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 第1章 小学生 “褚建华!不是说让你送女儿去学校吗,磨蹭什么?” 许佳刚从外面买早饭回来,两杯豆浆和四个包子,她自己是不吃早饭的,这两份是买给女儿和她不中用的丈夫的。 褚夕顶着一头短短的小卷毛从厕所出来,这小孩儿还没睡醒,听到妈妈去喊爸爸起床,就自己坐在餐桌旁啃包子,专挑肉馅的。 褚建华呼呼大睡,许佳踹了他一脚都没把这人踹醒,气得她指着他后脑勺骂:“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行,睡,睡死你算了。” 他们结婚八年,褚建华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不靠谱,可是八年时间,这人不知道怎么了,从以前做什么都会主动干的好男人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许佳对他已经不抱期待,转身离开房间,见到不到七岁的女儿自己乖巧吃早饭,心下软了三分,从墙上挂着的镜子旁拿下梳子走到她旁边,给她乱七八糟的自然卷梳得稍微规整一点。 “夕夕,要上小学了,开不开心?” 褚夕皱着眉,自然卷的头发很不好梳理,许佳以为自己手很轻,其实扯得她头皮一抽一抽的疼。 她偏头躲开,又被许佳扶回来,只能闷闷道:“很痛。” 许佳看了眼梳子,啧了一声:“你这头发真的,就不该随你爸,像妈妈的头发多好,又直又柔顺。” 褚夕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是一脸不高兴吸溜着豆浆。 许佳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七点十五分,连忙拍拍褚夕脑袋:“走了走了,来不及了。” 她将一个带有塑料小花的发卡别在褚夕刘海上,然后催促女儿快点,褚夕背着昨天才新买的书包跟在她身后出了门,许佳嫌她脚步啪塔啪塔慢悠悠的,回身牵起她的手就快步往楼下走。 出了单元楼,褚夕站在原地等许佳将电瓶车推出来,抬手将碍事的发卡摘下,她低头看这个发卡,蓝色塑料小花还可以旋转,她用拇指划拉了两下,然后塞进裤子口袋里。 许佳将电瓶车推出来,然后招呼褚夕蹲在前面,载着她就往外面开。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小区,小区门外就是马路,路上上班的上学的车辆不少,前面有些堵,许佳稍微停了一下。 褚夕蹲在电瓶车前面的踏脚板上,额头抵着前面车板,脑袋随着电瓶车的晃动一下一下轻敲着。 旁边开过来一辆私家车,前面的堵塞让那辆车停了下来,正好就在她们旁边,褚夕抬头看,看到车窗旁边坐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背挺直,头发一丝不苟贴着头皮扎在脑后,马尾高高竖起,眼睛好像也被扯得有点狭长,嘴唇很薄,是很端正的长相。 小小的褚夕不明白端正的长相应该是怎么样,她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仿佛被拉扯一般不适。 许佳很快找到可以容纳电瓶车穿过的缝隙,一拧把手,嗖的一下冲了过去,啪的一声,褚夕的额头不轻不重撞了一下。 轿车上的女孩看着电瓶车超过她们,回头看向自己的妈妈,带着精致的珍珠首饰的妈妈画着淡妆,却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女孩儿什么都没说,继续看向前面堵塞的车。 许佳风驰电驰把褚夕拉到了镇一小,开学日,校门口到处都是送学生的家长,私家车电瓶车堵满了,还有卖早餐的摊位附近也围了不少人。她找到一处停车的位置将电瓶车停好,然后拉着褚夕就往学校里走。 褚夕皱着眉,任由许佳带着找到自己的班级。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和许佳交谈着什么,褚夕不自觉地神游,并没有在听,直到许佳拍了拍她,她才听到她语气不太愉快道:“你听到妈妈说话没有?中午放学妈妈来接你,你在班里待着听老师话,不要乱跑知道吗?” 褚夕看着许佳,叹气:“你忙去吧。” 小小一个卷毛小孩儿,脸上白白净净的,一本正经说出这话,萌得班主任都笑出声来,许佳无奈捏了捏女儿的脸,然后和班主任道:“那褚夕就拜托老师了。” 班主任摸摸褚夕的卷毛:“放心吧褚夕妈妈。” 许佳离开后,褚夕跟着班主任进教室,就近找了位置坐好,班里实在是有些吵闹,一群刚刚和父母挥手告别的小孩儿仿佛被松开牵引绳的小狗,正浑身解数释放一身的精力。 班主任喊了两声,只有临近的小孩儿听到后安静坐好,只是对整个局面的帮助并不大。 有个小男孩儿突然哭得声嘶力竭,惹得周围几个小孩儿也哭了起来,班主任忙上前柔声细语哄着,但她好像太年轻了,此刻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褚夕眉头皱得很紧,这样的声音对她来说实在太吵,简直比她爸爸睡觉的呼噜声要吵,比家里一群中年男人喝酒吹牛砸玻璃瓶还要吵,比她爸爸妈妈一言不合大吵大闹还要吵。 她鼻子都气皱了,看向哭闹的那些人,站起身,走到哭得最大声的那人面前,大声道:“不许哭!” 小女孩儿掷地有声,三个字清晰而有力,一下喊停了带头的那个小男孩儿。 场面一下安静了不少,其他稀稀拉拉的哭声也因为这个带头的安静了而逐渐停了下来。 班主任很惊讶,她赶忙来到褚夕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对着所有学生说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坐好,要上课了。” 她把褚夕带回座位,柔声对褚夕道:“褚夕,想不想做班长?” 她觉得褚夕刚才的那一下挺不错的,许多小孩儿这个时候不太会主动出来维持秩序,甚至会因为混乱的秩序变得更兴奋,闹得更厉害。 褚夕看向老师,她对这个很温柔的老师印象还不错,但是:“不要。” 褚夕一口拒绝,班长?什么东西,不知道,不要。褚夕七岁不到就有一个人生格言:不知道的东西都不要。 班主任站起身,看着这个颇有个性的小孩儿,无奈笑了一下,见班里总算安静下来,打算先回办公室一趟,转身就看到门口,一个气质温婉,妆容精致的女人带着一个头发贴着头皮扎成高马尾的小女孩儿,正看着门口的班级门牌号,她连忙走过去。 于婉莹看到她走出来,浅笑问道:“请问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吗?” 班主任连忙点头,于婉莹便推着女儿往她那边送,道:“我女儿涂阅是这个班的学生吧?” 班主任提前看过名单,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连忙道:“是是,涂阅妈妈,你好。” 于婉莹和班主任握手,指尖轻轻触碰,即刻便放开,然后很温柔地对着涂阅道:“涂阅,妈妈就送你到这里了,好好听话。” 涂阅看向笑得很温柔的妈妈,点了点头,道:“好的,妈妈。” 班主任将涂阅带回班级,只有褚夕前面的位置是空着的,她便让涂阅先坐到了那里。 褚夕从她们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记得这个头发扎得很紧的女孩儿,没想到居然是同班同学。 女孩儿背挺得很直,安安静静的,在这个闹哄哄的班级里有些格格不入,大多数孩子都还沉浸在新入学的兴奋中,要么四处看看,要么扯着旁边孩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班主任看着又开始吵起来的班级,有些无奈叹气,见于婉莹已经离开,嘱咐一声让孩子们安静坐好后,便转身离开,脚步都不免快上许多,新生入学,还有得她忙碌的。 褚夕感觉衣服被扯了扯,顺着力道看去,是个用彩色弹力绳扎着双马尾的女生。 “唉,我叫田梦优,你叫什么?”田梦优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褚夕,也不等她回话,自顾自说道,“你头发好卷哦,是去烫过的吗,为什么会这么卷啊,和我奶奶的头发好像。” 褚夕将衣服从她手中扯回来,她不喜欢这个人问的问题,以前学前班就有很多人问她这个问题,烦都烦死了。 田梦优又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褚夕。”褚夕闷闷道。 田梦优开心了:“那我们就做好朋友吧!”然后转头问旁边的人同样的问题,又把周围一圈的小孩儿都问了个遍。 好朋友。 褚夕虽然烦她问东问西,但说到做好朋友,又好像觉得有那么点高兴。 回头看向即便老师不在,却依旧挺直背的涂阅,有些想上去搭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太敢碰她,可能是因为,这人太正经了吧。 她纠结着该怎么主动开启一段对话,前面的人稍微侧了一下身体,褚夕下意识地看向别处,不想和她对上视线。 涂阅透过侧面玻璃窗户的反射,察觉到了后面女孩儿的躲避,只好放弃了突然升起的小小念头,规规矩矩地坐好,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面树叶沙沙响,盖不过热闹的教室,褚夕和涂阅的小学生活正式开始了。 第2章 小学生 无论适应还是不适应,日子总会一天天过去,距离小学开学已经过去大半学期,一切都早已经井然有序。 班主任名叫杜天明,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男人,但其实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看起来还很稚嫩,此刻正在讲台上给下面这群小萝卜头们上课。 “同学们,看看这个成语。”杜天明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字,又在字的上方标注了拼音,然后转头看向学生们,笑着问道,“知不知道这个成语怎么读?” 所有小学生大喊:“知——道——” 杜天明有些无奈道:“喊‘知道’就可以,不要拖长音,这是不好的习惯。来,一起念出来。” 杜天明拿粉笔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小学生们依旧拖长音道:“望——梅——止——渴~” 那个渴字被拖长又转了好几弯,杜天明不厌其烦纠正了一下读音,然后道:“望梅止渴的意思是,口渴的时候,望着酸酸的梅子,嘴巴里泛起口水,于是就缓解了口渴的感觉。”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儿举手,杜天明点他起来:“浩轩有什么问题?” 李浩轩站起来道:“老师,为什么看着梅子就有口水了?” 杜天明道:“同学们有没有吃过话梅?或者很很酸很酸的橘子?” 底下又是拖长音:“吃过——” 还有个声音道:“柠檬也是酸的!” 杜天明道:“田梦优同学说得对,柠檬也是酸的。那我们吃到酸的东西的时候,嘴巴里是不是有很多口水?” 等到学生们有所反应后,杜天明继续道:“那现在同学们想到这些食物的时候,是不是也快要流口水了?我们明明没有吃到这些东西,本来干巴巴的嘴巴却突然有了口水,是不是就是没那么口渴了?” 杜天明拍拍手,“那现在大家可以说说看,有什么是跟‘望梅止渴’类似的词或者成语呢?回答对的同学那一组加一朵小红花。” 一零二班的奖励制度,每个组当月小红花数量排行最高的,整个组都能得到文具奖励,一般就是铅笔尺子作业本之类的。 杜天明看着一个个背挺直手举高的学生,然后点了一个:“涂阅,你来说一下。” 涂阅依旧是头发贴着头皮高高扎成马尾的样子,露出光洁的额头,是大人眼中最精神的打扮。 她背挺直,听到老师叫她,站起身,两手自然下垂,没多想,道:“画饼充饥。” “很好,二组奖励一朵小红花。”杜天明示意涂阅坐下,然后从随身带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小红花贴纸,撕下来一个贴到黑板旁边已经划分好四列的第二列上。 “我们再看一下画饼充饥这个成语……” 褚夕将铅笔抵在下巴上,看着涂阅的背影,撇了撇嘴。 下课铃这个时候响起,杜天明赶忙对蠢蠢欲动的学生道:“同学们等一下,不着急。” 她抽出一张纸扬了扬:“这次评少先队员的名单已经出来了,等下念到名字的同学,下周一升旗仪式,举行入队仪式后,就是光荣的少先队员啦。” 讲完后,底下学生一个个坐得笔直,个个脸上都是故作严肃又充满期待的神情,只有一个学生例外。 杜天明看向褚夕,虽然也是端正坐着,却透露着一股懒散劲儿,也没看她,眼睛直视前方,又在走神了。 有些无奈,但相处了大半学期,她也大概了解了这个学生的性格,注意力有些缺乏,容易走神,好在学习能力保持在正常的水平,她也就没没多说什么。 杜天明笑了一下,开始一个一个念着,每个被念到名字的学生都挺直着背,都快挺过头了,脸上也已经憋不住笑脸。 “……涂阅,田梦优。好了,以上就是这次入选少先队员的同学,没有念到名字的同学也不要灰心,努努力,下一次就会有你们了。好了下课吧。” 杜天明收拾好课件离开,教室里闹哄哄的,田梦优使劲儿摇晃褚夕,整个人都十分兴奋:“哈哈,我是少先队员了,第一批哦,我就知道会有我。褚夕,老师没有念到你的名字诶,咱们不能一起入队了,但我还是很开心。” 褚夕对没有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员这件事没有多在意,只是被田梦优摇晃得很难受,她的声音又尖细,凑在她耳边叫着,感觉更加烦闷了。 刚要甩开她,手还没抬起,就听到身后传来哭声,两人顿时都看向哭声传来的方向。 李浩轩仰头,整张脸皱成米字,眼泪哗哗流着,越哭越大声,周围的小孩们都吓了一跳。 他一边哭一边道:“呜呜呜,我,我为什么没入选呜呜呜呜,我也要呜呜呜呜呜……” 后面几个字伴随着呜咽声,含糊不清,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啊啊啊我去找班主任!”戴着眼镜的短发女生袁雪,也是一零二班的班长,慌张地飞奔离开教室,很快就带着杜天明赶回来。 杜天明头都要炸了,在心里哀嚎了一声,忙上去安抚,眼见下节课上课时间就要到了,不能让他就这样在教室里哭,便要带着还在嚎的李浩轩回办公室,走之前很严肃嘱咐班级里的孩子:“都回座位坐好,要上课了。” 将李浩轩带回办公室,又是零食哄着,又是温声细语的,可是只要说到这一次没有他,结果又哇哇大哭。 “好好好,不哭了,这次老师就把你的名字加上,但是答应老师,现在不许哭了!” 杜天明实在被闹得没办法,投降了。 等到送他回教室,杜天明疲惫坐在办公室,深深叹气,隔壁班的班主任此刻也在办公室,见状笑道:“你们班这个李浩轩嗓子可真不错。” 杜天明无奈:“陈姐,陈老师,你说,就这么点事儿,至于哭成这样?” 陈蓉整理学生作业,笑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看什么事情都觉得是小事,他们,一年级,真就还是小小朋友,都还是小孩子,多小的事情,在他们眼里都可能是大事。” 杜天明摆摆手:“这一天天真的太刺激了。” 陈蓉告诉她:“等过两年再遇到这种事,你就能毫无波澜了。” 杜天明快滑到办公桌下了:“我觉得够呛啊,太难了。” 在小朋友眼里,小小的事情也可以是大大的事情,但在褚夕眼里,是第一批还是第二批,好像根本无关紧要。 田梦优一到课间就拉着她和其他几个女生叫啊闹着,褚夕庆幸还有其他人,不用她独自承受来自田梦优的过于激动的情绪。 “什么!李浩轩,老师让你第一批入少先队员了?” 李浩轩身边围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惊讶大声道,热闹的班级都为此安静了一瞬。 李浩轩点点头,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此刻笑得特别开心。 褚夕看向那边,还没来得及对此产生任何想法,就听到旁边田梦优冷哼一声:“就会哭,还博取老师同情。” 褚夕看田梦优,她的表情冷漠得让她觉得陌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田梦优露出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就因为李浩轩哭了,还是因为李浩轩第一批入选了? 这又有什么好生气的,褚夕不理解。 褚夕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情绪起伏大起大落,她下意识看向一直安静坐在座位上的涂阅,她看起来就和平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变化,她甚至都没看任何人,很专注地写着习题册。 褚夕突然好奇,会有什么事可以让她有别的反应。 周一很快就到了,第一批入选少先队员的一年级学生,和第二批入选的二年级学生排好位置站得整齐,由三年级的学生们为他们佩戴崭新的红领巾。 伴随着国歌,扬起的五星红旗,小小少先队员们敬礼,表情肃穆。 鲜红的红领巾被规规矩矩系在涂阅的校服衣领下,映衬得她格外精神。 褚夕看着涂阅,有点失落,她发觉自己其实也想在这个时候,佩戴上和她一样的红领巾。 秋天落叶沙沙响,枯黄旧叶褪去,换上翠绿新叶,又是一年过去,褚夕上二年级了。 第3章 小学生 褚夕被拦在校门外,由高年级学生担任的纪律委员拿着本子和笔,把她拦下后问她:“你是几年几班的,为什么没有带佩戴领巾?” 褚夕低头,皱眉,好吧,她真的就是忘记戴了。自从成为少先队员,她就必须每天都戴好红领巾,只要一忘记,就会被这些高年级的学生问,被他们记上名字,然后就会扣班级分,就会被老师找去谈话。 她转身,没有进学校,翻了翻书包,在角落里翻到了一块钱,然后来到校门口小卖部买了一条红领巾,随意缠在脖子上就要进学校。 才成为少先队员没多久,她家里已经有六条红领巾了,全是忘记戴又临时买的。 “你等一下。” 拦住她的还是那个高年级的纪律委员,褚夕脸臭臭的,不爽道:“干什么?” 纪律委员是一个扎着侧马尾,刘海斜斜别着发卡的女生,她招呼褚夕过去,帮她把翻起来的衣领立起来,将红领巾放在领子下,然后整理好校服衣领,又仔细将红领巾佩戴好,结打得方方正正,动作轻柔仔细 ,整理完后,她才道:“好了,去教室吧。” 褚夕低头,这大概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红领巾最整齐的一次。 “……谢谢。”褚夕嘟囔一声,然后快步往教室方向去,没走两步,就看到前面,涂阅笔挺站着看她,脸上没太多表情。 褚夕走上前,像是对任何一个普通同学一样道:“早。” 涂阅脸上扬起笑脸,她跟在褚夕旁边,看着她,语气很温和:“早上好,褚夕。” 褚夕没再多说什么,虽然已经前后桌坐了一年多,但她们其实没多说过太多话,一开始没有熟悉起来,后面就不太想多聊什么了。 涂阅犹豫片刻,率先道:“刚才那个学姐你认识吗?” 褚夕没有抗拒回答问题:“不认识。” “那她为什么给你系红领巾?” 褚夕皱眉:“不知道。” 涂阅还是一张很淡的笑脸,她正要再说什么,就被人从身后撞开,那人横叉进来,占据了她刚刚站着的位置,很开心地对着褚夕道:“褚夕,早啊。” 褚夕道:“田梦优。” 田梦优摇晃着褚夕的手,撒娇道:“不要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我嘛,你可以叫我梦优,小优,优优……或者梦梦!” 褚夕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她不高兴道:“你也连名带姓叫我。” 田梦优道:“那你的名字就两个字,叫起来很方便啊,那不然我叫你夕夕?小夕?” 褚夕道:“不行。” “那我怎么叫你嘛~” 两人和涂阅拉开了距离,涂阅走得很慢,褚夕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 涂阅看向田梦优,倒是发现田梦优有在偷偷回头看她,脸上表情有些得意。 她在得意什么? 涂阅思考了一下,反应过来了。 每一次她和褚夕交谈的时候,田梦优都会突然出现,然后将她和褚夕隔开,所以她一直都没和褚夕熟起来。 田梦优不喜欢自己和褚夕玩? 涂阅暗自想着,人已经走到教室,褚夕和田梦优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涂阅走向自己的位置,看到褚夕在翻书包,低着头,自然卷的头发好像有弹力似的晃动。 涂阅又看向田梦优,田梦优也在警惕看她。 涂阅冲她笑了一下,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她想,田梦优是不喜欢褚夕和别人玩吧,而自己就是那个别人之一。 早读课铃声响起,人已经到齐了,杜天明来到教室巡视了一圈,然后让班长袁雪坐在讲台上带读,见状况稳定,很快就回办公室。 早读课即将下课的时候,各组组长都站起来收作业,涂阅是他们这一组的组长,她站起身,回头道:“褚夕,你的作业。” 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能被隔壁组离她们不远的田梦优听到。 褚夕将作业递给她,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涂阅继续往后收作业,路过田梦优身边的时候,看到田梦优脚往外伸了一下。 她跨过去,继续往后收,直到收完整组的作业,再往回走的时候,田梦优的脚已经缩回去了。 她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很自然的和同桌小声说话。 涂阅路过田梦优时,听到她哼了一声,脸上又是很淡的笑。 田梦优的反应有点好玩。涂阅如此想着。 收完作业,将各科作业给到课代表那里,再由课代表将作业送到科任老师那里,早读课就结束了。 褚夕困得很,将课本放旁边后,打算趁着还没有上课趴一会儿补觉,刚闭上眼就听到后面在吵闹,很不开心回头看,就看到田梦优和那些平日玩得好的几人围着一个女生起哄,那个女生叫王丽。 “他们在干什么?”涂阅也被这些声音吵到,回头问褚夕。 褚夕看了一会儿,转头捏了两团纸巾塞耳朵里,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不知道。” 褚夕其实知道,不过是田梦优的恶趣味,褚夕不想掺合进去,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好好补补觉。 袁雪这时走到涂阅旁边,皱眉道:“他们在哄王丽吃粉笔灰。” “粉笔灰?”涂阅看向袁雪,这会儿也是皱眉,“这东西不能吃吧。” 袁雪点头。 王丽站在人群中,脸上是兴奋表情,她信誓旦旦道:“真的,粉笔灰很好吃的,有股甜甜的味道。” 田梦优和旁边人对视一眼,然后语气很夸张道:“王丽她说她吃过粉笔灰,真的能吃吗,我不太相信诶。” 另一个女生道:“可是她说甜甜的,肯定是吃过的吧,王丽不会骗我们的吧。” 田梦优啊了一声,音调九转十八弯,配合脸上的表情,明显并不太相信。 王丽有些急了,道:“真的,我怎么会骗你们呢?” 然后,她的眼前一花,有个人拿着一张撕下来的草稿纸,上面放着刚磨好的的粉笔灰,还有一些没完全磨碎的小块。 女孩满是好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真的能吃粉笔灰吗?” 田梦优眨巴眨巴眼,稚嫩的脸上满是无辜,可在这张脸背后,却藏着深深的恶意。 王丽好像被蛊惑一般,接过草稿纸:“当然能!我现在吃给你们看。” 袁雪看不下去了,她道:“不行,那个东西不能吃,等下吃死人了!” 涂阅推开椅子,就要跟着袁雪冲过去,却感到手被用力抓着,她低头,褚夕依旧趴在桌子上没有抬头,另一只手却牢牢抓住她。 涂阅呼吸一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褚夕你放开我。” 褚夕没放手,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你别管。”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袁雪已经钻进人群,一把夺过王丽手中的草稿纸丢在地上,粉笔灰散落在空中,离得近的人都不免被呛了一下。 田梦优咳了两声,伸手在面前挥了挥,语气不善道:“班长,你要做什么?” 袁雪挡在王丽面前,毫不示弱道:“你们又在干什么,欺负同学?小心我告诉班主任。” 田梦优嗤笑一声:“我们哪里欺负她了?她自己说她能吃粉笔灰,我们就是很好奇而已呀。” 他们这伙人齐齐上前,就要将袁雪和王丽围在中间,和袁雪玩得好的人和班干部们见班长有难,也是一起上前挤进去,毫不示弱瞪向田梦优一伙人,体育课代表,班级里最壮的男生王晨一挺胸站在最前面,嚷嚷到:“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欺负班长吗?” 这伙人加起来可要比田梦优一伙儿人数要多得多,田梦优也识趣,哼了一声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转身前,她看了站在袁雪身后的王丽一眼,凉凉道:“反正我知道了,王丽就是个骗人精。” 然后嘴角上扬,就要回座位。 袁雪皱眉,还没说什么,就听到身后王丽道:“我不是骗人精!” 王丽推开袁雪,很迅速地捡起地上草稿纸,然后仰头将草稿纸上还剩下的一点粉笔灰倒在嘴里。 围观的人都被她这一下吓到了,有些不知所措,王丽被粉笔灰呛到,不住咳嗽,脸上也沾染了一些。 田梦优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手看向自己朋友,耸肩道:“王丽她果然没说谎。” 然后齐齐看向咳嗽的王丽道:“我们相信你了。” 王丽听到后止住咳嗽,看着田梦优笑。 这实在是很荒诞的一幕。 这时上课铃声响起,杜天明拿着课本进教室,见到学生们还没回座位,围在教室后不知道在做什么,敲了敲讲台:“都在干什么,上课了知不知道,还不回座位?” 学生迅速归位,袁雪张嘴正要说什么,王丽路过她,盯着她,眼神居然让袁雪感到有些害怕。 她听到王丽说:“不许跟老师说。” 杜天明皱眉,再次拍了拍讲台:“班长,怎么还不回座位?还有涂阅,赶紧坐下,上课了。” 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小孩子的演技有时候超乎想象,她没有察觉隐藏在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孩子们的表情无懈可击,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勇气总是一而再再而衰,袁雪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东西,让她一时间感到失语。 褚夕已经放开了涂阅的手,若无其事打开课本,涂阅也坐回座位,打开课本,可是她有些看不进去。 有些话,她很想问褚夕。 褚夕看到涂阅手伸到背后,手上夹着一张纸条,轻轻放在她的桌子上。她拿过来展开,上面的字迹十分工整,就和涂阅这个人一样。 ‘为什么不管?这是不对的。’ 这件事不对,是错的,为什么她别管。 褚夕打了个哈欠,将纸条团成小小的纸团,没有打算回答涂阅的问题,直到纸团被捏合得不能再小,才随意丢进铅笔袋里。 褚夕没有多想这件事情是对还是错,认知中的善恶观念一片混沌,但田梦优是朋友,她会站在朋友那一边。 第4章 小学生 褚夕三年级的时候,许佳和褚建华离婚了。 那天家里动静很大,能摔碎的东西全都被砸得稀巴烂,许佳被褚建华狠狠推倒在地上,手上压到了碎玻璃,渗出鲜红刺眼的血。 褚夕咬着牙上前抱住褚建华就要挥下的手,可是三年级的小姑娘力气怎么可能比得过成年男人,她一下就被挥开,重重摔在地上。 褚夕很疼,但没有哭,她四处看着,想要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来阻止面前这个名为她父亲,其实已经是条发疯的野狗一样的男人。 许佳尖叫,声音大到整栋楼都可以听到:“啊!褚建华!你就是条疯狗!我要跟你离婚!” 门外害怕出事的邻居终于忍不住,直接将门撞开,几个男人拦住褚建华,有几个女人围在许佳身边,见到她的伤势,都对褚建华怒目而视。 一个泼辣的女人登时骂道:“褚建华!你算什么男人!许佳这么好的女人嫁到你们家不烧高香供着,你还打她!把老婆打成这样你是不是疯了!没出息的玩意儿!” 褚建华闻言也是大骂道:“老子打自己老婆碍着你们什么事儿!我这是家事,家事你们知道吗!知不知道什么叫打是亲骂是爱啊,都给我滚,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 场面又是一阵闹腾,那些男的也是使出浑身解数,把褚建华按在沙发上,压住手脚不让他起身,同时劝道:“兄弟有话好好说,怎么可以对家里人动手,还打成这样?” 另一边一个女人骂自己丈夫道:“你叫谁兄弟!” 那男人赶忙道:“好了好了,有话都等冷静下来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哪里有过不去的坎是不是?” 许佳哭声很大,她也是受够了,这人整日无所事事,仗着家里买了这套房子给他当婚房,就以为从此可以躺在家里啃老婆,抽烟喝酒,偷钱赌博,输了就回来又喊又叫,没本事又要面子,动不动就骂她。 今天更是输大了,回来便找茬,摔东西打人,她真的受不了了。 十年忍耐真就是个笑话。 “离婚!褚建华我告诉你,不是我离不开你,我许佳没了你,一样能过的很好,不,我能过得更好!” 褚建华气喘如牛,他声音更大:“好啊!离吧!我看你能有多大本事!臭biao子!” 邻居们也是尴尬,只是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闹出人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啪的一声,众人冲着声音来源看去,褚夕手里握着刚打碎的啤酒瓶,冷眼看向褚建华。 终于有人发现现场还有一个小孩子在了,就住在他们家隔壁的邻居关婷婷快步来到褚夕身边,小心翼翼掰开她紧紧握着啤酒瓶的手,然后将她抱在怀里,回头看向众人:“行了,在孩子面前闹成这样,这合适吗?” 许佳眼泪哗哗流着,她看着褚夕,她的女儿,满心都是愧疚。 他们最后还是离婚了,许佳拖着行李箱,带着一身伤下楼,褚夕跟在她身后,眼泪很汹涌。 到了楼下,许佳回头看着褚夕,蹲下身抱着她,声泪俱下:“夕夕,对不起,妈妈不能带你走。” 褚夕一句话说不出来,万般情绪塞进她的脑子里,却无法组织好语言,只能发出小兽般都呜咽声。 许佳心如刀绞,但还是和她解释道:“夕夕,这套房子是你爸爸的,你以后读书都需要用到的,妈妈没有房子,也没有稳定的赚钱办法,以后居无定所,带上你只会让你受苦。夕夕,至少,你爸爸还是爱你的。” 最后一句话,许佳说得很肯定,好像要以此来说服自己什么般。 褚夕的眼泪没有拦住坚决的许佳,她很想说,妈妈,我不怕吃苦,妈妈,带我走吧,妈妈,我可以不上学啊。 可她只能是放声大哭,却留不住许佳。许佳没有回头。 邻居们都要被褚夕哭得心碎了,他们在这边住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惯常冷脸的小姑娘如此伤心过。 他们瞧不起褚建华这个打跑老婆的男人,却又被许佳的狠心震惊到了,原来还有这样狠心的母亲,真就这样抛下孩子说走就走。 陈栋林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咋舌道:“许佳平时看不出来,这会儿是真的够狠心的。” 关婷婷听着褚夕的哭声,也是叹气,她那天抱着褚夕的时候,小姑娘浑身都在发抖:“可不是嘛。” 陈栋林又说:“真没见过哪个当妈的能这样抛弃孩子的。” 关婷婷又是叹气。 陈栋林继续道:“小姑娘以后身边没妈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 关婷婷啧了一声,陈栋林回头:“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关婷婷虽然也觉得许佳心狠,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这样说她:“孩子又不是妈妈自己一个人生出来的,怎么就一定要绑在妈妈身边?他褚建华不是孩子父亲?再说褚建华起码有套房子,稍微努努力养活孩子没问题啊,许佳呢,娘家不给力,一个人拿着两千的工资,又没房子,她怎么带着孩子生活。” 她越说越气,拿着桌子上的抽纸就朝陈栋林丢过去:“你们男的都一副德性,就觉得当了妈的女人天生就该为家为孩子牺牲一切,好像你们男的就没责任了是吧。” 陈栋林捡起抽纸,忙道:“你看你,我又没说什么,那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 关婷婷瞪了他一眼,转头,他们俩的儿子,五年级的陈哲宇带着随身听从房间出来,整个人原地转了圈又往厨房走去,开冰箱拿饮料一气呵成。 “陈哲宇!” 陈哲宇被关婷婷一嗓子喊停,站在原地回头看她。 关婷婷挥手:“过来。” 陈哲宇没动,只是摘下耳机:“怎么了妈咪?” 关婷婷也没再要他过来,朝着外面努努嘴道:“你跟褚夕一个小学的,以后多照顾着点,听到没有。” 陈哲宇也听到了褚夕的哭声,耸耸肩:“哦。” 然后就要带上耳机回房间,关婷婷又道:“别一天到晚听音乐!” 陈哲宇道:“这是英语听力。” 可惜耳机漏音出卖了他。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尘嚣看不见……”分明在听蔡依林。 关婷婷抄起桌上的苹果就丢了过去,陈哲宇接住:“谢了妈。” 然后回房间关上房门。 关婷婷心好累。 第二天是上学日,褚夕肿着眼睛打开家门,就见到隔壁比她大两岁的陈哲宇戴着耳机靠在楼梯扶手旁,手里提着袋早餐,见到她出来,就将早餐递给她。 褚夕没有接,垂头丧气往楼下走,以后没有人送她上学了,褚建华还在呼呼大睡,褚夕也没打算喊他起来,她只能走路去学校。 还没走出小区,身后就传来自行车铃声,回头看,陈哲宇踩着自行车看向她,朝着身后努努嘴:“上来。” 褚夕看了看他身后,不想步行的意愿大过于那没用的自尊心,还是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陈哲宇依旧带着漏音的耳机,他见褚夕坐好了,小声嘟囔道:“连句谢谢也不说。” 然后载着她去学校了,到了校门口,褚夕下车,也没等他,径直往学校门口走,陈哲宇把自行车停放在小卖部门口,又买了瓶脉动,这才进学校。 校门口,褚夕没走几步,就被纪律委员叫住:“褚夕。” 褚夕抬头,又是这个别着发卡的学姐。 学姐朝她走过来,无奈道:“你又没戴红领巾啊。” 见到褚夕不说话,整个人蔫蔫的,眼睛还有点肿,看得学姐有些心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红领巾,帮她将折到衣服里面的衣领翻出来,给她系好红领巾,整理完后,拍了拍她的小卷毛,很温柔道:“好了,下次别忘戴了。” 褚夕觉得鼻子酸酸的,却一句话都不说,闷头往里走。 纪律委员看她走远,转头继续检查,然后看到仰头喝水的陈哲宇,上前拦住他:“陈哲宇,你红领巾呢。” 陈哲宇盖上饮料盖子,舔舔嘴唇:“哦,红领巾?” 他低头看哎呀一声:“没戴诶。” 然后反手往没拉拢的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已经皱成咸菜干一样,颜色都变成暗红色的红领巾,在她面前甩了甩:“诶嘿,在这儿呢~” 挤眉弄眼把这根咸菜干往脖子上绕了一圈,他得意地越过纪律委员,吊儿郎当往教学楼方向走。 纪律委员一言难尽地看他走远,默默吐槽:“好贱啊……” 原来人不要脸的时候可以贱成这样。 第5章 小学生 褚夕趴在桌子上补眠,耳朵里塞的纸团子挡不住周围的窃窃私语。 这个班里的学生大多都住在同一片区域,褚夕家里闹的声势不小,终究是有消息传到了班里。 父母离婚在很多小孩儿眼里那就是天大的事,好像这就是什么特别严重的污点一样,他们看向褚夕,觉得她好可怜,又觉得她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才导致了父母离婚。 小孩儿哪里知道有时候大人之间的问题和孩子没有关系,真要让他们说褚夕有什么问题,他们也是说不出来的。 总之就是,她爸妈离婚了,应该瞧不起她。 三年级,座位经过了几次打散重排,涂阅这会儿坐在了褚夕斜后方。 她看着一动不动趴在桌子上的褚夕,听着周围同学的闲言碎语,没来由的觉得不高兴,但一直以来的规训,让她习惯了不将负面情绪外露,面上神情一如往常。 只是课文怎么都背不下去,她有些走神。 原来父母是可以分开的。 老师们也都大概了解了褚夕的情况,对她趴在桌子上补眠的行为都做出了忍让,没在课堂上说她什么,就是下课了免不了叫她去办公室谈话,褚夕一天都浑浑噩噩,什么都没听进去。 好在田梦优这个吵闹的人今天也没来烦她,褚夕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谁都不想理,闲言碎语她可以假装不在意,回到教室的时候周围不自然的安静她也不理会,继续趴在座位上,不让人看到她的脸。 她知道这些人,越是表现出在意,这些人就越是会起哄。 果然,她的平静很快就让人觉得无趣,过了几天,一切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田梦优一伙人一下课就围着她吵吵嚷嚷,周围人也不再关注这件事,转而聊起其他有的没的。 涂阅默默看着褚夕和以前没有变化的状态,或许也只有她一直很在意褚夕的反应,褚夕已经恢复如常,仿佛之前蔫巴掉人不存在,她又走神了。 原来父母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 放学后,涂阅坐上妈妈的车,安静沉默着。 轿车里只有于婉莹和她,两人都不说话。于婉莹依然妆容精致,一丝不苟,她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不允许自己在外露出不加修饰的状态,这份严格同样带给了涂阅。 紧束的马尾抵着椅背,让她没办法舒服地靠着,只能挺直身体坐好。 路上有些堵车,于婉莹面色下沉,很是不爽地按了一下车喇叭,精致婉约的外表有了一丝裂痕。 涂阅心脏都跟着震了一下,于婉莹依旧是沉默。涂阅看向前方,天色将晚,路上车辆纷纷打起车灯,路灯也已经开启,她的视线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有些模糊。 但她没有和于婉莹说这个情况,好像说出来,也只会得到指责。 回到小区,于婉莹停好车,涂阅跟着她往电梯里走去,正好遇到买菜回来的邻居,于婉莹笑得很很温婉。 “陈老师。” 邻居姓陈,曾经是市重点高中的生物老师,退休后回到镇上儿子家里,过着带带孙女买买菜做做饭的退休生活。 她见到于婉莹和涂阅,笑道:“小于接女儿放学啊。” 于婉莹看向涂阅,神情很是温柔:“是啊,陈老师今晚做什么菜?” 陈老师提了提菜篮子,很是无奈说道:“我孙女嚷嚷着要吃炖土豆,这不,刚去超市买了土豆和牛肉。” “真幸福。”于婉莹笑着应道。 “你们家今天吃什么?” 于婉莹不好意思道:“我们家阿姨的女儿生了孩子,她请了一周的假,我也不知道今天吃什么。” 陈老师道:“诶呦,那不介意就来我家吃啊,除了炖土豆,我还要炒鱿鱼什么的,满满当当一大桌菜,一块吃呗。” 于婉莹婉拒:“不了不了,涂阅爸爸回家做饭了,我们可不敢拂了他的面子。” 电梯这时候开了,涂阅跟着于婉莹出去,电梯里的陈老师不住点头:“好男人啊,小于幸福哦。” “陈老师再见。”于婉莹笑道,等到电梯关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斜眼看了涂阅一眼,冷声道,“为什么不说话?” 涂阅道:“对不起,妈妈,下次不会了。”她知道于婉莹说的是,为什么不和陈老师打招呼。 于婉莹开门,道:“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没教好你。” 涂阅道:“好的,妈妈。” 玄关处灯光并不明亮,只有两颗射灯挂在墙上,射灯下面是一副很大的相框,相框里打扮精致的一家三口,脸上是一模一样的笑脸,看起来像是很温馨的一家人,只可惜从上往下的灯光有些破坏了这个氛围。 家里的装修和陈设都很精致,却有些冷冰冰的,客厅角落放着一架钢琴,旁边靠墙还有一个小提琴,全都是于婉莹认为涂阅需要学会而准备的。 涂阅换了拖鞋,家里只有她和于婉莹,涂金木并不在家。 阿姨请了假,家里没有人会做饭,好在冰箱里有阿姨提前准备好的菜,拿出来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涂阅看于婉莹面无表情坐在客厅沙发上,漫无目的按着电视遥控器,只好放下书包,去冰箱里拿出两盒菜,煮了饭,等饭快熟的时候,把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她时间掐得很准,电饭煲“嗒”的一声,微波炉同时“叮”了一下,饭和菜就都好了。 涂阅把饭菜摆放好,于婉莹不用她打招呼便走了过来,两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七点半,涂金木并没有回来。 直到涂阅洗完碗筷后要回房间写作业,涂金木都没有回来,想来今天又不回家了。 回到房间的涂阅轻声关上房门,终于垮下了一直挺直的背,站在门口愣神了许久,才走到书桌旁坐下,拿过一旁镜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一天过去,头发依旧贴头皮梳得很整齐,她抬手摸上发绳,绑得很紧,指尖用力且小心地将它从头发上捋下来。 “嘶……”被拉扯了一天的头皮一下得到放松,迎接她的却是痛感。 她放下头绳,看着头发被头绳扎紧的位置弯曲着,此刻拱在脑袋上造型怪异,头皮很难受,头顶处的头皮更是犹如被针扎了一样疼。 她抬手很缓慢地揉搓头皮,以此来缓解疼痛,又觉得这样的痛感,让她感到了真实。 镜子里的人眼睛并不如平时眼尾上挑,反而比扎起头发的时候能睁得大一点。等到头皮没有那么难受了,她才把头发很松地绑着,拿出作业本开始写作业。 写了几个字,她又走神了,今天的她走神次数尤其多。 她的家很奇怪,所有人都在维持着外人眼里幸福美满的模样,可她却从来没觉得真的幸福快乐。 就像是外表很完美,内里却已经发霉的橘子。 为什么?是因为父母并不相爱吗?可是不相爱的父母为什么可以在一起,为什么他们…… 为什么他们不离婚呢? 涂阅已经算是很聪明的孩子了,可是她才三年级,哪里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就是会有人喜欢强扭的瓜,哪里又猜得透于婉莹和涂金木为什么没见过几次面就可以结婚,就可以生下她。 明明并不相爱却结婚,结婚十年都没有培养出感情,却都死撑着不肯放手。 面子这个东西实在虚无缥缈,好像存在,又无法触摸,涂阅真的想不明白。 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家》。 涂阅在作文本上写下标题,然后顿住了。 过了有十几分钟,她才继续写。 ‘我的家。 我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爸爸妈妈是模范夫妻,人人都说,我们家很温馨,看起来很幸福。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的谎言,她用起来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