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不打烊》 第1章 来客 “叮~”门口铃铛与风撞到一起,尾音悠悠散开,这一声吵醒了趴在柜台上小憩的芙欢,她强撑着睁开眼,声音略带沙哑,“欢禧堂,捉妖灭邪,保你无忧,客官是最近遇到什么灵异之事了吗?” “灵异之事倒是没有,只是有些小事需要姑娘帮忙。” 来人声音清脆悦耳,好似山间潺潺清泉。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芙欢直起身,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样子,但门外的光晃的她睁不开眼,她伸出手挡住刺眼强光,这才看清来客。 白衣飘飘,如墨般的长发用素簪挽起,面容如玉,眉若新月,目若朗星,唇似涂朱,气质出尘,仿若谪仙。 “是你。”身上的困劲儿一下消散了,芙欢打起精神,警惕地盯着眼前人。 “你还记得我?”那人淡淡一笑。 “当然,半年前我救了你,怎么,现在是来报恩了吗?” 他轻摇扇柄,没有回话,细细打量着店内,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藤椅上,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 虽说摸不透他来意,不知此人是敌是友。 待他坐好,二人四目相对。 “姑娘并非凡人吧。” “公子并非凡人吧。” 二人同时开口道。 听到这话,白衣男子倒没显露什么神色,像是早就知道一般,芙欢却感到一丝不安,脸上笑意僵住,眯起双眼,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 自己来凡间已有半年之久,从未有人猜到过她的身份,经他这么一提醒,芙欢思绪被拉回半年前。 ————————————————— 半年前,琼华殿。 “芙欢,今日你值守,我去碧霄殿给玉瑶仙子送凝霜玉露。”渠茗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向殿门口走去,上面摆放着才收集好的凝霜玉露。 芙欢蔫着头,没回应。 渠茗停住身子,转头又回到殿内,“这几日你就心不在焉,当心被月闻星君责罚。” “知道了,你快去吧,玉瑶仙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是送晚了,你定比我先受到责罚。”芙欢敷衍地应着,心里却犯着嘀咕:渠茗总是这般,有操不完的心,忙不完的事。 芙欢施法催动着拂尘,这殿内的桌子日日擦洗,上面哪还会有灰尘。 渠茗的脚步声渐远,渐渐地,琼华殿内只剩下拂尘扫过桌面的声音。 清扫片刻,芙欢收了手,打断施法,找个台阶坐下,身子支在桌上发起呆来。 几日前,自己在水澜殿的小姐妹被派下凡间执行任务,听她的描述,人间要比这天庭好玩数百倍。 凡人们将一年分为四季,不同时间可以见到不同的景色,他们还会做出各种味道的食物,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好不快活。 “哎,霜华仙子若能把我也派下凡间看看就好了。”芙欢闭着眼,在脑中幻想着凡间的各类美景。 “喵~喵~” 空旷的殿内不知怎的,突然响起几声猫叫,芙欢睁开眼,原本懒洋洋的身子也警觉起来, 自从霜华仙子外出仙游,琼华殿已经很久没来过外客了,这猫,是哪来的? “喵——喵——” 琼华殿空旷又寂静,此时的几声猫叫好像落石坠入水面,在殿内荡起的层层回音。 芙欢绕在殿内找了一遭,可处处都不见这叫声的主人。 “跑哪去了?”她皱着眉头,搜寻的视线一刻也不敢停。 正殿就那么大,芙欢仔细地翻找了几圈也没看到猫的踪影,内心逐渐不安起来。 不在正殿,难道是跑到了...... “不好!”芙欢呼吸一滞叫出声来。 这要是叫它跑到偏殿就糟了! 偏殿内存放着仙子炼化的仙露,那些玉瓶琉璃盏最是脆弱,若不小心将那猫儿放进去,指不定要闯出什么大祸。 催动灵力快速解开结界,芙欢锦袖一挥,朝偏殿飞去。 果然,在一排排摆放着仙露的架子旁多了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只毛发似雪的白猫,眉间印着金色祥云印记,猫尾绚烂如彩虹,此时它正扭着发亮的皮毛在架子下蹭来蹭去。 “哎呀,哪个殿里的猫啊,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芙欢脸色一变,急着要过去抱它,但又怕自己碰倒架子上的仙露玉瓶,只能弯着身子一步步靠近。 那白猫身形矫健,看她走向自己,一个回身跳到了架子上,见此,状芙欢吓得停下了脚步,放低声音恳求道:“猫上仙,这殿内都是霜华仙子的炼化的仙露,求您先从架子上下来,咱们去别的地方玩耍好不好。” “喵~”那猫虽嘴上应了一下,可依旧扭着身子大摇大摆地从架子上走过,雪白得皮毛擦过各类玉瓶,彩色的尾巴拨得大大小小的瓶子叮当作响,芙欢跟在一旁,耳边都能听到自己鼓点般的心跳。 起初白猫也只是悠哉地逛着,见芙欢拿自己没办法,它便愈发放肆,竟在架上小跑起来。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糟糕,芙欢也不再讨好,高声威胁道:“白猫,你再不下来我就要不客气了。” 听到这话白猫先是顿了一下,随即轻盈的跃上另一层架子,站稳后扭过头看向芙欢,轻叫一声,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打着柜架,一副挑衅的样子。 看到被拍打得晃悠悠的架子,芙欢不再容忍,双手翻转,朝着那边使出一记缚仙诀,一道如绳般的金光瞬间飞向白猫。 那猫儿也不是吃素的,轻巧地纵身一跃,躲了过去。 偏殿内架子过多,芙欢不好施展太多仙术, 几个回合下来,额头竟冒出了一层细汗。 不能再陪它嬉戏下去了,芙欢收了手,脑内快速思索着应对的法子。 要知道这殿内除了仙露,还封印着一枚可以通往人间的落凡镜,若让这猫打破结界伤到镜子自己才是真完蛋了。 “好了好了,猫上仙,我承认你厉害,我认输,认输行了吧,虽然不知道你来这里想要哪种仙露,但是等霜华仙子回来,我定全力向她求情,赏下几滴给你,你看好不好。” 听到这话,那猫果然停了下来。 果然,还是利诱管用! 芙欢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意慢慢靠近。 快了快了,坏猫,就要抓住你了。 她伸着胳膊弯腰靠近,指尖离那柔软的毛发只有半寸距离。 “让你跑!” 芙欢用力向前一扑。 “哎—” 在她扑过来那一刹那,白猫纵身一跃,跳上她的肩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消失在身后。 白猫动作太快,芙欢只瞧见彩色的白影在眼前一闪,紧接着脸颊好像被一团轻柔的棉花拂过。 白色散尽,留给她的只有空气中的一丝酒气。 怎会有酒味?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白猫早已穿过排排架子去到了偏殿最里面。 “糟了!不可!” “快过来,那边是殿内禁地,这下我也保不住你了,霜华仙子定要罚你了!”芙欢追了过去,看那猫儿正叼着一瓶仙露在照镜子,她只觉手脚发麻。 此处明明设有重重结界,它是怎么进去的? 心中虽疑虑重重,可手下动作一点也不敢耽搁,此处结界不似平常那般轻易解开,复杂的术法不断消耗着芙欢的仙力。 白猫无视这边的阻拦,歪着头,痴迷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光是瞧看似乎都无法满足它对自己的欣赏,白猫伸出爪子,朝仙镜摸去。 “不要!” 耗费不少灵力终于破开最后一道结界,芙欢扑身向前,及时拽住掉进镜中的白猫。 那猫哀嚎一声,嘴下一松,左右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口中的琉璃瓶翻滚一圈向前飞洒出去,好在芙欢眼疾手快,左手按下白猫,抽出右手接住琉璃瓶,这才没叫它摔在地上。 芙欢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她抬头看向落凡镜,那口气竟噎在喉处,镜面上有几处光点此时正闪着光芒。 “啊!” 就在她喊叫之间,那几滴亮闪闪的仙露飞入镜内,消失在她眼前。 芙欢趴在地上,嘴唇发白,再没有了一丝力气。 身下的白猫好像意识道自己惹了大祸,不再发出声音,挣扎着从芙欢身下扭了出来,向着殿门方向狂奔而去。 “你这猫......”此刻芙欢早没了精力去责骂它,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这下怎么办啊,我日日努力吸收天地灵力,好不容易从一抹精气修炼成仙,在琼华殿也不过才待了三百多年,难道要就此灰飞烟灭了吗?” “芙欢,偏殿内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月闻星君的声音。 芙欢慌乱地捂住嘴,不敢出声应答,低头听着殿内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进偏殿月闻便看到歪扭的架子和散落的玉瓶,心中一惊,加快脚步向落凡镜走去。 “结界怎么打开了?落凡镜出了什么事?”看到眼前杂乱的景象和狼狈的芙欢,月闻星君语气也慌乱起来。 “有一只猫跑了进来,我没拦住它,它叼着一瓶仙露就要跳下去,我将它拦下,但是有几滴仙露洒在落凡镜......”声音越到后面越小,芙欢头压得低低地,不敢与月闻对视。 “胡闹!” 也不知他是骂白猫还是骂自己,芙欢小声回了一句,“它竟能穿过四道结界......” 月闻星君没回她,眉头紧锁,“今日是你值守,你喝酒了?” “没有啊,小仙哪敢啊。”可不敢再增加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芙欢抬起头委屈地为自己辩解道。 不过自己确实从白猫身上闻到过酒气,想到这儿,她稍稍侧头,向刚才白猫跳过的肩头闻去,果然还留存着淡淡的酒味。 “是那白猫,星君,白猫定是喝多了才误闯进来的。” “这下可糟了,值守看管不力,等霜华仙子回来,你定少不了一顿责罚。” “星君帮帮我吧,星君,您最有办法了。”芙欢哭丧着脸跪坐在月闻星君脚下。 “哎,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琼华殿管事星君,我能有什么办法。” “星君您就帮帮我吧,我若被仙子责罚殒命,那您就缺少一个得力仙侍了,新来的仙侍定没有我勤快,没有我用的顺手,星君,求您了,救救我吧。”芙欢拉着月闻的衣摆左右晃动着,说着说着快要哭出来。 “好了,你先起来。”月闻嫌弃地拽回衣摆将她扶起。 芙欢擦擦眼泪,“我就知道,星君您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是怕你连累我,到时候霜华仙子再怪罪我管教不严。” “现在您有办法了吗?” “还能有什么方法,在霜华仙子从东海回来之前,你,下凡,将洒落的仙露收集回来。” “下凡?我一个人?” 月闻星君一脸严肃继续道:“这仙露落到仙人身上可以疗伤修养,提升功力,落到妖怪身上则能帮助它们修炼人形,助长妖力,要是落到凡人身上嘛,死人起死回生,活人长生不老,所以,你还得尽快将仙露收集回来,免得酿成大祸。” 月闻星君轻甩拂尘,将洒落仙露的玉瓶放置半空,随即向瓶中注入一股仙力,玉瓶微微晃动几下,而后平稳地落到他手上。 “查探清楚了,一共洒落八滴。”说罢转头看向芙欢,“一定要将这八滴仙露完好送回来,不然谁也免不了责罚。” 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芙欢苦笑一下,伸手指了指落凡镜,“从这儿下去吗,星君。” 琼华殿虽只是一个炼化仙露的小宫殿,王母却将除去南天门外唯一能下凡的出口安放在这,此处也算是天庭禁地,没有仙人会冒险从这入凡。 看着落凡镜,芙欢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现在只能这样了,不过落凡镜只能出不能进,待你收集好仙露后,唤醒召仙草,我去凡间接你。”说罢,月闻星君从长袍里掏出一棵枯黄的风铃递给芙欢。 “星君,能不能再派个人同我一起啊,我......”芙欢接过召仙草,瞪着湿润的双眼望向月闻。 虽说自己很是向往人间,但这次自己身上背着重担,心中还是无限担忧。 没理会她,月闻在一旁继续唠叨道:“这召仙草只能用一次,千万记得要在收集完仙露后才能唤醒。” “哦,对了,此次下凡,你要牢记,仙界有仙界的规矩,人间有人间的法则,不可杀人,不可救阳寿已尽之人。” “还有,不可爱上凡人。”月闻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向芙欢。 见事情没有什么转机,芙欢也不再挣扎,挪动着步子靠近落凡镜,镜面被磨得还算光亮,她抬头看着镜子,镜中人皱着眉,满脸害怕。 与镜中自己对视后,芙欢还是泄了气,回头恳求道:“星君,我再也不抱怨值守无聊了,再也不偷懒打扫了,能不能不下去啊。” “再拖延半刻这仙露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变数,等到霜华仙子回来一切都来不及了!”月闻星君见她迟疑不肯向前也为难起来,眉头紧皱,本就花白的眉毛似要缠在一起。 听完这话,芙欢不敢再耽搁,扭过头,颤抖地伸出手。 在指尖触碰到镜面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往镜中拖拽,芙欢被这突如其来的仙力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抽出胳膊,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啊——” 整个偏殿回荡着芙欢的叫声。 看着她尖叫着坠入镜中,月闻突然想到了什么,前掏掏后掏掏,在袖中拿出一个锦袋抛到镜里,伸着脖子冲里面呼喊着:“这里有些法宝或许你能用上,保护好自己——” 芙欢随着镜中强大仙力不断地旋转着,镜外月闻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着漂浮在眼前的锦袋,芙欢用尽全部力气抓住它,随后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轻,意识也逐渐模糊,吸力好像在缩减,周边渐渐安静下来。 第2章 沙漠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醒醒啊姑娘!” 耳边逐渐嘈杂起来,芙欢眼前像蒙了一层雾,胸口阵阵发闷,似有几块石头压在上面,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几口水吐出来,芙欢这才觉得胸闷有一丝好转,耳边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醒了醒了,可算醒了。” “好好的姑娘咋就掉水里了。 “......” 芙欢揉了揉双眼,费力地睁开,这才看清这些声音的来源, 人!是人!是凡人! 自己躺在地上,眼前几人正将她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新奇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 天庭,现在变成了头顶的蓝色。 周围的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的穿着鲜亮的锦衣,有的穿着黯淡的麻布,有的面庞白皙光滑,有的苍老发皱,个个长相不同,不过,无一不瞪着双眼盯着她。 “这是凡间吗?”看了半天,芙欢才从口中蹦出一句话。 “这姑娘莫不是淹傻了。” “这怎么还是个痴傻的,怪不得掉到湖里去了。” 周围又是一阵哄嚷。 芙欢还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人,众人齐齐说话使她不禁捂住了耳朵,透过人影缝隙继续观察着周遭。 这里没有白玉雕琢的百米宫殿,只有黑压压一片的矮小房屋,不似琼华殿那般安静,来往行人甚是喧闹。 好像,没有那么可怕。 眼前的景象虽陌生,但芙欢没有了先前的恐惧,她起身推开人群,咧着嘴傻笑着。 “这就是凡间啊!” * 别的不说,单算适应能力,芙欢还是极强的,在人间闲逛的几日让她慢慢了解了凡人的生存规律。 在这里,想得到的东西,只要是有价格的,都可以用银钱来获得,至于银两嘛,芙欢打了个响指,几锭银子便凭空出现在掌上。 银钱,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我一个仙女,还愁在人间活不下去吗? 正欲抬腿迈进一家酒楼时,腰间的锦袋忽然闪起金光,芙欢警惕地四处看看,见没人发现异样,转身进了巷子,翻出锦袋查看情况。 这锦袋是临行前月闻星君送给自己的,这几日有些贪玩儿,还没来得及查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芙欢将手伸了进去,手指在里翻找着,这锦袋虽然看起来小小一个,实则内部大有乾坤。 只是粗略一摸,就已认出不少物件,星君是把琼华殿给我搬来了吗,芙欢默默吐槽着。 在袋内一番摸索,可算在众多宝物中碰到一小块发烫的石头,芙欢两指夹住,轻轻将它带了出来。 “玉露仙石。” 在琼华殿,仙侍们就是依靠这类石头感知仙露灵力的。 芙欢满意地笑出声来,“星君还是疼我的。” 有了它,找起仙露来可就方便多了。 现下这仙石闪着微光,附近应是有携带仙露的妖邪出没。 “本仙运气还真好,看来很快就要拿回我的第一滴仙露了。”芙欢收好石头,闭上眼,用法术追寻着仙露的位置。 “找到了你了,小妖怪。” * 聚运坊内,赌桌前围满了一群铜臭味的糙汉,昏暗的光线下,一张张疲惫的脸上摆满了戾气。 “大大,老子不信了,这回还能输。” “押小,听我的,小!” “买定离手,无怨无悔!”一位孩童高声吆喝着,略显稚嫩的口音与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芙欢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着,犹豫片刻,还是抬脚迈了进去。 “呦,这位客官,财运亨通,这边请!”赌坊伙计倒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看着眼前的姑娘,也没惊讶,满脸笑意地将她迎进去。 没走几步,芙欢不悦地皱起眉,抬起胳膊,轻轻将食指抵在鼻尖,“好臭!” 这些凡人怎么会喜欢来这种地方。 “啊——不行,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芙欢顺着声音抬眸向里面望去,是最里面角落里的一男子在怒吼。 “可是你的钱都输完了。”依旧是那道童声。 “我娘死前给我留了块地,拿地契抵!再来再来!” 绕过人群,芙欢悄悄站在他的身后,这个男子看着年龄不大,整个人却透露着颓废的腐朽之气,面色乌黑,呼吸间也尽是酸臭之味。 赌桌的中间有一身穿黑袍的孩童,见他地契都押上来了,嘿嘿干笑两声,拿起旁边的骰子摇了起来。 芙欢不太明白这场游戏的规则,看着一群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她也从兜里抓出一把银子,学着他们的样子押在了赌桌上。 “押大。” “买定离手,无怨无悔!”那黑衣孩童狡黠一笑,将骰子推至中间,“五五六,十六点大!” “啊——”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又一次押错,那名地契男子身子像是失去了支撑,整个人瘫在地上,眼睛睁地滴溜圆,嘴里不服气地嘟囔着。 “愿赌服输,阿兄可别坏了赌场规矩。”孩童依旧微笑着,显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位姐姐,瞧着眼生,运气倒是不错。”小孩侧过身对芙欢露出讨好的微笑,森白的牙齿在这环境下却显得格外诡异。 芙欢没理会他,看着瘫倒在地的男子,语气冷淡,“早上莫不是遇到乌鸦了,那东西最是晦气讨人嫌了。”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撇了孩童一眼。 果然,地契男子还没生气这小孩子倒先生起气来,脸上笑意不再,目露凶光,死死盯着芙欢,像是要在她身上凿个窟窿出来。 “看来你是有话要跟我说。” 听到她这么说,黑衣孩童收起目光,态度倒是有些转变,面上依旧装出童真的样子,“姐姐,这边请。” 黑衣孩童在前面带路,芙欢就这样跟在他身后。 没走正门,孩童将她从后门引出,没走多久,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乌鸦怎么就是讨人嫌之物了?”声音不似刚才那般稚嫩,反倒多了几分杀气。 “那当然是因为——” 见他这么问,芙欢望着他背影思索着。 还没等她说完,那孩童转身闪到她身边,伸出长着黑长指甲的爪子冲她脖子袭来,恶狠狠道:“说啊,怎么讨人嫌了?” 芙欢侧开头躲过他的爪子,冲他胸膛来了一掌,并一字一句将她后半句话说完,“来人间不做好事,竟勾起凡人贪念。” 那孩童先是一惊,随后在空中转了一圈躲开那掌。 “你,你是什么人?” “收你的人。” 芙欢微微一笑,掌中逐渐凝结仙气,向孩童打出一掌又一掌。 乌鸦精妖力微弱,芙欢掌掌未使出全力,他就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几个回合下来,孩童逐渐露出原型——一只黑色乌鸦。 “你我无冤无仇,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何必赶尽杀绝。” “小崽子少废话,把仙露吐出来我就饶了你。” “什么仙露?我不知道。” “还嘴硬,看我不把你羽毛拔光!” 黑乌鸦见她依旧不依不饶,一个转身逃离了此处。 “我看你还能逃到哪去!”芙欢挥挥手追了上去。 虽说这乌鸦精妖力不强,但他这逃跑能力倒是不弱,芙欢一路紧追竟也没能赶上他。 这一仙一妖你追我赶,再逃再追,从小镇打到荒山,从小河追到沙漠。 终于,在逃到沙漠上空时,乌鸦精越飞越慢,扑腾了几下翅膀停了下来。 “不跑了,飞不动了,但是我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仙露,你都追我三天了,我要是有早还给你了。” “仙石是不会出错的,我在你这里感受到了,莫要嘴硬。” 见它不再逃,芙欢也不再追,伸出手就要去抓它,孩童认命地闭上眼,可迟迟没等来那只手。 他睁开眼,眼前的芙欢整个人从空中急速坠落着。 乌鸦精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聚起全身力气扑腾翅膀逃开了。 “啊——”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极速的坠感让芙欢慌了神,可不管自己怎么施法,灵力都提不起来一点儿。 “怎么回事,我的法术呢?” 还没等她接受这个事实,与地面接触的强烈痛感侵袭了她的大脑,“啊——!” 四周激起的沙土让她睁不开眼,四肢像被剁碎一般,这种□□之痛她此前从未遭受过。 嘴边一片湿润,口中也弥漫着铁锈味。 血?自己竟然流血了? 芙欢好像更痛了,嘴里不断呻吟着,“好疼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虽然说刚到凡间那几日自己法术确实有时会失灵,但她也没在意,以为是被落凡镜伤到了仙骨,过几日便能恢复,谁知今日法术竟彻底消失了,害得自己从百米高空坠落。 芙欢不死心,动了动手指,试图凝结仙力,尝试几次都没能成功,反倒是手腕处的伤口疼得她叫唤起来。 “我堂堂仙女,今日不能要死在这了吧,有人吗,有——人——吗!” 她微弱的呼救声在大漠里好像一缕烟,风一吹就散了。 这沙漠里看着也不像有人的样子,绝望充斥着她的大脑,泪珠划过脸庞一滴滴落在沙土上,“万恶的白猫,要没有你,我怎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救命啊,有没人,有没有妖,有没有仙救救我啊!” 哭喊一会儿过后,芙欢嗓子有些发干,吞咽着口水润着嗓,嘴里的血腥味好像更重了。 沙漠太干燥,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浪费体力了,否则死的会更快。 不敢再出声,芙欢静静躺在沙漠中,一躺就是几个时辰。 身上的沙土越堆越多,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彻底被沙子埋入地下了。 几次尝试起身后,芙欢还是放弃了,提不起一点力气,看来是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我现在到底算是神仙还是凡人呢,我会不会真的死去啊,死后我的魂魄会回到琼华殿吗,霜华仙子会惩罚我吗,渠茗和月闻星君会不会嘲笑我啊。”芙欢闭上眼,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嗯?什么东西,好像......好像在舔我。 芙欢意识被逐渐唤醒,感觉脸上湿湿地,一条舌头在自己脸上刮来刮去。 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又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闭了回去。 狼!是狼!一只银灰相间的小狼此时正用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舐着自己的脸庞。 不能这么倒霉吧...... “我的肉不好吃,在这风干太久了,是柴的,苦的,臭的,狼兄,别吃我,求你了。” 那狼没理会她,只是不停地舔着,看起来并不想伤她。 见它没恶意,芙欢这才松了口气,睁开眼小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银灰小狼,长相与其他狼类不同,目光纯净柔和,并无凶狠之意,甚至......看起来还有一丝痴傻。 “你是来救我的吗?” 小狼停下动作,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像是对她问题的回应。 紧接着在她周围刨了起来,不大一会儿,芙欢感到身上的压力轻了许多,忍着疼痛,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小狼摸去,“狼兄,谢谢你啊。” 小狼见挖的差不多了,在她身体旁转悠了几圈,停顿了片刻,冲着她小声嚎叫了一下,随即走到脖颈处,向她呲露出两排大牙。 芙欢被它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扭动着身躯尖叫着。 “啊啊啊,狼兄这么讲究吗,进食之前还把食物清洗一下。” 听到这话,小狼的獠牙又冲着她的脖颈凑近了几分。 就在这时,芙欢看到远处有个白衣人影缓缓靠近,此刻也不管那么多,高声向他呼救道:“救命!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那人依旧不慌不忙,从容淡定地朝这边走近,走到距芙欢五步远处时突然停了下来。 “银七,都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就算现在救了她,她走不出这片沙漠一样是死。”来人是一名男子,声音清冷,语气平淡,好像这种事情已经经历上百遍一般。 此时沙漠已是黑夜,芙欢看不清那人的脸,也不知他是好是坏,但总归是让她看见了希望。 “公子,我能活着出去,只要救了我,我能出去,我是......” 神仙两个字还没等说出口就被芙欢紧忙咽了回去,“我是有福气的人,我定能走出去。” 那人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哎哎,公子,我说真的,救救我!” 这小狼好像与白衣男子认识,见他离开,又冲芙欢呲出大牙。 芙欢认命地闭上眼,等待着脖颈处的剧烈疼痛。 “嗞——嗞——” 等了半天没等来喷薄而出的鲜血,倒是后背有些疼。 芙欢害怕地睁开眼,见小狼正用牙咬住自己的衣领,将自己向前拖拽着。 “原来……是这样。” “多谢狼兄了。” 将她拽到一块巨石前,小狼停下了步伐,松开她的衣领向前跑去。 芙欢察觉到小狼不再向前,忍着背痛向那边望去。 又是那个白衣男子。 小狼在他身边打着转,时不时蹭蹭衣角,看样子好像在乞求他不要生气。 “喂,你不要为难狼兄,你放心吧,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等我伤好了我就离开。”芙欢扭头呼喊着。 那头没有应答,芙欢也不再理会他。 沙漠这种地方毕竟危险重重,食物也不充足,面对陌生人,还是一个重伤的陌生人,冷漠无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自己现在算是被救下了,至少靠着这块大石今夜不会被沙土掩埋了,想着想着,自己又向石头那边挪动了几分,但愿在疼死之前仙力可以恢复吧。 第3章 结界 翌日,被刺眼的光线晃醒,芙欢将手掩在眉间,这才勉强睁开眼,周围空荡荡的,早已没了一人一狼的身影。 动了动筋骨,身上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她试着提了一下仙气,掌间霎时紫气环绕,芙欢长舒了一口气,利落地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土。 “鬼地方,还是快些离开好。” 嘴上抱怨着,手里也没停歇,翻手施展着瞬移术。 怎么回事?见自己还留在原地,芙欢又反复念了几次诀。 “这地方够邪门的,周边竟有结界,无法瞬移出去。” 那只能同来时一样,飞出去了。 想到这,芙欢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空中摔下的画面和骨头碎掉的痛感再次袭来,她摇摇头,“不行不行,这要是再飞一半灵力消失,那我可真活不了了。” 难道,只能靠双腿走出去了? “还有比我更倒霉的神仙吗!” * 好在自己是仙身,芙欢在沙漠中走了几个时辰,除了有些无聊,身体倒没有其他不良反应。 沙漠无边,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周遭静静的,只有耳畔偶尔传来风声。 “嗷~~” 一声狼叫撕破了黄茫茫的空旷。 芙欢驻身回头,一只银灰色的小狼正在不远处跟着自己。 她有些意外,“是你呀,我还以为你随主人离开了呢,昨日谢谢你啦。” 小狼见她停下脚步,快跑几步赶到她身边,绕着她撒欢地蹦来蹦去。 “你叫银七对吗?”芙欢弯下身子摸摸它的头,眼神却在四周打量着,“你主人呢?” 银七依旧在她旁边转着圈,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你是想让我带你离开吗?”看不懂它的意思,芙欢随口猜测着。 银七好像听懂了,先是摇摇头,随后呆愣了几秒,看起来在思考。 它向前拱了拱芙欢的腿,像是同意了她的话。 多了一个随行伙伴,芙欢心里还是高兴的,虽然它不能说话,但也能减少一些路程的孤独。 日落西边,光亮渐少,大漠多了几分寒意。 走了一天,芙欢倒是精力充沛,没看出一丝疲意,一旁的的银七虽没出声,可步伐却越来越慢。 看到它这个样子芙欢有些自责,自己没注意到,它不是神仙,在沙漠中走了一天,定是饥渴不已。 她放慢了脚步,由着银七超过自己走在前面,她在后面悄悄地捣鼓着。 “哎呦。” 银七听声回头,见芙欢摔倒在地,紧忙跑到了过去,用舌头舔舐着她脸颊。 “我没事银七,不用担心,刚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芙欢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她瞅准一处凸起,用手在沙里刨着,不多时,竟翻出一只包好的烧鸡和一个水壶。 “银七你看,这里竟种着食物和水!太好了,你......我们不用挨饿了。” 芙欢挥舞着手臂,满脸兴奋。 银七先看看她翻出的食物,又看看眼前这个满身是土的女人,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嗷~~?” “愣着干什么呀,吃呀,虽然不知道你主人平时都带你吃什么,但是现在你跟了我,定要吃得更好。” 看它不动,芙欢在手掌内倒满清水捧到它嘴边。 银七左右张望了一下,还是低头舔了起来。 一番吃喝过后,芙欢看着越来越黑的天犹豫起来,自己有仙气护体,走多久都无所谓,银七要是累坏了可怎么办,她轻轻抚摸着银七柔顺的毛发,“天太黑了,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运气不错,没走多久芙欢便瞧见了一块石头,还没等她开口,银七兴奋地在原地打转,随后向石头奔去。 “行,今晚咱们就在这休息了。” * 好疼...... 再睁眼时,芙欢倒卧在沙地上,脸被沙粒拍得生疼。 “我怎么睡着了?”蹭掉脸颊上的沙土,芙欢脑袋晕晕沉沉,身体也不似昨日轻盈。 难道...... 果然,再提息,仙气又不见了。 “银七,银七!”没看到银七的身影,芙欢起身四处张望着,茫茫大漠,它要是走丢可不容易再找到自己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声响,一道银灰色从石头后面窜了出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腿。 “还以为你走丢了,下次就待在我身旁,不许乱跑!”芙欢瞪着眼,轻轻敲了敲银七的脑袋。 银七又顶了顶她的腿,似是对她的回应。 银七没丢,食物也剩了不少,这都是好事,不过...... “往哪个方向走啊。” 昨日有仙术的指引,自己才没迷失在大漠中,今日该如何是好。 “顺着太阳的方向走。”石头后面倒是传来了一句回复。 “谁?” 芙欢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向前挪动几步将银七护在身后。 “还真是冷漠,昨日才救过你,这就把我忘了?”花寻遇踱着步从石头后面走来。 他瞧着眼前的少女,身着几片花花绿绿的破布,腰间系着一堆破烂儿,脚下蹬着不知道用什么毛团缝制的小靴,诡异的穿搭却搭配着一张清秀俏丽的脸庞。 这种违和要见多少次才能适应啊,花寻遇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他心里虽是嫌弃,面上依旧平淡,只是远远地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你是前天晚上那个人?” 面对芙欢的疑问花寻遇没有说话,望向她脚边的银七。 银七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轻声对芙欢“唔”了一下,随后慢慢回到他身旁。 “你要带它走吗?”芙欢向前跟了半步,语气着急起来。 “我来送送它。” 这倒是让芙欢有些吃惊,那晚这人的冷漠自己是见过的,本以为他要领回银七呢。 “我要带他离开沙漠,你放心,以后我会对它很好的。”芙欢敌意少了几分,语气柔和下来。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要看它安全离开沙漠才可。” 芙欢能理解作为前主人的不舍,她没说话,算是默许了他的要求,看了看一旁的银七,“别再耽搁了,银七,我们走吧。” * 想早些离开,芙欢带着银七不多停歇,在沙漠中走了二十多日,终于在近几日,周遭除茫茫黄色外,逐渐能见到片片绿色。 靠着任性来去的缺德仙气,一仙一狼也算没有饿死,为了自己施法不吓到银七,芙欢时不时还要给它上演一出“沙里寻食”的绝活。 银七这小狼还真是好命,除了自己,它上哪还能寻到这么贴心的主人,想到这儿,芙欢脸上不自觉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有何美事啊?”身旁突然冷不丁地传出话来。 芙欢一怔,笑容僵在了脸上。“又又又是你!”不用扭头她也知道来者是谁,一路走来这人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像幽灵一般,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芙欢忍不住嘀咕道:“还真要送一路啊。” “不一路跟着怎会知道你有没有欺负银七。”听到了她的话,花寻遇瞥了她一眼,解释道。 “也好,行程还有半日,就不与你计较了。” 听到还有半日,花寻遇嘴角动了动,“不必多言,快些走吧。” 见他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超过自己,芙欢在身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看最想离开沙漠的是你吧。” 几个时辰过去,脚下慢慢地可以见到坚实的土地。 又行了半刻,前路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窄小的土路。 芙欢甚是欣喜,这应该是走出沙漠了吧,虽说现在没有仙力,但她感到身上轻松了不少。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冷漠公子,就此止步吧。” 那人背对着她。 “多谢你带我出来。”花寻遇转身,脸上可算露出一丝笑容,眉眼弯弯,全然不见之前的冷漠。 “什么意思?”芙欢一脸茫然,要同自己离开的不是银七吗,他这话何意? 花寻遇只是笑着,没回答她。 芙欢细想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小脸气得通红,双手叉腰气愤地骂道: “我就知道,你也受不了沙漠孤苦的生活,假意相送银七,实则最想离开的人是你,还真是虚伪!” 花寻遇好似没听到一般,无视这边的愤怒,冲一旁银七挥了挥手。 银七不舍地盯着他,但迟疑几秒后还是转身离开了,没跑出几步,又回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回去吧。”花寻遇又挥了挥袖子,轻声驱赶着。 芙欢见状一愣,面色大惊,“你干嘛?” “银七!回来,跟我走,不要听他的,都走到这了,跟我离开!” 见银七向沙漠深处飞奔而去,她也抬腿追了上去,可自己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它,只能眼瞅着那个银点渐渐消失在茫茫大漠中。 芙欢停下脚步,心中既不舍又愤怒,明明已经摆脱了凄凉孤苦的沙漠生活,就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银七又一次跑进无限的寂寞中。 他为何要这样做? 不再停留,她转身回去,想要那人质问一番。 等到了原处芙欢却傻了眼,周围一片寂静,那个人早已没了身影...... —————————————— 门口风铃响动,又将芙欢思绪拉回现实,但记忆里的怒火并未被此打断,今天倒要问问他那日为何将银七留在大漠,“我问你......” 她话还未说完,抬头发现屋内只剩藤椅在那摇晃,椅上的白衣早已没了踪影。 “又来这套。”芙欢气愤地拍了一下柜台,震得门口的风铃又“叮——叮——”的响起来。 铃声一响,店门晃动了一下,芙欢这才看到躲在门后的身影,那人此时正在门口徘徊着,她又定睛瞧了瞧,这身影有些熟悉。 “李婶?是你吗?” 门外的人听到声音先是一怔,随后伴随着风铃声走了进来。 “那,那个,我出钱,请你去看看我夫君。”李婶扭捏地来到柜前,垂着头,目光不敢对上芙欢的眼睛。 “怎么,数月前不是还在邻里那讲我闲话呢吗,今日怎么来找我了。” 李家肉铺在欢禧堂对面不远处,芙欢这小店刚开起来的时候,李婶可没少宣扬她这位“巫女”,说她就是一个骗子,不知怎得传来传去,谣言竟变成了欢禧堂地老板是个疯子,整日装疯卖傻招摇撞骗,害得她几个月都没有生意做。 “之前是我对不住你,眼下只有你能救我夫君了。” “青云山上的道长近几日不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后一句她虽小声嘟囔着,芙欢还是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说说吧,李屠夫发生什么事了。” 见她没计较以前的事,李婶这才抬起头,谨慎地环顾四周,缓缓地将身子探至柜前,神色惶恐,一字一句道: “我家有妖。” 第4章 银罗门 “大林,我把巫女给你爹请来了,快,快把你爹扶起来,让她瞧瞧是什么妖邪在作祟。” “捉妖师,是捉妖师!”芙欢无语,看着前面忙活的母子俩轻轻摇了摇头。 这院子是有些不对劲,一进门芙欢就嗅到一股腥臭味,虽说李屠夫家院中挂着不少猪肉块,但这股腥臭与猪肉味不同,更像是人血同妖气交杂在一起形成的恶臭。 天气炎热,屋内李屠夫却盖着被子,此时正被儿子扶着坐起,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气,嘴里不停吐着粗气,好像要说点什么,但喘了半天,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请大夫看过了,起初就说是些皮外伤,上些药就好了,可谁知连敷几天都不见好,他开始吵嚷着说冷,我又去医馆抓了几副去风寒的药,可他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今日一看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李婶上前为他塞了塞被角,抬手用袖口蹭掉眼角的泪。 芙欢上前几步,方才那股腥臭更重了几分,她捏住下方的被角,轻轻一掀。 可下面的一幕让屋内几人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伴随着一道浓烈的臭味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几近溃烂的腿,黝黑的皮肤上还能依稀辨认出三道抓痕,抓痕处的皮肉此时正流着脓水,一团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虫扎堆附着在上面,红肉粘连着黑虫绿脓,隐约还能看见里面的白骨,这场面,叫常年屠宰猪羊的李氏母子也不禁到外面吐了起来。 芙欢放下被子,调息平复了一下心情,背过身变出一颗药丸,走到屋外交代二人给李屠夫喂下。 这药丸可暂时保证他的腿不再继续腐烂。 “这能管用吗?”李大林捏着药丸犹豫着,眼神一直向母亲请示。 “哎呀,先给你爹吃下,我去倒水。” 刚才来的路上李婶已经把这几日家里发生的事如数告与芙欢了。 半月前她家肉铺就常常丢失肉块,起初他们并没有在意,后来这“贼”竟然开始偷内脏,且次数越来越多,到了这几日,家里几乎每日都会丢失猪肉。 李屠夫忍无可忍,便在一天夜晚设下圈套要捉出这盗肉贼。 一切都准备妥当,可夜里并没有等来偷肉贼,反而等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 据李屠夫描述,那怪物通体乌黑,毛发有一尺长,双眼猩红,张着血盆大口冲他扑过来,还好他躲避及时,才只叫怪物抓伤了一条腿。 “娘,我看爹就是喝多了,被山上下来的野兽抓伤了,你把巫女叫来,以后还有人敢买咱们家肉吗!” “你爹为了壮胆就喝了几口,还没糊涂到认错野兽的地步,再说了,管他是不是妖怪,把她叫来驱驱邪咱们也能求个安心不是。” 屋内娘俩小声交谈着,虽说李婶对这个刚开店半年的巫师不是很信任,但也能暂时获得个心理安慰,等过几日道长回来了一切就有救了。 屋外芙欢也没闲着,先是在院内探寻了一圈妖气,这妖修为不高,应是才化为人形不久,再根据李屠夫的描述,芙欢猜测大概是猫妖狐妖狼妖之类的,不管它有没有恶意,总归是伤了人的,需得抓住教育一番。 刚要施法设置锁妖阵,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今日家中有事,要买肉改日再来吧。” 李大林皱着眉头不悦地走了出来,家里遭遇怪事本就心烦,外面的事还一件件找上门来。 将手在腰间蹭了蹭,一脸不满地拨掉门闩,“来了来了,别敲了。” “你是?”见来者是位姑娘,李大林语气柔和了几分,“你找谁呀姑娘。” 对方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进院内,眼神像是在寻找什么。 “哎,你谁呀,我家今日不接客,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 那姑娘依旧没搭理他,行至院中才开口,“我追寻一只狼妖至此。”紧接着转身看向李大林淡淡道:“你家有妖。” 身形利落,语气简洁,一旁的芙欢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一身朱红的束腰劲装,身材高挑,肩背挺拔,乌黑的秀发用发带高高吊起,背后负着一把素银长剑,再细看长相,五官娟秀,朱唇杏眼,与这一身侠气倒不是那么相衬。 听到妖字,李大林“砰”的一声关上门,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些!胡说什么,什么妖不妖的,快走,再不走我报官了。” “这个巫师是你们请来捉妖的?”来人依旧没有搭理他,扭头看向一边的芙欢。 “我是李婶请来的捉妖师。”芙欢略带好意地冲她笑了笑。 “哪门哪派?师出何人?出门捉妖不带符纸,没有法器,靠什么捉妖?靠你腰间这些破破烂烂吗?” 红衣女子绕着芙欢转了一圈,眼神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满眼嫌弃地问出一堆问题。 “我......门派......欢禧堂,对了,你说狼妖,近几日出没的是狼妖吗?”她问得这些自己实在难以回答,芙欢胡乱说了几句,想把焦点从自己身上拉下去。 “大林,谁啊?” 听到院中有说话声,李婶从屋内高声询问着。 “娘你自己出来看看吧。”这两人都说是捉妖师,李大林一时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怎么了?”李婶听到儿子这么说,急匆匆来到屋外,看着眼前红衣女子警惕道:“你是谁啊?” “捉妖师,银罗门,邱灵。” “银罗门......银罗门。”李婶小声嘀咕着,这名字耳熟的很,好像在哪听过。 “洛城银罗门,全天下的正统捉妖师都出自我派,若是有一些自称捉妖师的人,连门派都报不出来,那八成是个骗子,夫人还是小心些,莫要被骗了钱财去。”说着说着目光瞄向芙欢。 “哦!我想起来了,银罗门,我在说书的那儿听过!姑娘,您真是银罗门的?太好了,我夫君有救了。” “邱姑娘,里面请,您先看看看我家夫君,前日......”李婶看着眼前人还真有种名门正派的样子,脸上瞬间有了喜悦之色,挎着她的手就往屋内带。 “喂,说谁骗子呢,银罗门了不起啊,就你们银罗门能捉妖啊,我还金罗门呢!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着别人门派幌子的骗子,李婶,你怎么就相信她了!” 芙欢被她的话气了个够呛,双手叉腰冲二人嚷嚷到。 邱灵听到她的话后也没恼,从腰间掏出一枚圆型的银牌,纤细的手指扣住银牌边,将其拿至身后,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破牌子,一会儿我就做个金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李家受了气,芙欢没再停留,眼瞅着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家歇息吧。 “你可算回来了。”芙欢正想狼妖想得愣神,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 花寻遇依旧穿着那身白衣,靠在门旁看着她。 “又是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上次这人又一次不辞而别,芙欢心中还是有些不悦的。 “我是来谢谢你的。” “谢什么?” “我被关在沙漠快六百年了,要不是你,我不知道还要在里面待多久。” “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我是花柏宫的守卫,因犯错被百花娘娘收走仙力关到沙漠,当有人能将我带离沙漠时我的刑罚才算结束,才可以离开。”对她没有隐瞒,花寻遇满眼真诚。 见对方竟当街说出身份,芙欢四下瞧瞧,走近几分,怕二人对话招来异样眼光,“这算什么惩罚。” 将一个神仙关在沙漠,这刑罚还真是可笑。 听到这话,花寻遇轻笑道;“那片沙漠被设下结界,凡是进入沙漠中有仙术的神仙,会妖术的精怪,有魔力的邪祟,通通都看不到我,可以说,我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 他垂下眼眸又继续说道:“我也曾寄希望于凡人,可茫茫大漠,数千年来没有一个凡人能自己活着走出去,更别说带我离开了。” 说完这些,他眼色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怨恨,芙欢看不透他的情绪。 周围都弥散着悲情的气氛。 “那你犯了什么错得到这么重的惩罚。”想到数百年的孤苦,芙欢倒也有些同情他。 花寻遇抖了抖衣袖,摸了摸鼻子,漫不经心道:“把五情花偷了。” “五、五情花?” 芙欢听完收起刚才的同情,默默向一旁挪动几分。 那五情花是什么东西啊,那可是花柏宫镇宫之宝,数千年才能结出一株,这人竟然敢偷五情花,这么看来没将他灰飞烟灭都算是百花娘娘心软了。 “那你离我远一点。” 没想到他竟是犯过如此大错,芙欢倒吸一口凉气,语气颤抖道:“那我把你放出来,岂不是,岂不是……” “放心,百花娘娘说,我只要出了沙漠,这刑罚就算结束了 ,不会连累你的。”她的担心显露地太过突出,花寻遇安慰道。 “你好端端的,偷五情花做什么。” 花寻遇瞥了她一眼,“想知道吗?告诉你,我们可就是共犯了,小心把你也关进去。” 语毕,用扇柄推开门,抬腿进了院子。 “哎哎,你等会儿,我没让你进去,你干嘛啊,我说收留你了吗。” 芙欢追到院内,看着一脸笑意的花寻遇,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还有任务,没时间管你。” “在这儿我认识的同类就你一个,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你做你的事,我不打扰你,等回天庭的时候捎上我就行。” “你这人……你这仙怎么这么厚脸皮,我凭什么带你回去,放你出来我现在还后怕着呢,你走吧,恕不远送!” 花寻遇没理会她的驱逐,随意地拉出椅子坐下,自然地好像院子主人。 “说完我了,也说说你吧,你是哪个宫的,来凡间做什么。” 芙欢虽不想让他留在这,但能感受到他体内没仙力,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索性挨着他坐下,把自己的遭遇也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其实这些话她堵在心口很久了,奈何身边确实无人能倾诉,这下好了,说出来心中的郁气也减轻了不少。 “等我回去,定要找到那白猫,好好教训一番!” 既提到白猫,芙欢又想起什么,转头盯着他,“那日,为何不带银七一同出来?” “我又不能害它,自有我的道理。” 这是什么理由? 拨了拨肩头墨发,花寻遇眉毛轻挑,将重心带了回来,“如今可有收回仙露?” “半年来也只收回一滴。”芙欢叹了口气,自己确实贪玩,照这样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霜华仙子回殿。 “都是流落人间的仙友,这样,你也别赶我走了,我帮你一起收集仙露,到时你带我回天庭。” “你都没有法力了,如何帮得上我。”他乡遇故知,虽然是个不明来历的故知,芙欢心里确实有些动摇。 “我会想办法恢复的。”面对质疑,花寻遇语气从容,丝毫不慌。 看来所说不假。 “自从我下凡后,我的仙术就时常失灵,你活得久,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仙术失灵这件事已经苦恼芙欢半年之久,正好可以问问看他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花寻遇嘴角一勾,调侃道:“可能是仙力低微吧,凡间不似天庭那般灵力充沛,没有仙气支撑,仙术自然受限。” 一听到这芙欢有些恼火,“低微?最起码我现在有仙术,倒是你,除了不老不死,跟个凡人没有区别。” “而且,我的法术在琼华殿也算是排得上数的。” 听完这话,花寻遇更是笑出声来,“琼华殿,天庭之人都知道琼华殿是仙力最低的宫殿吧,除了霜华仙子,殿中可还有叫得出名号之人?” “你还嘲笑我,要不是我时灵时不灵的仙力,你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出来,我看你呀还是被关的不够,我应该再把你带进去关几千年。” 花寻遇不再说话,他心里清楚,除了芙欢,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将他救出来了。 芙欢轻哼一声,抬手从远处石桌上吸来一颗苹果,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在她挥手间,花寻遇瞥到了她手腕处的印记。 “这是......” “这个吗?” 芙欢晃了晃手腕,上面绘着一条淡粉色的细细的花蔓,正中间绽放着一朵桃花,十分逼真,不细看以为是真花瓣。 “这是我给自己种的泊灵花,靠着它的颜色我能知晓现在体内的仙力,颜色越深仙力越多,当它消失时,那我的仙力也消失了。” “你竟还会使用花柏宫的术法。” “当然,我说过了,我可是琼华殿里数一数二的仙侍。不过,这仙气古怪的很,我压根找不到它的规律。” “怎么说?” “起初我以为它是根据天数逐渐从强到弱,但吃过几次亏后我发现这完全是碰运气,可能上一刻仙气达到最强盛下一刻就突然消失,也可能吊着一丝微弱的仙气度过数日。” 看她紧皱的眉头,花寻遇低声道:“我到有个法子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法子?” 倒是没直接回她,花寻遇展开双臂晃了晃自己的衣袖,“先带我去买身衣服,这衣服穿了数百年,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