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欢》 第1章 序 “这山上到底有什么?” “我阿奶讲,那里头有吃人的怪兽。” “我娘亲说那里头住着神仙,一旦惊扰了神仙,神仙就不会保佑我们了。” “嘁!那都是大人吓唬你们的。” 夜深不见月色,几个孩子站在山脚处,对前方黑沉的山林猜测不已。最先出声的那个孩子开口:“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也没有妖魔鬼怪。” 因是男孩子,胆子大些,见身边的两个女孩面面相觑,早就想入山的他挺了挺胸脯说:“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敢不敢跟我一起上山看看?我保证没有神仙和妖魔鬼怪!” 两个女孩闻言立马摇头。 他们虽住在山脚下,可那片神秘的山林却是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去的。 男孩见状凑到其中一个女孩的面前说:“小九,这次轮到你阿奶了吧?” 被唤作小九的女孩吓了一跳,挪了挪身子,小声道:“宴池哥,我们还是回去吧。” 另一个女孩也点头附和,却换来男孩的一声轻嗤:“灵儿,你怎么也和小九一样胆小?” 樊宴池今年十三岁,比那两个女孩大一些,他们都是山脚的村民。这个偏僻的小村庄落后又贫穷,不起眼到甚至都不会出现在疆域地图上。偏偏就是这样独居一隅,孤塞不通的地方,每到月中,都会有兵马驻守在外。 每次来的人都是个气质不凡的男子,看起来像个大官。他想要山里的东西,可山路崎岖神秘,山中又有瘴气,只有当地的村民知道如何避开瘴气。为了上山,他会给出丰厚的报酬让人引路,村民有钱赚,自然乐意。 他几乎月月都来,每次引路的村民也不同,只见他们上山,却不见他们下山。渐渐地,村民越来越少,自从山上引路后,那些人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大家的视野中。 孩子们好奇,会问家中的老人,小九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过阿奶,为什么爹娘很久很久都没回来?奶奶只是摸着她的脑袋轻轻叹息,告诉她不要乱想,爹娘只是跟着那有钱的大官出去挣钱了。 她也好奇过山中到底有什么,可每每问起,慈祥的阿奶都会板着脸说有吃人的怪兽,千万不能偷偷溜山上。 樊宴池曾经也相信这说辞,但随着年岁增长,他越来越不信大人的话。一会儿是山上又野兽,一会儿又是山上有神仙,既然这样神秘莫测,为什么那个大官要进山,又为什么村民的失踪就是在上山之后? 他想上山瞧瞧,挖一挖里面的秘密。 . 又是十五,冷月已圆。 夜风飘扬而至,潮冷之气钻入身体,在八月中竟透着噬骨冷意。 樊宴池不禁一个寒颤,环顾四周,正欲朝山中走去,冷不防胳膊被人拽住,回头一瞧,是两张期盼的小脸。 “小九,灵儿!你们怎么来了?” 他还记得前几天说要上山,两个女孩抗拒的眼神,这才多久就变卦了。 还灵没说话,小九道:“今天那个大官的手下找到我阿奶,给了好多钱,要阿奶为他们引路,可是到现在人也没有回来。” 想起那个山中妖魔吃人的传说,小九紧张极了,也顾不得阿奶的叮嘱,叫上灵儿就找了过来,正巧碰到了早就准备上山的樊宴池。 就这样,三个小孩提着一盏旧风灯走向了山林中。 暗无光影的前方因为这点亮光慢慢撕开一道口子。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朝里走,迎面山林森森,许是昨夜一场大雨的缘故,枝叶上水珠坠落不断。樊宴池提步走上林间的青石小道,小九和灵儿跟随其后,阴风自山林深处缕缕飘出,三人都是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冷战。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啊!” 还灵的脚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重重摔倒在地。 樊宴池赶紧停步回头,提灯一照。 这一看不打紧,竟叫他们瞧见本该隐没在灌木深处的森森白骨。 “我阿爹?这是我阿爹的衣裳!”只愣了一瞬间,樊宴池立马认出了那件尚未破旧到无法辨认的衣裳,正是出自自己阿娘之手。 而本该穿着这身衣裳的人——他的阿爹,已经失踪了整整三个月。 不仅如此,他们还看到王叔常用的铁锹,赵叔砍柴常用的斧头……这些人要么剩一堆白骨,要么连白骨都没剩下,只有残破的衣裳在风中轻拂。他们忍受这一幕的心惊胆颤,沿路找寻了片刻,基本可以确定那些失踪的村民并非外出挣钱,而是全部死在山里。 “噗通——”樊宴池整个人跌倒在地,呼吸在一瞬间突然不能透出胸口。 “我阿奶呢?”小九连忙提起风灯,却在转身时看看到了她年迈的阿奶——身上还穿着那件熟悉的蓝色花布衣裳,缝补不知多少回,早上站在屋子前叫她吃饭的情景分明历历在目,而现在,这个慈祥的老人却倒在灌木丛深处,永远闭上了眼睛。 “阿奶!”小九哭喊着跑上去,紧紧抱住了老人。 三个目睹亲人尸身的孩子,心中又难受又害怕,很快就抱头痛哭起来。 正伤心时,脚下忽似奔雷轰地,山林也在一瞬间被躁动的气息点燃,惊得漫山休憩的飞鸟在夜下换乱振翅飞走。 “什么动静?”灵儿从震惊中清醒,抹了把眼泪看着两人。 “是火!山下有人在放火!”前头火光一亮,樊宴池也顾不得伤心,拉起两姑娘就往入口的方向奔去,“快走!这火势一旦起来,我们就被困在山里出不去了。” “别去!”快到入口时,小九忽然死死拽住两人藏到一处大石后面。 这里能清楚的看见山下,只见束束火把下,一群身着铠甲的武士将村落重重包围,火舌吞噬着地上的杂草,吞噬着木桩,犹如一条金色狂龙围绕着村落。 中央的祭神台上,绑着年幼的孩子和病弱的老人。一男子骑马而至,将被抓的村民细细打量了片刻,下了祭神台,停在为首的玄甲男子身侧,拱手道:“一共八个小孩,三十二个老人,差了三个小的。” “找!”玄甲男子开口道:“方圆百里挖个地通天也要把人找出来!要是找不到,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 驾马的男子重新回到祭神台上,两侧武将拔出佩剑抵在那群村民的脖子上。不远处的樊宴池再也忍不住要冲上去,却被小九死死地攥住,他挣扎不开,气得在地上狠狠锤打:“我阿娘!赵婶!” 灵儿眼含泪水,哽咽道:“还有我阿娘和小七小五他们。” “他们好像都是官家的人,就算出去,我们也打不过。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抓这些村民?”小九的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两个小伙伴甚至比她还要疑惑。 正在此时,那玄甲男子出声了:“只要你们把人交出来,我就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无人理他,村民们虽尽入囹圄,却都紧咬牙关。 那男子笑了,他并未发怒,声音反而还柔了些:“你们世代生活在这,其实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弄得家毁人亡,只要把巫族的圣女交出来,我保证不杀你们,还会给你们一大笔钱。” “巫族的圣女?”不远处的三个孩子听到这话,脸上尽是疑惑。 小九问:“那是什么?” 樊宴池情绪稳定了些,摇头道:“听我阿爹说巫族早就灭亡了。” 灵儿抓着他们,眼中蓄满了泪水:“村里哪有什么圣女,可是如果交不出人,乡亲们一定会有危险。” 山下,玄甲男子等了片刻,终于失去耐心,冷冷道:“据我所知,你们村里一共十一个孩子,现在这里只有八个,还有三个藏哪儿了!” 此刻山上的三个孩子终于知道,原来是在找他们。 正欲下山时,被抓的村民中有人出声了:“大人,我们实在不知啊!都是村里的野娃娃,平时山上下河跑惯了,或许……或许太顽皮,掉到水里被冲往下游,又或许叫山上的野狼叼走了。” 说话的是位鬓须花白,目光矍铄的老人,这番说辞显然是在保护那三个贪玩的孩子。大人们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孩子们的顽皮,正因为如此,或许才能保全他们一命。 然而无人听他废话,玄甲男子抬了抬手,身侧将士立马会意,走到人群中将那些小孩身上搜索了一番后,过来回禀:“没有发现巫族之物。” “圣女找不到,圣物也没有,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阿。”玄甲男子悠然抚摸着手中长剑,笑道:“既然如此,可不要怪我心狠。我也是奉命行事,找不到东西,回去也不好交差的。” 言罢,只听“嘶然”一声,手中长剑便刺入了老人的胸膛。 那冷酷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山上三个孩子的眼眸,他们既想冲上去,又死死捂着彼此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夜下的村落悄寂一片,天色被火光照着,连云层都染成了血红。老人的死让村民心中的愤怒彻底被点燃,这一刻他们再也不惧敌人的刀剑,放声大喝:“你们这群恶人,杀我们的乡亲,毁我们山脉,挖些害人的东西!你们不得好死!” 或许是因为没有找到巫族的圣女和圣物,又或许是被辱骂后恼羞成怒,玄甲男子挥了挥手,随行中走出一个方脸虬须,手握大刀的壮汉。那赤打的上半身绣着一只分外显眼的吊睛苍虎,他缓缓来到人群中央,手起刀落间,几个幼小的身子就倒在了血泊中。 村民们越是哭喊着孩子们的名字,就越是让他想到深山里未知的秘密和奉命来取的东西,心里就越是烦。 “既然巫族的东西我们大人得不到,那就都毁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密集的火把便悉数扔到了祭神台上,那壮汉在火光中挥舞着手臂,长刀割颅,猛如疾风。 血洒漫天的惊心动魄让山上三个孩子全身发抖,此生都无法再忘记这夜月下的阴森煞人。 壮汉残毒凶狠,犹如嗜血的妖魔,而为首的男人仿佛事不关己般正端坐马背,神容不动。 暗夜里忽起一阵风,零星有几个火星子跌落在壮汉赤打的上半身,他不紧不慢拂去,原本那只静静卧在他肩头的吊睛苍虎被火花烫到,犹如活了一般,显出蓝色虎身,虽是转瞬即逝,却也足矣让山上的孩子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双拳紧握,眸间带泪,从齿缝间挤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切齿之恨:“可恶的坏蛋!” 仇恨的种子深埋在幼小的心脏里,像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在往后的一生里,无时无刻都在炙烤着他们的胸膛。 开文啦~预收放的有有点久,还有小可爱在吗[烟花]评论区红包掉落~ 文案上分别六年一章带过~ 双C,但男主谈过恋爱,介意的宝宝慎入~ 关于更新时间:V前随榜,V后日更~ —— 下本《岁引》喜欢的宝宝们可以点个收藏~ [权臣x公主] 她是最不受宠的公主。 皇帝借着酒意临幸了侍女而留下的孩子,长到七八岁的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 性格也不好,上了御前,只会“嗯嗯”“啊啊”。张口结舌,话没有说几句,就红了脸。 最后换来父亲的嘲弄,兄弟姐妹的羞辱,连带着生母也一起被当成了内庭的笑料。 心里明明不痛快,可是木讷如她,也不过是痛一下,气一下,然后温温顺顺的闭了嘴。 . 冬天,她被姐姐用铁链捆住手脚,埋在冰凉彻骨的雪地里取乐。 正心生绝望等死时,忽然被拉了上来。 那人明光紫衣,玄色大氅,五官极度优雅柔和,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是父皇的宠臣,还素大人。也是这个宫里,唯一一个会称呼她为殿下的人。 她低着头,局促不安的行礼。 还素唇边笑意浅浅,神色淡定得有如天上闲云:“殿下自己都放弃自己?” 她嗫嚅了半天,才说:“我只是个没用的公主。” 没用的人,生在这宫里,本就该死。 “从前有个人告诉我,命是天给的,路是自己走的。”手握权柄的素大人拍了拍她的肩,“你比你那些兄弟姐妹都好,只是从来没有人愿意注意你,也自然不会发现你的好。” 她愣了愣,头垂的更低,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素大人俯下身,凑到她眼前,笑着将她微微一惊的表情尽收眼底: “我发现了,所以我来助你。殿下可以就这么糊涂憋屈的过一辈子,连伺候人的奴才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当然,”他慢悠悠,一字一字的说,“也可以选择由我来帮助你,让所有曾经踩在你身上的人,都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序 第2章 第 2 章 冬天总是来得那么迅速,一点也不留情。四处还散落着未燃尽的鞭炮红纸,像极了一地残梅,倦倦地倚在那儿等冬风带去远方,一起尝尝这喜庆。 小九从雍华的阁楼门前拐入巷子,借着月光数了数手里的钱:“一、二、三、四……”足足数到二十才停下。 今日乞讨遇上大方的主,撒手就是一把铜子,乐得她在这样寒冷的冬天还能晃到月上中天。可好运似乎只有那一回,自那后,连只馒头都没讨到。 夜已深,此时的街市冷冷清清,摊贩们各自收拾着物什归家,小九买了几个馒头塞在怀里准备回去分给大家。 她的家早在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被烧成灰烬,现在的家只不过是城北一座破庙。 五年间,她和樊宴池、还灵乞讨为生,走过不少地方,最后来到东朝的江城。三人在这里又遇到七八个乞讨的小伙伴,相依为命几年,有的熬不住冷,冻死在雪地里;有的呢,因为嘴甜,被大户人家捡回去当个婢女书童;而他们三个,运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虽未被人相中,倒也没冻死饿死,尤其是小九和还灵两个干干瘦瘦的小女孩,竟然能在冰天雪地里活下来, 今夜格外的冷,乞丐窝里的小伙伴们都已经收工回来了,大伙正围在一起数着成果。院子里花草凋零了一地,四周静悄悄。佝偻的老树站在院子中央,树上树干上布满了虫洞。还有那回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简直可以在灰上画画了。 可这寺庙虽破旧,却是这一群孩子的庇护所。 小九进门就见大家围在一起,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樊宴池病了。他躺在那,唇色发白,四肢时不时抽搐,每次抽搐口中都会吐出白沫,还灵正用脏兮兮的衣角给他擦拭。 突然,他翻了个身,捂着肚子扭动身躯,口中哼哼唧唧,额头不断滴落汗珠。大伙虽说平时也有病痛,却没见过这样严重的,好像就要活不成了。 这群乞丐里,樊宴池年纪最大,已经十八岁了,平时大家最听他的话,眼下出了这样的事,都六神无主,希望有人能拿个主意。 小九放下馒头,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如火。 “估计是吃错东西又受了凉,烧的很,我们得赶紧找大夫。” 大伙一致点头,表示同意,可很快又蔫了下去。 找大夫容易,江城到处都是大夫,可是他们面临着更大的问题——没钱。 小九从怀中掏出今日刚讨来的铜子,说:“我们凑一凑。” 大伙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把这几日讨来的掏出来。 可是乞丐能有多少钱呢?凑来凑去也就是那二十来个铜子,比起找大夫还差得远呢。 眼见樊宴池滚着滚着没了力气,小九急道:“没钱咱们可以去挣,去讨!” 今日她讨到二十个铜子的街,听说是江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白日里摊肆林立,夜中更是灯火辉煌,楼台间夜夜笙歌一派繁华胜景。这些有钱人最喜欢喝酒喝到半夜,醉醺醺神志不清的出来,只要不怕辛苦,在外头蹲着,总会遇到一两个愿意施舍的好人。 大伙也不耽搁,纷纷起身拿起吃饭的家伙跟随小九去了朱雀大街,分别在几个酒楼妓院门口蹲守。小九则还守在刚才那楼外。夜风寒冷,她穿着单薄,缩在墙角跟,看里面绫罗彩缎飞舞,酒香迷醉,一个个妙龄女子眉眼如画,巧笑倩兮。 楼上挂着小巧的匾,写着三个字,是秀丽的小篆,用朱红色的漆,可她不识字,认不得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等了片刻,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小九立马来了精神。 他们似乎在争执。 男人低三下四的哄着,女人却用力甩开男人的手,口中嚷嚷道:“钱钱你就知道给钱!” 小九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给钱都不好吗?要是谁能给她钱,她睡觉都要抱在怀里。 愤怒女人不买账,转头就走,却被男人一把拉到怀里,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附在女人耳边低语了两句,女人立马娇俏一笑,勾上了男人的脖子。 见他们忽然转身离去,小九心里失落极了。 蹲了很久,手脚早已僵冷,无论怎么跺都没有一点暖意,人也渐渐麻木。乞讨五年,受尽苦楚的她深知钱的重要,长久的凝望中,脑中全是刚才那对男女,幻想着自己若是有一天也能成为有钱人该多好。 可惜,幻想终究只是一道虚影,不会成真,现在筹到钱给樊宴池治病才是首要。五年的相伴,早已把彼此当成了家人,已经失去了阿奶,不想再失去樊宴池和灵儿。 小九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后方黑漆漆的巷中,十几道黑影轻烟一般从两侧的树冠纵下,一个懒懒地声音随之淹没在寒风里,“跟了一晚上累不累,请你们喝茶?” 十几个黑衣人手握长剑,却没有一个轻举妄动,语气更是客气的很:“湘东王,我们大人很想交您这个朋友。” “你们大人?”先前那个温柔的声音顿了顿后,似是恍然道,“明镜山明大人啊……”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妖孽般的脸,他从久远的记忆中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威胁,嘴角依然挂着笑,“明大人这么大费周章,我要是拒绝,是不是显得不识抬举了?” “大人邀您共谋天下。” 男人一笑,负手身后,语气愈发懒散:“是邀我谋天下呢,还是帮他谋天下?” 他缓缓朝前踱去,黑衣人见状紧逼其后,他却视而不见,直到走到巷口,寻到一丝光线时才停下,回身望来,脸上的表情再次被黑暗吞没。 “还要跟着?”他低声笑了笑,语中不知从何而生满满的无奈,“好罢,霍加。” 莫名其妙的话令黑衣人摸不着头脑,正不明所以,一道黑影纵身而来。步伐轻逸灵活如鬼魅,来势却异常凌厉凶猛,手中长剑刺出时,更是雄浑万钧的气势。 那招式沉稳,剑却如游蛇,在黑暗的巷中掀起一阵嗡鸣震荡,硬是压住了飒飒风声。 不过眨眼片刻,霍加已利落撤剑,恭敬地站在男人身边,眉眼低垂:“殿下。” “嗯。”男人喉咙里溢出一声,没什么恼怒的情绪,甚至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怡然。可霍加知道这些都是错觉,这不是什么活佛菩萨,这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陆平生。方才就是他,意态悠闲地站在巷口看自己杀人,淡定的像是在戏楼看戏,而此刻,又在用那清徐温柔的语气命令道,“去,给明镜山送份大礼。” 不远处有个小小的人影听到这话,立马来了精神。 大礼?? 小九打了会儿盹,忽起一阵风,刮得她浑身哆嗦,醒来就听到让人兴奋的对话。 大礼,得多大的礼才能叫大礼啊……这一定是个很有钱的人吧? 她朝路口挪了挪,隐约的灯火照出那人修俊挺拔的身姿和小半张面庞。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锦裘玉带,气质更是清贵非凡。 他那绣着祥云的衣袂在夜风牵扯下飞扬若烈焰,夜色中,华色璀璨,无比耀眼。 小九乞讨五年,自是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却从未有过一个比他还好看,比他气质出尘的。不禁感叹,果然好看的男人都是金钱养出来的。 霍加收到陆平生的命令,不解道:“送礼?爷,您和他并不熟。” 不熟都要送礼,这是什么在世活菩萨,出手一定很大方吧?这下小九彻底醒了,立马把耳朵竖高高,深感今晚蹲这么久是蹲对了,冻成这样也值了。然而她没看见巷口的男人瞥了眼黑暗中的尸体,而霍加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重新拔刀,利索的割去那些人的头颅。 所谓的大礼,非钱非财,而是这些尸体。 这些人身手算不上顶尖,是只替明镜山带话而已,陆平生却毫不留情要将他们处决,还要把人的尸首送回去示威,如此行事,倒也符合他心狠手辣活阎王的名号。 杀人分尸的事,陆平生并没有什么兴趣久观,转身走往街市,然而刚迈出一条腿,脚还没落地,就被人紧紧抱住。 “大爷!”小九听到霍加刚刚叫他爷,脱口便是一句大爷,霍加见状立马从巷中飞身而来,手中长剑毫不犹豫抵在小九的脖颈上,准备解决这不速之客。 陆平生人还没完全出巷,忽然听到一声脆生生的大爷,他的视线从街市移开,垂眸看了眼脚边的人。 是个小女孩,也不算太小,刚出**岁的样子,穿得破破烂烂,这么冷的天,身上就披着一件薄薄的……啧,麻布? 不仅如此,这麻布又黑又旧,和她人一样,臭臭的。 陆平生微微挑眉,大约是见她年纪小,眼中也没什么杀气,递了个眼神过去,待霍加收剑后,开始咀嚼那个称呼:“大爷?” 从没人敢这样叫他。 小九见他半天没说话,心里本来就有点慌,剑架在脖子上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还好那剑没多久就收了起来。 听男人的语气,大概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也是,他不过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叫大爷确实叫老了,难怪会不开心,于是在男人的注视下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地改口:“大、人?” 说着不觉又抱紧了几分,软滑的料子简直舒服得让人爱不释手。 有钱真是好啊! 这料子她曾经在别处乞讨时见到过一次,在一家布坊门外,老板喋喋不休的介绍着,听说一尺布的价值可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生计! 沉浸在享受中的小九也没忘偷瞄他,见男人这次脸上没什么小表情,她脑中一热,紧紧地贴住男人的大腿,说:“大人,我可不可以跟着您?” 有钱人家多个婢女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儿,她又赶紧补充道:“我什么活都能干的!还能给大人讲故事,大人想听什么瞎话我都能编,我吃得很少,工钱也只要一点点就可以。” 说完再次不知死活地问道:“大人,我可不可以跟着您?” 霍加见过找死的,没见着过这样上赶着来找死的。陆平生这个人平时最为讲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价值千金的衣服因为被歌女不小心洒上几滴酒,他就直接脱掉不要了。而现在,这不知死活的小鬼竟然敢用那脏兮兮、臭烘烘的身子贴着他。 握剑的手紧了一下,霍加想,要在陆平生发怒前把这小鬼头给解决了。 然而剑再次出鞘时,却被男人抬手挡开了。 霍加转眸望去,只见陆平生俯身托住女孩脏兮兮地小脸,漫不经心地笑:“好孩子,当然可以。” 第3章 第 3 章 陆平生不但人潇洒倜傥,手也又长又软又漂亮,指尖的温度直接烫得小九一个激灵。 “大人,是真的吗?!”她声音不禁高了起来,心中亦是不可自抑的激动。 长得好看又温柔,有钱又好说话,这不是活菩萨是什么! 年轻的公子站在眼前,目中流光,笑意深长,长风暗夜模糊了他俊美明晰的五官,人分明近在咫尺,却透着遥不可及的虚渺。 没有生气,没有嫌弃,反而满眼皆是温柔的笑意,霍加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陆平生侧过面庞,目光沉浸在暗夜深处,缓缓出声道:“当然。” 他解下氅衣罩在她身上,“不过要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九!” “小九?”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站直身,“姓什么?” 小九摇摇头。她出生在九月,所以以九为名,至于姓什么……爹娘目不识丁,一生务农,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因为家在村子的第三间屋子里,平时大家都喊三叔三婶,早就忘记自己姓什么。家乡的邻里几乎都这样,识字的不多,还灵和樊宴池的名字还是有一次偷偷跑到镇上的私塾,遇上个好心的教书先生为他们取的,但那时候她还小,没赶上趟。 小九被问得心里直犯嘀咕,大户人家好像都喜欢知书达理的丫头,她这种名字都不全,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不会不要她了吧? 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的害怕了起来,可是陆平生却并没有说什么,为她拢了拢裘氅,拎小鸡似的将她往前提了提,轻得跟什么似的。 “走了,小九。” “这,这就走了?”小九简直不敢相信,然而陆平生并没有回答她。 就这样霍加走在前头,陆平生和小九走在后面。他身高腿长,一步顶小九三步,为了照顾她,甚至刻意放慢了脚程,不过一路上他都没有再开口,反而小九卖力的表现自己,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陆平生始终目视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倒是霍加几次回头偷瞄主子的神情,见他并无怒意才松了口气。 这小乞丐的话太密了,陆平生不喜欢说废话,更不喜欢废话多的人。 “你在看什么?”长街走到尽头时,陆平生忽然停步朝她望去,眼眸温润,笑意谦和,一点没有北国男人的粗旷之气。 小鬼一路上三步一抬头,但凡不瞎,都能看见有两道目光不停的在自己身上打转。小小年纪心思还挺重,有事不说,长嘴跟没张嘴一样,他挑了个小鬼看得最入神的时候停步。 果然,小九被突如其来地声音吓了一跳,支吾道:“在看,在看大人头上的金冠。” 陆平生笑了下,负手身后,问她:“好看?” 一个破冠能有什么好看的。 小九想也没想就说:“好看!” 其实倒不是金冠镶嵌的多美,而是冠上的几颗宝珠吸引了她,光泽熠熠,一看就价值不菲,要是能抠一颗下来,宴哥池的病就有救了。 不过这些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招了这位大人厌恶。 她抬头,看见他的目光悠悠长长落在天边一轮镰刀月上。薄纱一般的月辉镀在他的侧脸,好像一副极美的画卷镶着隐约的银丝,不喧宾夺主,倒添了几分美意。 陆平生没有把她的话放心上,三人就这么走着,彼此之间又恢复了无话的沉寂。不知道走了多久,小九正纳闷这么有钱的大人怎么出门没个马车时,霍加出声:“到了。” 很显然这话是对她说的,一路都没注意过这个走在前方的少年,此刻站在府宅门口,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长得极为清秀,年岁和樊宴池差不多,本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死气沉沉,一身黑色劲装,长发由同色发带束起,手中握着剑,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说话都冰冰冷冷。 “呀!啊——”小九刚往前走了两步,意外发现霍加脖子后的青龙刺绣,吓了一跳。几年前那场大火,那段不好的回忆都随着这个刺绣山崩地裂般冲入脑海,令她倏然止步。 门口的守卫瞧见主子回来,早就上前迎接,陆平生已经阔步入内,并没有将女孩的惊呼放在心上。小女孩没见过世面,总爱叽叽喳喳,大约是没见过这么奢华的宅子或是又被什么稀奇东西惊到了。 倒是霍加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身后脏兮兮的女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反手将衣领往上提了提,说:“走吧。” 这是他主动说的第二句话,小九在门前停了片刻,小跑着跟上去,和霍加一起入了院中。 身为东朝皇帝亲哥哥的湘东王,最不缺的就是钱,平时挥霍惯了,宅子也是一座座的买,哪里环境好,哪里看对眼,甚至看见屋檐上落了两只喜鹊,都能毫不犹豫把宅子买了。 问就是:晦气地方待多了,粘粘喜气。 说起来堂堂湘东王,也不知道谁敢给他晦气。 . 夜色朦胧,廊檐下琉璃风灯晃动,映照出这穷极奢华的园子。小九边走边东张西望,好奇极了,一会儿被回廊的栏杆下缓缓流动的清溪吸引,一会儿又被雍容辉煌的阁楼所吸引,差点撞上立柱。 “注意脚下。”霍加不知何时过来,挡在立柱前,顺带拉了她一把。 小九环顾四周,目光又落在不远处挂满松萝垂藤的阁楼上,好奇道:“那是大人的住处吗?” 霍加没有回答,将她放下后继续往前走,小九跟在后面也不敢再多问,这个黑衣少年看起来冷冷地,有点可怕。两人穿过回廊,霍加将她领到一间屋子前,说:“今晚先住这里,需要什么吩咐婢女就行。” 话音落,人就转身没入了夜色中。 陆平生带个乞丐回家,举动实在反常,这个乞丐往后在府上的身份是什么?婢女、养女、亦或者是别的? 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霍加迅速甩了甩头。 不管是什么身份,殿下带女的回来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身为下属应该问清楚,日后相处上也有个数。 霍加穿过两条长廊,来到一间似书房摆设的屋子外,在门前停驻半晌,才开口:“殿下。” 屋内很快传来回应:“嗯。” 他推开门扇,走入书房,里面很安静,陆平生正凝神看着一本书卷,霍加也识趣,移步到他身边,便抱剑站在一旁,虽面容严肃,眼神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四处飞散。 陆平生始终沉默着,时间越长,霍加心中的疑惑越深,终于在男人轻轻翻动书页时,他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什么带她回来?” “为了淮生。”男人一笑,言辞简单,也无遮掩。 “二殿下?” 陆平生微点了下头。 霍加不明白,并且站在那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不过陆平生的事他会问,却不会多问。倒是陆平生今日难得耐心,翻了两页后竟然主动解释:“这小鬼机灵话多,适合陪着他。” 霍加这才恍然,原来接小乞丐回来是为了照顾陪伴二爷,可府里也不缺侍从婢女,为什么看中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 心中虽仍有疑惑,却没再多问。 陆平生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无非看中小鬼年纪不大,能说会道,叽叽喳喳像只鸟雀,能为这死气沉沉的府宅增添不少乐趣。最重要的是孩子心性简单纯洁,给点吃的用的就能开心许久,他不由又想起那小鬼摸着自己衣裳爱不释手的样子。 “她人呢?” 霍加说:“已经带到西园,嘱咐她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陆平生敲着桌面,对他的安排比较满意,起码干的是个人事,不像晚上那几个。一想到晚上那几个,他慢慢坐直身子,书房内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霍加意识到不对,“殿下?” 陆平生似笑非笑端起手侧的茶,悠然抿了一口:“明镜山还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据探子来报,他找不到巫族的圣女,又开始搜寻巫族圣物。” “巫族?我看他是想权利想疯了。”陆平生懒得听那个人的事,搁下茶杯起身。 霍加紧随其后,“殿下是要歇了?” 前方身高腿长的男人仿佛没听见一样,走得潇洒,头都没回。 夜半时分,整座宅子都陷入了寂静,安静的夜色下,小九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尽管身下是高床软枕,可她担心樊宴池,又因霍加脖子上的纹绣想到了死去的乡亲们。 有些事以为忘了,到底还扎根在心里,天长地久不去碰,便也落了灰,可一旦剖开,又是血肉模糊不堪回忆。 睡不着索性来到窗边为家人祈祷,盼望他们能早日进入下一场轮回。推开窗扇的刹那,一阵悠扬的笛声却由远方传来,小九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害她几次撞上立柱的阁楼。 白玉为瓦,朱琅为檐,在这座尽显奢靡的宅院中,唯那处出尘的风雅。 幽然的笛声近在耳畔,又荡在远方,音色如行云,丝丝缕缕流入心中。正听得的出神,却戛然而止,她不禁凝眸望去,却发现阁楼外的几盏灯笼不知道何时也熄灭了。 那里面究竟住着谁? 小九踮起脚,好奇道:“是那位大人住在里面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