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若九》 第1章 岑在大院 我总觉得陌生,这一切都很陌生。 可他们都说:“这便是你家。” 我醒来便呆在这岑在大院,院子很大,我醒来已经一年却从未踏出过那院门。不过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一来这院子着实大得很我找不着路,二来则是围在我身边的人都有意不让我出去。所以我至今也只在房间周围走动过。 她们都说,我叫陈九九是回勺兵将世家——陈家的第一个女儿,排行九。她们还说我之前曾许给一个少年将军叫樊如绪,只不过在我临过门的时候那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矢石间,而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失足跌落深水池塘撞上了大石块,待救治醒来已是忘却前尘万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起初我醒来还有很多人来看我,但随着时间渐长来走动的人也渐少。 她们来的时候总喜欢谈些我不感兴趣的事,我只能在旁边吃着糕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们说话。后来她们开始少走动,到最后便也不再来了,不过依旧遣了人送来糕点。 刚开始我很伤心,侍奉我的贴身侍女便很贴心地问:“小姐怎么愁了?” 我想了想告诉她:“她们都不来看我了,我觉得我被人抛弃了……” “……小姐不是不喜欢夫人们来烦你么?” “可是我觉得我好不开心哦。” “……小姐,今天宅里办宴,厨房有些忙……” “驴兜。你想说什么…” “……兜儿想说厨房没忘记小姐的糕点,早个时辰兜儿已经去问过了,说是久些时候会送来。” “驴兜,我开心了。” “……” 履兜是我的贴身侍女,她既贴身又贴心。可是我并不喜欢她,因为我觉得她的职责应该是贴身而非贴心。所以,我讨厌她。更何况她太称职了。她总是很好地发挥了贴身侍女的职责。 比方说: “驴兜,我想上茅房。” “我陪你。” “……” “驴兜,我想喝茶。” “小姐不是要上茅房么?” “润润肠。” “……红央,去给小姐倒茶,我陪小姐。” “……我突然不想喝了。” “红央,一起陪小姐。” 她除了在我歇息的时候会去耳房听我动静之外,其余时间她与我好得如胶似漆粘蜜里调油。 后来,我偶然发现,她其实在我中午休息的时候都会去向不知道谁报告我的起居生活,于是我每每在这时候都会偷偷溜出去,四处溜达。 就这样我在这大大宅子大大院子里窝了三年,在这三年里我把我所在的大院溜达得差不多,也把整个宅子摸得轻车熟路。 这天,是那蔡国传统的大节——鬼宵节。 相传在天地还未相离的时候,世界混沌一片。待那天与那地分离之后大地孕育出了万物。而其中人鬼殊途不能共存。在上古之时人鬼矛盾不断,交战不断,大地之上生灵涂炭。最终上神箬曳动了恻隐之心,开膛破肚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祭奠远古群神遗留下的隐伏之门。打开了隐伏之门隔绝人鬼,但允诺在九月初九日打开隐伏之门,人鬼共舞以示仁慈。 “若说到这为何要以示仁慈其实还是另有缘故的。”须颜顿了顿,揭开茶碗喝了口茶,吊足了我们胃口才缓缓说道:“那隐伏之门有内外之分,隐伏之内本就如天地未开之时一样混沌,远远比不上已经幻化了万物的朗朗乾坤。而箬曳考虑到鬼总是比人类更适应这隐伏之门便将鬼怪皆赶入隐伏之门许诺九月初九允许他们出来溜达溜达。” “哦!原来如此!”我与另一小婢女皆张大嘴巴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须颜,是我新的侍女。她和别的侍女不太一样,她不怎么干活,只在心情好的时候给我们讲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有一次我问她这些奇奇怪怪故事是从哪来的时候,她也不复平常那般嘻嘻笑笑,她沉默了一会,才伸手扶了扶发髻上一支血红的血玉簪子然后淡然笑道:“以前有个人喜欢看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没人听她讲她就喜欢拉着我讲,听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今日是九月初九,蔡国鬼宵节。 陈家是大家族,遇见这样的祭祀活动总是排场要大些。因为要忙着准备祭拜的东西人手不够,所以履兜也去帮忙。徒留我和须颜还有一个小婢女在院子里守着。闲来无聊便让须颜讲讲故事。 她就挑了这么个故事讲。 讲完天已微黑,差不多便得去梳洗换衫参加祭祀活动。我瞧了瞧天色,猛然才想起履兜之前交代要先换好衣服。瞧着时间约摸也来不及了,只能拽着那不知哪个院子来的小婢女记得团团转:“快,快快,来不及了,给我梳个好看点的头发就行了,快点快点。” “九。”猛地,须颜扯住我的袖子,唤了我单字。 被她这么一扯我一个趄趔才站稳:“啊?” “没......”须颜本是坐在那小凳子上的,借着扯住我的力气立起身来笑了笑道:“其实我绾发的手艺不错的,要不要试试?” 见我迟疑,须颜不耐烦地扯着我进屋,边走便道:“走吧走吧,不要犹豫了再犹豫可就来不及了。” 须颜没有吹嘘,她绾的发确实好看,别致也结实。末了,她按着我的肩膀左右瞧了瞧,似恍然大悟般轻敲了一下脑袋瓜,伸手抽出她发鬓上的血玉簪轻轻插入我的发鬓。 “须颜......你这是作甚?”我不知所以然地看着铜镜里她的模样,手指不自觉抚上头上的簪子,本是想抽出来还给须颜,却不知为何在抚上簪子的那一刹那间,那不舍便袭上心头。 “别动。”须颜伸出手按住我欲取簪的手笑着说道:“这发髻该配的便是这簪,而且你肤色适合这簪子。” 我看着铜镜里的须颜,她经常笑,但却很少笑得这么动人。她平时皆是放声大笑,此时却仅是勾了勾嘴角平和地看着我。 我失了会神反应过来仍是执意去拔簪子,我知道这簪子对她来说很重要。我曾看见履兜仗着有人撑腰欲夺她这簪子,本来她交出簪子便可与履兜化敌为友。可是她硬生生受了三十大板却仍不肯承认这簪子是偷了履兜的。若不是当初碰巧我在,只怕须颜得命丧当场。 由此可见这簪子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要我怎么安心戴着这簪子。 “九,可曾听过一句话。”似看出我的意图,须颜缓缓将我的手从我头上掰开,不等我回答便轻声说道:“物择其主。也许,你才是主人也说不定呢。” 我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为何执意要把簪子给我,还未来得及细问。门口便传来履兜的声音。 履兜跨进屋里瞧见我只梳了个发髻不由得沉了脸色出声道:“今个儿的祭祀可比不得往常,马虎不得——惹莲去把那边柜子里的彩蝶纹鹅黄底裙子拿来,哦对了,今得一整夜在外面,顺道把那兔毛边绛红色的夹袄一并拿来,看起来喜庆点。” 那被换做惹莲的婢女应声而去。 我刚刚生怕履兜念叨我没把握好时间倒也没注意两旁,如今回了神才发觉须颜不知何时离开了。 履兜趁着惹莲去拿衣服的空档,走至我身后打算为我上妆,结果一眼便看见那血玉簪子,霎时间脸色更加阴沉,抬手便想取下,我笑着挡住她的手出声道:“履兜。我虽然是个不管事的主,可也不意味着我这主子什么事都得听你的,是吧?” 顿了顿,我自铜镜看着她有些惊异的脸,接着说道:“而什么东西你该动什么不该动,我想你心里是明白的——这样的事我不想再看见第二遍。” 履兜头次见我这般端架子,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猛地跪下,颤声道:“主子说得是,主子说得是。” 恰在这时惹莲取了衣服回来替她解了围,我挥挥手示意她起来上妆。 我换好衣裳随着履兜走出了院子,上了那代步的轿子。 一路上我一直伸手摸头上的簪子,总感到莫名的熟悉感,可也说不上哪里熟悉。想了想,琢磨着回来要好好问问须颜。 到了陈宅的大门口换乘马车,朝着举行祭祀的宗庙而去。 这是我第一次醒着出来街上,难免有些好奇频频掀起帘子起来看。履兜好几次想提醒我这样不合礼数,可是刚刚才被我训过。话每到她喉咙都被她硬生生地咽下去。 这一路上看她这样我也乐得清静。 第2章 相遇鬼宵 夜如黑幕,月光如泉水,暗夜中泛着银辉。 街道两旁都拉起了一串串红灯笼,照耀得那灯笼下的小贩脸色通红。各色各样的小贩不断吆喝着,而其中就数卖面具的小贩最多。 我记得须颜曾说过这鬼宵节也被唤作姻缘节,因为这鬼宵节的习俗便是不管男女,皆要在街上游荡一夜,以示人鬼和睦。 因此,那些闺房里的小姐们总是要趁此机会寻觅自己合心意的良人,而未出闺房的女子私会男子又不合乎礼数,所以这面具便是特为少男少女准备的。 我正观望间,突然瞧见那亘娑树下一卖面具的小摊前站着一男子,虽然看不见脸,可总觉得这背影似曾相识。 马车不是很快,在我快要看不见他的时候,他终于动了动似要回身,见此我本是心中稍有窃喜,但待他转过身来,脸上却附着一青面獠牙的面具,着实扫兴。 马车行了一会儿,转入山路。山路蜿蜒向上,因为寺庙所在的是个小丘陵,所以山路平缓,两旁卖香火的小贩络绎不绝。我看了一下发现全是清一色卖香火的,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看,就安安分分地放下帘子坐好。 我刚坐好,突然听到一阵马儿飞奔过的声音,过了一会依稀听见马鸣声,约摸是谁将飞奔的马儿骤然拉住掉头。 与此同时,马车停了下来,少顷一阵交谈声响起,只听车夫恭敬地喊了句:“七爷。”就掀起帘子让了一人进来。那人踏着皂色金丝靴,穿了件紫色袍子,袖口隐隐绣了只仙鹤,发髻上插了只毫无雕饰的白玉簪。在他进来之前,履兜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童子面具交与我,让我戴上。只因那面具有点大和眼睛开得不太合位置我只有单手托着才能看清外面的光景。待那人坐稳后,马车又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我安安分分地坐在旁边,悄悄打量这个人,按他的服饰看应该是个贵族。但贵族男子又极少会在袖口会饰鹤,只有那一品文官的人才会在胸口绣鹤,那么这袖口绣鹤该是便服。再加上紫色袍子,官职在身敢这么穿的约摸也只有那王室了。 打量完毕,我刚想收回目光恰与对方对上了眼睛,刹那间我竟然觉得封闭的车厢冷风乍起。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睛,长得不奇特却很深邃,似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冷幽幽的。就这样直直看着我,像是识穿他人的把戏,只等别人自个招供一般。 我被人家发现打量他只好哂笑一番,也没想到自个儿脸上戴着面具他看不到。他安静地看了我一会笑了笑道:“九儿不认识我了?”听他唤我乳名,惊异之余脱口道:“你认识我?”此话一出我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这不摆明的事么。 他倒也没多说什么,淡淡道:“没想到九儿连我都忘记了。”我没吭声。过了会他淡淡道:“以后我们会熟悉的。”说完就双手交握,闭眼靠着车厢养神。 见他如此,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把脸上的面具揭下来放在桌子上,自己靠着窗户看着偶尔因窗帘扬起才会露出来的景色。 不知不觉间到了山顶寺庙。巍峨的建筑,高耸的庙门,黑色牌匾上“婆娑寺”三个字庄严大气。 履兜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领着我进去早就准备好的祭坛。因为我是带病之人视为晦气,不得接近祖先只得在后面观望。陈家只是一个分支,族人众多,我所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而刚刚那个人竟然也出现在祭坛上。 我捅了捅我旁边那个看起来机灵活泼的小孩问道:“那是谁?” “祭司啊,蔡国七公子,你这都不知道。”小孩垫着脚尖张望着,略为不屑地回答道,未了还转过头瞧了瞧我。 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也跟着他看去。 祭祀过程冗长无比,无非是宰猪宰羊按礼仪分批祭拜。 进行不到一半我已经肚子饿得不行,左看右看发现履兜不在,我便偷偷地混着人群,走出寺庙沿着着刚刚的上山的路径下山。 其实山路不长,但我还是走了些许时候,一路上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我走在人群之中看着他们拖家带口地出来玩,蓦然觉得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连年龄都得别人来告诉我,可却保不住他们连年龄都骗我。我的人生一片空白,被人关在那笼子里任由他们书写我的过去。这感觉不好,很不好,我想要自己去寻找自己。 我沿着河堤慢慢走着,倚着栏杆看着河里模糊的倒影被经过的风吹乱,那点点星火也摇曳了起来。我吸了吸鼻子,走到河边靠着河岸边的一棵柳树坐下。听着身后不远处戏台传来的依依哦哦的唱戏声和肚子里的咕噜声。刚刚偷溜出来没有带银子,一路上看到那些好吃的只能摸摸那装饰用的荷包怏怏走过。 “水晶虾仁,烤鸭,焖排骨,烤全羊,乌鸡汤。” “要这些我可没有,包子倒是有几个你要不要。”迷糊间,有一男声在身后响起,我一个激灵回头看,来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庞,但我知道是傍晚在亘娑树下看到的那个人,因为他身上有着那股熟悉感。 我接过油纸包,边打开边问:“你认识我?” “嗯,认识。”他淡淡地答道,也学着我盘腿坐下,蜷起一只腿,看着远处缓缓行驶来的画舫。 “我们怎么认识的。”我咬着包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 “嗯,不好说,那会你不大只有这么高。”他伸手比划了比划,不知是想起什么事,闷笑了一下。 我看着画舫上载歌载舞,抽空看瞥了一眼,不禁道:“那我们岂不是认识很久了。” “不久,在我看来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想了想接着道:“那太短了太短,我们真正认识得太短。” 我沉默了一会问出了我最想问的:“我多大?”这个问题我不止问过他,我问过和我不熟识但认得我的人我问过履兜,但他们的回答都不一样。 “今日刚满二十一。” “今......今天是我生日?”答案是我所措手不及的,我没想过他能给出确切答案。 “嗯,今日是你的生辰,但是因为恰遇鬼宵节,你极少过生日。” “我叫什么?” “陈久久。取天长地久之意非阳数之极数。” “我......”我还想说什么却来不及说便被他打断。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看。”随着他的话落音,“嘭”的很大一声响,漆黑的夜幕绽放了了一朵朵很绚烂的烟花,将整个黑夜照亮了,我忍不住站起来看。 接二连三地一朵接着一朵,一朵灿烂过一朵,街上的人也被吸引了,都围在栏杆处,一时间人声鼎沸。 看着那烟花一朵接一朵转瞬即逝,不知为心里似有了依靠,不再像刚醒来那般迷茫,今日是我生辰,我叫陈久久。 “九儿。”不知何时那“七爷”竟然站在我身后,我惊诧回身看去,下意识再看向右边,而此时右边竟然空空如也。 “不用看了,他在画舫。”像是知道我去寻找什么那般,他冷冷地看着行得很快的画舫冷哼道。 我闻言看向画舫,而亘娑树下那个人正站着如离弦之箭般的画舫上背着手看着我们。船上两盏灯摇曳着,照得那青面獠牙面具时暗时明。 第3章 困于齐府 “给你。”七爷信步走在前面见我许久未跟上,转身看着我想了许久把手上拎着的油纸包丢给了我。 我半信半疑地将他丢过来的油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那御品楼的烤全鸡,抬头看去却没能看见他的表情,只见他侧着身子嫌弃似地拿着手帕擦着手上的油渍。 “看什么,还不快跟上。”七爷随手将手帕丢到一旁地上看着我一脸不满地说道。 自从那夜在河堤巧遇面具人被七爷找到后,当夜我便住进他府邸里。至于为何会住进他府邸里,陈府给出的答案是——去表哥家里静养,岑在大院要修葺。而我向来也没什么归属感,住哪我是无所谓,有人供给吃喝便够了,反正我是无欲无求。 不知道为何履兜没有陪我住往“佚名居”,反倒是须颜跟来了,我甚感惊奇。 然而这半个月来我见得最多的人不是跟着我的须颜而是这府邸的主人——齐殷。 自从那日在河边遇见他我们回到府邸之后,便时常能看见他的身影。 “你又来干什么!”我看着那个出现在门口,穿着风骚的紫色朝服,用一黑木簪束着满头黑发的男人满是嫌弃。 “过来看你过得安不安生。”他斜倚在树下看着试图爬墙的我很是悠哉地说到,齐殷是个一处就熟的主,如今倒也不像刚开始那般冷漠。 “还!活!着!” 他瞧着我的样子抑制不住地笑起来:“那就好,银子不够可千万别落跑啊,报个名号也好省得丢人。” “谢谢关心!”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这三个字,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了去,这厮自从知道我吃包子没带钱后没少拿这说事。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发生几次,基本上他就是来逮我做坏事的,逮着了嘲讽几番然后就任由我去。 虽然可以经常看到他,但隐隐约约还是能感觉到他公务繁忙。 我从底下人嘴里打探到——齐殷,蔡伯公生母齐萱的侄子,齐家嫡长子同时也是蔡国大祭司。在家中排行七,人称七爷,自小与蔡伯公一同长大,深受蔡伯公宠爱与信任。 而我们陈家世世代代皆为武将却同齐家这等书香门第皇家亲戚是世交,所以这里的人对于我还算是周到。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梨树上开满花朵花团锦簇,看上去好似风轻轻一吹便会洒落一地般。我见日头也不大,便让人给我担了小椅子放到树荫下乘凉。 我倚着那约摸得十个人才合抱的树干,看着满树梨花思着念着等这树结果。 须颜从院外进来手里搬着套茶具,身后跟着几个使唤丫头拿茶几提壶等等。她刚走近我便“扑哧”一笑。我依旧盯着那满树梨花动也不动便问道:“须颜,你笑甚?” “我啊,我笑你嘴馋却也不会挑树看。”须颜轻轻放下茶几,便掏出帕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听言,我瞥了站在旁边的她一眼。 “啧啧,你也不看看这树有多粗了,这得长了多少年啊,这梨树再盛至多五十年果期,你还指望这七老八老的树能结个果子给你吃?”须颜缓了口气,笑着坐到矮几上,边摆弄那些茶具边说。 闻言我惊愕,什么时候须颜变得这般了解我。我从未叨过我想吃梨子,她竟仅凭我看着树上这一动作知晓我嘴馋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吃这梨子的?”我想着想着便问出了口。 “你别可这么看我,我可不是你肚子里那蛔虫,这话你说过。”须颜,舀了些许泉水进提壶。 “什......么时候。”我并不记得去哪看过梨树,还是须颜陪着的。 “上次啊,上次.....”须颜边笑着盖盖子,边回头看我,待看到我的时候突然没了下文,只余轻轻呢喃:“上次......” 像是突然回过神般,须颜继而笑着,伸手捋了捋耳边的垂发,笑着说道:“也难怪你不记得,你前几日午间小憩的时候闭着眼睛都能嚷着‘梨子,梨子......’。” 我嘿嘿一笑也没往心里去,随口问道:“这宅子最近在忙什么呢,该不会也要修葺吧。”脸上故意做出惊恐状。 “嗯,是修葺,不过也不动大干戈你不用再迁走。”须颜依旧浅浅地笑着可不知怎么我硬是给听出几分酸涩,不由得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早上梅子吃多了,连这感官都开始泛酸气了。不过反正我不用迁走倒也省得忙活,便也优哉游哉陪须颜聊起了闲话。 自从那日梨树下小聚之后须颜的行踪变得更加难以捉摸起来,有时候会在晚上我临睡前出现问我过得好不好,有时候在天刚刚亮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过来看我一眼,偶尔还会喝口茶但就是不会来叫我起床。 压根化为夜里老鼠偷搬鸡蛋般,都不怎么在人多的时候出现,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 这日,那日头还未升高,那些个丫头便提前来房里打扫,而且来的人多出一倍。更难得的是平常来房里打扫的粗使丫鬟变成了那些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其中一个年纪大概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不断用好奇的眼神瞥我。 我看着着实有趣便起了的逗弄她的心思,随即嗑着瓜子紧紧盯着她,小姑娘越发地羞涩几乎将头插进那地里,把自己当青菜。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小姑娘紧张地扯着抹布抬头瞧了瞧我复又将头低下。 我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疆儿” “谁给取的?怎么这么阳刚气。” “门房的阿叔,说是被遗弃的小孩得起个硬气点的名。”小姑娘笑了笑似乎挺喜欢这名字。 我听了却不知怎地起了怜惜又似惆怅,仿若被遗弃之人是我而非她。 “怎么老是偷偷瞧着我,莫非我是长了那七臂,六头,五耳。四眼,三鼻,二嘴?” “啊,不不只是瞧瞧新娘……”疆儿猛地捂住嘴巴表情惊恐又夹杂悔意。 “瞧…瞧什么?” “瞧……” “瞧什么!”我瞬间变脸将手中茶杯掷到地上,茶水在红毯上迅速滋出一片深色。 小姑娘瑟缩地跪在地上,其余丫鬟也是立在一旁低着头。 一时间静默无言。 “你们这是犯了什么错?”随着声音响起,齐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看着地面上冷声问道。 “这倒要问七爷您了,不知七爷是将贱婢许配给哪户好人家了。”我冷哼着,讥讽地瞧着他,满眼的怒意。我不知我是谁并不代表我连基本的思想都没有,我并非物体,我并非礼物。 听我这言语,那齐殷挥了挥手,顿时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你……你要嫁的人是我。”齐殷走近我瞥了下那摔碎的茶杯就势坐到我身边。 “为甚。” 我简直入了定,我想过许多结果就是未曾想过这个结果。 齐殷敛下眼睑,不再讲话伸手将杯子翻转过来,为我添了一杯茶,样子疲倦而又隐忍。 白蒙蒙的热气在我们中间氤氲,逐渐消灭。我们这样干坐了一个下午,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娶我。因为喜爱而选择娶我回家这样的鬼话骗骗小孩便可,所以他心里是十分明了这样的话不足以搪塞我,可却又不便将实情透露给我。于是选择沉默陪我耗时间。 随着太阳的西下,屋子也不再亮堂,但没有人敢进来点灯。一天的光阴过去了,早上的怒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见踪影了,我什么话也讲不出。齐殷的呼吸一直很均匀,从早上到晚上他一直用拇指腹摩擦着杯子,让我很怀疑这个杯子会不会跟官老爷告他非礼;但我想它估计不能成功,因为齐殷的势力非一般的大,这也同时让我觉得未来黑暗,希望渺茫。 经过一天的思考,我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在这过程中我设想了无数个可能性,最主要还是两个选择:要么逃跑要么乖乖就范。但很明显第一个压根就没有可能实现,因为我一来不认识路二来打不过那些正经八百的护卫三来也逃不过暗卫的眼睛。 “为什么娶我,给我个明确的答案。”最终还是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齐殷闻言,抬了抬眼皮瞧了我一眼,早上那股奇怪气氛已经淡然无存,他依然冷静地非礼着杯子:“我想你也应该想清楚了,而且你也明白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为何还要问?” 我灿灿地嘿嘿了一声无言以对,为何要问?不过是侥幸抱存点希望罢了。 齐殷见我不回答他,叹了口气道:“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我?” “不想!” 这回排到他欲言又止,那冷静的神色有所松动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顺道给我唤了侍女过来。 侍女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就出去唤人上菜。 直到侍女走离我的视线,那紧绷了一天的肩膀才松垮了下来。虽然今日我想了许多也明白未来的道路,但仍然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齐殷说我明白,其实我压根不明白。他们说我叫陈九九,可是那个戴面具的人说我是陈久久。陈家的人对我也并不是特别热络,还有履兜当初对我的监视以及后来须颜的特别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我的身上有着天大的秘密,而这样又哪能让我相信这只是普通的联姻。 这是一个注定夜不能寐的夜晚,月才上了枝头,疏影横斜,偶有风打着转路过卷起满地残花而又远去。我刚睡下便被外头的打斗声给吵醒了,赶忙披上外衣开窗望去。 只见月光穿透横斜的树枝,洒在地上,一群侍卫围在一圈黑衣人之外,一圈黑衣人又围着一个戴面具的白衣男子正打得火热。待那男子转头朝我飞来时我大惊,这不是鬼宵节上的那个人么。错愕间瞥见那从墙头射来的箭矢,不由得大喊:“小心!”白衣人堪堪躲过。 齐殷拿着弓箭从墙头跳下,白衣男子也住了手,一切仿佛被时空静止了那般。 “我是来带走阿久的。” 白衣人大袖一拂劲风扫过,黑衣人皆退了一步。 我闻言心中稍有窃喜。齐殷听完看了我一眼冷哼道:“你休想。” “那这就要看你拦不拦得住我了。” 突然白衣人放声大笑。脚尖一点朝我飞了过来抓着我衣领把我从房间里提了出来。 齐殷神色一冷,手高高扬起用力往下一挥,四周顿时响起弓拉满弦的声音,黑黝黝的箭头对准我和白衣人,我愣愣地看着齐殷,齐殷却避开我的眼神,眼睛盯着那一地白惨惨的月光一字一顿地说到:“今天谁也别想踏出这里。” “也……包括我么?”我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不知道是哪一种情绪让我手指不可控制地颤抖着指向我自己。 齐殷深深地瞧了我一眼,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搭箭,抬手,拉弓一切有条不絮。眼神里尽是我不懂的情绪,箭尖瞄准了我身后的白衣人。 我不懂,我不懂里面决绝的含义我不懂里面那舍不得的意味,我不懂,我不懂他在想什么。突然一个画面闪过,在我脑海里渐渐清晰,让我头痛欲裂,似有什么东西在咬噬着脑袋,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啊!”我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抱着头蹲了下去努力控制着想用头撞向地面的冲动。 昏厥前似乎有个白影一闪而过。 第4章 沙漠割货 北风呼啸,黄沙蔽天,秃鹰盘旋着引吭高歌,枯树上有着乌鸦一声又一声呼唤,小狐狸“吱溜”一声地跑过去,仿若投进湖中的石子,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漠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远处一队商队牵着骆驼走来,风沙雕刻了他们眉尾的皱纹,留下一笔一笔沧桑的痕迹,被沙漠染了颜色的白头巾将他们的脸包裹了起来只剩下那一双双黑色眼睛。这竟是一队全由中原人组成的商队,没有一个外域人。 驼队按着节奏走着,驼峰上的驼铃“铛铛”地响着。牵着缰绳的大胡子搓了搓手“呸”地一声吐出一口黄沙,看了看驼队中间那被保护着的马车,眉头聚拢起来看着就像他旁边高耸着的驼峰那般。 突然,安静行走的骆驼躁动不安起来,离了原来行走的轨道,嗔而聚立,头朝里埋其口鼻。大胡子见状高声骂了句娘,扯开嗓子吼道:“他妈的把货拉下来,沙暴来了!” 富有经验的商队立马弃了马车拉着一个全身包裹着的人,迅速躲进驼圈里。有些个年轻的护卫悄悄睁开了眼往外看去,只消一眼,便被惊骇住了。那直立的沙墙仿若长了脚般快速奔跑而来。 滚滚黄沙呼啸而来,犹如猛虎咆哮,犹如蛟龙摆尾。 一阵小型沙尘暴过后,每个人都成了黄沙捏的塑像,大胡子子呸了几口吐出满嘴沙子,望了望身后,那载“货”的车早已不见踪影。大胡子跑往较高的地,垫脚眺望,判断好方向后振臂大吼了句波斯语,所有人顿时列好队形调整好状态待命出发。 这场沙尘暴并没有给驼队带来太大的冲击,队伍如期地到达了目的地。带队的大胡子四周观望了下四周仔仔细细地巡了一遍,便一手撑着驼峰一蹴而就,立在驼峰上吹了个嘹亮的口哨,短促而有力,随即有人以口哨回应。不多时从远处有一人骑马而来,宽大衣袍被风鼓起,边御马边仰天长啸,一秃鹫亦在其头顶盘旋回应。 日头在那人身后落下,烈日炎炎照得所有东西都晃动起来,那人骑马而来,一匹西域好马四蹄如飞,不消一会便来至大胡子面前,他坐在马上睥睨天下地看了一眼大胡子,从怀里掏出一袋黄金掂量了掂量丢了过来。 大胡子赶忙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金锭,咬了一口然后立马把袋子合起来,向后打了个手势,商队立马有序撤退。来人俯身捞起被人扶着的“货物”顺势将扶着的人震得连退三步,哼了一声瞧了刚刚眼神猥亵的护卫,将“货物”扶正在身前,掉头而去。 随着日月的顶替,这只驼队在边城交了“货”。 返程时在沙漠里遭遇了一紫衣男子带领的铁骑拦截,从一个被压在死人堆下才逃出来的人讲才晓得那日那紫衣男子听了带头的大胡子描述,看了一眼那袋子里的黄金锭,突然怒吼一声,把头上束发的黒木簪子都震断了,一怒之下便杀了全驼队的人。 那死里逃生的护卫讲起这事仍止不住颤抖。 歌声袅袅,烟斜雾横,摇晃的灯笼将夜河上照得波光粼粼。我倚在窗栏旁边看着岸上人声鼎沸,相互追逐嬉戏。 时如白驹过隙,竟然大半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出关后仍然有些恍惚,差点不能适应这个纵情声色的世界,而除了起初我还偶尔想起齐殷,到后面我也基本不想他了,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我都快要忘记他抓住我要翻墙偷溜出去时打趣我的模样了。 从长勺被虏,路途奔波将近三四个月,一路醒了就吃吃完就被迷晕,来到大荒漠。转手后又落到那日在河边看见的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子,这次他没有戴面具,但一眼就认出来了,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浩浩乎如羽化而登仙,那身寂寥而空灵的气质怎么容得他人认错。 没有戴面具的他脸色白的不健康,整日抿着唇不见一点笑意,按着时辰过来帮我看病。哦,被那该死的商队喂了几个月的迷药,人没死算是大幸。偶尔在夜晚沉睡中感到有人在我身旁沉默地盯着我看着,有时会把手放在我头上,似父亲般慈爱又仿若稚子的依赖地抚摸我的头。 一日我终于沉不住气,双手一横挡住他的去路,柳眉倒竖看着他嗔怒道:“你们究竟是谁,我究竟是谁。” “叫我阿焱。”他淡淡地瞧了我一眼回身坐到椅子上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我被他瞧得不自在自个寻了个位置坐过去眉毛微挑尽量让自己显得比较有底气:“阿言?” “三火焱,非言语言。” 这人简直神了,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我认错字,我撇了撇嘴忍不住说:“明明冷冷淡淡的人怎么叫了个这么‘炽热’的名字。” 他并不理会我的挪揄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喝一圈一圈地摸着杯沿,沉默了会说道:“你不用在心里腹诽我,我也并非什么神人,你以前就写错过我的名字——啊,以前你才这么大,那么淘气。”他想了想比划了比划轻笑了下,但又好似比划不出他想要的结果,气馁地把茶一口喝尽,用手指抹了抹嘴角继续说道:“我叫蔡焱,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听到全名心里猛地一惊,蔡乃国姓!本来心里有点谱,如今却连个调调都找不着了。强压着心绪不宁我清了清嗓子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震惊:“履兜是谁的人?须颜是谁的人?我又是谁?我为什么在陈家?” 听着我连着几个问句他嗤笑了一声道:“齐殷给你金针封脑,却不能消减你的聪慧!”说道末了他语调扬高,那么一个清清浅浅的人也有了情绪波动。 他缓了缓气息,盯着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你觉得我是个很清淡寡欲的人?若不是为了你我拼命改变自己,会换来师傅的一丝青睬?陈九九,呵呵他齐殷说爱你入骨可又曾为你着想?你只愿别人唤你久久,他偏偏把你带回陈家还给你冠了姓改了名!”说到这里他又似乎喘不上气,用手轻轻压着胸口停歇了一会,才道:“你愿不愿意想起所有的事情?” “愿意。”我手心已经被我掐得发白,我强自镇定地答道。 他似乎身体有些不适,但仍然问道:“即使一切都和你知道的不一样?”他沉默了下有些犹豫地继续问道:“即使......再也没有如今平静的生活?” “我愿意。”我又斩钉截铁地回道,想了想继续道:“我不知道我失忆前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的命运必须在我手里,我一点也不想要这被人摆布的生活,即使看起来风平浪静。” 他听完连笑三声,大声道:“阿久!你就是这样,总爱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偏生着一颗聪慧的心,装着一切随意的样子,偏偏你最有主意,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哈哈哈......齐殷他注定一辈子与你无缘!”说完便甩袖而去。 第5章 天地归墟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爬上我的脚背我都没发觉,一声寒鸦的惊叫才将我惊醒。 早上他的话让我隐隐觉得事实将要呈现在我面前,但仍然缺了一条线索串起来,想了一整日倒想出一身冷汗,唯一等确定的是事实的真相也许已经超脱了我能接受的范围,一个姓氏已经足够颠覆一切。 履兜明显是有人派来监视我的,而须颜的身份还不能确定,但背后一定有一定的倚仗才能在陈家担着个丫鬟的名头来去自如,而履兜和须颜之间必定有什么瓜葛,履兜那么谨慎的人为了一只簪子而打须颜绝对是不可能的,里面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思及此我忍不住伸手将头上插的血玉簪子拔下来握在手里,簪子入手冰凉,尾部尖细,渐往头部渐粗,头部镂空雕花。平常的一根簪子,要说出彩的地方就是质地上乘,雕工精细,我翻来覆去看了那么多次愣是没看出个别的门道来。 还有......蔡焱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距离那天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这半年里他把我移到密室里,除了给我开药调养身子外逐渐给我施针,但除此之外再也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脸色也越来越白,看我的眼神也时温存时怀恨,前两个月才跟我说可以出关,并让我换上那些裙带飘飘的衣服坐着一艘大船高调出行。 突然岸上不知道有谁喊了句:“呀!烟花!”接着接二连三几声响声响起,岸上人头攒动都挤着要看烟花。 我突然也来了兴致,撩开帘子走到船头观望,夜风徐徐,夜色如墨,三三两两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不由得想起之前鬼宵节那夜。 看得起兴时突然岸上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河边的人都涌动起来,熙熙攘攘地,仔细一看水面上的波纹方才知道原来有人落水,我忍不住差船工下水救人,蔡焱从船舱出来看了我一眼,突然道:“你还是那么爱管闲事。”船工水性极佳,几个潜泳便到那落水处,不一会就携着一人凫水而来。 结果救上来的人却让我大吃一惊,竟然是一身黑衣的须颜! 就在这时候船在突然一晃,须颜的影子也在我眼前一晃,她便一拍木板整个人湿漉漉地朝我飞来,寒光一闪竟然是手持着匕首直取我身旁的蔡焱。 蔡焱不着痕迹地扶了我一把,用掌风把我送离开去,右手一挥宽大的袍子被割了开去,他也和须颜交起手来。 他和须颜师承一家,打起来不分上下,几十个回合开外,须颜因落水身手不便,落败下来。她冷哼一声匕首横划一圈收了势头,蔡焱也嗮笑一声唤人给须颜拿衣服。 我上前扶着须颜看她脸色不好,便安慰道:“须颜,你别恼,我刚刚看见他使了诈才避开你那招雁过留声。”我刚说完须颜和蔡焱同时看向我,脸色一沉,我还来不及拍手称赞他们如此整齐一致,须颜就抓着我的手臂急急道:“你......你刚刚看到我们过招了?!”见我一脸不解,须颜脸上开始呈现一种失望的神色,也不和我寒暄就放开我的手臂,跟着侍女去沐浴。 须颜来了之后,决口不提她怎么在这,蔡焱对她的来路也不疑有他,只是从乘船改成坐马车,星夜兼程地赶路。须颜依旧做着她之前身为侍女时候的本分,每日帮我收拾梳妆,就是不肯在和我说话,看着我的眼神竟然也隐隐有着悲戚。 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问她她也不说话就是伏在我怀里嘤嘤哭泣,哭累了便睡在我怀里,睡梦中的她急不安稳,时不时喊着“阿绪!”这名字我听着觉得甚是熟悉,但却总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种怪异的氛围内,我在马车内被颠簸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而蔡焱每日依旧差人送来汤药,只是停了针灸。我寻了个机会支开须颜,拿眼神使劲示意蔡焱,示意得我眼睛差点抽翻过去,蔡焱才在马上“噗嗤”一笑。 我自从见了他真容后从没见过他笑,如今笑起来,竟然让我心里隐隐作疼,好似有个模糊的影子从脑子里过了一遍,清晰的声音喊着:“师姐。”那声音实在是太过真实了,晃得我有点晕乎脱口而出道:“这几年苦了你了。”刚说完我一个机灵,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果不其然蔡焱淡了刚刚的笑容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被他盯得有点心虚,索性发了性子,把窗帘一甩靠在马车壁按着胸口直喘气,有什么答案刚刚一闪而过,却快得我抓不住。 一时间只剩下轮子在转动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蔡焱的声音才在窗外响起温柔如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继续喝汤药固本培元,我要当着齐殷的面取出你脑中的金针。还有须颜你无需防着,那个履兜才是我哥的人。”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隐隐藏上一丝快感“久久,我要帮你报仇,这天下欠你的我都要一丝一毫替你要回来。” “履兜是我哥的人。履兜是我哥的人!”我那颗跳动的心,突然就咯噔一下,好似恨不得立马停止跳动,那股脱离控制的感觉愈来愈强烈。线索已经快要把整件事串起来了! 自这次对话后我也愈发安静起来,每日固定喝汤药然后再被马车颠簸得此起彼伏。窗外的白杨一棵过一棵地路过,我突然迷茫了起来,没有了之前揭开真相的勇气,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承受住真相。 这马车虽赶快赶慢但终究是队伍冗长,比不上一人的轻骑脚程来得快,这样赶快赶慢两个月都还没到达目的地。 不知道是身体恢复的缘故还是因为要接近答案,我总是偶尔在睡梦中能梦到我穿着一身铁甲,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持枪昂首挺胸领着一支军队,而后面梦到什么我醒来总是想不起来,只是心里感到一股难以挥去的悲伤。 而随着时间的消失,蔡焱也紧张了起来,舍弃车队让须颜带着我骑马而行,一路上风餐露宿,而自三年前醒来就不曾骑过马的我竟然能很好地驾驭身下这匹枣红色烈马,且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这匹据说生人勿近的烈马与我十分投缘,时常拿马首蹭我。 我和蔡焱还有蔡焱的随从和须颜星夜兼程地赶向目的地,有日我随口问到日期,感慨了句又快到鬼宵节了,正想和蔡焱寒暄一番,谁知道蔡焱一听竟然脸色大变又立马启程。 结果不出十日便来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归墟山。 我一直以为发生过上神血祭的地方一定是个荒芜且寒碜的地方,谁晓得这里虽然叫做归墟,但一点也不废墟。四季之花同开,一棵树上花果并存,鸟儿的啼叫婉转低吟,浩瀚宇宙似乎在此刻归墟于此,漆黑夜空中漫天花簇,满天繁星,月儿悬在星辰中幽幽散着光辉,明明是九月,那蝉儿却仍不肯歇。 站在山脚下,蔡焱从他随从手里接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他看向我的眼神竟然隐隐带上仰慕,郑重其事地把包裹递给我说道:“久久,穿上它你就回来了。我们......我们等了你很久了。” 须颜在他身旁,目光久久地黏在包裹上久久不语。 我转进去草丛里,打开包裹一看竟然是一套银甲和一节断掉的银枪头。 仿若做过无数次一样,我很快将银甲穿戴好,刚从草丛里走出来就看见须颜和蔡焱两人仿若入了定般看着我,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失神地转身带头爬台阶。 爬上九百九十九阶,高大牌坊上“归虚山”三个大字就呈现在星空中。 浩瀚无边的宇宙中,整个牌坊显得正气凛然。 须颜仰头看着那三个字,转身看着我哽咽着突然蹲下嚎啕大哭,死抱着头盔不肯给我。她哭得真如那日齐府里头的梨花般动人,什么叫梨花带雨,便是她这般。 她边伸手扶着额头痛哭,边抱着头盔哭得甚是伤心,若是往常我必定上前逗她乐上一乐,但不知为何此刻我做不出这般姿态,似乎有什么回到我身体内,越来越多几近撑不下来破体而出。 我看了一眼“归虚山”三个字,再环顾了一遍四周,眼神经过蔡焱的时候我顿了顿看见他越来越苍白的面孔,复而继续环顾最终眼神回到须颜身上,她似有感应般抬头看着一身戎装的我,眼底仍闪着泪花,一如夜空中的星。 肚里没有一点墨彩的我此时竟然想起一句“玉艳淡泊,梨花带月,胭脂零落,海棠经雨。” “齐彩颜!”我抓住闪过脑海里的名字,定定地看着她,她有瞬间的慌乱,继而平静下来。 “老大......你穿上盔甲的样子真美,红袍银甲一直是你的象征不是么......”须颜缓缓地笑了,扶着膝盖站直了身子把头盔递给我,擦着眼泪道:“久,我再给你梳一次头吧。” 我接过头盔点头应了,上山前蔡焱捧出这套盔甲给我穿,一如之前的血玉簪般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到如今我也知道了,这些必定是我失忆前的物品。而拥有战衣拥有整体通红的簪子的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竟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须颜缓缓上前将我的坠马髻打散,用手指梳着我的头发,最后拢起来然后束起,插入簪子。我扶了扶簪子回头对须颜笑道:“你知道的,我就爱你梳头梳地结实。”须颜听言璀然一笑,沉吟了会犹豫道:“我哥......我哥真的爱你,你记住这句话就好了。” 我听言低头不语,继而笑开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且记着不要为我难过便是了。” 须颜听言睁大了她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见此我用手顺了顺那匹红色烈马的毛发,它则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掌。我挥了挥手示意蔡焱一起进山。 我们进了归虚山后又有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待我走完。山里偶有寒鸦被我们惊起,复而归于平静。也许得益于山里纯净的气息,我的脑袋越发清明起来,我想起了那日须颜梦中喊的“阿绪”是谁。 他的全名是樊如绪。他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也是我的手下我的心腹,更是我的亲人须颜的心上人。 一步一回忆,犹记得沙场上那一招倒挂金钩拾起我掉落的红缨枪,那一招回马枪也刺穿了我身后的敌兵,而那笑起来很明朗的少年脸上也染了血,依旧是那傻气的笑容伴随着头颅的掉落定格在脑海里。 青翠竹海里,师傅牵着你的手对我们师兄妹几个说:“这是你们的小师弟。”你满脸泥泞地看着我,脏兮兮一只手搭在我手心里说:“你赢了我,从此你就说我的老大。” 你的手是那么小,虚长你几岁的我竟然能包住你整只手。 出征之前,你双手握着大刀朗声道:“老大待我们凯旋归来,我们要一醉方休。” 我说:“好,待我们凯旋归来我们不醉不归。”你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宽厚的手掌已经是我包不住了。而如今你已经沉沉睡去,我却没有和你一醉方休,你没醉你也没归。 齐彩颜满大山地追着你说,要做你的媳妇。 齐彩颜站在梨花树下对我说:“久,我帮你种会长梨子的树,你给我逮阿绪给我做新郎可好。”我吃着梨子诓你在我身旁候着,要挟小颜给我束发,给你们讲光怪陆离的故事。 出山前我指着梨树苗说对小颜说,待来年东风起,枝头第一朵梨花开我便把阿绪送回来给你做新郎。而如今梨花纷飞开满山,我却没有把阿绪带回来。 我停住脚步,听竹海在低声吟唱,转头看蔡焱沉有点难过:“阿焱,归墟庵里的梨花是不是开了?” 蔡焱抬眸看了我一眼,喉结上下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我继续道:“我竟然四年来都没去看过他。” 蔡焱终究是忍不住,沙哑着声音道:“久,我每年都有去看他。” “你有去看他啊,那就好,那孩子那么害怕寂寞。”我摸了摸盔甲那处颜色稍微黯淡的地方又道:“阿焱,你把如绪的血洗掉了。” 第6章 三箭断情 九百九十九阶不过一闪一回忆间,我登到山顶也没想起丁点关于齐殷的回忆。 只依稀记得苍翠竹林里胡子发白的师傅,总角之龄的我们嬉戏着,努力着。 蔡焱人如其名,跟火一样的爆的脾气,风里来雨里去,咋咋呼呼的。总是跟在后头清脆地喊着:“师姐!”然后拎着一筐梨子费力地举起来撇了撇嘴道:“你们要的梨子我都搬来了!”他是那么地矮还不够一颗梨树苗高。 我站在最后一阶,回头看身后的蔡焱道:“帮我取针吧。” 蔡焱如今已经长得很高了,即使低我一格阶梯仍然不显矮,他本是冷冷清清,可不知为何此时眼里竟然有些氤氲,他的声音也不复少年时那么清脆,沙哑着声音道:“师......师姐,你且忍着疼。” 刚说完手掌便抵在我后背,一用力破体之声从我脑袋里传开来,震得我有点发蒙,只听见金石相撞的声音后,蔡焱又恢复到冷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齐殷,好久不见。” 齐殷,好久不见。 风吹叶动,窗户太高了,垫着石块才能看清楚屋里是谁。 穿着青衫的小孩俯在桌上仔仔细细地临摹,风吹动了叶子,也吹动了他脸颊边的细发。真是个好看的小孩啊,我记得我一惊艳踩了个空摔倒在走廊,躺在地上睁开眼满世界就是你。 你道:“你作甚呢?” 我说:“齐殷,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你总不在山里,偶尔来呆上几个月,每次来到这都被师傅严令要做好多功课,你总是呆在房子里不跟我们玩。 你天天冷着脸,他们都怕你,只有我看不惯你总是去逗你。你起初不理我后来总是诓我把梨子让给你吃,再后来你招安了我们这群“土匪”我是老大,你是老大的老大。 我说我们是“梨匪帮”你嗤笑一声说:“整天离离的,听起来多难听啊。”一语成谶。 又是好久好久没看见你,你每次来都要高上那么些,这一次整整两年没看见你。 长身体的你已经高出我整个头,白色梨花海中你款款而来,风拂动你的衣袖,脸颊边的细发黏上你的眼睛,你很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你看见我第一句话是:“久儿,我们去骑马吧。” 你给我带了匹枣红色小马,取名叫梨子,我们骑到归墟山附近的斜坡,我们枕着手臂看落日余晖。 我突然来了诗兴道:“马上相逢须尽欢。”你听完轻声道:“若是尽欢了,缘分也会尽的。” 我那时候不懂你这句略带禅意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时候的你很是好看。 你瞧了眼远处的归墟山,你指着山顶对我说:“久儿,我要打破你的宿命。” 我没听懂,问道:“什么宿命?”但你就那样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只藏在心里藏在眼里。偏生我脑袋不好使,我看不懂你眼底的暗流。 你没有留下,你骑着那匹叫小九的黑马绝尘而去。 从那以后再也没来山里,我被我爹叫去出征戎狄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第一次带兵出征,我多想能听到你告诉我应该怎样做,我在归虚山附近的斜坡等了一整晚,都没看见你来,只望见山下万家灯火,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第二天我就带着如绪出征了,然后我就在戎狄的城头看见了你,你持剑长身而立,我那时觉得天地的声音都消失了,我只看见你。 我正想和你打个招呼,就听到如绪凄厉大喊道:“老大!” 然后他就一记倒挂金钩,勾起我不知何时掉落的银枪,再来一招回马□□穿了我身后戎狄兵的心脏。 他挥着枪朝我笑了笑,正想回枪挑开快砍到他脖子上的长刀,便听到一记破空的声音,然后一支雕翎箭射在他的肩膀上,他慢了一步,头颅被砍了下来,就地滚了三滚滚到我足下脸上犹带着笑,马上的身体还保持着回枪的姿势。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城头,我多希望不是你,然后入眼的是那见过千次万次你挽弓的模样。 一阵响彻天地的轰隆声后,城门大开,你骑着小九带着一队骑兵缓缓而来,亦如那日你从梨花海里走来般那么地从容不迫。 喉咙中一甜,尝到了血的味道,我斜过身体一把从如绪手上拿过银枪挑起掉落在地上的头颅,从脖子上扯下红巾稳稳地接住如绪,绑到身后。 我从没试过杀那么多人,我从没试过这样看着一个又一个面孔从我身边倒下,他们喊着:“为樊副将报仇,冲啊!” 我咬着牙上下磕碰着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到你面前之前还没缓过神来,仿若如绪就在身旁。 我催着梨子一路砍杀到你面前,可是只有我到你面前,我们被伏击了,全军覆没。 我看着你,我说:“齐殷,好久不见。” 分不清是谁的血溅到我眼里,整个天地都是血红一片。 千军万马中依然是你,抬眸一眼恍若隔世。 夜风袭来,吹起你没束好的头发,你站在归墟山顶身后你的亲随一字排开,一面黑色旌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他们便是出了名的“长歌骑”。 我记得我还曾笑话他们的名字太娘气,可是如今却一丝笑意都扯不出来。思绪涌如潮,一幕幕就这样回到我脑海里,编织起撕心裂肺的过往。 你负手站在那,就这样静静地瞧着我,也不回蔡焱的话,嘴唇几张几合一句话从风里来:“久儿。” 那日你身后也是一字排开的长歌骑,他们黑甲加身不带一丝生气,一字排开将我围在中间,梨子受伤了跪在我身旁悲鸣着,我持枪而立抬眼看到马上的你。 我说:“齐殷,”好久不见。” 你眼底似乎有什么在松动,继而沉寂下去你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你输了,受降吧。” 我抬脚往前跨出一步,挽了个漂亮的花式,耸了耸肩感受到如绪在我身后:“齐殷,我们来比一场。” 然而,你永远那么无情一丝情面都不肯给我留着,你只是抬手拉起你的射日弓,一支精致的雕翎箭黑黝黝的箭头对着我。 这是你第一次开弓对着我,第二次是在齐府。 我得该多伤心才能金针封脑封不住那钻心的疼。 三箭,一箭断同门之情,一箭断结拜之情,一箭断你我之情。 第7章 一语成谶 我忍不住握紧手里的银枪头,一丝丝殷虹从我指尖流淌而下,一滴一滴落到归墟山顶的土壤里。 一如那日你用剑指着我的咽喉,一滴又一滴的血滴进戎狄那片土地。 沉默了许久你才走近几步看着我,眼里倒着我的倒影说:“府里的梨树在我来之前结果了。” 你伸手牵起我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从我手里拿过银枪头,在手里掂量了掂量道:“久儿,那日你把它送进我肩胛里,并不是喉咙里不是么?” 清清浅浅一笑一如那梨花开。 然后你不再看我看着蔡焱冷声道:“蔡焱,你何时才肯收手。” 蔡焱上前一步站在我身边,看了看东方的启明星,看着远处的一点光亮,沉声道“何时收手?我为何要收手?让久儿万劫不复的是你!坑杀了陈家百来人口的是你!” 蔡焱的话让齐殷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抓住齐殷的手腕,缓慢而坚定地从齐殷手里抽出我的手,咧了咧嘴角说道:“阿焱,你退下。” 我抬头看进他的眼里,以往我总是看不透他眼底的暗流,而如今却我看懂了里面的痛意,我抿了抿嘴唇忍着心头的痛,我瞧着他继续说道:“齐殷,我们有两笔账未算,一笔如绪的,一笔我陈家百来口人的。” 嗓子里突然有一股腥甜涌上来,我强忍着不适咽回去继续道:“我虽然恨我的父亲,但我的母亲,陈家妇孺老少百来口人何其无辜?还有阿绪!你可知道他是你妹妹的意中人,是我的兄弟!” 说道此处我鼻头一酸忍不住哽咽道:“我答应她,梨花开时我要把如绪送给她做新郎的......我答应他要把我埋着的女儿红给他做庆功酒,要和他不醉不归......我答应了他们的......” 齐殷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闪过,最后被他压下,仍然保持着一副山崩于前神色不变的样子,开口道:“你可知道你父亲和戎狄有暗通?你可知道樊如绪是你爹的心腹?!而你又可知道你师父是想把你生祭鬼宵?” 三个问句,每一句都犹如万箭穿心,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我心中一痛忍不住一口血喷到齐殷的紫衣上,齐殷突然脸色大变冲上来扶住我伸手摸到我脑后,我明显感到他的手一震。 我扶着他的手臂,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齐殷,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齐殷眼底似有风云暗涌,眼神越过我看下蔡焱怒道:“你竟然取出她脑后金针!你可知道她有旧疾金针一出必定复发!” 太阳跃出云层瞬间光芒四射,照在山顶的归墟石上血红如鸡血,只听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低吟,婉转而渗人,归墟石上显现出一个小洞。 蔡焱立马一个箭步,上前一步拔了我头上的血玉簪,对着归墟石上才显现出来的小孔插入,蔡焱的脸色迅速变苍白,露在外头的血玉簪越发通红,隐隐看见有血珠从蔡焱指尖渗出。 瞬间,刚刚升起的太阳下跌,沙飞石走,鹤唳狮吼,整个归虚山开始晃动,寒鸦都拼命地煽动翅膀飞离,隐隐从归墟石上可以看见分出一条黑线,继而扩大有着黑影咆哮着挣扎着爬出来。 蔡焱站在归墟石边看着我们咧了咧嘴嘴道:“我知道,所以我要整个世界为她陪葬。” 齐殷脸色大变放开我,箭步冲上了揪着蔡焱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为了王位疯了吗?!” 蔡焱并不看他而是转头看向我,他脸色更加苍白突然一呕吐出一口鲜血,嘴角挂着鲜血一字一句地道:“他们皆以为我要......我要夺王位,可是我不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 说到这他猛地咳出更大一口血,我跄踉地跑过去捂着他的口不断摇头道:“你别说了,如绪死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他拿开我的手继续说:“我不稀罕王位,但他们欠你的都要还给你,久久。他们要争夺这鬼兵,他们要争天下,他们利用你夺天下,我就替你毁了这天下。” 他说到后面,已经是气若游丝,可仍然扯出很难看的笑容说道:“久儿,我喜欢你......我不想要一直叫你师姐,我逼迫师傅衣钵传给我,而归墟门一派的使命便是守护九月初九生的天阴女长大,然后生祭每百年动荡一次的隐伏之门......我不想......我不想......你那么寂寞......” 他抓着我手腕突然一松垂了下去。 风急天高猿啸哀,归墟掌门一死,太阳彻底陨落,整个世界漆黑无边,归墟石上的缝隙越来越大。 犹记得小时候,别人父母膝下承欢,但我只有每年九月初九那日可以见一下我的母亲,我只知道爷爷不喜欢我,甚至是厌恶我,二伯的孩子拿石块砸我说我是不祥之物。 可是我记得那年生辰,父亲也来看我,他握着我的手说道:“久儿,你是我最得意的孩子,你是上古战神箬曳的化身,你是天命之女,只要你带着属于你的军队,父亲就可以光耀门楣。所以,你替父亲出征可好?” 父亲说我是他最得意的孩子,我欢喜地把这话告诉了师傅,那时候我太年轻看不懂师傅眼中的悲戚,如今想来竟和一路上彩颜眼底的悲戚如出一辙。 所以齐殷指着归虚山说:“我要打破你的宿命。” 原来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是宿命是什么,每个人都知道我最后的结局,但没有人告诉我。 “齐殷。” 我从蔡焱身边站起来,看向神色复杂的齐殷,一如以往叫他般唤道。 他的指关节握得发白,抿着唇一语不语地看着我。我心一沉,觉得周遭都是冷的,冷意从我身体里散发出来,强忍着苦涩,我尽量用平缓的声音开口道:“你终究打破不了我的宿命。” 齐殷突然睁大眼睛抬头看我,一把将那银枪头丢至我脚下,吼道:“陈久久!我以为当初你没有把枪送进我咽喉里就是给我机会!我做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么?我千方百计替蔡国拔出你们陈家这颗盘踞已久的毒瘤,为了就是不让他们控制你,我千方百计日夜不睡赶到战场就是为了保住你一命,我为你金针封脑封住你师父给你下的蛊,我为你重新找了个身份,我备下十八台聘礼,让绣娘日夜赶工赶出十里红绸,我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你,我以为我做了这么多然后我们可以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说到后面齐殷嗔目欲裂:“陈久久你告诉我,我做这么多还不够么?还不够么?” 我眼中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心中的痛远远胜过脑后的痛,我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后退:“齐殷,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你早就三箭断了我们的情意,我们之间横着太多人命已经回不去了......” 齐殷听到此处身体一震,倒退了一步,突然放缓了声音,似哄小孩般呢喃道:“梨树结果了,小九和梨子已经生了崽,府里的婚事也筹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可好?”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发地轻了起来,好似怕惊吓到我。 我鼻子越来越酸,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淌:“那这天下怎么办。” “天下与我何干?!我只要你!”齐殷突然大吼道。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齐殷,他没有束起头发,乌黑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四处飞散,身上的衣服被刮裂开来露出白色里衣,眦睚欲裂。 完全不似他以往那般从容。而他身后那群天地崩于前也从容不迫的长歌骑此刻已经丢盔弃甲,围在他身边生怕他做出什么事。 我回头看了看那缝隙已经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归墟石。突然笑了:“齐殷,天下是和我没关系,可我身边已经有太多人离我而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跟着这个世界一起覆灭......” 我还想说什么突然被齐殷打断:“陈久久!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你不要妄想生祭隐伏之门!你别妄想了!别妄想了......求求你了陈久久你不要做傻事......” 说到后面齐殷眼里已经有了泪光,他似乎想往前一步可是却被长歌骑们都拉住了,队长王岩已经被他震飞,亲卫王瑜也被他放倒......可是长歌骑是从他手下出来的,又怎么可能让他来到归墟石前。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太晚了齐殷......太晚了......” 我将手指放到口中咬破,转身努力顶住从归墟石里冒出来的狂风,一步一步艰难前进,我感受到我脑后有一股热流流出来,天崩地裂之末,我终于把手掌按到归墟石上面,瞬间感受到所有血液从我身上迅速流走,归墟石散发出一股吸力,把我整个吸进仅容一个人进入的缝中。 依稀间似乎听身后响起了响彻天地的长啸,我费力扭过头去,只看见齐殷耗尽毕生功力震开全部长歌骑,于狂风中走来,风鼓起了他的衣摆,吹起了他的头发。 我从不听乱世耳语,只看我想要的风景。 他说:“陈久久,再也别想我放开你。” 风吹叶动,依旧是那片竹海,女孩站在土丘上说:“你们谁给我种成梨树,我就帮谁完成一个愿望。” 东风起时,梨花开在第一枝,齐彩颜种成梨树,女孩没有把樊如绪送给她做新郎,齐殷府里的梨树结果了,女孩亦没有跟他回去。 梨真的成了离,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