燃烧时既无法控制又敌我不分,如今还要你来收拾烂摊子。一个连自身力量都无法掌握的失败品,这样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小婴儿的声音再次响起,“事到如今,还没有下定决心吗?” 玛利亚听懂了,他们为她的死亡而来。 她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个少年的脸,他太高了,无处不在的火焰使她仰头也无法完全看清他的神情。 她只能看见他的下巴,他的嘴唇紧抿,悲喜难辨。 玛利亚说不出话。她的嗓子又干又痛,她可以想象即便她扯动声带,发出的也是像锯子割木头般沙哑的声音。 她只能把额头更近地压向枪口,表达自己的意愿。 少年的神情让她不明所以地难过,玛利亚想告诉他,她不会责怪他们,即便他现在选择杀死她,她也对此心怀感激。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少年说道。 他抬起脚步向她走近。 玛利亚低下头,咬紧牙关,压抑住因恐惧和疼痛而产生的颤抖。 “玛利亚,你要勇敢。”她在脑海中庄严地声明,她幻想中的双手拢着她狂跳不止的心脏,她忍耐着啜泣——也许泪水早就涌出了眼眶,但是火焰灼烧得太快,它们来不及流下就已经蒸发。 “玛利亚,”她无声地呼唤自己,“玛利亚,你要勇敢。” 她跪坐在小腿上,弓起背,压低头颅,将双手贴近地面,紧闭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是枪声没有响起。 教堂的钟声同往日一般响起,烈阳如约定般从地平线上升起。 一只冰冷的手落在她的脸颊上,她猛地睁开眼睛——少年不知何时蹲在了她的面前,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她的面孔,从他们相贴的皮肤开始,厉火在消退,烈焰在平息。 她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褐色的双眼。平静的目光,冷漠又慈悲地笼罩在她的身上,她好像死了,又或者即将死去,不然她身上的刺痛为何会停止?她落在这样的目光里,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一种强烈的困惑在她的胸口积累,她意识到他没有杀死她,她的火焰熄灭了,她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它被镇压了,它像蟑螂一样消失在了她看不见的角落。 她不在乎它会不会死而复生,只是此刻,劫后余生的喜悦盖过了迷茫,如火山爆发般冲刷着她的大脑,她大口地喘着气,任由泪水滚出眼眶,一边哭泣,一边茫然而疯狂地无声傻笑。 “好了。”他平静地说道,同时缓缓站起身。 她匍匐在粗糙的地面上,狂乱的情绪终于开始平息。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的惊讶,他身上的火焰也逐渐消退,冷淡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火焰消失了,她的和他的都是。 皮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她重新跪直身体,看向声音的来源。 “从现在起,你就跟着阿纲了。”一直沉默旁观的小婴儿突然开口道。 “哈?”那个少年,救了她的少年,惊讶地后退一步。 “里包恩。”小婴儿朝她点了点头。 她茫然地在脑海中重复了这个单词,意识到这大概是他的名字。 自我介绍完毕,小婴儿转向少年,跳上他的肩膀,用枪托敲了敲他的脑袋:“自己做出的选择就自己承担责任。” “虽然是这么说……”他捂着被敲疼的后脑勺开始嘟囔。 她已经没有力气分辨他们的话语了。 既然选择了最艰难的道路,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吧。她看着海面上闪烁的波光,鬼使神差地想。 黑暗吞噬了她的视线,在沢田纲吉慌乱的呼喊声中,玛利亚轰然倒下。 第2章 第二章 玛利亚的梦中常有厉火,火和硫磺从天而降,她在迷宫般的街道中穿行,耳不能闻口不能语。 梦的起源是母亲讲的故事——上帝惩戒所多玛与蛾摩拉,以大火焚城。 天使奉上帝的命令指示罗得及其家人逃离城市,罗得的妻子在奔跑中回头,目睹天罚,从此化为盐柱。 玛利亚畏惧这样的惩罚,她在老师讲课时分心,父母训斥时顶嘴,玛利亚不是一个好孩子,于是她安慰自己,只要她在教堂诚实地忏悔,上帝一定会原谅她。 费拉里家为女儿举办婚礼,德卢卡家受邀参加。 仪式在教堂举行,母亲和父亲坐在前排,孩子们的座位被放在最后。 大哥负责看顾玛利亚。神父宣读誓言,在周围孩子的躁动中,他抓着她的胳膊把她牢牢牵在原地。 “现在不可以乱跑,”大哥在她耳边嘱咐,“等宴会开始了,随便你去哪里。” 玛利亚沮丧地打量着身前密密麻麻的大人,目光掠过前排,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他——棕色头发的少年,坐在第一排的长椅上,安静地观看费拉里家的新婚夫妇交换戒指。 她听到大人们窃窃私语,时不时有人望向他,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倚靠在兄长身旁,好奇地盯着他的侧脸。 和妈妈一样,玛利亚心想,他们都有着东方人的面孔。 仪式结束,众人转移到费拉里家的宴会厅,大哥终于松开了一直抓着她胳膊的手。 “去玩吧。”他长舒一口气,把她扔到一边,转身就牵起一位漂亮的女士。 玛利亚乐得清静,和其他孩子一起兴高采烈地跑到庭院里,可大门口有人守着,孩子一个也跑不出去。 她取了一块蛋糕,百无聊赖地缩在树荫下。 一阵疾风掠过,树影摇曳,玛利亚回过头,猛然看见有个棕色的脑袋在不远处闪过,她想起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少年,好奇心渐起,跳下椅子,绕开喧闹的舞池,穿过就餐的人群,突然生起一股没头没尾的决心要再见到他。 她在花园找到了他。 花园没有她想象中的安静。 她穿过拱门时,一个银发的少年正从花园走出来。 她跳下台阶,又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擦肩而过。 玛利亚要找的人正站在喷泉旁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对话。她停在爬满藤蔓的走廊下,和对话中的二人保持距离,安静地等待下一个轮到她。 他们没有聊很久。等男人离开,玛利亚跑到少年的身前。 他低下头看着她,有些困惑地说道:“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她握住他的手,摇了摇,仰头问道。 “沢田纲吉。”他回答,目光落在被她牵住的手。 “但是妈妈叫你彭格列。”玛利亚说道。 “这么说也没错。”他没有继续补充。 “我问了你的名字,你不问问我的吗?”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玛利亚。” 他不接话茬,玛利亚就默认他允许她继续提问。 “没有大人看着你吗?” 他笑了:“我已经是大人了。” “好吧。”她准备放开他的手,又被他手上的戒指吸引。 他的中指上戴着一枚宽边戒指,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她好奇地握住他的手,有澄澈的火焰像泉水一般涌出,他们都被吓得一愣——突然有人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 “玛利亚!” 她转过头,看到母亲站在熊熊烈火之中。 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她还未来得及害怕,就已经身处坠落之中。 仪器的嘀嘀声将玛利亚从噩梦中唤醒。 她头晕目眩,额头的神经不断突跳,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仿佛有人用熬汤的勺子在她的脑袋里粗暴地搅了一通。 玛利亚用尽全身的力气咳出喉咙的痒意,她的鼻子又干又痛,鼻前的氧气管告诉她,她现在身处医院之中。 乱七八糟的管子和线连在她的身上,她摘掉手上的血氧夹,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 窗口传来“咚咚”两声。 她随着声音看去,只见窗户已经被打开,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女人掐着窗框,像蜘蛛侠一样倒挂在窗口。 “打扰了,玛利亚小姐。”女人说道,迅速地翻进病房,关好窗户,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拉开病床旁的椅子在她右手边坐下。 “安娜……”玛利亚认出了来人,她是母亲的助理。 “嘘。”安娜在嘴唇前比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保持安静。 “不愧是安娜,从这种地方爬上来,真厉害!”她压低了声音,小声称赞道。 “失礼了。”安娜推了推镜框,“彭格列的人守住了所有主要入口,我不想引起注意,只好另辟蹊径。” 玛利亚点点头,安娜严肃的语气推散了她心头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丝安慰,她在不安中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我此次前来是为向您——德卢卡家族的继承人传达家族遗产处理结果。依照遗嘱,您的姨母会成为您的法定监护人,在您成年之前,德卢卡家族的全部资产包括实验室都将以信托的形式由我作为受托人进行管理。夫人留下的研究资料则依照她的遗愿赠予沢田纲吉先生,同时,沢田纲吉先生也被指定为保护人,其权力包括对收益和经营性资产的约束性指示,受托人的任命,以及在特定条件下对资产进行最终分配等——相关内容您可以稍后亲自去问沢田先生,他应该也快到了。” 玛利亚记起了这个名字:“彭格列?” “不,是沢田纲吉。具体情况我已经与沢田先生沟通完毕,您的母亲还指定了我作为遗嘱执行人,后续详细事宜也将由我代为处理。” 玛利亚在记忆中疯狂地寻找姨母的身影,但她想不起她的脸,也记不得有这个人。 “我可以跟你走吗?”她小声问道。 “玛利亚,”安娜停顿了一秒,继续面色如常地说道,“你留在彭格列。” “为什么?”话还没说完,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前夜的记忆——烈火中漆黑的枪口对着她的额头。 她转而轻声说道:“好,我知道了。” “这是一份昂贵的人情啊——恕我冒昧,玛利亚小姐,您对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有多少记忆?” 玛利亚茫然地看向安娜的眼睛。 她不记得。 记忆是空缺的,可是时间的流逝刻在她的知觉里。她回想上一次见到太阳,只觉得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记忆空洞而模糊,惨淡如暴雨冲刷过的沙滩。她记不起今时是何日,只有窗口乍开时卷入的冷风告诉她,现在是秋天了。 玛利亚的记忆也到秋天为止。父母带着她和哥哥参加了婚礼,他们坐在返程的车上,上一秒哥哥还在和父亲争吵,下一秒就是迎面而来的撞击与爆炸,等玛利亚恢复清醒,她已经身处燃烧的大宅前了。 “您不必回答。”安娜说。 “我明白了。谢谢你,安娜。” 见安娜还坐在椅子上不动,她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夫人对我说了一句话。”安娜推了推眼镜,从椅子上站起,“这些话本不应由我转达。” 她的眼镜没有镜片,锐利的目光像尖刀一样落在玛利亚的身上,刺得她心口一阵发麻,她低下头,紧张地攥起被子。 安娜仿若未见,继续说道:“她对我说,前因易追,是非难辨,希望我往后好好生活。” 病房外传来脚步声。 安娜已经刹住话题,迅速起身,走向窗口。 “今天的探访时间结束了。我还会再来拜访您的,玛利亚小姐。” 门被轻轻推开,沢田纲吉走进病房。 安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玛利亚微微一笑,打开窗户,反身跳上窗台,放松身体倒向窗外。 除了大开的窗户和随风飘飞的窗帘,病房里没有任何安娜来过的痕迹。 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不见了……这里可是八楼啊。”沢田纲吉默默地关上窗,在心中吐槽。尽管他已经见识了许多奇人异事,但黑手党的世界还是时不时令他大开眼界。 他叹了口气,走到安娜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你好,玛利亚。” 玛利亚没有回答。 “或许安娜小姐已经讲过了,玛利亚,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吗?”他停下来观察她的表情,确保她在听,“接下来,玛利亚要暂时跟着我生活了。” 苍白的长发遮住了女孩的脸,她一声不响,只有一旁的心电图显现出她不平静的心情。 虽然说是暂时,但是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他又想起在费拉里的婚礼上见到的德卢卡一家。父亲与长子在车祸中身亡,随后母亲也葬身火海,短短一年过去,只剩下最年轻的玛利亚尚在人世。 这场悲剧本身不难预见,若有觉悟,早可规避。话是这么说,可凡事反思起来,都有后悔的余地。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劝告自己以此为戒。 “今天的计划本来是去超市,现在多了玛利亚,正好一起去吧。”他转开话题,试图驱散二人之间沉重的气氛。 “我也可以离开吗?”闻言,玛利亚终于抬头看向他,眼底闪起一丝亮光。 “可以吧。”他瞥了一眼走廊,起身打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就是医生可能会不太高兴。” 他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我们也走窗户吗?” “嗯。”他走到病床前,停掉输液,撕开胶布,小心地拔掉输液器的针头。 玛利亚见状,长松了一口气,跟着摘掉氧气管,揭下胸口的电极贴片。 “好了。”她说道。 “那我们出发了?” 她点点头。 沢田纲吉将玛利亚单手抱起,他的额头燃起了她熟悉的火焰。 紧张之余,她摁下对火的恐惧,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窗外的风景上。 随着他跨上窗台,高层的风迎面而来。玛利亚搂着沢田纲吉的脖子,闭上眼睛,抓紧了手下的风衣。 “可以睁眼了。”纲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短暂的失重过后,她重新睁开眼睛——他们悬浮在半空中,橘红的屋顶在下方连成一片鲜艳的海浪,灰蓝的海面在落日枯黄的余晖里闪闪发光,她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沉重的呼吸会打碎这一刻的美梦,潮湿的海风卷起她的长发,抚过她滚烫的脸颊和额头,火山岩粗糙而温暖的触感被海风浓烈的气味错误地加载在她的嗅觉里,色彩不一的海鸟像飓风一样盘旋在沙滩上,喀喀咔咔的叫声此起彼伏。 似曾相识的气味,熟悉的落日,她想起母亲的怀抱,旧日与往昔霎时纷至沓来,攻占统摄了她的记忆。 “彭格列,你也好厉害。”玛利亚压下鼻头的酸涩,轻声说道。 第3章 第三章 沢田纲吉推着购物车,带着玛利亚在超市里漫无目的地前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快把车子堆满了。 沉默像尖刺一样横在二人之间。 他在冰柜前停下来。 玛利亚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我身上的火,虽然它现在没有出现,但我能感觉到它没有消失。” “嗯,我知道。”沢田纲吉拿起一盒牛奶检查日期。 玛利亚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他的神情,但他的表情毫无变化。 “你能把它拿走吗?”玛利亚说道。 “现在还不可以,但是我们在想办法。我拜托了强尼二设置场地,明天我们去彭格列的实验室。” 他温和的语调让她获得了一丝继续对话的勇气,玛利亚靠近冰柜,绕到沢田纲吉身侧。 “如果今晚它又烧起来了怎么办……” “我会熄灭它。我能熄灭它,玛利亚记得吗?” “它真的可以被拿走吗?”她再次问道,声音小而绝望。 “玛利亚,我不想欺骗你,这件事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不是我们遇到过最糟糕的情况,在此之前,有更多更困难的事情我们都处理好了。”他把牛奶递给她,似乎想叹气,但还是忍住了,“我答应了德卢卡夫人,会保护你,所以不要害怕,玛利亚,多给我们这些大人一点信心,剩下的问题就都交给我吧,好吗?”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玛利亚接过那盒冰冷的牛奶轻轻放进购物车。 “我知道。只要火焰出现,我就会熄灭它,我保证没有人会因此受伤,包括玛利亚。”纲吉说道。 玛利亚注视着沢田纲吉温柔的褐色眼睛,她知道大人不擅长遵守承诺,但他坚定的神情让她愿意尝试一次。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玛利亚说道。 又是一路沉默,他们走到食品区。 “玛利亚有喜欢的零食吗?”他捡起一盒饼干,“听说柑橘口味的食物是西西里特色,但玛利亚是本地人,肯定尝过了吧。” 玛利亚摇摇头:“妈妈不喜欢我吃零食。” 沢田纲吉抓起几包薯片放进购物车:“那就什么都买一些吧。” 走了几步,玛利亚问道:“你现在是收养我了吗?” “……不。”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你的监护权在你的姨母名下。” “那你是我的狱警吗?”她又低声问道。 “倒也不是那么恶毒的关系……严格来说的话更像森林和护林员吧,要保护树木,发生了火灾就要立即处理什么的。” 玛利亚点点头,又缩回了沉默的外壳中。 两人在这诡异的沉默中推着购物车继续前进。 “除了衣服和零食,我们还需要给你准备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玛利亚如实回答。 “安娜小姐倒是给过我一份差不多的购物清单,说是照顾外国人还专门用英文写了——但字迹浮夸到难以辨认。”沢田纲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纸展开,“玛利亚的英文还好吗?” 他放低胳膊,将清单递到玛利亚面前。 玛利亚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滑到纸上,她低着脑袋认真看了许久,最终茫然地摇摇头。 二人对着安娜的笔迹面面相觑。 虽然从医院八楼的窗户逃走很帅气,但抱着一大堆东西返回公寓很狼狈。 沢田纲吉的公寓在一幢小楼的三层,不算旧,但也不算新。 深夜电话来访,彭格列紧急征召——自他来到意大利,这样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沢田纲吉不喜欢暴力,但九代目每一次都能给出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德卢卡家的事件直到早晨才勉强结束,他只在中午回过公寓一趟,屋子里散落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明天搬家之后,玛利亚就有自己的房间了。我要上课,不能离学校太远,新家会大一点,但还是简单的公寓,辛苦玛利亚了。”他说道,撕掉包装,把新的拖鞋递给玛利亚。 玛利亚换了拖鞋,走进客厅。 公寓不大,客厅和厨房连在一起,水槽里放着未清洗的餐具和平底锅。一台半合的笔记本躺在餐桌上,屏幕在黑暗中泛着白光,风扇嗡嗡作响,长长的充电线一直从餐桌拉到墙角。 客厅的中央是一张浅黄色的沙发,沙发对面则是一台连着主机的电视。 她捡起四周散落的纸和书,放到沙发上,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沢田纲吉把购物袋拎到地毯上,让玛利亚把衣服和需要的日用品挑选出来。 “明天安娜小姐会带人来帮忙搬家,零食就留在袋子里吧,吃多少拿多少。”他说道,一边捡起袋子里的牛奶,放进冰箱。 “安娜现在为你工作了吗?” “可以这样说。只要我照顾好玛利亚,安娜小姐就会帮助我。” 她的目光停在沙发旁的移动白板上,上面贴着德卢卡家的照片,母亲的照片被单独摘出来贴在右上角,父亲和兄长的照片在左侧,右下角,本应贴着她的照片的位置只写了一个潦草的名字。白板的中央是打印出来的德卢卡纹章,纹章下方密密麻麻贴满了写着日语的便签。 玛利亚看不懂日语:“你在研究我们家的事情吗?” “是。” 她等了一会儿,但他没有接着往下说。 “这里没有我的照片。”她抬起手臂,从兄长开始,摸了摸每个人的照片。 沢田纲吉正在打包一个纸箱:“德卢卡家所有公开信息里都没有玛利亚的正面照。” 他把最后一本书放进纸箱,封上胶带。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是的——我假设你在问我彭格列的事情,我被暂停了一切彭格列相关的学习和工作,周围的人也都被调走了。总之,基本上是被冷处理了吧。” “你做了什么?”玛利亚从白板后面探出头来看他。 厨房传来餐具碰撞的声音,沢田纲吉挽着袖子,正在把盘子塞进洗碗机里。他把那台锅洗了,单独放在燃灶上。 “反过来说才对,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才导致了现下的结果。”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低落,玛利亚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希望这份低落不是她造成的,她暂时还不想被他讨厌。 玛利亚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地毯上继续拆自己的东西。 但是,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沢田纲吉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玛利亚在这里,我还是很高兴的,至少我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啊,不对,我不是说我对你家的事情幸灾乐祸——我是说,唉……算了。” “我想要洗澡。”玛利亚说道,并不在意他的尴尬。 “这个门是浴室,”他从水槽前转过头,指了指她身后一扇灰色的门,“今天的晚餐我点了外卖,再过一会儿就到了。” 玛利亚抱起新买的衣服和毛巾,又看了一眼白板上的照片:“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沢田纲吉没有搭话。 “是很为难的事情吗?”玛利亚自顾自继续追问。 “有一些事情我想听听玛利亚的看法,但是今天不行,等时间到了,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她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起身走进了浴室。 玛利亚趴在桌子上,已经打开的外卖盒子躺在角落,她的左手边的盘子上放着一片咬过几口的披萨和半杯冰牛奶。她的头很痛,胃也不舒服。沢田纲吉坐在桌子的另一面,握着圆珠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是我的名字,沢田纲吉。”他将写好的纸推过来,放在玛利亚的面前,“虽然玛利亚可能已经知道了。” 玛利亚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捡起水笔,字迹工整地在他的名字下方写下自己的名字:“玛利亚??德卢卡”。 “给你。”她把纸转向沢田纲吉。 “有一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沢田纲吉心不在焉地接过纸,顿了顿,说道,“是关于你的母亲。” 玛利亚抬头看向他。 “她的遗体在主宅的实验室内被发现,死因是枪击。” 玛利亚抱着玻璃杯,萎靡地趴在睡衣毛茸茸的袖子上,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视线模糊不清,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看起来轮廓朦胧。 “这是你说的今天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玛利亚含糊地问道,她的声音又轻又哑,语调带着奇怪的下滑,仿佛无法准确地控制自己的舌头。 “不,那是另一件事。” 玛利亚呆呆地盯着手边冷掉的披萨。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迎接下一个恐怖故事,她的头随着电脑的嗡嗡声隐隐作痛,寒意从她的脖子升起,冷汗不知何时爬满了她的额头,胃拧作一团,恶心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她的身体。 她跳下椅子,跌跌撞撞地走向水池。 沢田纲吉充满困惑的呼唤在她背后响起:“玛利亚?” “我要吐了。”玛利亚勉强回答道。 他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跳起,跑过来扶住她。 灼热的胃酸冲过她的喉咙,因刺激产生的泪水刷过她滚烫的眼眶。红白相间的呕吐物像血肉一样被她吐出。秽物被流水卷携着冲进下水道。 沢田纲吉的手从身后扶住她的额头,提着她的腋下,阻止了玛利亚一头扎进水槽中。 第4章 第四章 “该说不愧是你吗,带着刚出院的小孩吹冷风,吹完冷风又穿着病号服逛超市,晚上还喝冰牛奶,不发烧才怪吧。”碧洋琪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耳温枪。 “非常抱歉……”沢田纲吉忏悔道,举着托盘,低着头虔诚地站在碧洋琪的身后。 “倒也不严重,吃了退烧药已经好很多了,让她再睡一觉吧。” 玛利亚蜷缩在毯子里,抵抗着睡意,睁大眼睛努力辨析二人的对话。 在她呕吐完之后,沢田纲吉手忙脚乱地拨通电话,求助来了这个被称作碧洋琪的粉发女人。 “徳卢卡家的小孩,我记得你叫玛利亚对吧。”碧洋琪俯身看向她,语气平缓,“这家伙是个好人,但做事有时很马虎,他不是有心折磨你。” 玛利亚没有力气回答,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和碧洋琪同来的还有一个浅棕色头发的男孩。 “阿纲大哥,等玛利亚恢复健康了会和我们一起生活吗?”他一直安静地坐在床边,耐心地等待碧洋琪给玛利亚喂药做检查,此刻终于找到机会插话。 “玛利亚暂时得和我住在一起,但以后应该有机会。”沢田纲吉回答道。 男孩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遗憾。 “不过这么晚了,风太为什么会过来?” “当然是因为玛利亚。”碧洋琪说道,推了推额头上的风镜,嘴角微微上扬,“听说新来的孩子是同龄人,就吵着跟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吗……” “你好,我是风太!”风太笑着对玛利亚说道。 “你好。”玛利亚下意识地回应,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紧张地闭上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话。 “没关系,玛利亚不用说话,等你病好了可以来找我玩,还有兰波、一平。” 玛利亚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追问道:“兰波和一平?” “他们也是彭格列的成员,比我的年龄要小一些。” 徳卢卡家这一代只有玛利亚和哥哥两个孩子,大哥比她大许多,并不屑于理睬她。风太的话让她对新朋友生出许多期待,她还想说话,但被碧洋琪摁住了话头。 “好了,风太,不要再打扰病人休息了,我们该回去了。”碧洋琪说道,揪了揪玛利亚的脸颊,“还有你,徳卢卡家的小孩,你可以放松一点,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不要胡思乱想给自己平添压力——在这件事情上你倒是和阿纲挺像的。” 碧洋琪的动作很轻,冰冷的指尖在她滚烫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丝凉意。泪水似乎又威胁着要涌上眼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那么软弱,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将要涌起的泪水,认真地点了点头。 玛利亚一夜睡得昏昏沉沉,犹如漂浮在海水中起起伏伏。不过好在一觉醒来,强烈的头痛终于从玛利亚的脑袋里消失了。 她保持了一整晚蜷缩的姿势,身上的关节像生了锈般迟钝,背部的肌肉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大声地叫嚣着酸痛。 温暖的阳光洒在地板上,她跳下床,走近窗口,扒着玻璃看向窗外陌生的街景。不远处的屋顶上,一只鸽子正撑着脖子,一歪一扭地漫步在橘红的瓦片上,一阵疾风吹过,它突然一只脚踩进瓦片间的空隙里,慌忙地扑打翅膀将自己从缝隙中提起来。这个画面令她短暂地开心了一下,随后空气中飘浮的灰尘令她打了一个喷嚏,她松垮的头发随着颤抖从发绳中散落开,发绳掉在地上。玛利亚弯腰捡起发绳,头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懒洋洋地垂落在肩膀上,毛躁地纠缠在一起。 糟糕的记忆接踵而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卧室门,磨磨蹭蹭地走进新一天。 昨晚还乱糟糟的客厅现在已经被基本清空,地毯被卷起靠在墙边,几个打包好的大箱子摞在客厅的正中央,那块白板上的纸已经全部被摘下来,写着的字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沢田纲吉站在料理台前,正专心致志地对着电子秤量面粉。 玛利亚走到餐桌旁坐下,盯着他的动作。 “早上好。”沢田纲吉说道。 “我可以帮忙吗?”玛利亚问道。她迫切地希望沢田纲吉能扔些什么事情给她做,好让她放空大脑,从正在不断走向腐烂的情绪里爬出来。 “你可以帮我准备面糊。把所有东西搅匀就可以了。”他往面粉里打了两个鸡蛋,又倒了半杯牛奶,把盛着所有材料的碗盆放到她面前。 玛利亚接过打蛋器,插进面粉里,默默地开始搅拌。但坏心情没有放过她,更多糟糕的回忆随着她的动作冒出来,像开水一样从她的头顶泼下。 好在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自我折磨,沢田纲吉放下手中的东西绕过餐桌去开门。 她如释重负地放下面糊,跳下椅子追着他的脚步,像迷路的小狗一样紧紧追随着他的脚步。 大门缓缓打开。 玛利亚躲在沢田纲吉身后,盯着入口。随着门缝的扩大,一个金灿灿的脑袋露出来,高大的身形很快占据了大半个门厅。 “早上好啊,师弟。”高大的金发男人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早安,各位。”安娜的问候紧随其后。玛利亚才注意到她,安娜还是穿着成套西装和高跟鞋,戴着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几乎与走廊的阴影融为一体。 “早上好。”沢田纲吉从门口退开,让二人走进客厅,“你们两个居然一起到了。” “在楼下碰到了,”迪诺意味深长地说道,“真是巧呢。” 他一进门,目光便锁在了玛利亚身上。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身微笑着说道:“你好,玛利亚,我是迪诺,加百罗涅的第十代首领,也是阿纲的师兄。” 他伸出手,玛利亚犹豫地握住,被抓着不轻不重地甩了几下。 迪诺刚走开,安娜又抓住了玛利亚的肩膀,如审讯般发出一连串问候。玛利亚一一应答,晕晕乎乎地被安娜拽进怀抱中。 沢田纲吉似乎心有不甘地往门外又探了几眼,向金发的男人问道:“迪诺先生,你的手下没有跟过来吗?” “我怕他们吓到小孩,就让他们在楼下等了。”他抓了抓头发,笑眯眯地说道,自顾自地走向厨房,“你们还没有吃早餐吗?” 玛利亚终于从安娜的胳膊下挣脱出来,一抬头便看见沢田纲吉的脸色突然变得死灰一般。 他匆忙地朝他的师兄喊道:“等一下,迪诺……” 砰的一声,迪诺左脚绊右脚倒向餐桌,装着面糊的碗应声倒下,鸡蛋和面粉的混合物洒了一地。 “啊……我就知道。”沢田纲吉露出像是欣慰一般的苦笑。 “我准备了早餐哦。”安娜推了推眼镜,举起一直提在手中的纸袋,“果然是非常明智的预案呢。” 迪诺扶着椅子站起来,笑容不减:“果然今天也不太对劲呢。” 玛利亚换了一身连帽衫和棕色的长裤——衣服是昨天临时买的,帽子有点重,裤子有些长,并不十分合身。安娜对她乱糟糟的头发充满了意见,此刻玛利亚抱着三明治在桌子旁吃早餐,安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宽大的梳子,从发根开始,试图把她柔软的卷发梳直。直到玛利亚吃完了一整块三明治,安娜也没有成功。最终安娜放弃了和她的头发纠缠,只把她的长发编成一股低麻花辫垂在脑后,又找了几个浅灰色的细发卡把她额前的碎发全部固定住。 在接连的几个小意外之后,迪诺的部下被沢田纲吉请了上来,穿着黑西装的壮汉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里。安娜把带来的资料递给二人,加百罗涅的首领一扫先前的废柴气场,和沢田纲吉矜矜业业地对谈起来。 “因为情况特殊,里包恩邀请了迪诺先生帮助我们测试你的火焰。”见玛利亚终于从安娜的折腾下解脱出来,沢田纲吉向她解释道。 “加百罗涅是彭格列最忠实的盟友,我们会对今天看到的一切保密。”迪诺补充道。他说话时微笑着面对玛利亚,但她总觉得他的话更像是说给安娜听。 安娜扣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收拢。三个大人同时陷入沉默,玛利亚觉察到安娜有些紧张,抬头看了她的一眼,又看向沢田纲吉,对三人之间诡异的氛围感到费解。 “彭格列?”她试图弄清现在的状况。 沢田纲吉回望了她一眼,似乎也感到困惑和无奈。他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对安娜说道:“徳卢卡夫人的遗嘱你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安娜小姐。那么你应该理解,她必然是预料到了现在的状况,出于对我和彭格列最大的信任,才把一切托付给我。看在都是自己人的份上,请不要在这种时候自相残杀。” “……知道了。”安娜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么,我们可以出发了吗?”玛利亚轻声问道,从椅子上站起身,牵住安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