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斯年》 第1章 第 1 章 住院部的下午两点,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夏熙辰照例坐在三楼血液内科区外的休息区,靠窗的位置几乎成了他的专属。他面前摊开着一本书,但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窗外那条连接门诊和住院部的林荫道。 他在等一个人。 或者说,在等一个身影。 当那个穿着白大褂,步履匆匆的熟悉身影准时出现在视野里时,夏熙辰的心轻轻一颤。是傅斯年。 在夏熙辰的心里,有两个数字。 一个是百分之五十——医生告诉他,这是三年后他还活着的概率。像一枚悬在头顶的硬币,生死各半,迟迟不肯落下。 另一个,是七十三——他偷偷数过,傅斯年从门诊部走到住院部,一共要走七十三步。这个数字很稳,就像他这个人,严谨、准确,令人莫名安心。 夏熙辰坐的位置能完美地捕捉到傅斯年从楼下林荫道走来的身影。午后阳光穿过香樟树叶,在他白色的医生袍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他走路很快,步伐带风,年轻有为的医学博士,神经外科的主治医师,是医院里声名鹊起的青年才俊,出身医学世家,从容笃定,所有人都说,他前途无限。 这样的人,合该站在无影灯下,站在医学论坛的聚光灯下,站在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里。 夏熙辰的思绪飘回两个月前。 那时他刚收到Y大雕塑系的录取通知书,和朋友们庆祝完,正和发小季暖在车站等车。突然,右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骨头被生生折断。他膝盖一软,整个人像被抽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前跪去——“砰”的一声,重重跌在地上。 “亿亿,地上脏,不能坐!”季暖回过头,嘴里还叼着奶茶吸管,一脸“你又搞什么”的表情。 夏熙辰抬起头。 栗色的软发下,是一张清秀得过分的脸。皮肤白皙,五官像被细心雕琢过,眉眼干净得像江南的山水,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拓出浅浅的影。 可此刻,他脸上的血色正急速褪去,像一张被揉皱的宣纸。细密的冷汗从额角、鼻尖沁出,在夕阳余晖中闪着细碎的光。他死死咬着下唇,齿痕深陷,唇色尽失。 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因剧痛而瞳孔紧缩,蒙上一层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水光。 他一只手死死按住膝盖,指节绷得发白;另一只手勉强撑在身后,细微的颤抖却沿着手臂传遍全身。 穿着短裤的少年,膝盖在刚才那一下和大地的亲密接触中擦破了皮,血珠正慢慢渗出来。裸露的小腿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青紫淤痕,触目惊心。 “季暖你大爷……”他想骂,可疼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 季暖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扔了奶茶冲过来扶他,嘴里还絮絮叨叨:“亿亿我发现你是越来越虚了,以前熬夜赶工眼皮都不眨,现在半下午聊着天都能睡着……” 夏熙辰借着他和左腿的力气想站起来,可那剧痛又一次如海啸般扑来,把他刚抬起一点的身体狠狠按回原地。他只来得及从齿缝间溢出一丝压抑的抽气,眼前便是一片昏花—— 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软软的朝左侧倒去。 “诶!”季暖被他带得一个趔趄。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了夏熙辰向后仰去的头。 鼻间萦绕起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像某种令人安心的信号。 夏熙辰终于放任自己,沉入一片无声的黑暗。 …… 当夏熙辰从昏沉中醒来时,最先感知到的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在天花板苍白的灯光上。 “亿亿!” 一直守在床边的季暖猛地抓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夏熙辰转过头,惊讶地发现一向活泼闹腾的发小,此刻正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他,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头一紧——有关切,有恐惧,还有他从未在季暖脸上见过的慌乱。 “怎么这样看着我啊季小暖,”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我又不是要死了。” 季暖的嘴唇颤抖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近一米九的身高将寻常的白大褂衬得宛若秀场设计款。内里的深色衬衫熨帖平整,黑色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连袖口都扣得规整严密。虽然戴着统一的医用口罩,但那露出的眉眼深邃如刻,眉骨挺拔,鼻梁高耸,让人不禁想象口罩下完整的容颜。 医生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化验单上,眉头渐渐锁紧。 夏熙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张血常规报告。几项关键指标后面都跟着向下的箭头,唯独白细胞计数那一栏,数值高得骇人。 “你的免疫力现在几乎是零。” 医生的声音低沉,像一把音色极佳的大提琴在寂静的夜里被拨动,每个音节都带着轻微的胸腔共鸣。可这悦耳的声音说出的内容,却让人如坠冰窟: “血常规多项指标异常,尤其是白细胞计数异常增高,同时伴有严重贫血和血小板减少。这些迹象表明……我们需要高度警惕血液系统疾病。” 他抬起眼,目光沉稳而专注地看向夏熙辰:“一会儿护士会帮你转到血液内科。那边的医生会为你安排更详细的检查,包括骨髓穿刺,来明确诊断。” 每一个字夏熙辰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变得如此陌生而可怕。他怔怔地望着医生胸前的名牌,上面清晰地印着三个字—— 傅斯年。 夏熙辰愣住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他茫然地看着傅斯年,那张俊美的脸在视野里有些模糊。半晌,他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 “我……我挺健康的呀……”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他徒劳地试图寻找更合理的解释: “我虽然最近是经常感到疲惫,容易感冒发烧……但是,我以为是考后放松……玩太累了……这是不是,检查错了呀医生?我没有成为雕塑家呢……” 他语无伦次,杂乱的话语像断了线的珠子,昭示着内心正兵荒马乱。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才刚收到录取通知书,雕塑系的梦想触手可及,黏土的触感、石膏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指尖。他马上就要迎来期待已久的大学生活了,怎么会这样? “报告是我亲自盯着检验科出的,不会出错。” 傅斯年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力度,像一块巨石投入夏熙辰混乱的心湖,压下了所有不切实际的侥幸。他目光扫过少年无意识绞紧床单、指节发白的手,语气放缓了些,但内容依旧不容回避: “联系一下你的父母。未成年,需要有监护人陪同,才能进行后续的检查和治疗。” “父母……” 这个词让夏熙辰更加无措地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开始不受控制抠弄的手指上。高考结束,父母便如释重负地给了他无限自由,两人早已飞赴巴黎,筹备那个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的联合画展。此刻,远在异国,隔着时差。 “他们……在出差,很忙,联系不上……”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成了嗫嚅,一种被全世界抛下的孤立感,在消毒水的气味里无声蔓延。 病房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傅斯年的目光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慌乱和无助,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雏鸟。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但这一双,格外让他心头微动。 “根据流程,必须要有监护人在场签字。”傅斯年的声音放缓了些,但语气里的坚持没有改变。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夏熙辰面前,“现在打给他们。这是医疗程序。” 夏熙辰抬起头,对上傅斯年不容置疑的眼神。那眼神深邃而坚定,带着医生特有的权威,让他生不出反抗的力气。他颤抖着接过手机,指尖冰凉。 电话接通了,母亲带着睡意的声音从遥远的巴黎传来:“喂,您好?” “妈...”夏熙辰刚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他强忍着泪水,断断续续地说:“我在医院...医生说我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要你们回来签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母亲的声音明显清醒了许多:“亿亿,别着急,慢慢说。是什么检查这么严重?” “骨髓...骨髓穿刺...”夏熙辰几乎说不出那个词。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听见父母在电话那头快速商议的声音,语气里透着焦急,却依然保持着艺术家特有的从容:“我们马上改签最近的航班回来。你把电话给医生,让我跟医生说几句。” 夏熙辰把手机递还给傅斯年,看着他接过电话,走到窗边低声交谈。傅斯年的背影挺拔,白大褂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肃穆。他听见傅斯年用专业而沉稳的语气解释着情况,偶尔吐出几个他听不懂的医学术语。 这一刻,夏熙辰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真的要不一样了。 三天后,夏父夏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国内。他们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但在见到儿子的那一刻,都换上了温柔而坚定的表情。 “亿亿,别怕。”母亲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爸爸妈妈回来了。” 转科手续在傅斯年的亲自协调下很快办妥。夏熙辰从急诊观察室转到了血液内科的层流病房。这是一个完全隔离的空间,透明的玻璃墙将他与外界隔开,所有进入的人都必须穿着隔离服,戴着口罩。 骨髓穿刺安排在转科后的第二天下午。 护士提前来做了准备,给了术前用药。夏熙辰趴在病床上,感受着护士在他后腰的髂骨位置进行消毒。冰凉的消毒液划过皮肤,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放松一点。”护士轻声说,“太紧张会增加操作难度的。” 可他怎么能放松?一想到那么长的穿刺针要刺进骨头里,恐惧就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隔离服走了进来。虽然戴着口罩,但夏熙辰一眼就认出了那双深邃的眼睛——是傅斯年。 “傅医生?”夏熙辰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 “今天神经外科没有手术,听说你要做骨穿,过来看看。”傅斯年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显得有些沉闷,却依然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血液科的王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的技术很好,不用担心。” 夏熙辰怔怔地看着他。傅斯年的声音放得很轻,像羽毛拂过耳廓,语速不疾不徐,仿佛每个字都在唇齿间精心酝酿过,带着一种能让人瞬间安定的魔力。 穿刺开始了。王主任熟练地操作着,傅斯年就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看着。当麻醉针扎进去的时候,夏熙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深呼吸。”傅斯年的声音适时响起“看着我的眼睛。” 夏熙辰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沉稳的、让人心安的力量。他依言深深地吸气,呼气,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傅斯年的眼神里。 然后,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酸胀感从腰部传来,那是穿刺针进入骨头的感觉。很疼,但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深沉的、骨髓深处的酸胀。他死死地咬着牙,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始终没有移开与傅斯年对视的目光。 那一刻,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他在傅斯年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苍白而倔强的少年,正在经历着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之一。 “好了。”王主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很顺利。样本会立刻送去检验,结果大概需要三到五天。” 护士开始进行后续的包扎。夏熙辰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地瘫在病床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傅斯年走上前,递给他一杯温水:“做得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夏熙辰的鼻子突然一酸。他接过水杯,小声地说:“谢谢。” 他不知道这声“谢谢”是为了这杯水,还是为了傅斯年特意赶来的陪伴。或许,两者都有。 傅斯年看着他喝完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夏熙辰望着他消失在玻璃门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骨髓穿刺做完了,但等待结果的这几天,或许才是真正的煎熬。 他不知道,当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将会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而在那片未知的迷雾中,傅斯年的出现,像一盏微弱却坚定的灯,让他在这条突然变得黑暗的路上,还能看见一点点光。 几天后,夏熙辰拿到了那份骨髓穿刺报告,将像一份命运的判决书,清晰地写着:急性髓系白血病(AML),伴FLT3-ITD突变。 生病是架空!作者不是医学生不太了解白血病但是想让大家关注白血病患者,尽力跟D老师查询一下把他写好,如果有医学生能提供专业建议就太好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出结果的那天下午,傅斯年刚结束一台神经外科手术,从楼上下来。在经过血液科所在的楼层时,他想起科室间流转的一份文件需要顺路带给王主任,便在这一层停下了脚步。 走向医生办公室的途中,他恰好经过一间虚掩着门的病房。出于职业习惯,他朝门内瞥了一眼—— 少年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午后的阳光炽烈地倾泻在他身上,将那头栗色的软发照得近乎透明,也勾勒出那过分单薄的肩背轮廓。他坐得笔直,像一尊凝固的塑像。他的父母紧张地站在一旁,母亲紧紧握着父亲的手臂,看向夏熙辰的眼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与心痛。 血液科的王主任和张医生站在他身后,神色是医生宣布重大诊断时特有的凝重。傅斯年的脚步下意识地放缓,他听见王主任温和而沉重的声音: “熙辰,最终诊断是……急性髓系白血病,伴有FLT3-ITD突变。”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夏熙辰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过了好几秒,才传来一句轻得几乎听不清的问话: “所以,我需要化疗,对吗?” “是的。而且是需要尽快开始的强化疗。”张医生的声音接过,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谨,“FLT3突变意味着病情进展快,我们必须抢时间……” 门外的傅斯年停下了脚步。作为医生,他太清楚这个诊断和后续治疗意味着什么。那些熟悉的词汇——“诱导缓解”、“骨髓抑制”、“移植”——此刻在安静的走廊里听来,格外冰冷刺耳。 他看到少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用力攥紧而失去血色,透出一种玉石般的苍白。 "爸,妈,别担心。"夏熙辰终于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努力扯出一个熟悉的、带着点调皮的笑容,"就当是...人生打了个困难的副本,通关奖励可是超级珍贵的。"站在一旁的母亲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父亲则红着眼圈,用力揽住了妻子的肩膀。 没有预想中的哭闹或质问,只有一种近乎顺从的沉默。这种超乎年龄的平静,让傅斯年不禁多停留了片刻。他见过太多面对噩耗时的反应,而这样的沉默,往往承载着更沉重的东西。 当王主任和张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离开病房后,傅斯年本该继续走向办公室,完成他原本的目的。 然而,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的瞬间—— 病房里,那个一直挺直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般地缓缓弯折下去。少年将脸深深埋进掌心,瘦削的肩膀开始无法自控地轻微颤抖。夏母上前想要安慰,却被夏父轻轻拉住,摇了摇头。阳光依旧慷慨地笼罩着他,却仿佛将他隔绝在了一个无声而孤独的世界里。 傅斯年站在原地。作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他惯于处理精密的结构和确定的病灶,而血液科领域里的这种漫长、痛苦且结局未卜的战争,总让他心生一种复杂的敬意与疏离。 此刻,看着这个刚刚得知自己命运的年轻病人,傅斯年职业性地评估着他的心理状态,一种混杂着专业性的怜悯与作为医者共同面对疾病的责任感,在他心中悄然浮现。 他最终没有进去,只是默然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脑海里留下的,是那个在过分灿烂的阳光下,独自蜷缩起来,承担起命运重量的少年剪影。 …… 午后的阳光为医院花园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明天就要开始第一次化疗,夏熙辰趁着精神尚可,独自下来透口气。 一阵微弱的、带着颤音的猫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在一棵梧桐树的枝桠间,发现了一只被困的小狸花猫。它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一条前腿不自然地别在树枝间,越是挣扎,卡得越紧。 "嘿,小调皮鬼!"夏熙辰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树下,仰头对小猫说话,仿佛在跟老朋友聊天,"你是不是想学爬树,结果选了个超难副本啊?" 小猫"喵呜"一声,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知道啦知道啦,我马上救你下来。"夏熙辰挽起并不存在的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不过先说好,等你下来要请我吃小鱼干哦!" 他踮起脚,努力伸长了手臂去够那只小猫。若是以前,他或许能轻松攀爬,可如今,仅仅是踮脚这个动作,就让他感到一阵眩晕,手臂虚软得不听使唤。 "咳咳..."他稍微喘了口气,还不忘跟小猫开玩笑,"看来咱们得重新谈判一下,你往下挪一点点,我往上够一点点,怎么样?这叫双赢!" 小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真的往他这边靠了靠。 "对对对!就是这样!"夏熙辰开心地笑了,"咱们配合得真默契!等会儿救你下来,要不要考虑做我的御用模特?保证把你画成全世界最帅的小猫!" 虽然力气不济,但他的笑声依然清脆:"你知道吗,你选错专业啦!你应该去学杂技,而不是在这里当爬树困难户。" …… 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的窗口,傅斯年正揉着眉心稍作休息,目光无意间掠过楼下花园。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夏熙辰正执拗地对着一棵树费力地伸展手臂,苍白的侧脸因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傅斯年微微蹙眉。那孩子明天就要上化疗,此刻最需要的是保存体力。 他没有过多犹豫,转身下了楼。 “需要帮忙吗?” 当那道低沉稳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夏熙辰吓了一跳,收回手转过身,便看到傅斯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脱去了白大褂,只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 “傅医生?我……它卡住了……”夏熙辰有些窘迫地指着树上的小猫。 傅斯年抬头看了看:“你到旁边休息,我来。” 他找后勤借来梯子,动作利落而精准,轻松地攀住树枝,小心地解开被卡住的小猫前腿,然后将那团瑟瑟发抖的小东西轻柔地护在掌心,稳稳地递到夏熙辰面前。 小猫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幼小,一条前腿明显不自然地弯曲着。 “好像是骨折了。”傅斯年检查了一下“需要尽快处理。” 夏熙辰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抚小猫的脑袋,小家伙发出可怜的呜咽声。他心里又软又急,仰起脸看向傅斯年,眼神里带着恳求:“傅医生,我不能离开医院……我能打电话让我朋友季暖来带它去宠物医院吗?” 看着他为一只素不相识的流浪猫如此焦急的模样,傅斯年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不用麻烦你朋友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一会儿正好要外出。如果你放心,我可以顺路送它去附近的宠物医院。” 夏熙辰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严肃的傅医生会主动提出帮忙。 “真的可以吗?太……太谢谢您了!”夏熙辰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像是盛满了星光。他将小猫郑重地交到傅斯年手中,在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对方温热的掌心时,一股微妙的暖流猝不及防地窜上心头,让他的耳根悄悄漫上一点薄红。 他不太自在地别开脸,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涟漪。或许是因为在无助的时刻得到了帮助,又或许是因为发现了这位医生冷峻外表下的温柔。 傅斯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细微反应,只是稳妥地托住小猫:“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你该回病房休息了。” 看着傅斯年护着小猫远去的背影,夏熙辰站在原地,心头萦绕着一种陌生的、微暖的情绪。像是阴霾天里突然透进的一缕阳光,不灼人,却足够让人记住那份温度。 第一次化疗结束后的第三天,夏熙辰的恶心感终于缓解了些。午后,他被护士长“特许”在护士站旁的小桌子前坐下——那里堆着儿科送来给孩子们玩的彩色橡皮泥。 说来也奇怪,这个才住进来没多久的少年,不知何时就成了整个血液科护士站的"团宠"。 这好感度是他用一个个深夜的体贴换来的——值夜班的护士都知道,24床的夏熙辰从不会因为打针换药这种小事按铃,实在难受时也只是安静地等着巡房。 是用他藏在枕头下的"谢礼"换来的——他曾悄悄观察每个护士的喜好,然后用彩泥捏成小小的糖果、听诊器甚至Q版自画像,在出院病人的空床上给辛苦的护士姐姐们留下惊喜。 更是用他永远明亮的笑容换来的——哪怕是在化疗最难熬的时刻,当护士来抽血时,他苍白的脸上依然会努力扬起笑容,轻声说"姐姐辛苦了"。 “熙辰,给我捏只小兔子好不好?” “我要一朵玫瑰花!” 几个年轻的护士姐姐围在旁边,笑着向他下单。 夏熙辰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手指灵活地揉捏着彩泥。虽然脸色还有些憔悴,但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很快,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和一朵娇艳的玫瑰就在他指尖诞生,引得护士们一阵轻呼。 “我们小熙辰真是宝藏男孩,”护士长忍不住揉了揉他细软的栗色头发,“长得好看,手艺好,性格还这么甜。” 夏熙辰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是姐姐们不嫌弃我笨手笨脚啦。”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走廊那头走来。是傅斯年。 傅斯年原本是要去会诊,却被护士站那边的欢声笑语吸引了目光。他看见少年坐在一群护士中间,纤细的手指正专注地捏着一团黄色的彩泥。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夏熙辰抬起头,恰好对上傅斯年的视线。他眼睛一亮,举起手中刚刚完成的作品——一朵用黄色橡皮泥捏成的、花瓣舒展的向日葵。 “傅医生!”他声音还带着些虚弱,却满是真诚,“这个送给你。” 傅斯年脚步微顿,在护士们带着笑意的注视下,走到他面前,接过了那朵栩栩如生的向日葵。花瓣的纹理清晰,甚至能看出子粒的轮廓,带着属于少年的、笨拙又用心的温度。 “谢谢。”傅斯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许。 见傅斯年似乎要去忙,夏熙辰也站起身,很自然地和他一起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护士姐姐们在身后笑着打趣:“哎呀,熙辰有了傅医生就忘了我们啦!” 夏熙辰回头做了个鬼脸:“才没有!明天再给姐姐们捏小猫咪!” 走在安静的走廊上,夏熙辰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惦记好几天的问题:“傅医生,那只小狸花……它还好吗?腿怎么样了?” “骨折已经固定好了。”傅斯年回答“在宠物医院寄养,恢复得不错。” “太好了!”夏熙辰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像他刚才捏的那朵向日葵,“谢谢您,傅医生。要不是您,那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傅斯年侧头看着少年干净的笑容,目光在他因为化疗而略显稀疏柔软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瞬,手中那朵不会凋谢的向日葵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 傅斯年端详着手中这朵栩栩如生的向日葵,指尖能感受到橡皮泥柔软的触感。他抬眼看向面前脸色仍有些苍白的少年,语气平和: “这个就是谢礼,我收下了。” 夏熙辰闻言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就是随手捏着玩的,算不得什么谢礼。用的还是儿科哄小朋友的彩泥,太简陋了。” 他顿了顿,眼神亮晶晶地望向傅斯年,带着几分属于艺术生的执着和骄傲: “等以后……等我好点了,一定要用真正的雕塑泥,给您做个更好的。那种能摆在你办公桌上,彰显我们雕塑系专业水平的向日葵!”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傅斯年素来严谨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好,”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和,“我等着。” 快到病房门口,夏熙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旁的傅斯年:“傅医生,我一直都没好好谢谢您。季暖说那天是您在路边发现我,第一时间把我送来医院的。” 他顿了顿,声音真诚:“我爸妈也说,一定要当面谢谢您。他们想请您吃个饭,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少年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当然,我也会另外准备谢礼的!您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傅斯年看着少年过分认真的表情,正准备婉拒这个过于郑重的感谢——对他而言,那确实只是举手之劳。 “亿亿!我来看你啦!”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只见季暖拎着一袋水果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恰好听到最后几句话。 “谢礼?是要感谢傅医生吗?”季暖立刻来了精神,转向傅斯年,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傅医生您可是不知道!那天亿亿突然就往地上栽,我根本拉不住!要不是您刚好路过,伸手托住了他的头,他那个摔法,非得把脑袋磕出个好歹来!” 他边说边比划,语气夸张却真诚:“您那一伸手,简直是天神下凡!是得好好感谢!必须感谢!” 被好友这么一说,夏熙辰也想起当时昏迷前感受到的那个稳稳托住自己的力道,心里更是感激。他仰起脸,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傅斯年,目光里满是期待和真诚的谢意。 傅斯年看着眼前这个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依然坚持要表达感谢的少年,又瞥了一眼旁边使劲点头附和的季暖,到嘴边的婉拒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希望大家喜欢[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吃饭就不必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和,“我是医生,这是分内之事。你们实在想谢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夏熙辰仍显苍白的脸上,语气不自觉地放得更缓:“不如这样,你好好配合治疗,早日康复,比什么谢礼都强。” “那怎么行!”夏熙辰立刻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个坚持要送出礼物的小孩,“感谢和配合治疗是两码事。谢礼是一定要给的,这是我的心意!”他双手比划着,那股执拗劲儿让人忍俊不禁,大有傅斯年不提要求他就不罢休的架势。 傅斯年看着少年难得的孩子气,眼里掠过一丝笑意,沉吟片刻,像是终于妥协。在夏熙辰期待的目光中,他伸手从白大褂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最普通不过的黑色签字笔——医院统一配发,笔身上还印着模糊的科室和编号。 “既然你坚持,”傅斯年将笔递到夏熙辰面前,唇角微扬“我的笔经常被其他同事顺手牵羊,拿混了找不回来。如果你方便,就帮我……‘改造’一下,让它变得独一无二,怎么样?” 这个要求完全出乎意料,却又如此契合他的身份与需求。 夏熙辰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季暖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力拍了一下夏熙辰的肩膀: “傅医生,您这可真是找对人了!我们亿亿最擅长的就是把普通东西变得不普通!让他用彩泥捏东西,简直就是给鱼儿一片海,给鸟儿一片天!保证给您做得漂漂亮亮,全院独一份,谁都顺不走!” 夏熙辰也被这个特别的“订单”逗笑了,他珍重地接过那支平平无奇的笔,像是接下了什么了不得的重任。他抬起头,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声音清亮而肯定: “保证完成任务,傅医生!让您的笔成为全院最靓的崽!” 那一刻,走廊的阳光仿佛都汇聚在了少年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傅斯年看着他的笑容,嘴角不自觉上升一个像素点,心中那份因职业习惯而筑起的疏离壁垒,似乎也随之悄然松动了一角。 看着傅斯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夏熙辰才和季暖一起回到病房,手里还宝贝似的握着那只笔。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印记。季暖熟门熟路地拿出自己带来的水果开始清洗,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新鲜事,试图驱散病房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 “诶,对了,叔叔阿姨呢?”季暖洗着桃子随口问道。 “我爸昨天飞回巴黎了,那边画展的筹备到了关键阶段,他必须得在场。”夏熙辰靠坐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傅斯年给的黑色签字笔,笑容明亮,"我妈本来要留下来,不过……"他俏皮的眨眨眼“被我成功说服啦!” “真的假的?”季暖惊讶地转头:"你把阿姨也劝走了?怎么做到的?" "那当然!"夏熙辰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这里有最好的医疗团队,有季大保镖二十四小时待命,还有全世界最好的护士姐姐们当后援团!再说了——" 他凑近季暖,压低声音俏皮地说:"你想想,让我妈天天在这儿盯着我吃饭睡觉,跟监视犯人似的,多不自在啊!现在多好,咱们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偷喝口冰奶茶都没人管!" 季暖被他逗笑了,把洗好的水蜜桃递过去:"就你歪理多!不过阿姨真的放心?" "放心得很!"夏熙辰接过粉嘟嘟的桃子,大大地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让他满足地眯起眼,"我跟我妈说了,你儿子我可是打不倒的亿亿!而且她在这守着我也不能加速康复,还不如去帮老爸把画展办得漂漂亮亮的,等我能出院了,直接飞过去给他们当惊喜!" 阳光透过窗户,在少年带笑的眉眼间跳跃。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转过头,对着季暖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康复后去巴黎给父母惊喜的场景。 “那是!本少爷出马,一个顶俩!你就使劲使唤我吧!”季暖配合地拍拍胸脯,却在下一秒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声音轻柔却坚定,“不过亿亿,你也别太逞强,在阿姨面前是这样,在我面前更是这样。” 他看着好友依旧灿烂的笑容,心里既欣慰又有些发酸。他太了解夏熙辰了,这家伙从小到大都这样,总是把阳光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愿让在乎的人为他担心。 “知道啦!”夏熙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底闪着温暖的光,“那说好了,等我好了,带你去巴黎玩!到时候咱们去塞纳河边写生,我负责雕塑,你负责在旁边给我当啦啦队!让你见识见识未来雕塑大师的风采!” “一言为定!”季暖伸出小拇指,眼眶微微发热,却笑得格外明亮,“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让我这个保镖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两个年轻人笑作一团,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笼罩着少年明媚的笑脸,仿佛连病痛都在这一刻暂时退却了。 ┄ 季暖离开后,病房里安静下来。夏熙辰靠在床头,重新拿起那支黑色签字笔,在指尖转来转去。阳光透过窗户,在笔身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想起傅斯年递过笔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想起对方低沉温和的嗓音。明明是最普通的医用签字笔,此刻却仿佛带着特殊的温度。 “改造一下吗......”夏熙辰喃喃自语,眼底泛起笑意。 他从小背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和一支针管笔——这是母亲特意留下的,知道他闲不住。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很快,一支被藤蔓与向日葵缠绕的笔的草图跃然纸上。藤蔓蜿蜒而上,在笔夹处开出一朵小小的向日葵,花瓣舒展,恰好可以作为防滑的握笔处。 这个设计既保留了笔的实用性,又赋予了它独特的艺术感。夏熙辰满意地端详着草图。 ┄ 与此同时,神经外科办公室内,傅斯年刚结束一场会诊。他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办公桌一角——那里摆着夏熙辰之前用彩泥捏的那朵小向日葵。明黄色的花瓣舒展着,与周围冷硬的医学书籍格格不入,却莫名让这间办公室多了几分生气。 “傅医生,听说你收了小熙辰的‘大作’?”同科室的李医生笑着打趣,顺手拿起那朵彩泥向日葵端详,“做得真不错。那孩子可真是讨人喜欢,都病成这样了,还天天笑呵呵的。” 他放下向日葵,看向傅斯年,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说起来,这缘分真是不浅。我听急诊的小张说,这孩子是你从路边救回来的?要不是你当时处理得当,后果不堪设想。这么算起来,你可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啊。” 傅斯年的目光从病历上抬起,淡淡地说:“恰巧路过而已。”语气平静无波,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偶遇。 “恰巧路过也能救人性命,这就是缘分。”李医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傅斯年的目光落在桌角的向日葵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略显粗糙的花瓣边缘。这朵简陋的彩泥作品,却让向来整洁的办公桌第一次有了"不专业"的装饰。 “救命恩人...” 他低声重复着李医生刚才的用词,眉头微蹙。这个称呼太过沉重,他从未想过要承担这样的身份。他只是一个医生,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事。 可脑海里却不听使唤地浮现出一个个画面:少年在树下努力救猫的模样,在护士站专注捏彩泥的侧脸,还有确诊那天,在阳光下独自蜷缩起来的单薄背影。这些画面与最初路边那个突然倒下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触手可及的花瓣柔软而坚韧,就像少年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明明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却依然能绽放出那样明亮的光彩。 但不可否认的是,从那个午后伸手托住那个下坠的少年开始,有些命运的轨迹,似乎真的发生了偏转。而这朵意外闯入他世界的向日葵,正在他严谨有序的生命里,悄悄扎下了根。 --- 化疗的日子总是格外难熬。夏熙辰的第一个化疗周期结束后,他进入了最难熬的骨髓抑制期。接连几天的高烧和呕吐,让他本就单薄的身体更是瘦了一圈。 傅斯年依旧每天都会“顺路”来看他一眼,有时是清晨交班前,有时是深夜手术后。 这天深夜,夏熙辰又一次从恶心中醒来。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浑身无力。 “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夏熙辰惊讶地抬头,看见傅斯年站在门边,白大褂整齐地穿着,像是刚从手术台下来。 “傅医生?这么晚了您还没下班?” “刚做完一台急诊手术。”傅斯年走近,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在发烧。晚上吃的药吐了?” 夏熙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吃了就吐了...护士姐姐说不能再补服了。”感受着额头上微凉的触感,他忽然想起白天护士小林一边帮他换输液瓶,一边随口说过的话:"小熙辰,傅医生昨晚又来看你了哦。都十一点多了,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确认你睡熟了才走的。" 想到这里,夏熙辰鼓起勇气轻声问:“傅医生......您是不是每天都来看我?” 傅斯年动作一顿,随即自然地收回手,语气平静:“没有。只是今晚手术结束得晚,顺路过来看看。” “可是护士姐姐说,您经常这个时间过来......”夏熙辰小声嘟囔,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小林姐说您昨晚十一点多也来了,还有前天晚上...她说您每次来都会在病房外站一会儿,确认我睡着了才离开。” 他越说声音越小,却把护士们平时闲聊时透露的信息都记在了心里。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对这份默默的关怀既感激又忍不住心生期待。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细微声响。在少年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的注视下,傅斯年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嗯。”他声音低沉,“你父母不在身边,科室里多关照一下是应该的。”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却又带着刻意的疏离。夏熙辰却因为这个承认而眼睛一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谢谢您,傅医生。”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傅斯年看着他的笑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替他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速度,转身去护士站要了杯温水和退烧药:“小口喝,先把药吃了。” 温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夏熙辰感觉好受了些。他靠在枕头上,看着傅斯年在床边坐下,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检查着输液管的流速。 “傅医生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关心吗?”夏熙辰忍不住问。 傅斯年动作微顿,抬眼看他:“只是正好路过。” 这话说得平静,夏熙辰却注意到对方白大褂下还穿着手术服,领口带着些许汗湿——分明是刚结束手术就过来了。 “笔...我画好设计图了。”夏熙辰突然说,声音还带着病中的虚弱,眼睛却亮了起来,“等这次化疗结束,我就能开始制作了。” 傅斯年看着他强打精神的模样,心里某个地方轻轻一动。这个少年,明明自己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还在惦记着那个微不足道的承诺。 “不急。”傅斯年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先好好休息。” “急的。”夏熙辰固执地摇头,“答应了要给您一个独一无二的谢礼,就一定要做到。” 他说着,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想要保持清醒。傅斯年看着他这般模样,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闭上眼睛休息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作为神经外科医生,他向来界限分明,从不会在非工作时间过多停留。但今夜,看着这个少年虚弱却倔强的样子,他破例了。 夏熙辰乖乖闭上眼睛,却悄悄从睫毛缝隙里偷看。傅斯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侧脸在夜灯下显得格外柔和。他正在查看今天的病历,专注的神情让人心安。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将夏熙辰包裹。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在这个被病痛折磨得筋疲力尽的时刻,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停留。 “傅医生...”他迷迷糊糊地轻声呢喃“您真好...” 这句话轻得像梦呓,却让傅斯年翻动病历的手指微微一顿。他转头看向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年,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许久,傅斯年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替少年掖好被角。 “睡吧。”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安静的光影。 希望大家喜欢[捂脸偷看]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第二天清晨,夏熙辰在阳光中醒来。昨夜的一切像一场美梦,唯有床头柜上多的一杯水和一张字条证明那不是幻觉。 字条上是傅斯年挺拔的字迹: “今天感觉好点的话,可以让护士联系我。笔的设计,我想看看。——傅” 夏熙辰把字条贴在胸口,感觉心跳快得不像话。窗外,朝阳正好,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而此刻的傅斯年,正在早交班前最后一次巡视病房。经过血液科时,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看向那间熟悉的病房。 “傅医生,在找什么人吗?”路过的护士长笑着问。 “不,只是路过。”傅斯年收回目光,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但走出几步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那扇半开的房门。 少年人的心动,像初春的种子,在病痛的土壤里悄悄发芽。而那份特别的关注,也如同悄然融化的冰雪,在医者冷静的心湖上,漾开了一圈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夏熙辰的身体在精心照料下,终于捱过了骨髓抑制期最凶险的阶段。血象指标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回升,久违的力气也一丝丝回到了他那年轻却饱受摧残的身体里。 这天下午,感觉精神不错的他,慢慢踱到了护士站。几位熟悉的护士姐姐一看到他,就笑着招呼起来。 “哟,我们的小太阳能自己发光啦?”护士长打趣道,顺手给他递了颗糖。 夏熙辰接过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姐姐们好!那个……想麻烦你们个事儿。”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能不能帮我给神经外科的傅医生打个电话?我……我想谢谢他前几天晚上来看我。” “找傅医生呀?”最活泼的护士小林眼睛一亮,立刻拿起内部电话,一边拨号一边冲夏熙辰挤眼,“看来咱们科的‘傅医生磁铁’又生效了?” 夏熙辰的脸“唰”地红了,连忙摆手:“不是!我就是……就是想谢谢他!” “知道知道,就是单纯地想谢谢他嘛。”小林护士忍着笑点头,故意拉长了语调。旁边的护士长也温和地接话:“不过说起来,傅医生最近来我们科的频率确实高了不少。每次从门诊部回来,总要‘顺路’绕过来看看某个小朋友的情况。” 电话很快接通,小林护士简单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对夏熙辰说:“傅医生在手术室,估计还得一会儿。怎么样,趁这个空档,要不要姐姐们给你科普一下这位‘黄金单身汉’?” 夏熙辰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嘴上却还故作镇定:“啊?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呀——”小林护士故意拖长了尾音,和其他护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我们就随便说说好了。” “傅医生可是我们院的传奇人物,”另一位年长些的护士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欣赏,“Q大医学院本硕博连读的高材生,听说读书时就拿奖拿到手软。家里是医学世家,父亲好像是国内心外领域的权威,母亲也是知名药学教授。” “关键是人家还特别低调努力,”小林护士补充道,“明明可以靠家世,偏要靠实力。年纪轻轻就成了神经外科的主刀医生,手术做得那叫一个漂亮。就是性格嘛……有点冷,不太爱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从来没见他对谁特别热络过。我们私下都猜,他是不是把所有的浪漫都献给手术刀了。” “不过傅医生人品是没得说,”护士长总结道,“专业、严谨、负责,就是可能不太懂生活,是个工作狂。好像从来没听说他有什么绯闻,下班就回家,生活简单得像一张解剖图。” 夏熙辰听得入了神,脑海里傅斯年的形象变得更加具体、立体。那个总是穿着白大褂、神情清冷的医生,背后原来有着这样耀眼又带着一丝孤独色彩的过往。 “他……他好像什么都很好……”夏熙辰喃喃道,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怯意。那样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和自己这个被困在病床上的少年,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谁好像什么都很好?”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响起。 夏熙辰整个人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褪去。他猛地回头,只见傅斯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白大褂,神情平静地看着他。显然,刚才的“八卦座谈会”,他至少听到了尾声。 护士姐姐们发出一阵压抑的轻笑,迅速若无其事地各自散开,忙活去了,留下夏熙辰一个人面对这大型社死现场。 “傅、傅医生!”夏熙辰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舌头都打了结,“您、您手术做完了?” “嗯。”傅斯年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眼神上,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找我有事?” “我……我就是想谢谢您那天晚上来看我。”夏熙辰赶紧说明来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还有……那个……笔的设计图我画好了,您要不要看看?”他举起一直攥在手里的素描本,像是举起一面抵挡尴尬的盾牌。 傅斯年的目光在他期待又紧张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他手中的素描本:“好。” “那……我们去花园走走?这里……有点吵。”夏熙辰小声提议,实在没勇气在护士姐姐们意味深长的目光下继续待下去。 傅斯年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花园的走廊上。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夏熙辰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人,傅斯年步伐稳健,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他心脏又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到了花园,夏熙辰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将素描本翻开,递到傅斯年面前。 “喏,就是这样。我想用软陶包覆笔身,雕上藤蔓和向日葵,笔夹这里做成向日葵的花茎,既好看又能防滑……”他认真地讲解着自己的设计,眼神闪闪发光,暂时忘记了刚才的尴尬。 傅斯年低头看着草图。设计确实精巧,将艺术感和实用性结合得很好。他能看出少年投入了多少心思。 “很精彩的设计。”他由衷地说,声音里带着赞赏。 得到肯定,夏熙辰的笑容更加灿烂,苍白的脸上仿佛都有了光彩。正说着,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台自助贩卖机里粉嫩包装的桃子味酸奶吸引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小声嘀咕了一句:“看起来挺好喝的……” 傅斯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排酸奶。他记得护士长说过,夏熙辰现在的饮食需要特别注意,生冷、刺激性强的都不能碰。他微微蹙眉。 夏熙辰注意到他的表情,眼里的光暗淡了一下,连忙说:“我就随便说说,不能喝就算了……”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傅斯年看着他那瞬间耷拉下去的眉眼,像只被抢走了小鱼干的猫,心头莫名一软。他想起医生说过,患者情况稳定后,适当满足其心理需求对康复有积极作用。 “等着。”傅斯年淡淡丢下两个字,便朝贩卖机走去。 夏熙辰愣住了,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很快,傅斯年拿着那瓶冰凉的桃子味酸奶走了回来,却没有直接递给夏熙辰,而是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仔细地将瓶身的冷凝水擦干,然后才递过去。 “只能喝几口,不能多喝。太凉了,对肠胃不好。” 夏熙辰呆呆地接过那瓶仿佛带着魔力的酸奶,瓶身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他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清甜冰爽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谢谢傅医生!”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傅斯年觉得,偶尔破一次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傅医生,”夏熙辰抱着酸奶瓶,鼓起勇气,趁热打铁,“那个……我以后要是笔做好了,或者……或者有什么别的事,怎么联系您比较方便?总让护士姐姐打电话,好像太麻烦她们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脸颊又有些发烫。 傅斯年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和那微微泛红的耳尖,沉默了几秒。然后,他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了微信个人名片的二维码,递到夏熙辰面前。 “加这个吧。” 夏熙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强忍着快要蹦出来的心跳,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因为太激动,手指都有些发抖,差点没拿稳。他小心翼翼地扫描二维码,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那个极其简洁的、只有一个“傅”字的微信头像,感觉像做梦一样。 “好、好了!”他成功发送了好友申请,像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傅斯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通过了申请。 “嗯。”他收起手机,目光落在少年藏不住笑意的脸上,“回去吧,外面起风了。” “好!”夏熙辰用力点头,宝贝似的捧着那瓶只喝了几口的酸奶,跟着傅斯年往回走。 阳光依旧明媚,树影摇曳。夏熙辰看着走在前面的挺拔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机里那个崭新的联系人,感觉胸腔里被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填得满满的,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甜润。 而那瓶桃子味的酸奶,大概会成为他记忆里,最好喝的味道。 回到病房的夏熙辰趁着自己状态尚可,立刻拿出前几天拜托季暖带来的黏土和工具,着手改造给傅斯年的“谢礼”。 灰白的黏土在他消瘦却灵巧的指间被揉捏、塑形。他先细心地将黏土在笔身上缠绕出藤蔓的基底,再用刻刀精心雕琢出花瓣的纹理。最后,一朵栩栩如生的向日葵在笔夹处粲然绽放,与蜿蜒的藤蔓紧密相依,仿佛正在汲取阳光生长。 “大功告成!”夏熙辰满意地拍拍手,苍白的脸上因专注和成就泛起淡淡的红晕,“等黏土干透了就可以上色啦!” 他把笔小心地立在窗台边,拍了张照,让午后的阳光温柔地烘烤着这件作品。 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他发现隔壁床来了新病友——一个看起来才上小学的小女孩,脸色苍白,却有一双会说话般的葡萄大眼睛,正怯生生又好奇地望着他。 “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像电视里的人。”宋知意在心里悄悄想着。 夏熙辰见她有些怕生,便放柔了声音,主动笑着打招呼:“你好呀,我是夏熙辰。” 小女孩看到他温暖的笑容,胆子也大了一些,小声说:“哥哥好,我叫宋知意,你可以叫我意意,今年上四年级了。” 夏熙辰愣了一下,“四年级啊,那是个很棒的年纪。”随即展露一个温暖的笑容,走到她床边:“而且很巧哦,我也叫亿亿!看来我们都要在这里当病友啦。要一起加油!” 宋知意用力点点头,也甜甜地笑了,目光很快被窗台上那支特别的笔吸引:“哥哥,那个笔上的花花是你做的吗?真好看!” “厉害吧?”夏熙辰带着点小得意,“哥哥是学雕塑的,就喜欢做这些小东西。这是要送给一个帮过我很多的医生的。” “医生哥哥真好,你做的花花也真好!”宋知意的语气里充满了孩童式的崇拜。 “谢谢意意夸奖。”夏熙辰的心被她天真烂漫的样子软化了,“那等哥哥身体好一点,也给我们意意做一个好不好?你喜欢小兔子还是小猫?” “真的吗?我喜欢小猫!”宋知意惊喜极了,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属于孩子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一大一小两个人正轻松地聊着,病房里原本沉闷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活泼起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妇人走了进来,她头发已然花白,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身形消瘦,背微微佝偻着。她深陷的眼眶通红,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愁苦。然而,在目光触及女儿的瞬间,她立刻扯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用带着口音的吴侬软语轻声说: “乖囡,妈妈回来了。”她快步走到床边,粗糙的手轻轻抚过女儿的额头,“钱都交上了,你乖乖听医生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承诺的期盼:“你不是一直想去儿童公园坐旋转木马吗?等咱们出院了,妈妈就带你去。” 夏熙辰站在一旁,看着妇人强撑的笑容和眼底深藏的艰难,再看向小女孩那全然相信、充满期待的明亮眼神,他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泛起一阵无力又酸涩的涟漪。他太清楚了,在这个地方,“很快就能回家”这句话,往往承载着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 第5章 第 5 章 夏熙辰站在一旁,看着妇人强撑的笑容和眼底深藏的艰难,再看向小女孩那全然相信、充满期待的明亮眼神,他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泛起一阵无力又酸涩的涟漪。 他太清楚了,在这个地方,“很快就能回家”这句话,往往承载着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 这份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默默回到自己的床位,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窗台上——那支精心雕琢的向日葵笔,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指尖轻轻抚过花瓣的轮廓,傅斯年沉稳的眉眼不期然浮现在脑海。那个在他最无助时给予支撑的身影,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光,轻轻拨开了盘踞心头的阴霾。 他突然很想和傅医生说说话。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格外强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手机走向安静的走廊。 靠在走廊窗边,他低头戳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带上浅浅的笑意。 今天也要放光芒:傅医生,我隔壁床来了个叫意意的小姑娘!这下我有小伙伴啦! 今天也要放光芒:[图片:一支缠着向日葵藤蔓的笔立在窗台阳光下] 今天也要放光芒:傅医生,我做的向日葵笔快好啦,你觉得怎么样?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夏熙辰想着傅医生大概在忙,便将手机塞回口袋。虽然有点小失落,但还是让他轻松不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转身晃回了病房。 一推门,只见宋知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看书,小小的身影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显得格外瘦弱。 “小知意,怎么就你一个人?妈妈呢?”夏熙辰放轻声音问道。 小姑娘闻声抬起头,乖巧地合上书:“妈妈去上班了,要晚上才能来。”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夏熙辰,又黑又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扑闪着。 夏熙辰心里一软,凑近她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小秘密:“那……要不要跟哥哥去小花园坐坐?外面太阳可好了。”他神秘地眨眨眼,“小花园的自助贩卖机里有超级好喝的桃子味酸奶!不过咱们得偷偷的,不能喝太多。” “好呀!”一听到有好喝的,小姑娘立刻来了精神,利落地翻身下床,动作干脆得简直不像个小病号。 一大一小两个人悄悄溜到小花园,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冰镇的桃子味酸奶,并肩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 夏熙辰学着大人的样子,故作豪迈地举起酸奶瓶:“来,为我们成为病友——” 宋知意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力碰了碰他的瓶子,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干杯!”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洒下跃动的光斑。他们小口小口地啜着冰凉的酸奶,享受着这难得的、仿佛偷来的惬意时光。 傅斯年结束手术回到办公室,准备打卡下班,取下口罩时看到了手机上的消息。看着屏幕上那支栩栩如生的向日葵笔和少年雀跃的文字,他几乎能想象出夏熙辰发消息时亮晶晶的眼睛。 他放下口罩,转身就往血液科走去。 “傅医生?”小林护士正在护士站整理病历,看到他有些惊讶,“您找熙辰吗?他带着新来的小病友去小花园透气了。” 傅斯年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蹙,转身便往楼下走去。 刚走到小花园入口,他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夏熙辰正和一个小女孩并肩坐在长椅上,两人手里都拿着眼熟的粉色瓶子。 “……” 宋知意正晃着双马尾好奇地四处张望,忽然小脸一红,凑到喝酸奶的夏熙辰耳边小声说:“亿亿哥哥,那边站着的医生哥哥也好好看!不过……”她看了看手里的酸奶,想起刚才的“秘密结盟”,立即补充,“但你在我心里才是最好看的!” “傅医生才是最好看的……”夏熙辰笑着转头,却在看清宋知意指的方向时僵住了——他口中“最好看的傅医生”正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酸奶瓶上。 “啊……”夏熙辰手忙脚乱地想藏起酸奶,傅斯年却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当场抓包 “我记得,”傅斯年开口,声音平静却让夏熙辰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你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前才喝过一瓶冰酸奶。” 夏熙辰下意识把酸奶藏到身后,耳尖泛红:“傅医生,你听我解释……” “是意意想喝的!”宋知意突然举起小手,一脸认真,“亿亿哥哥只是陪我!” 傅斯年的目光在夏熙辰泛红的耳尖上停留片刻,又看向一脸天真无邪的宋知意。他弯腰与小女孩平视,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冰的喝太多会肚子痛。这是今天最后一瓶,好吗?” 宋知意用力点头,乖巧地把还剩大半的酸奶递给他。 傅斯年接过酸奶,傅斯年接过酸奶,目光重新落回夏熙辰身上,朝他伸出手:“你的也给我。”少年低着头,乖乖把藏在身后的酸奶拿出来,小声嘟囔:“我才喝了两口……”声音委屈巴巴的 傅斯年接过瓶子,指尖不经意触到夏熙辰的手。微凉的触感让夏熙辰微微一颤,耳尖更红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傅斯年心底那点无奈渐渐化开,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笔很漂亮。”他忽然说。 夏熙辰惊喜地抬头,对上傅斯年温和的目光。 “真的吗?我还怕你觉得太花哨……” “不会,很用心。”傅斯年顿了顿,“下次可以直接送来我办公室。”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三人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夏熙辰望着傅斯年深邃的眼眸,只觉得心里的欢喜像手中的酸奶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甜甜的,止都止不住。 傅斯年看着夏熙辰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对了。”他说起另一个来寻他的目的,“那只小狸花猫痊愈了,但宠物医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领养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少年因期待而微微前倾的身体上,“我想领养它。” 夏熙辰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满是惊喜。 傅斯年看着他,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一会去问问王医生。在你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想带你一起去接它回家。”他似乎想到了初次见面时少年在树下焦急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极温柔的弧度,“毕竟……你也是它的救命恩人。” “愿意的!我愿意的!”夏熙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力点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喜悦一方面是为了小猫的康复和归宿,另一方面,一种更为隐秘的、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明晰的欢欣,正悄悄在心间蔓延——那是能与傅斯年共同完成一件事情的期待。 “嗯。”傅斯年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开心,眼神柔和,“先回病房吧。晚些我让王医生来替你检查一下,如果一切稳定,我明天上午休假,就来接你。” 他说着,便很自然地转身,陪着两人一同往住院部走去,他得回去打刚刚忘记的下班卡 夏熙辰连忙牵起宋知意的小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傅斯年身后。高大的医生走在前面,步伐刻意放得很缓,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恰好笼罩住身后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夏熙辰低着头,小心地踩着那道影子的边缘,像学步的小鸭子,心里被幸福感填满。 宋知意仰着小脸,看看前面沉稳的医生哥哥,又看看身边眉眼含笑的亿亿哥哥,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那份快乐,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 将两个“小朋友”安全送回病房后,傅斯年果然直接去找了王医生。约莫一小时后,王医生在晚查房时,特意为夏熙辰做了详细的检查。 “各项指标还算稳定,精神头也不错。”王医生合上病历本,看着眼前紧张等待结果的夏熙辰,笑了笑,“傅医生跟我打过招呼了。明天上午可以出去,但必须注意:全程戴好口罩,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劳累,最多两小时必须回来。” “保证完成任务!”夏熙辰立刻坐直身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 --- 这一夜,对夏熙辰而言,显得格外漫长而充满期待。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难得的,他没有赖床,而是利落地起身洗漱,甚至还特意换上带有小猫印花的短袖 季暖提着早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坐立不安、频频望向门口的样子。 “哟,我们亿亿今天这是要干嘛去?这么精神?”季暖打趣道。 夏熙辰接过早餐,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傅医生一会儿带我去接小猫回家!” 季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笑容:“可以啊亿亿,这都开始一起‘养孩子’了?” “你胡说什么呢!”夏熙辰耳根一热,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季暖嘴里,“是接那只我们救的小狸花!” 八点刚过,傅斯年的身影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他今天没穿白大褂,而是一身简单的深色休闲装,少了些许平日的严肃,多了几分随和与挺拔。 “准备好了吗?”他的目光落在夏熙辰身上。 “准备好了!”夏熙辰立刻站起身,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傅斯年走上前,很自然地将一个新口罩递给他,然后对一旁的季暖点了点头:“我会在两个小时之内送他回来。” 去往宠物医院的车上,气氛安静而微妙。夏熙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感觉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柔光。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离开医院去往“外面”的世界,而身边坐着的人,是傅斯年。 傅斯年专注地开着车,余光却能瞥见少年好奇张望的侧脸和微微弯起的嘴角。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打破了沉默:“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季暖带来的。”夏熙辰转过头,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清澈明亮,“傅医生你呢?” “嗯,吃过了。” 简单的对话后,车厢内再次陷入安静,却并不让人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淡淡的暖意。 到达宠物医院,工作人员将已经完全康复的小狸花抱了出来。小家伙比之前长大了一圈,毛色油亮,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机灵地转动着。它似乎还记得夏熙辰,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时,不仅没有挣扎,反而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腕,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夏熙辰的心瞬间被融化了,他抬头看向傅斯年,眼里满是激动与欣喜:“傅医生,你看!它记得我!” 傅斯年站在他身侧,看着少年柔软的发顶和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再看向他怀中依赖的小生命,心中某处仿佛也被这温暖的画面轻轻触动了。他伸出手,用指节蹭了蹭小猫的下巴,声音低沉而温和:“嗯,它记得。”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夏熙辰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却让夏熙辰觉得莫名安心。 办理完最后的领养手续,傅斯年提着宠物航空箱,夏熙辰则坚持要抱着小猫,两人并肩走出宠物医院。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回程的路上,小猫在夏熙辰怀里安稳地睡着了。夏熙辰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它柔软的毛发,忽然轻声说:“傅医生,谢谢你。” 傅斯年偏头看他:“谢我什么?” “谢谢你救了它,也……谢谢你能让我一起来接它。”夏熙辰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闷,却格外真诚,“我感觉……好像完成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傅斯年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是你先发现了它,没有放弃它。”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做得很好。” 这句简单的肯定,让夏熙辰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过一般,柔软而熨帖。 车子平稳地驶向医院。两人一个专注开车,一个专注撸猫,安静又美好。 到达住院部的停车场,傅斯年抱过夏熙辰腿上的小猫放进后座的航空箱里“回去吧,好好休息。”傅斯年看着他,“小猫我会照顾好,随时……可以给你发它的照片。” “好!”夏熙辰用力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向住院部大楼,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傅斯年的车还停在原地,似乎是在确认他安全进入大楼。见他回头,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傅斯年朝他微微颔首。 夏熙辰立刻朝他挥了挥手随即转过身,几乎是雀跃着跑进了大厅,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 第6章 第 6 章 和傅斯年一起接回小狸花后,吃完晚饭躺在床上跷二郎腿的夏熙辰觉得连医院惨白的天花板都变得可爱了几分。 正想着一旁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傅医生的消息,夏熙辰马上解锁查看,傅斯年果然信守承诺,发来小猫的照片。 傅:[图片:小狸花蜷在书房的台灯下睡觉] 今天也要放光芒:它好像是胖了点!取名了吗? 傅:还没有。等你来取。 这句“等你来取”让夏熙辰抱着手机傻笑了半天,连护士来抽血都感觉没那么疼了。 今天也要放光芒:那……我想叫它泥巴! 消息发出去后,傅斯年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复。夏熙辰捧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猜测他可能又在忙了。心里那点小失落很快被他压了下去,目光落在了窗台上那支已经干透的向日葵笔上。 也好,趁这个时间,把最后一步完成。 他拿出季暖带来的全套丙烯颜料和极细的勾线笔,在床边的小桌板前坐好,神情立刻变得无比专注。他小心地调和着色彩,用明快的黄色一层层渲染花瓣,用翠绿色勾勒藤蔓的脉络与生机。他屏住呼吸,手腕悬空,笔尖在方寸之间游走,仿佛正在雕琢一件将要参赛的艺术品,每一笔都倾注着难以言喻的用心。 终于,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原本灰白的黏土向日葵,此刻在阳光下盛放着饱满的色彩,藤蔓翠绿欲滴,仿佛真的拥有了生命。 夏熙辰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眼里闪着光。他小心翼翼地将笔摆在窗台上,拿出手机,找了好几个角度,终于拍下一张最满意的照片,正准备发给傅医生。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清晰的视频通话提示音——“傅医生”邀请您进行视频通话。 夏熙辰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病床——宋知意早已蜷缩着睡熟了,她的妈妈也疲惫地趴在床边小憩,眼下是浓重的青影。突兀的铃声让她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 夏熙辰手忙脚乱地想要挂断,指尖却不听使唤地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傅斯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瞬间出现在屏幕上,他似乎也愣了一下,背景是家里温暖的书房灯光。“……不小心按错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真实的磁性。 “没、没关系!”夏熙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音,他飞快地指了指身后,用口型说:“病友都睡了。” 屏幕里,傅斯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夏熙辰立刻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溜下床,快步走到安静的走廊,一直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午夜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他这才将手机重新举到面前,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刚才的小跑和莫名的紧张而泛着红晕。屏幕那头的傅斯年,穿着宽松的深色家居服,少了白大褂的束缚,显得随和了许多。 “现在可以说话了。”夏熙辰弯起眼睛,背景是窗外沉沉的夜色,“傅医生,你怎么还没睡?” 傅斯年修长的手指轻轻挠着小猫的下巴,看着它在自己掌心蹭来蹭去,屏幕镜头也随之微微晃动。他抬头,目光透过屏幕落在夏熙辰脸上:“刚开完一个线上会议,为什么想叫它‘泥巴’?” 夏熙辰的眼睛立刻弯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星子。 “因为……”他拖长了语调,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羞涩,“傅医生不觉得吗?它就像我最宝贝的那块泥巴。” 他伸出手,虚空里比划着,仿佛在揉捏一团无形的泥土。 “你看,它灰扑扑的颜色,跟我用的雕塑泥像不像?而且……”他的声音轻柔下来,目光落在小猫身上,又悄悄瞥向傅斯年,“好的泥巴,是有生命的。你用心去捏,它就会在你手里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一朵向日葵,或者任何美好的东西。” “它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脏兮兮的,被困在树上,就像一团被遗弃的泥巴。但是现在,”夏熙辰的笑容温暖而明亮,“它被傅医生照顾得这么好,毛色发亮,健健康康的——这不正像是我们一起,把它‘塑造’成了现在这个最好的样子吗?” 他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迎上傅斯年的目光,轻声说: “最重要的是,我为你做的作品都很用心——那支笔,还有……它。所以,它应该叫‘泥巴’。” 话音落下,病房里安静了片刻,只有小猫满足的“咕噜”声。 傅斯年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少年,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那双清澈又勇敢的眼睛。他怎么会听不懂这字里行间藏着的、笨拙又真诚的心意? 半晌,傅斯年低下头,用指节蹭了蹭小猫的额头,低沉的声音里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好。那你就叫泥巴了。” 傅斯年看着屏幕里少年被夜风吹得微红的脸颊,语气不自觉地放缓,“赶紧回病房,夜里风凉,早点休息。” “嗯,傅医生晚安!”夏熙辰乖巧地点头,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傅斯年看着他转身,安全地走进病房大门,才切断了视频。他将手机放在一旁,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向浴室。 夏熙辰轻手轻脚地回到病房,躺回床上,心里还被刚才那通意外的视频电话烘得暖暖的。正当他准备入睡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台——那支沐浴在月光下的向日葵笔正静静立着。 “啊!照片!”他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差点忘了。他赶紧拿起手机,将傍晚拍好的那张精心构图的作品照片发了过去。 今天也要放光芒:[图片] 今天也要放光芒:傅医生,这是完成品!希望你喜欢! 信息发送成功,强烈的困意终于如山般袭来,他握着手机,几乎是瞬间就沉入了睡乡。 半小时后,傅斯年擦着半干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夏熙辰发来的最后两条信息。他点开图片——在暖黄的台灯光晕下,那支笔被拍得极具艺术感,向日葵花瓣色彩饱满,仿佛能感受到作画人的温度与用心。 他指尖微顿,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三个字。这简短的回应与他平日里严谨的风格相符,却已是他能表达出的、最直接的赞赏。 傅:很好看。 傅:这支笔我明天亲自去拿。 信息发送的时间,显示在凌晨一点十五分。他知道少年早已熟睡,这条回复会像一颗小小的星辰,在明天清晨,悄然落进对方的眼底。 第二天清晨,夏熙辰在窗外鸟鸣中醒来。他习惯性地伸手摸向枕边的手机,屏幕解锁,傅斯年那句「很好看。……我明天亲自来拿。」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心脏像是被温暖的蜜糖包裹,瞬间加速跳动。他抱着被子滚了半圈,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里偷偷笑了好几秒,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指尖显得不那么雀跃地回复: 今天也要放光芒:不用的傅医生!颜料晾干后还得涂一层保护亮油,这样颜色才牢固不容易掉色!等全部做好后,我给你送到办公室去! 消息发出去,他想象着傅斯年看到回复的样子,心情好得像是要飞起来。连护士送来那寡淡的病号早餐,他都吃得比平时香甜。 然而,血液科的病房永远充满了变数。上午十点左右,夏熙辰正靠在床边看书,一阵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酸痛感毫无预兆地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控制不住的寒战,体温在短时间内迅速飙升。 新一轮的化疗反应,来了。 而且比以往都要猛烈。高烧将他卷入意识的漩涡,剧烈的恶心感让他连胆汁都吐不出来,只能痛苦地干呕。病房里一时间忙乱起来,护士进出频繁,退烧针、止吐针依次用上,他却只觉得身体像被架在火上烤,意识浮浮沉沉。 在偶尔清醒的碎片里,他能感觉到护士姐姐在为他物理降温,能听到邻床宋知意带着哭腔的小声询问,还能感觉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几次三番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贴上他冷汗涔涔的额头。 那触感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即使在昏沉中,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高烧最凶险的那个下午,傅斯年确实来过。他站在层流病房的玻璃窗外,穿着隔离服,眉峰紧锁地看着里面那个蜷缩在病床上、因为痛苦而不安颤动的身影。他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王主任亲自过来沟通了病情,确认情况稳定下来,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下午 昏睡了一天一夜后,夏熙辰的高烧终于退去。他疲惫地睁开眼,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 “亿亿哥哥,你醒啦!”一直担心地看着他的宋知意小声喊道。 夏熙辰虚弱地对她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在病房里搜寻了一圈,除了护士,并没有那个最想见的身影。心里难免划过一丝失落,但他很快安慰自己:傅医生那么忙,怎么可能一直在这里。 这时,小林护士笑着走过来:“醒啦?感觉好点没?你昨天可把我们吓坏了。”她一边替他调整输液速度,一边像是随口提起,“哦对了,傅医生昨天下午来看过你,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呢。看你睡着,就没进来打扰。” 夏熙辰猛地一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那不是梦? 他急忙伸手去够手机,屏幕亮起,除了季暖和父母的关心,置顶的对话框依旧安静。傅斯年没有在他生病的期间发来任何消息。 这符合傅斯年的性格,他从不是会过度表达关切的人。但夏熙辰心里,还是有一点点说不清的委屈。 他点开对话框,看着自己昨天清晨发出的、充满活力的消息,又看了看傅斯年那句“亲自来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报个平安。 今天也要放光芒:傅医生,我好多啦!昨天不小心睡过头了。笔的亮油我今天感觉好些就涂! 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快,不想显得自己是在博取同情。 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对话框顶端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夏熙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后,消息弹出。 傅:好好休息,笔不急。 傅:身体要紧。 依旧是简练到近乎克制的话语。夏熙辰看着那两行字,正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情绪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傅斯年邀请您进行视频通话。 他……他直接打过来了?! 夏熙辰手忙脚乱地抓了抓自己睡塌的头发,又赶紧扯了扯病号服的领子,这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傅斯年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他的办公室。他穿着白大褂,神情是一贯的沉稳,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向夏熙辰时,目光似乎比平时更专注地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仔细确认他的状态。 “真的好了?”傅斯年开口,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而平稳。 “真的!”夏熙辰用力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就是有点没力气,烧已经全退了!” “嗯。”傅斯年应了一声,视线似乎微微下移,落在了夏熙辰放在被子上的手,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下次不舒服,可以直接告诉我。” 夏熙辰愣住了。 傅斯年看着他有些呆住的表情,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似乎放缓了些许: “不用怕麻烦我。” 这句话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夏熙辰心里那点小小的委屈和不安。他鼻子微微一酸,连忙低下头,小声应道:“……嗯。” “笔的事情,等你完全康复再说。”傅斯年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专业,“现在,你的任务是休息。” “知道啦,傅医生。”夏熙辰乖乖答应。 视频挂断后,夏熙辰抱着手机,回味着那句“不用怕麻烦我”,只觉得连呼吸都带着甜味。他转头看向窗台上那支沐浴在阳光下的向日葵笔,心中充满了力量。 他要快点好起来,然后,亲自将这份凝结了他所有心意的礼物,送到那个人的手上。 视频通话的余温还未完全散去,病房门就被“哐”地一声推开,季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大包小包拎满了同学们托他带来的礼物和零食。 “亿亿!我听说你昨天又……”他的话在看到夏熙辰比预想中要好的气色时卡住了,但眼里的慌乱丝毫未减,他几步冲到床边,“怎么回事?严不严重?你怎么不告诉我!” “没事了,季小暖,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夏熙辰放下手中那只即将完成的向日葵笔,拿起旁边的亮油小瓶子,对着他晃了晃,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就是例行反应,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好,你帮我看看,这个亮油涂得匀不匀?” 季暖将信将疑地凑过去,看着那支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光泽的笔,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些:“啧,你这做得……傅医生要是不感动,我都得替你去说道说道。” “少来!”夏熙辰笑着推了他一下。 两人的吵闹声让旁边看绘本的宋知意也抬起头,咯咯笑起来。季暖是个活宝,很快就把带来的小零食分给宋知意,又绘声绘色地讲起学校里的趣事。一下午,病房里都充满了三个人的笑声,冲散了疾病带来的阴霾。 第7章 第 7 章 傍晚,季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喧闹的病房骤然安静下来,夏熙辰小心地将涂好最后一遍亮油、完美无瑕的向日葵笔立在窗台最显眼的位置,满意地端详着。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夏熙辰以为是护士查房,随口应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却是傅斯年。 他似乎是刚结束一台手术,深蓝色的手术服外套着一件白大褂,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连下颌线都比平日绷得更紧些。他的目光在病房内扫过,先是落在夏熙辰身上,确认他安然无恙地坐在床上,然后,便像是被什么吸引般,径直落在了窗台——那支在夕阳余晖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向日葵笔上。 他的脚步在门口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然后才迈步走了进来,声音因疲惫而比平时更加低沉: “感觉怎么样?” 夏熙辰看到傅斯年眼中的疲惫,心里微微一紧,连忙扬起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感觉好多了,真的!”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窗台上,立刻伸手将那支在夕阳下流光溢彩的向日葵笔拿起来,递向傅斯年,语气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喏,傅医生,给你的!本来想等完全弄好就送到你办公室的,没想到你先来了。” 傅斯年的视线从少年带着笑意的脸上,缓缓移到他掌心那支独一无二的笔上。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脱下了一次性手套,然后才伸手,格外郑重地接了过来。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夏熙辰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凉的、却让夏熙辰心跳加速的触感。 “谢谢。”傅斯年低头端详着笔,指腹轻轻摩挲过向日葵花瓣细腻的纹理和光滑的亮油涂层,声音低沉而清晰,“很漂亮,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夏熙辰,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 简单的四个字,让夏熙辰感觉一下午埋头打磨的辛苦,以及昨天病痛的折磨,全都值得了。他耳根微热,努力维持着镇定:“你喜欢就好!” 傅斯年将笔妥善地收进白大褂内侧的口袋,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那支笔贴着他胸口的位置,带着少年手心的温度和全部的心意。 ┄ 神经外科办公室。 傅斯年刚回到座位,准备写下手术记录,习惯性地去摸自己常用的那支普通签字笔,指尖却碰到了口袋里的另一支。他动作微顿,随即神色如常地将那支向日葵笔拿了出来,握在手中。 笔身独特的触感和重量,与医院统一采购的笔截然不同。 “哟,傅医生。”旁边同组的李医生刚好端着咖啡路过,一眼就瞥见了他手中那抹醒目的色彩,立刻笑着凑了过来,“又收到小熙辰送的‘向日葵’了?这次是笔啊,真够别致的!” 他将“又”字咬得格外清晰,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十足。周围其他几位医生也闻声投来好奇又善意的目光。 傅斯年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医生可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倚在桌边继续笑道:“咱们科以前的‘公共财产’,这下可算是名花有主,彻底私有化了吧?我说傅医生,人家小朋友这么用心,你可不能白拿啊。” “他下周开始第二周期化疗。”傅斯年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血液科那边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张主任亲自盯着的。”李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傅医生对这个病人很上心啊。” 傅斯年没有理会同事的调侃,只是垂下眼眸,目光落在笔下即将书写的病历纸上。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在无人看到的视角,他紧握着那支向日葵笔的指节,微微泛白,仿佛握着什么绝不容失去的珍宝。而那微不可察上扬的唇角,更是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提起笔,笔尖落在纸上,流利地书写起来。那朵看向日葵,随着他写字的动作,在指尖悄然盛放。 --- 第二天早上,夏熙辰刚吃完早餐,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傅:现在有空的话,来住院部楼下一下。 夏熙辰的心猛地一跳,跟宋知意和她妈妈打了声招呼,就怀着雀跃又疑惑的心情下了楼。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他站在门口张望,却没看到傅斯年的身影。正有些失落,目光瞥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傅斯年正看着他。 他赶紧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股温暖的气息和淡淡的宠物沐浴露香味扑面而来。 “傅医生,你怎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个毛茸茸、暖烘烘的小家伙被傅斯年从后座轻轻抱了过来,直接塞进了他怀里。 是泥巴!小家伙刚洗完澡,毛发蓬松柔软,散发着阳光和香波的味道,乖顺地在他腿上踩奶,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刚带它洗完澡,顺路。”傅斯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它另一个主人见一见。” 另一个主人…… 夏熙辰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和怀里的小生命同时填满了,欣喜若狂地抱住泥巴,把脸埋进它温暖柔软的毛发里轻轻蹭着,嘴里不住地念叨:“泥巴,泥巴,你还记得我吗?” 傅斯年就静静地看着后视镜里,少年与小猫亲昵无间的模样,眼底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玩了好一会儿,眼看医生查房的时间快到了,夏熙辰虽然不舍,还是乖乖地把泥巴递还回去。傅斯年将小家伙妥善地放回后座的航空箱,然后对夏熙辰说:“站这儿等一下。” 他下车,打开后备箱,提出了两箱夏熙辰之前偷喝的桃子味酸奶。 夏熙辰愣住了,看着傅斯年一手提一箱酸奶,示意他跟上。 两人回到病房,傅斯年在宋知意妈妈惊讶和推拒的目光中,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箱放在了她床边的柜子上。“给孩子喝。”他言简意赅。 随后,他提着另一箱走到夏熙辰的床位,弯腰,利落地将箱子放进了床头柜里,关好柜门。然后他直起身,看着还有些发懵的夏熙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想喝就喝这里的,不要去贩卖机偷喝凉的。” 他顿了顿,像是下达医嘱般补充: “一天最多一瓶。喝完了,给我发消息,我再送。”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傅医生!”夏熙辰下意识叫住他,“你……你要回神经外科吗?” “我今天晚班。”傅斯年停在门口,侧过身回答,“要先送泥巴回去。” 话音落下,他便利落地离开了病房。 夏熙辰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柜门,又回想傅斯年刚才说的话,一个认知后知后觉地、清晰地撞进他的脑海里—— 傅医生是算好了时间的。他特意选了早上,带刚刚洗完澡、干净香喷喷的泥巴来见他,是为了安抚他前几天生病难受的情绪;他买了整箱的酸奶,是不想他再喝冰的,并且承诺会一直供应……他做这一切,像是在耐心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哄一个生病不舒服的小朋友。 一股巨大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心防,酸涩和甜蜜交织着涌上鼻腔。夏熙辰缓缓缩到床上,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这一次,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那份被如此郑重其事地珍视与呵护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 柜子里那箱桃子味酸奶,仿佛不是酸奶,而是傅斯年那份沉默却震耳欲聋的温柔。 夏熙辰在病房里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感觉脸颊没那么烫了。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郑重地打开柜门,从箱子里取出一瓶温凉的桃子味酸奶。 他并没有立刻喝,而是将它放在窗台,紧挨着之前做雕塑剩下的一小块灰色黏土。阳光洒在酸奶瓶和黏土上,构成一幅奇异的静物画——一边是傅斯年具象化的关怀,一边是他自己未曾磨灭的梦想。 这天下午,当他再次拿起刻刀雕琢那块黏土时,感觉手中的力道都轻盈了许多。他不再只是漫无目的地练习,而是开始构思一个新的作品——一只蜷缩着睡觉的小猫,形态依稀就是泥巴的样子。 今天也要放光芒:傅医生,泥巴安全到家了吗?[图片:窗台上的酸奶和未完成的小猫泥塑] 今天也要放光芒:我今天很乖,只喝了一瓶!而且是用温水泡过才喝的!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便收到了回复。 傅:到了。 傅:[图片:泥巴在书房的猫爬架上睡得四仰八叉] 傅:很好。 傅斯年的回复依旧吝啬言辞,但那张照片和那个“很好”,却像有魔力般,让夏熙辰翘着嘴角度过了整个下午。他甚至开始期待每天一次的“酸奶汇报”,这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小小仪式。 --- 几天后的傍晚,傅斯年值晚班,顺路来血液科看一眼夏熙辰的每日检查报告。他刚走到护士站,就听见几个护士在小声议论,语气里带着惋惜。 “……33床那孩子,就是熙辰隔壁床的小意意,听说她妈妈昨天偷偷去血站卖血了……” “唉,她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能借的都借遍了,这次化疗的钱还是凑不齐……” “小声点,别让熙辰听见了……” 傅斯年的脚步顿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面色如常地取了病历,转身离开,但在走向医生办公室的走廊上,那个瘦弱妇人佝偻的背影和强撑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到了消防通道的窗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杨院长,是我,傅斯年。麻烦您帮我查一下,血液内科一个叫宋知意的小患者的欠费情况……” “……嗯,好。把她的费用直接划到我的账上,匿名处理。对,不要声张。” 挂断电话,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渐次亮起的灯火,沉默了片刻。对他而言,这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那个家庭,或许就是黑暗里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回到病房时,夏熙辰正陪着宋知意画画,小女孩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点笑容。傅斯年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询问了夏熙辰的身体情况,嘱咐他按时休息。 在他转身离开时,夏熙辰却忽然叫住他,递过去一个小小的心形折纸,眼神亮晶晶的:“傅医生,这个给你!是意意教我折的,说是能带来好运!” 傅斯年看着那枚粗糙却用心的小小折纸,又看了看旁边宋知意期待的眼神,缓缓伸手接过,将它妥善地放进了白大褂胸口的口袋,和那支向日葵笔放在了一起。 “谢谢。”他低声说,目光扫过两个少年人,“你们也是。” 他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病房。夏熙辰并不知道傅斯年刚才做了什么,他只是看着傅医生将那枚简陋的幸运符如此珍重地收好,心里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看着傅斯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觉得这个看似清冷的医生,心里一定藏着一片无比温柔的海洋。而他,正乘着一艘名为“幸运”的小船,一点点地,航向那片海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