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风月》 第1章 第1章:坠尘 林小满最后的感觉,是博物馆老旧地板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以及失重带来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的极致体验。 然后就是坠落。 "噗通——!" 冰凉的、带着浓重土腥味和一丝腐烂水草气息的液体猛地包裹了她,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鼻。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求生本能让她四肢胡乱扑腾,肺部火烧火燎。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嘎了的时候,屁股底下似乎撞到了什么富有弹性的东西,减缓了她下沉的趋势。那感觉...像是砸在了一张浸饱水的破渔网上? "咳咳咳——呕!" 林小满猛地从水里探出头,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同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呛进去的、味道极其可疑的水呕了个七七八八。她狼狈地用手抹开糊在脸上的湿发,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月光惨淡,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勉强勾勒出一个……古香古色的院落轮廓?青砖垒砌的院墙,飞檐翘角的厢房阴影,还有身下这口石砌的老井,井壁上爬满了滑腻的苔藓,手感恶心至极。 而她自己,浑身湿透,单薄的现代衬衫和牛仔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瑟瑟发抖的曲线,头发黏在脸上、脖子上,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每一滴都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 刺骨的冷。 夜风吹在她湿透的身上,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发出"咯咯"的声响。 "卧……槽?"一个极其不文雅的词汇脱口而出,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 她不是应该在博物馆库房吗?这古装剧拍摄现场是几个意思?哪个剧组这么缺德,把井盖挪开了还不放个警示牌?! 远处,传来了打更人悠长而富有节奏的梆子声。"咚——咚!咚!咚!" 伴随着几声遥远的、显得有些凄清的犬吠。空气里弥漫着混合了潮湿泥土、牲畜粪便、腐朽木材,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像是檀香又像是炊烟的味道。这味道绝对真实,绝非什么高科技仿真气味能比拟。 一个可怕的、只在小说和影视剧里见过的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了她混沌一片、嗡嗡作响的脑袋。 "穿……越了??" 她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从井里挣扎出来,也顾不上屁股的疼痛和浑身的狼狈,踉跄着挪到院墙边,踮起脚尖,透过镂空砖雕的花窗拼命往外看—— 青石板铺就的狭窄街道,两侧是低矮的木结构建筑,挑着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昏黄的光晕映出幌子上模糊的字体…… 她眯起眼睛: "酒...","邸...","肆..."。 "不、会、吧..."林小满牙齿打颤,声音因为恐惧和寒冷而扭曲。 她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桌子上摆着的北大心理学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今天刚收到还没来得及发朋友圈炫耀。 完了,她的梦想,她刚囤的、还没开封的臭宝螺蛳粉和旺旺零食大礼包...全完了! 然而,比悲伤来得更快的,是胃里一阵剧烈的、火烧火燎的抽搐。从下午到现在,她为了赶工,颗粒未进,又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坠机"和"溺水",胃里早已锣鼓喧天,抗议得快要造反。 求生欲以压倒性的优势,重新占据了大脑的高地。 她得想办法弄点吃的,再找个地方把这身湿透的、扎眼的现代衣服换了,搞点符合时代背景的行头。不然,没等搞清楚这是哪朝哪代、是真实还是梦境,就得被当成妖怪抓起来烧死。 林小满扒着冰凉的墙根,像只受惊的、湿漉漉的流浪猫,溜到了外面稍宽一些的巷道里。 偶有晚归的行人裹紧衣衫匆匆走过。看到她这身奇装异服、浑身湿透滴水的狼狈模样,以及那头在这个时代显得过于利落(甚至怪异)的披肩发,无不投来诧异、审视,甚至带着几分警惕和厌恶的目光。 顾不上了,她拉住一个路过的大娘,声音发颤:“请、请问,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年头?” 大娘用看傻子的眼神瞥她:“小娘子睡迷糊了?这是长安城西市啊!圣人在位!” 欲哭无泪。 她缩了缩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请不要过度的关注我"写在脸上。 目光像雷达一样快速扫过街道,最终锁定在街角一个正准备收摊的胡饼摊子上。泥砌的炉灶里火光将熄未熄,散发着最后的余温,而那烤面食特有的、混合着芝麻和油脂的焦香,却顽固地穿透清冷的空气,精准地袭击了她空空如也的胃袋。 林小满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喉咙干得发疼。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所有口袋——手机不见了,估计英勇牺牲在了穿越途中,或许正躺在库房那破地板下面。钱包?更是天方夜谭,电子支付普及以后她很久没摸到过钱了,即使有,现代社会的塑料卡片和纸币在这里恐怕比废纸还不如。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只有右侧裤兜里,一枚银色的、细小的回形针,是她之前别那些凌乱的拓片资料用的,不知怎么幸存了下来,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兜底。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人畜无害、可怜巴巴的笑容,拖着沉重而冰冷的步伐,走到摊主——一位围着头巾、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的胡人大叔面前。 举起那枚在月光下微微反光的回形针,林小满指了指锅里最后一个剩下的、看起来有些干瘪发硬的冷胡饼,然后双手比划着,用尽毕生演技,试图表达"以物易物"的诉求。 胡人大叔停下收拾家伙什的动作,抬起眼,浑浊的目光先是困惑地在她那身怪异的湿衣服和头发上停留片刻,然后又落在那枚造型奇特、从未见过的回形针上,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充满了"这怕不是个疯子或者傻子"的怜悯和不耐烦。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小满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拼人品的时候到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冷风一吹,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鼻涕眼泪差点一起下来,形象更加凄惨。 就在她快要被绝望吞噬,准备放弃,思考着是不是该去翻翻路边垃圾堆的时候,胡人大叔粗鲁地用一张油渍麻花的油纸,三两下包起那个胡饼,几乎是塞一样地怼到林小满怀里,然后像驱赶苍蝇一样,用力地挥了挥手,连看都没再看那枚回形针一眼。 "多、多谢!多谢大叔!"林小满如获至宝,紧紧将那个胡饼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声音带着哽咽,眼泪这次是真的快要下来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缩回到街角最阴暗的、堆放杂物的角落里,背对着街道,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卫生,狼吞虎咽地啃咬起来。胡饼又冷又硬,硌得牙疼,味道也谈不上好,只有一点咸味和干巴巴的面香,但在此刻的她看来,简直是龙肝凤髓! 一边奋力咀嚼,一边在心里对着神明疯狂输出: "老天爷!穿越服务能不能有点职业操守?!这落地体验也太差了吧!差评!绝对要打差评!售后服务呢?!新手引导呢?!" 她的唐朝求生副本,就在这饥寒交迫、前途未卜、开局一口井、一块饼的凄惨状况下,连个选项都没有,被强行按下了开始键。 第2章 第2章:破局 一个又冷又硬、口感堪比皮革的胡饼下肚,虽然远未吃饱,但胃里总算有了点垫底的东西,不再空虚得让人心慌。林小满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温暖。 但接下来的问题,比饥饿更加严峻,如同笼罩在头顶的乌云——今晚睡哪儿?明天吃什么?后天呢? 她抱着胳膊,在清冷的、带着寒意的唐朝夜风里瑟瑟发抖,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盘点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可能在这个时代变现的"资本"。 历史系专业知识?嗯,知道李世民、武则天、李白杜甫...知道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但具体到眼下,如果真的是唐朝,是哪个皇帝在位?年号是什么?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具体布局?东西两市哪个卖丝绸哪个卖珠宝?当今朝廷宰相姓甚名谁?后宫有几个妃嫔争风吃醋?...对不起,期末考试结束后,这些细节早就被她打包扔进了记忆的回收站,一键清空了。 现代技能?会做PPT,会用Excel拉表格,会网上冲浪吃遍各种瓜,会刷短视频哈哈哈...在这里有毛用?难道要去给官府当文书,展示她如何用饼状图分析赋税收入?还是去酒楼说书,讲讲《甄嬛传》和《权力的游戏》? 体力劳动?去给人当丫鬟侍女?就她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跑个八百米都要死要活,连生火都不会的样子,估计没两天就得因为打碎主人家的珍贵花瓶,或者笨手笨脚惹怒主母,被拖出去打一顿再发卖了。 或者……凭借对历史大走向的模糊认知,去抱那些未来大佬的大腿?比如找到还没发迹的武则天,给她当闺蜜?或者找到年幼的上官婉儿,给她当启蒙老师?问题是,她现在连自己在长安城的哪个犄角旮旯都不知道,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上哪儿去精准定位这些历史名人?万一不小心抱到很快就要倒台的反派腿上,或者卷入什么她根本不知道的政治漩涡,那不是死得更快、更惨? "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古人诚不欺我!"林小满把脸埋进膝盖,发出了一声充满绝望的长叹,深刻体会到了穿越底层人民,尤其是"知识型"废柴底层人民的艰辛与无助。"早知道要穿越,我一定头悬梁锥刺股,把《资治通鉴》《唐六典》《长安志》全背下来!再不济,学个针灸、炼个肥皂、捣鼓点女工也行啊!" 她越想越沮丧,感觉自己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 正愁肠百结、自怨自艾间,前方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喧哗和女子带着哭腔的斥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求生本能让她立刻竖起了耳朵,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自己更好地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 只见一位穿着鹅黄绫裙、披着浅碧色锦帛的年轻女子,看发式和衣着,像是个小有家资的良家子或者商户女,正对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书生模样的男子怒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张生!枉我信你满口诗文,以为你是个怀才不遇、品行高洁的谦谦君子!你却……你却拿我赠你的银钱,去那平康坊寻欢作乐!你、你无耻之尤!" 那书生面色尴尬,眼神闪烁,嘴上却还在强辩:"阿芙,你...你听我解释!我昨日确实是去与同窗切磋诗文,以文会友,乃是雅事!只是……只是一时兴起,多饮了几杯,手头…….手头有些不便,才……才暂借了你予我的些许银钱应应急……绝非你所想那般不堪!" "切磋诗文?切磋到胡姬的怀里去了吗?!"那名叫阿芙的女子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书生,指尖都在发颤,"若非翠儿亲眼所见,我至今还被你蒙在鼓里!你当我是什么?!替你养着你那风流债的冤大头吗?!" 周围渐渐聚拢了几个看热闹的行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却无人上前劝解,大多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林小满眼睛猛地一亮! 情感纠纷!现场版的古代情感纠纷! 这题她会啊!什么"渣男识别术"、"绿茶应对指南"、"PUA套路解析",她理论知识一套一套的,虽然实践经验基本为零,但架不住她"见多识广"(网上冲浪),共情能力强(吃瓜热心),且深谙"话疗"精髓(能忽悠)啊! 机会!这或许是个机会! 一个验证她那些"理论知识"在这个时代是否行得通的机会!可行的话说不定不仅能苟活,还能活得不错! 心脏砰砰狂跳起来,血液似乎都流速加快,驱散了一些寒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的激动和紧张,理了理身上依旧湿漉漉、皱巴巴、沾了泥污的衬衫,又胡乱扒拉了两下那头半干不干、乱糟糟的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嗯,"体面"那么一点点,尽管在旁人眼中,她这形象恐怕跟"世外高人"毫不沾边,更像是个刚从哪个灾荒之地逃难来的、精神还有点不正常的流民。 拨开围观人群,林小满走了进去,在距离那对男女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超然的洞悉感: "这位娘子,"她目光落在那个叫阿芙的女子身上,语气平和,"可否听在下一言?" 突如其来的介入,让正在争执的两人和周围的看客都愣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阿芙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林小满,显然被她的造型震慑住了,一时忘了哭泣。 那青衫书生则皱起眉头,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警惕:"你是何人?在此多管闲事!" 林小满不理他,继续对阿芙输出,语速不快,但吐字清晰,努力将那些现代心理学混合网络用语的概念,用稍微"古雅"一点的方式包装出来: "依在下浅见,这位郎君今日所为,并非简单的借贷纠纷或品行不端,实则暗合一种名为''情感操控''的恶劣伎俩之雏形。" "情感……操控?"阿芙喃喃重复,这个词对她来说陌生而新奇。 "正是。"林小满点头,目光扫过脸色微变的书生,"此等伎俩,往往利用受害者的信任与情感依赖,先以虚言构建自身怀才不遇、需人理解抚慰之形象,博取怜惜;继而逐步索取,或财物,或情感付出,行满足一己私欲之实。一旦行径败露,便惯用''误会''、''不得已''、''为你着想''等话术进行狡辩,试图将过错之责转移至受害者身上,令其自我怀疑。此风诡谲,断不可长,亦不可忍!" 她这一串夹杂着"情感操控"、"价值索取"、"责任转移"等新鲜词汇的暴击,虽然经过了她自以为是的"古文"包装,但听起来依旧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直接把阿芙、书生和围观群众都干懵了。 书生张了张嘴,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似乎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用的词他大多听不太懂,但结合语境,又分明是在指责他,一时竟不知从何驳起,卡壳在那里。 阿芙虽然也没完全听懂所有名词,但"利用信任"、"博取怜惜"、"索取财物"、"推卸责任"这几个核心意思,她瞬间就听明白了,并且无比精准地戳中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感受和疑惑!这"高人"的话,就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她心中那团乱麻! 林小满见状,心中大定,知道自己蒙对了方向。 她趁热打铁,目光锐利地看向书生,语气带着几分诘问:"这位郎君,你平日与娘子相交,是否常以''世道不公''、''明珠蒙尘''自怜自艾,引得娘子心生怜惜,屡屡资助?是否在每次接受娘子财物相助后,便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让娘子觉得一切付出皆是值得,甚至心生愧疚,觉得给你的还不够多?" 她不等书生回答,又转向阿芙,声音放缓,带着引导:"娘子不妨细细回想,是否如此?他是否总让你觉得,他之困境,皆因外界所致,而他之才华,唯有你能识得?他是否总在你稍有疑虑时,便以''你不信我''、''我一片真心错付''等言语,反让你觉得自己心胸狭隘,亏欠于他?" 阿芙听着听着,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委屈,逐渐变得清明,又从清明变得愤怒,最后那愤怒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熊熊燃烧起来!她猛地转头,那双原本含着泪水的杏眼此刻喷火般瞪着那书生,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 "好啊!张郎!原来……原来你一直是在用这等下作手段骗我!什么非卿不娶,什么他日高中必以凤冠霞帔还报今日之恩!全是鬼话!你根本就是把我当成……当成了你那风流快活的钱袋子!" 书生被林小满连珠炮似的、直指核心的质问和阿芙彻底爆发的怒火怼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在周围人愈发鄙夷和指指点点的目光下,他再也无地自容,狠狠地瞪了林小满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坏他好事的"妖人"记住,然后猛地一甩袖子,灰溜溜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挤开人群,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阿芙对着书生逃离的方向,用力地"呸"了一声,胸脯还在剧烈起伏。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平复下来,转过身,对着林小满,郑重其事地、深深地福了一礼,语气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多谢……多谢先生今日点拨之恩!小女子姓陈,闺名一个芙字。若非先生慧眼,一语道破此小人奸计,小女子险些……险些被这无耻之徒蒙蔽至深,人财两空!"她看着林小满的奇特装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先生"这个带着敬意的称呼。 说着,陈芙从自己的袖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绣着莲纹的锦囊,从里面倒出一小串用麻绳穿着的、约莫二三十枚铜钱,双手捧着,递到林小满面前,恳切道:"些许谢仪,不成敬意,权当给先生沽酒御寒,万请先生莫要推辞。" 林小满看着那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碰撞间发出轻微"哗啦"声响的铜钱,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她强压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欢呼和仰天长笑的冲动,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副高深莫测、云淡风轻的表情,微微颔首,伸手接过了那串沉甸甸、冰凉凉的铜钱。指尖触碰到粗糙的钱币表面,那真实的触感让她几乎要热泪盈眶。 "陈娘子客气了。"她将铜钱握在手心,感受着那份踏实,语气平和,"日后与人相交,还需擦亮双眼,莫要轻易被浮言所惑。须知,真心若金,久炼方知。" "先生教诲,阿芙铭记于心。"陈芙再次福了一礼,又看了林小满几眼,似乎想问问她的来历,但终究没问出口,再次道谢后,便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围观人群见热闹散场,也渐渐议论着散去,只是目光偶尔还会好奇地扫过站在原地、造型奇特的林小满。 林小满紧紧攥着那串救命的铜钱,激动得手心都在冒汗。她终于有了一点在这个陌生时代立足的、最微薄的资本! 然而,沉浸在初战告捷巨大喜悦中的她,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人群外围,一棵枝叶凋零的老槐树阴影下,一位身着靛蓝色圆领窄袖袍、腰佩横刀、身形挺拔、神色冷峻的年轻男子,早已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面容俊朗,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锐利如鹰隼,目光先是掠过散去的人群,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林小满身上。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审视与怀疑。 第3章 第3章:惊蛰 林小满揣着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启动资金,感觉腰杆子都瞬间挺直了不少,连带着吹在身上的冷风似乎都没那么刺骨了。 她美滋滋地掂量了一下铜钱,发出令人愉悦的轻微撞击声。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换掉这身湿透又扎眼的"奇装异服",弄套符合时代的、干爽保暖的衣物,然后再找个地方祭一下依旧空虚的五脏庙,最好是来碗水盆羊肉,当时看长安十二时辰的时候,雷佳音吃的那个香啊! 林小满正准备朝着一家还亮着灯的铺子走去,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自身后突兀地响起,像一块寒冰砸碎了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 "站住。" 林小满心里猛地一咯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顿住了脚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缓缓地、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转过身。 月光和远处灯笼的微光下,那位靛蓝袍服的冷面男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到了她身后不远处。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在晦明不定的光线下更显轮廓分明,俊朗是俊朗,但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仿佛自带降温领域。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在她身上那套怪异的现代服装和还没来得及完全干透的披肩发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紧紧攥着、还没来得及塞进兜里的那串铜钱上。 "你是何人?"男子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公事公办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方才在此妖言惑众,骗取钱财,意欲何为?" "妖言惑众?骗取钱财?"林小满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官面上的人!而且看这气场,这佩刀,估计还不是普通的小吏,官阶恐怕不低! 麻烦来了!而且是大麻烦! 她心脏狂跳,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分析局势:硬刚?肯定不行,对方一看就不好惹,而且自己这来历根本经不起查。求饶?显得心虚,更容易被当成骗子抓走。唯一的生路,就是继续忽悠...不,是据理力争!展示自己的"价值"和"无害"! "这位……大人,"林小满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无辜、坦诚又带着几分委屈的笑容,同时模仿着古装剧里的样子,不太标准地拱了拱手。 "您实在是误会了。小女子方才并非妖言惑众,更非骗取钱财。我是在帮助那位陈娘子认清不良人的真面目,避免她人财两空,这……这分明是促进邻里和谐,减少社会纠纷的义举啊!这钱,是陈娘子心甘情愿给的谢仪,绝非骗取所得。" 她刻意强调了"心甘情愿"和"谢仪"。 "心甘情愿?"男子冷哼一声,那声音像是冰碴子互相摩擦,他上前一步,迫人的气势压来,让林小满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我观你衣着古怪,非丝非麻,发型特立,言行诡异,口音亦带异域之风,绝非我大唐寻常子民。说,你来自何处?潜入长安,有何图谋?" 图谋?我图谋活下去算不算图谋?林小满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她知道,在这种久居上位、洞察力敏锐的人面前,越是慌张,越是容易被抓住破绽,当成可疑分子处理。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调动她心理学的全部知识储备,准备开始她穿越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战略性胡诌。 "大人明鉴,"林小满再次拱手,语气变得"诚恳"而"坦荡","小女子确实非中原人士。我乃……海外遗民之后,祖上为避前朝战乱,举族漂泊至一海外孤岛,与中土隔绝已有数代。近日,方才随往来商船,历尽艰辛,重返故土,欲寻根问祖。故衣着发型,仍保留海外习俗,与内地略有不同,让大人见笑了。"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对方的反应。见对方没有立刻打断,只是眼神愈发深邃,便继续硬着头皮往下编: "至于方才所言,亦非妖言,实乃我海外学派,历经数代,潜心研究''人心''、''世情''与''人际''之学。旨在洞察人性幽微,化解纷争怨怼,平息内心波澜。大人若不信,可查阅《唐律疏议》,"她努力回忆着相关知识点,"其中''和离''、''义绝''等条款之设,其背后深意,岂不正是为了消弭家庭怨隙,使人各得其所,从而维护坊里安定,社会和睦?小女子所学所行,虽形式或有不同,然其精神内核,与《唐律》维护秩序、教化人心之宗旨,实乃暗合。既如此,又何来''妖言''一说?" 她巧妙地把自己的"情感分析"拔高到了"社会和谐"的层面,并且扯上了《唐律疏议》这面大旗。心中暗暗庆幸,自己当初为了应付那篇关于唐代婚姻制度的课程论文,确实囫囵吞枣地翻过几下《唐律疏议》的相关注释,没想到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居然能扯出几句听起来像模像样的话。 男子,正是大理寺少卿裴十三。他闻言,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言行跳脱诡异的女子,不仅能扯出海外遗民的来历,竟然还能援引《唐律疏议》,并且说得...似乎有几分牵强但细想又并非全无道理的歪理。 他盯着林小满,目光如炬,试图从她那张虽然沾了泥污、却眼神清亮(主要是饿的)、表情"坦荡"(主要是豁出去了)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或破绽。 但这女子,眼神清澈,虽然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狡黠和机敏,却并无寻常贼人被抓包时的慌乱闪烁,也无市井骗子那种油滑算计。她似乎……真的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巧舌如簧。"裴十三语气依旧冷硬,听不出信了还是没信,"即便你所言非虚,身份不明,来历不清,按律亦需详加盘查,记录在案。随我回大理寺一趟。" 去大理寺?!林小满头皮瞬间发麻!那地方一听就不是善地!她这"海外遗民"的谎话,在普通路人或者低级官吏面前或许还能糊弄一下,到了专门办案的大理寺,在那些精通律法、善于拷问的官员面前,根本经不起推敲!万一被查出是"黑户",甚至被安上个"妖人"、"细作"的罪名,那可就真的玩完了! 绝对不能去! "大人!且慢!"林小满急了,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小女子虽初来乍到,对长安律例尚不熟悉,但对这长安城各坊市的人情世故、市井百态,或许……或许能提供一些……独特的、于大人有益的见解!" 她必须展示价值!证明自己活着、在外面晃荡,比关进大牢更有用! "哦?"裴十三眉梢微挑,似乎来了点兴趣,但眼神依旧冰冷,"何种见解?" 林小满脑子飞转,语速加快:"比如,方才那位陈娘子所遇之事,依小女子浅见,在西市、东市某些特定人群,如一些依附贵戚豪商的门客、或是某些自诩风流却囊中羞涩的文人墨客之中,绝非孤例!他们往往利用年轻女子涉世未深、慕才惜弱之心,行类似''情感骗局''之事,轻则骗取钱财,重则……恐引发出更加严重的后果,比如因爱生恨、打架斗殴,甚至……闹出人命官司,亦未可知!"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裴十三的表情,见他眼神微动,知道自己可能蒙对了方向,连忙趁热打铁: "若官府能提前洞察此类''情感骗局''之常见模式、话术手段,或可编撰成文,警示百姓,防患于未然。如此一来,岂非能从源头上,减少许多因男女之情纠纷而引发的治安案件?大人执掌法纪,维护京城安宁,此等能消弭祸患于无形之策,难道不值得一试吗?" 她这是在暗示,自己的"专业知识"可能对京城的治安管理有用,能够帮助"预防犯罪"。 裴十三沉默了。他负责京城治安刑狱,确实接触过不少因男女纠纷引发的案子,有些情杀、殴斗案件,起因往往就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欺骗和背叛,处理起来颇为棘手。这女子的话,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将男女私情与刑名治安挂钩更是闻所未闻,但细想之下,似乎……并非全无道理?若能提前警示,或许真能避免一些悲剧? 他再次审视林小满,见她虽然衣着狼狈怪异,但眼神灵动,透着一种与长安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机敏和……一种近乎无畏的坦然? "满口胡言,却偶有歪理。"裴十三最终下了论断,语气似乎比刚才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罢了,念在你初来长安,不明就里,今日便不予深究。" 林小满刚要松一口憋了半天的气,又听他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然,你身份可疑,终究是不争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暂准你在长安城内活动,但需随传随到,不得离开。我会着人留意你的行踪。若在此期间,有不轨之行,或滋扰生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右手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横刀刀柄上,拇指看似无意地摩挲了一下冰冷的刀镡。那动作随意自然,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意思不言自明。 林小满心头一凛,连忙点头如捣蒜,态度恭敬无比:"是是是!多谢大人开恩!小女子一定谨遵大人吩咐,安分守己,绝不敢有违!随传随到,绝不延误!" 只要能暂时混过去,不被抓进大牢,啥条件她都答应! 裴十三不再多言,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带着穿透力,要将她的样子牢牢刻在脑子里。然后,他利落地转身,袍角在夜风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身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那迫人的寒气完全消失,林小满才彻底松懈下来,双腿一阵发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吓、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感觉像是刚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这唐朝的公务员……气场也太强了吧?!跟移动冰山似的..." 她回想了一下,甚至没敢问对方的名字和官职。 不过,危机暂时解除。 她掂量着手心里那串已经被焐得温热的铜钱,又看了看这庞大、陌生而充满未知的长安城,一个之前只是模糊闪现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既然回不去,专业知识和忽悠技能在这里貌似还有点市场,甚至引起了官方注意...那不如,就将错就错?把这个"情感咨询"的事业,正儿八经地做起来? 开个店?有个固定的落脚点,既能赚钱糊口,又能更好地隐藏身份,或许...还能有机会接触到更多信息,搞清楚自己穿越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