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境》 第1章 圣殿入忘境 “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面前跪坐着的玄衣少年直摇头:“我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好啊,那就开始吧。”老者说道。 那时大殿之上,龙脑香袅袅升腾,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老者娓娓道来:“适才你到下面神庙时,大殿前相王鼎中冒出一阵黑烟,就是说,你要过这神试。” 老者自称是这里函玉宫的宫主胡佑,他告诉少年,他的名字是覃子颜。 少年放下手中茶盏,神色间带着一丝疑惑:“神试是什么?” “千年来,此处只做过君试。历来王子们只需在文试或武试中,任选其一通过即可成为王嗣。然而,相王当年所定之神试却有所不同,过君试后需入相王殿再考。只要过了神试,你想知道的,我们都会告诉你。” 可子颜满心茫然,不仅此行目的,姓名、身份、来处皆如迷雾。奇怪之处是脑中所学尚存,此地却如此陌生。哪国君主设此君试?相王又是何人? ......此刻他处在一片黑暗中,阴冷潮湿的气味像是在间囚室。明明是在卧房中睡去,醒来却在这冰冷的地上。是谁将他移至此处。 不久前与胡佑的对话犹在耳畔,而记忆却仍一片空白。 子颜心生惧意,身上还是睡前换上的布袍,扶着墙坐起,石砖冷得刺骨。 摸索了一会儿,才确认此处屋子四面都是石砖,门缝透不进一丝光来。地上排着的砖大多是无字,只有对着门的最里面的三排不同,那三十六块砖上每一块都刻有五个字“炙天神宫封”。 他突然想起这里莫不是西面戍擎国下面的诸侯领地-范启国,范启国第一代君主就是相王胡羲。这边宫主也姓胡,哪有这么凑巧。 那个时候,子颜身后还背着一物,那物件被黑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想必是一柄长剑。他正在琢磨自己身在何地,就听宫主言道:“老朽叫主考之人过来吧。” 殿内仆役高声喊道:“有请风羿长老,有请雨磬长老。”随着喊声,两位年长之人从西面殿门走了进来,一看岁数,不似宫主已过古稀,来者二人是大约五十来岁。 青袍老者自称“风羿”,蓝袍的则是“雨磬”。除了袍子颜色不同,两人看上去是一模一样。 他们称宫主为“师尊”,行礼后,宫主告知他们:“这位覃公子就是今日相王选中过来神试之人。”二人一听,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容绝美,可他不经意间闪过的傲然,仿佛生来就站在尘世之外,俯瞰众生。只见他悠然跪坐在席位之上,虽只是黑色麻布深衣,周身散发着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独特魅力,让人不禁沉溺。 风羿瞧着子颜,不禁啧啧称奇。雨磬长老却问道:“敢问师尊,覃公子是参加文试,还是武试呢?” 宫主抬手示意他们将文试和武试对着子颜简单一说。雨磬先开口道:“覃公子,这文试限时一日,不过要解答几道题目,全看公子自身。” 子颜听闻,心中满是疑惑,实在不明就里。然而,雨磬长老并未立刻解释,只是回首问宫主:“历来君试,文试题目需答对七成。但神试又当如何呢?” “从未有人经历过神试。不过当年相王定下规矩里,要通过神试之人,一道题目都不能答错!” 胡佑言罢,目光落在子颜身上:“公子若觉得文试困难,不妨尝试武试。” 风羿也说:“覃公子要通过武试,倒也不算太难。武试场地就在这大殿二楼。兵刃可由公子自行挑选,其一,拳脚兵刃上战胜我即可;其二,考查些排兵布阵之法。历来选择武试的王嗣相对多些。” 子颜瞧着风羿长老说话间,偷偷向自己使着眼色,心中暗自揣测,莫不是在暗示会给自己放水? 突然,子颜直立起身来,解下绑在背后的黑布包。子颜将这黑布包中长物横放在自己身前,小心翼翼打开包裹。 子颜一脸困惑,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待黑布完全打开,一柄四尺长剑赫然呈现眼前,剑鞘由白玉制成,剑柄处是一尊白玉雕琢的玄武神兽。 子颜见状,不禁摇了摇头,旋即对他们三人说道:“我仔细想了想,好像自己并不会剑术。不仅如此,我应该从未学过武功!” “如此看来,公子只能走文试一途了。” 宫主唤来仆役,准备膳食。二位长老却早就离开了大殿前去准备。 膳后,子颜未见长老回来,他索性起身,打量起周围来。 这大殿内长与宽都逾三十丈,子颜记着四国中唯有祗项国的金銮宝殿最大,可规模似乎也不过如此。大殿东西两端仿若还设有隔间,更有蜿蜒曲折的楼梯,连通着上下楼层。 大殿的层高不算高耸,据先前风羿长老所言,上方还有二层楼阁。子颜顺着楼梯的走势瞧去,隐隐觉得下方也许又藏着一层地方。 殿内空空荡荡,除却正中他们所坐的四张坐席,再无他物。只有东面雨磬的坐席上摆着一副没有下完的棋局。 宫主是面朝着大殿正门正座,其背后矗立着一幅气势恢宏的巨大浮雕。浮雕是以白色石材雕琢而成,刻画的想必是神代之传奇。画中央,一位身形高大伟岸的神祇,正与周遭神兽激烈鏖战。细看,只见其中既有玄武、朱雀,亦有青龙,而白虎神兽却隐匿在那神祇身后。 目睹此景,子颜思忖,此地莫不是与炙天神庙有关? ......子颜这才恍然。自己是身处戍擎国境,此地也绝非仅是范启国一隅。既为神宫,想来已经是在它都城象城之内。 思绪未歇,门外忽传来门轴的轻响,打破沉寂。只听得 “吱呀” 一声,石门缓缓打开,一道光亮瞬间射进屋内。映入眼帘的并非日光,只是门外摇曳的烛火。 抬眸望去,走进来的是那蓝袍长老,子颜想了下应该叫雨磬。“覃公子清醒了么? “为何囚禁我?” “为何?那你又为何杀了我师弟!”雨磬怒道。 “什么?风羿长老死了!” 子颜只记得昨日自己过了那场文试,难道是因为见不得他顺利过关,这些人便要诬陷他? “今日一早,虎奴去房中唤师弟起身,才发现他已气绝多时。你是我们之中最后见他之人,覃公子,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何事至于你毒杀他?” 子颜刚想说自己不会武功,风羿长老既然负责武试,必然武功卓绝,可一句毒杀就堵住了子颜的嘴。 子颜反驳:“若说风羿长老是中毒而亡,可我来此处时,身上并未携带毒药,又如何能毒杀风羿长老?” 雨磬冷哼一声:“我师弟是死于他自己收藏在屋中的毒药。覃公子你学识渊博,这事于你不难。” “我为何要毒杀风羿长老?我连自己为何来此,自己究竟是谁都不清楚。难不成我与他有宿仇?” 雨磬沉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给你一个时辰时间,如果真是情有可原,再作他论。”说完,返身出去,叫仆役锁了门。 对于此变故,子颜呆立当场,原来自己被囚,竟是因风羿之死。可既然怀疑,叫醒自己对质便是,为何要将昏睡中的自己锁在此处?难道自己也中了毒,才昏睡至今?可又是谁下的毒?若真是同遭毒害,为何自己活了下来,风羿却命丧黄泉?无数疑问翻涌,可有一事,他心中已然明了。 昨日在那文试场地,他不止一次险遭别人杀手。如此看来要杀他的就是这个风羿,“情有可原”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子颜心中冷笑:“有了动机,便说的通了,可为什么呢?既然不想我过这神试,何苦寻来我来此地?还平白无故搭上一条性命,怪哉。” 第2章 文试显真才 文试日。 风羿与雨磬已换上通体雪白的长袍,宫主示意他们带子颜离开大殿:“覃公子,若此番文试未能通过,也无需介怀,下山去便是。” 子颜随二人行至大殿东阁,左右楼梯模样无二,可上可下;隔间对面,八扇朱门整齐排列,想来是连通偏殿的路径。 行至此处,走在最前方的白袍长老转过身来,对子颜说道:“覃公子既然不参加武试,那风羿便在此告辞了。”雨磬叫住了他:“等下,你把覃公子的剑收一下,带去下边多有不便。” 子颜解下背后长剑,小心翼翼交给风羿。待风羿长老离去后,子颜便随着雨磬,缓缓朝大殿地下那层走去。 这大殿本就奇异,文试之地更显诡秘。楼梯向下延伸,日光彻底隔绝,四下一片漆黑。 雨磬取过一盏油灯,昏黄光晕漫开,映出两人修长的影子。子颜默数台阶,行至尽头,这楼梯约莫有五十阶。 踏入地下层,子颜不由得心惊,此处竟与上层大殿规模一般无二,宽阔得超乎想象。 横竖交错的通道间,整齐矗立着石门,昏暗火光下,左手边竖列十八扇,右手边横排亦是十八扇,门扉紧闭,透着森森凉意。 “文试便在此处。” 雨磬回身道:“你如今只见到东、南一路线上的各十八道门,后面还有西、北两道也是各十八道门。门内各是一个一丈五正方的石屋。屋子里东西南北四道门都可以打开,你只需为在屋内几上的题目,选出答案来,方能开启下一扇门,进入下一间屋子。一日内抵达紧邻天元的石屋,便算过关。” 这石屋的布局,可不就是在模仿棋盘上那三百六十一个点位嘛。雨磬又说:“这四边门都能打开,因而开错门机关就会发出响声。过去君试之人,响声之数不能过最后通过屋子数量三成,否则算是失败,不过公子,你过的是神试,绝不能发出一丝机关声响,稍有差池,便是输了。” 子颜沉思了片刻:“依您所言,能通往天元之路恐怕不止一条吧?” “此间通往天元,共有三条道路是正确的,且其中最长的那条,需历经七十九间屋子。” 子颜迅速算着,若是踏上了最长的那条路,在短短十二个时辰内,根本不可能完成挑战。除非从一开始就幸运地走进了正确那扇门,可每一边都足足有十八扇门啊。 棋盘! 大殿里不就摆着一副尚未下完的棋局吗 ? “公子可以慢慢想从何处进去,待踏入第一道门后,文试便正式开启。每隔一个时辰,钟磬会敲响三声作为提示。十二次之后,文试即告结束,若届时还未进入天元那间屋子,便算失利。” 子颜移到这棋局之入一一角上,看着左右两边三十六扇门来,这入门的关卡,莫不是在考验自己先前观察之能吗? 可是刚才那局棋就是光见那棋盘上摆出之黑白子,也很是奇怪。这边上棋子好像做了个“劫”,横竖都是解不出来那种。这个特殊“劫”,正好唤作 “相王劫”,黑子有置于去三一和去四一那处,循环往复,仿佛陷入无尽死局。 对啊!这入口门,不正是在去三一和去四一中间那扇吗? “公子是想出了么?” 子颜一笑,就选了右面那条道走至第十六个门口。雨磬轻声询问:“公子,可要老朽为您打开此门?这门一开,可便正式开始了。” 子颜刚想说行,不经意间扫到雨磬那似有深意之笑,忽然想起刚才有件心生疑惑。 适才雨磬坐在宫主面前时,并未按惯例坐在几案左侧,而是选了右侧落座。而那盘棋局,恰恰就摆在他的几案之上,如此一来,下棋之人的视角与自己原先所想,岂不是颠倒了? 如此想来,这门应该是在棋盘对侧,子颜连忙出声阻止雨磬开门,说是自己搞反了。就见雨磬闻言,神色骤变:“公子聪慧过人,天生便是这神试不二人选。” 雨磬开了平三一和平四一中间那道门,请子颜好自为之。 子颜深吸一口气,若选对了,从这里抵达天元之屋,最近之路仅需过十五间屋子。 行至门前,雨磬将手中油灯和装满泉水的陶壶递给了子颜,与他说,如要补水,只有在星位处那几间。雨磬缓缓关上了门,刹那间,石屋与外界彻底隔绝,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子颜手中那点微弱的灯光,在这浓稠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他抬眼打量,只见这石屋不过一丈半许见方,屋子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石头案几,借着那如豆灯光,隐约能瞧见上面摆放着竹简、陶觚、笔砚,还有几张泛黄的绢纸。 子颜移步向前,缓缓坐下,这时才发现,案几上还搁置着一盏油灯。他点亮了这盏油灯。刹那间,昏黄的光线充盈了整个石屋,屋内的情形也随之清晰起来。 果不其然,除了自己进来时那道位于西侧之门,屋子东、南、北三面墙正中央,各有一扇模样相同石门。环顾四周,屋内空荡荡的,墙壁上不见任何石刻,除了这几样简单物件,再无他物。 竹简之上,寥寥几个字映入眼帘:“幸有一赦再谢君”。子颜眉头紧锁:这究竟是何意? 屋中再无其它文字,子颜想如果答案就是“东”、“南”、“北”,那这七个字不就是一条字谜吗?“幸”字拆掉一横,剩下部分和“再”字拆解组成的不就像是“南”字吗?而谜面“困境得赦” 之意,正与 “南方”所指的解脱方向契合。 原来这神试看似高深,实则暗藏指引。踏入第一间石屋,便是教会考生破解谜题的法门。子颜心中了然,移步南门,抬手轻推,“咯吱” 一声,石门应声而开,未触发半点机关。只是此番向南,抵达天元的路程,已不止十五间石屋。 等他进了下一间屋子,刚走到几案边上,那扇他进来之门缓缓合拢。他只得又点燃这间之油灯。环顾四周但见这里也如出一辙。 根据自己进来方位判断,要想继续前行,此刻应当打开东面或南面之门。可这边四道门上好像都雕刻着文字,子颜好奇先走上前去看。 就见东南西北四门上各自刻了四个字,“一尺五寸”、“一尺六寸”、“一尺八寸”和“两尺”。 拿起案上竹简,其上题着:“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也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相逢时,小鼠穿几何?” 子颜轻笑,往昔君试果然涉猎甚广。他提笔试算,一番推演后,答案正是一尺五寸有余。 下一间屋子摆着的并非竹简,而是一幅绢画。绢画之上,绘着一张人脸,采用白描手法勾勒而成,画中人脸肥头大耳,模样奇特。 四面石门则各题一句诗词:东门 “心里奸邪必害人”、南门 “思义彰名播远方”、西门 “少年及第作公卿”、北门 “轮翻廓反有艰辛”。子颜端详许久,既想不起画中人身份,也不解诗词深意。 想想又不对,若画中真是圣贤,“少年及第作公卿” 这般成就自然是应有之义,如此一来,西门上这句既是错诗,此人便显是不是圣人。 何况四句诗两好两坏。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莫不是在考查面相之术? 再看此人面部之图,只见图中之人耳、眼、口、鼻皆刻画得极为清晰。可仔细想想,一般人平日里哪会钻研相面之术? 子颜恍惚间记起不久前确实有人教过自己一些相面皮毛,他记得,双耳轮廓外翻之人,命运多舛,生活艰辛异常。对照画中之人,其禄位额处并非骨耸三条川富贵之相,西门上那句诗显然不符合。再看双耳轮廓,也是正常。那么,东门和南门上两句诗,又分别对应着脸上何处? 子颜绞尽脑汁,忆起 “旁观勾曲如鹰嘴”之说,再看画中人的鹰钩鼻,恰与东门 “心里奸邪必害人”契合。 子颜拿起油灯与铜壶,起身向东门走去。手搭门把时,心中涌起一阵寒意:此处究竟是何方秘境?欲为君主,竟需精通这般偏门之术,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下一间屋子挨着星位,此处又是竹简,写着五个字“烟锁池塘柳”,再看四扇门上倒是都刻着五个字。 子颜想莫不是对对子:“唉,这文试真是花样繁多。以前君试只需答对七成题目,可不必样样精通。不知撞了什么机缘,竟要受这磋磨,难道过了此关,便能羽化登仙?” 西门上“桃燃锦江堤”、北门上“烽销极塞鸿”、东门上“钟沉台榭灯”以及南门上“灯垂锦槛波”,都巧妙地嵌入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与上联“烟锁池塘柳” 对仗工整。 这样说来,就要看哪句意境能相匹配。西门那句自然不对,那留下的意境上也论不出好坏。难不成答案和此处又有关系?子颜思之,只有“灯垂锦槛波”,勉强与棋盘能接上,可如今所在星位,也是不对。 唯有“烽销极塞鸿”,北雁南飞之景,恰与自己此刻探寻前路的境遇暗合。 他深知神试不容半分差错,却也无更多头绪,只得硬着头皮推开北门。石门轻启,未触发机关,才心中稍定。 下一间还是挨着星位,算着连过四间也不过半个时辰,可是他虽记不起自己之事,但如今却有些明白,怎么总先胆怯退缩。刚才那屋,忧疑不定,瞻前而顾后,行事全无沉稳之态,自信匮乏,难道平日所为,也是这般? 这神试难不成不是要他过之,而是专为治好他胆怯之病而来。子颜掐了自己手臂,发现这并非梦境,可随之而来更是迷茫,究竟身处何方? 他正自怀疑,不想已经落入旁人设下的陷阱。 ......如今想来,正是在此处,他遭遇了神试途中的第一次暗算。 第3章 闲暇自梦中 北门上三十一枚黑洞中,毫无征兆地燃起明亮火光,灼热的光焰穿透洞口,骤然照亮石屋一角。 隔壁有人! 一股强烈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子颜,他恨不能立刻推门一探究竟。可石门沉重,第一下竟未推动。就在这停滞的刹那,一丝警觉如闪电般划过脑海。他暗自庆幸方才的迟疑,若非如此,谁知晓隔壁那人是不是设下陷阱,引诱自己自乱阵脚,错失神试? 转瞬之间,隔壁的火光缓缓熄灭,光芒渐次黯淡,石屋重归浓稠黑暗,唯有火烛燃烧后的焦香,从洞口丝丝缕缕飘来,萦绕在他鼻尖。 待到四周彻底静谧,子颜重回几案前。竹简上 “房、心、尾、箕、娄、胃、女” 七字,皆是散落各处的星宿名,且并非源自同一方位,辨认难度极大。 他刚进此处时,本欲以南门图案为参照,凑近细看才觉异样,看似普通的黑色圆点,实则黑得深邃,暗藏玄机。 他记起隔壁虽已熄灯,仍应有几缕微光在幽暗中闪烁,未完全消散;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油灯气息。心念电转间,他骤然明白:那些黑色圆点,竟是穿透了数扇石门的孔洞! 恰在此时,北门处传来了异动。 到的此时,子颜反而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取笔墨将二十八星宿图一一绘出,知晓暗中有人虎视眈眈,激起了骨子里的好奇,非要弄清这背后的蹊跷不可。 过得一阵,三声钟磬之响悠远传来,已过一个时辰。这钟声如惊雷般敲醒了他,如今不过刚入棋盘阵,后续题目不知还要何等艰难,时不我待。 子颜站起身,将绘制的星图与西、北、东三门的图形逐一比对,果然只有东门上的星图,与自己所绘丝毫不差。 他长舒一口气,后背已沁出薄汗,暗自庆幸:还好方才未曾鲁莽行事。 隔壁已过了三三线,题目亦是考得治理之道:“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续积著之理”。 细看这门上所写,果然也都刻着一堆文字。看这些文字,且格式、字数皆相同,只是在细微处存在差异 。 这几句答案也不是每一句只有一处不同,都是几处混杂着较难以区分。叫是子颜极其聪颖,无须看第二次,只是觉着北门上“务完物,无息币......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这句没有任何错处,当下,他不再犹豫,抬手推开北门。 子颜照常先点燃油灯,此时却打了个哈欠,觉着甚累。他也记不起在进大殿之前事情,或许自己几日都未曾休息过。低头见此处题目,又是一道算数! “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问径几何”,子颜研好墨,在绢纸上开始先画再算。 寥寥几笔,一股困意上来,强撑着又画了几笔,终究抵不过困意的侵袭,身体一歪,趴在几案上沉沉睡去。 可梦中却没想出答案,脑海却现曾教授过小童在纸上画画。 梦中那孩童娇嗔道:“师父,你画得没闲儿好呢?” 原来这个是徒弟,再想自己之事却仍是一片空白。那“闲儿”可是真的在吗?闲儿可知我在此处?可是见到那孩子,他不再存着害怕,反而有莫名安心,仿佛心底深处,有着一个依靠。 果然梦中抓着闲儿的手抬起笔来,见坐在对面那人正低头看书。这次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此人,暖意顿生,子颜刚想喊他一声,却突然惊醒了过来。 可惜的是,刚才梦境稍纵即逝,醒来以后子颜倒是疑惑,自己可是那闲儿。面前陶壶中还有清水,便立即拿过看水中的样貌。 梦中那孩童长得清秀,皓齿明眸,和他身后亲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可水中的那人和他们毫无相似之处,倒影双眸深邃,宛如幽潭,眼波流转间,似有星辰闪烁其中。这清绝的面容和他们毫无相似。那他们又是谁呢。 正想着便觉有些口渴,遂伸手取过桌上陶斛,欲舀水而饮。 “不对,这陶壶被动过了。”子颜想起苏醒之时,抬头所见也有些不一样,于是子颜缓缓放下了手中陶斛。 细思适才那一觉,亦觉怪异非常。睡下之时,闻到的气味竟勾起前番在那间绘制星宿图时屋子的回忆,北边那屋陡然亮起的火光,曾散发着这般味道。莫不是那时自己已然中毒,可中毒缘何只是昏睡了一场? 子颜仍旧拿着水壶,知有人欲害他,这人在暗处,说不定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当下定要佯装不知,绝不能让暗中之人察觉已有所警觉 。 这一屋中竹简之上又是好多文字,命他写多少字策论,言明需将写就之策论置于几案之上,交付之时,按下几案下方之按钮。 此屋考核之题,乃是要论及 “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 子颜凝眉沉思,遂从“人富而仁义,富者得执益彰”之角度,着手撰写策论。这一番构思行文,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书写之际,忽而听闻钟磬之声传来,想是又过了一个时辰。 写完了把纸张放在几案上,按下按钮。刹那间,机关启动,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响动,几案缓缓上升,径直朝着石屋顶处而去,直至抵达顶端方才停下。 子颜抬首仰望,只见天花板被悄然打开,一道刺目的亮光瞬间涌入,紧接着,只见一只手臂探入,取走了几案上的绢纸。 子颜忆起初入此大殿之时,殿内四张坐席之布局,其方位正与下方天元之屋遥相对应。殿中另置有数十块方地砖,质地殊异于其它寻常石制,皆为金属所铸,林林落落排在殿中地上。想来如今头上这块便是其中之一。可这策论要过,主试者又将以何法示其该开启哪扇门? 子正自沉吟间,子颜忽闻东门处传来异动,只见东门自行缓缓开启。至此,子颜恍然大悟,抬步踏入下一关。 如是,子颜顺遂闯过五间屋子。其间所遇些题目,也只不过是农耕之策与之常识,对子颜而言,皆非难事。 行至星位所在,子颜见墙边有一壶清水,他近前细瞧过了,才将铜壶内之水换入其中。 子颜明知有人要害自己,一路都小心翼翼。好在之后穿过几间石屋,都没再遇到意外,他那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后面文试的路程还算顺利,除了有一间要他作赋,往昔读书,诗词歌赋从未潜心钻研。想来君试之所,料想对诗作天赋要求,应非严苛。念及此,他寻思着模仿旁人拟之诗词,依样作就一篇,幸而呈上不久,北门便缓缓开启。 也有数间所涉文章颇为独特。有命其撰写用人之策者,亦有问及国中办学之事宜。子颜挥毫之际,恍惚忆起,自己似曾踏入某所学苑,拜于数位名师门下。 另有题目有问及国与国之间何为邦交以及当下诸国对外政策之利弊。子颜思绪渐开,方忆起如今世间四国,乃当年四位大神所创,遗泽至今。大神本意,欲使世间永享如此,可千年来,四国纷争不断。既有多次两国联手,共破他国威胁之举,亦有凭借国中神宫之力,击退别国入侵之事。 想到神宫和当世神君,而此处叫函玉宫,既非四大神宫之一,殿内神像亦非四位大神,心中不禁疑惑丛生:四神立国时,当不允许有其它神宫供奉其他大神,此处大殿中的那个神祗是何人。 他摇了摇头,于是定下神来,把有关邦交之策论写完。 一路而来,子颜渐有所悟,凭自身见解与见识推断,平日里应置身于朝堂之上。然而,念及自身年纪,不禁心生疑窦:难道自己年纪轻轻便已踏入仕途? 遍观四国,也并无“覃”姓之皇族贵戚。正思忖间,下一间屋子的题目,再度令他困惑不已。 此题关乎国中政体之优劣,要求他论述自四国建立以来,各国不同政体如何塑造当下国家格局。政体之学,绝非普通皇家学院所能传授,即便在学苑中探讨此类话题,亦需国君与宰相首肯。但奇怪的是,自己应该常与他人对此进行论辩。 要论四国现状,北方祗项国采用三省六部制;西面戍擎国仍如千年前一般,由诸多诸侯小国组成;南方鼎辰国因凤帝一脉相承,朝中权臣统御地方诸侯,而这些诸侯多以武力割据各方;东方辟暨国则更为落后,虽下设州府,但其皇帝却是由帝族长老从族中选出一支担任。 相较之下,当今祗项国国力最为强盛。 可刚想至祗项国皇帝,刹那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第4章 石函烬清唳 黑暗中的子颜,右手已经拔下头上那根簪子,心里却将它想成了匕首。簪身瞬间化作一柄短刃,寒光在幽暗中闪烁。他唯想到二字“了断”,冥冥中好像还有其他事儿要他去参悟,可无尽的绝望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 此时就待他自己将这短刃插入心脏。 正待他右手举起短刃朝向自己心脏时,突然心脏处放出冲天的血光,子颜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之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可这心跳并不是自己那颗正在加速跳动的心脏。 那 “扑通、扑通” 的声响与充斥了整间屋子的血红之色相互辉映,也逐渐让惊诧的子颜冷静下来,红色暖意瞬间冲走了所有冰冷,绝望之感即刻消失无踪。 “刚才我在干嘛?怎么会绝望到要去死?” 血光如涅槃之火,缓缓黯淡、消散。子颜缓缓垂下右手,手中的短刃已变回那根普通的青玉簪,可他的心境,却早已脱胎换骨,澄澈清明。 他仔细琢磨,自己刚才待在这昏暗的黑屋之中已久,丝丝寒意直侵入骨髓,令他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这寒意仿若有生命一般,在他的四周肆意游走,扰乱着他的心神,心中的不安与恐惧也在这寒意的催化下,疯狂滋生。 想到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函玉宫的人既能将他关在此处,若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弄得如此复杂? 难道风羿真是死在自己手上,可自己又不记着事情,干嘛要杀风羿?难道昨日在棋盘阵里风羿未能杀死自己,才扣了个罪名给过来。那自己究竟是谁呢?为何这里的人想要杀自己却无法下手?雨磬曾说自己从朝堂而来,若真是如此,莫不是自己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坏人?有了这种想法,子颜越想越觉得真实,反而忘了从所疑的蛛丝马迹中寻求真相。 他越想越丧气,如今在此处,不知自己是谁,不知为何而来,还摊上这罪名,人生还有何趣味。此刻,他蜷缩在这黑暗的角落,满心都是沮丧与无奈。 他深知自己平日定是娇生惯养惯了,不知何时起习惯了被人呵护、被人照顾,此时在这黑暗屋中,想着可能要被囚禁终生,还不如早点了断。此时也不管有什么理由让自己放弃生命,心中不知为何顿时充满了绝望。 这念头一起,就未停下...... 怎么会这样? 这世上唯有一处能让人放弃一切,只剩绝望。那便是大神诞生所在。子颜想到这里既然有炙天神宫所封印,莫不是此处也是神诞之地? “函玉宫,”子颜忽然想起典籍中有载,“大地西北,有山名为函玉。在神代之初,此地原叫石函山,所住神族唤作奇境。” 那神族精通幻术,能将周遭环境幻化成各种奇异境界,以此迷惑对手,也能使其陷入心魔,癫狂而死,族人常遭其他神族掳掠,处境艰难。 石函山得名,是因其主峰之下有一方巨大的石头,远远望去,形似能容纳万物的函盒。奇境族每逢祭天,必定在此石之下举行仪式。每次祭天,长老们都会虔诚许愿,祈求上天赐下一位强大的神祇,庇佑他们。 终于有一日,惊天巨响震彻寰宇,矗立数十万年的石函缓缓开启,一方巨大璞玉赫然现世。奇境族人见状,纷纷对璞玉顶礼膜拜。九百九十九日后,璞玉中竟诞生出一位神祇。 这位应天而生的神祇自号“石君玉”,甫一现世便成为族群首领。他战力无双,夺回了被各族掳掠的孩童,被族人尊为“武神”。而这位武神,正是后来四神分国时,西方炙天大神的生父。 子颜心头一动:如今这座函玉宫,难道真的建在当年那方石函之上? 可自己到这石君玉诞生之处确是为何而来?或许这就是昨日风羿要害他的缘由。 他猛然想通,在文试中前两次暗中加害,第一次,他虽未鲁莽推开北门查看火光,却还是中了毒,才会在后续昏睡过去。想来当时也必定有人潜入过那间石屋,还在他的水里下了手脚。 批阅他策论和诗词歌赋的都应是胡佑以及雨磬。当他将有关国体的策论上交时,还曾听见胡佑大喊过一声“妙哉”。 那暗算还有最后一次,是在文试即将完成前...... 将近尾声,子颜终于抵达天元一侧时,已耗时近十个时辰。他暗自盘算,若顺遂前行,当能按时完成,但愿此处不会再令自己兜兜转转、另寻他途。 可是此间果不其然,与众不同。北门之上,赫然写着 “天境” 二字。子颜心中盘算,此处通往天元之屋乃是从天元西北角进入,依此推断,此地想必就是最后一间屋子了,成败与否,全系于能否答对题目。 然而,几案之上不见竹简踪影,唯有一面铜镜静静搁置,镜背朝上。镜背之上,纹路古朴,仔细端详,形似猛虎。再凑近瞧去,上面还隐隐刻着篆文,“他日之境”。奇怪的是用了“境”非“镜”。 子颜深知此处之题,难度必然数倍于此前所遇,因而郑重其事跪坐下来,他稳稳拿起那面铜镜,缓缓将镜面翻转,看向正面。 镜中自己之影尤为清晰,子颜已知自己容貌当得这世间极品。可凝视镜中自己的模样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子颜发现镜中自己虽然也是玄色深衣,可衣服上绣着金色章纹,再低头看自己身上深衣,全是素黑,毫无装饰。镜中那玄袍是绸缎,自己身上如今只是麻布。子颜朝后挪动了些许,镜中自己戴着纯白的玉冠,可刚才自己见到水中倒影,头上只有一根簪子。 这镜中之人莫不是自己。 正巧铜壶也在几案上,子颜又看了水中的自个儿,虽然模糊可明明是一个人啊。 子颜思忖这镜中暗藏玄机。果然在望向镜中时,镜中那个自己却突然背过身去。子颜身体不由得一颤,心中惊叫道:这还是镜子吗? 他如此才发现刚才镜中那个“他”所处之地并非眼前这间屋子,而是置身于一处庭院中央。再看那院中奇花异草正各自绽放,镜中黑色锦衣的自己却向院子里面走去。 那院子深处还有一人,金冠玄袍,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似是正等着子颜走过去。 镜外的子颜,目光紧紧锁定着镜中那金冠玄袍之人,他知道这就是深埋自己心底那人,就是平生之依靠,他正想随着镜中自己唤着对方,就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脑海中却突然一片空白,先前那即将呼之欲出的称呼,竟如同被一阵无形的风瞬间吹散,怎么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谁。 子颜突然想到镜子上写着的“他日之境”,这莫不是他心中最期盼的愿望从镜子里呈现出来了吗。 由此他多看了一会儿,正如自己猜想,镜中的自己朝那人奔了过去。子颜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之期待,然而,片刻之后,子颜猛地回过神来。 他想起自己此刻正身处文试之中,眼前一切虽然充满诱惑,但自己首要不是要通过这场考试,又怎能在这里浪费时日。 子颜拿着这铜镜,前后反复研究,尽量不再看这未来期盼之景象。可怎么也想不出如何来打开这面前北面之门来。 “天境,天境”,如何化了手中这来日之境到天境去。莫不是要打破这来日之境么?打破手中铜镜并非难事,念及此,子颜没有丝毫犹豫,紧攥铜镜的手猛地发力,将其狠狠砸向地面。 “哐当” 一声脆响,铜镜应声落地,四分五裂,镜片四散飞溅。这青铜碎片也有被溅了起来的。可奇怪的是这碎片即使从地面上反弹上来,也不应变成武器来攻击他。但就在那一刻,对着子颜扑面而来的却有几颗青铜钉。 子颜不会武功,束手无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左手腕上的那片青玉护腕陡然间光芒大作,一抹翠绿的炫光如同一道屏障般迅速扩散开来,将子颜的身形紧紧环绕其中。 紧接着,只听见 “叮叮” 几声脆响,那些呼啸而来的青铜钉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这炫光纷纷弹开,坠落在地,瞬间化为了灰烬。 等危机已了,围着子颜的炫光即刻消失无影,子颜甚是奇异,抬手看看自己的护腕,不知那到底是何物。 子颜再抬头时,发现北门悄无声息时竟然早已开了! 子颜紧着步入这北面那间,果然这里连着天元,而这中心一间屋子是原来屋子之四倍。子颜刚走到靠近天元那角上,突然听到头顶机关之声,通向上面大殿的机关都打开了,大殿里的日光倾洒而下。 忽闻宫主胡佑沉稳的声音:“恭喜公子过了文试!” 第5章 宫阙何相疑 “是雨磬,只能是他杀了风羿!” 子颜定了定神,回溯昨晚入睡前的种种细节,越想越觉周遭之事,环环皆透着可疑,但他都回想完了,才知只有这一种可能。 文试结束时,子颜再度踏入大殿,只见宫主与风羿长老已等着他们。胡佑面上亲切,眼中满是赞许之色,迎上前夸赞道:“覃公子,此番文试,你寻得最短路径,时间并非最短,然你所作文章、策论,皆文采斐然、见解独到,实乃出彩之极。” 子颜客套了一下,回应了几句。此刻,他只觉恍惚,不过未到一日,怎么却仿若历经了数日般漫长,且腹中饥饿之感愈发强烈,似在提醒他这段时间消耗了太多精力。胡佑看出他的疲惫,便命雨磬带他上楼更衣,再下楼用膳。 子颜心中疑惑:这些人竟也居住在这大殿之中? 此时却又是两位长老一起起身,他们并未带领子颜前往东阁间,而是朝着西门方向走去。到了西阁间门口,风羿停下脚步,对着子颜作揖行礼:“公子,就送你至此。”语毕,转身回身,返回大殿。 雨磬长老则带着身后仆役,一起带子颜上楼。 子颜跟随着雨磬,只见他领着自己从南边楼梯拾级而上。此处布局与东阁间完全一样,两端同样有楼梯连通上下。然而,东阁间那边与侧殿相通,而这里,却是一堵平整的墙壁。 不过,墙边矗立着的两个青铜漏壶,一大一小,倒是颇为引人注目,因为这两枚漏壶所显示的时辰竟截然不同。 到了二层,子颜才见此处还是隔间,大小和楼下西阁间一样。只是这边两侧左右各有二屋,雨磬适时开口介绍:“我与师弟便居住在此处,另外两间是客房。公子,请先移步那边更衣、洗漱吧。” 言罢,他朝仆役使了个眼色,仆役心领神会,赶忙上前,引领子颜前往右首第一间屋子。 子颜见雨磬随即进了自己旁边那间屋子。进房门后,子颜才敢松懈下来,屋中简陋,只有床榻和一副桌椅。里面黑暗,点着几盏灯,榻上摆着更换的素白色长袍,子颜换下衣物来。 至无人处,他才算松口气,想是平日里爱极了干净,一日间忍了许久不适。屋中摆着热水,洗漱以后,才算是缓了过来。桌边倒上热水,喝了几口。 他曾犹豫是否要将文试中遭人暗算之事说出,转念一想,自己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贸然开口未必是好事。胡佑宫主虽看着和蔼,谁知晓他是否牵涉其中?这场神试本就是相王指使,可相王已然故去千年。 打开房门时,子颜一眼便瞧见那仆役仍直直守在门口,心中暗自叹息:原来他们这般提防我,生怕我有所异动。看来在他们眼中,我终究是敌非友,此事还是暂且不提为妙。 晚膳只有蓝袍的雨磬,正陪着宫主说话。宫主说风羿应是在相王殿准备明日神试,又随口提着今日子颜遇到之题目,也和他论了下策论中讲述之事。子颜听之,就知这宫主大约是好久不曾离开过此处,对于世间时政皆不懂得。 胡佑像是看出子颜意思:“不瞒公子,老朽从当的这边宫主,就再也不能踏出这圣殿一步去。老朽倒愿意听闻世间之事来,听闻这祗项换了皇族为端木氏,不知如今皇帝怎样?” 子颜觉着好笑,端木氏取代前朝李氏也快两百年了,这宫主怎么如此孤陋寡闻。可当思绪转到当今的端木氏锦煦帝身上时,子颜却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也不知为何。 此时,胡佑宫主和雨磬正围绕着子颜论述国体那文讨论,二人都认为,子颜文中所指,必定是针对祗项国当下政体。 三人论之也过了不少时间,雨磬言自己要去侧殿当值,宫主道:“老朽年纪大了,也要早睡。明日神试我也不知相王会出什么难题,你好好休息要紧。”子颜看胡佑的言行,应当不知晓文试中的那些意外。因此与他行礼道别。 等宫主离开大殿,雨磬说了会儿话,便言自己要去侧殿那边,带了子颜到东阁间里。见子颜满眼疑惑之色,雨磬和他暗示:“公子定是觉着这殿外还是日光泛着,怎么就是黑夜要入睡了吧?” 子颜点头。雨磬笑着:“等公子离开此处时便能明白。”说着就向前方侧殿中走去,只见他抬手推开侧殿之门,刚与门内之人打了个招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回身又叫住了奴仆:“虎奴,你要带覃公子去三楼宫主那里给宫主请个晚安吧,公子是朝堂里过来的,想是平日里规矩还要大些,不会见怪!” 东阁间二楼像是一个兵器室,四周放着各种不同类别武器。子颜既知二楼是武试比拼之地,也无甚奇怪。 上了三层东阁,和楼下两层偌大的一整间不同,上去只是一楼梯间,北边完全被隔断封死。隔断那里有四扇门,门口灯光处正站着随着宫主的那一名奴仆。 虎奴说:“覃公子来和宫主道晚安。”奴仆点头示意,先推门进去请示。 过得一会儿,出来和子颜说:“覃公子,宫主已经睡在榻上,不便和公子说话。他让我谢谢公子好意,请公子也回去好好歇息。” 子颜这才随着虎奴下了楼去。 可奇怪的是虎奴带了他又折返回了一楼,而后穿过一楼的大殿,重新回到了西阁间。虎奴解释,没有宫主允许,二楼和三楼正殿不能随意进去。 这回在进入客房前,虎奴并未像之前那样回避子颜,而是当着他的面,拿出一把门锁,脸上露出歉意的神情,说道:“公子,还望见谅。” 子颜真是觉着累了,在那棋盘阵中睡着那会儿,也不知自己是真睡过去了,还是中了什么毒药。如今,看到眼前床榻,他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躺了上去。 刚解下手上的护腕放在一旁,可奇怪之事发生了,一转身,那护腕竟又回到了他的左手腕上。子颜先是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产生了错觉。于是,他又解下护腕,如此反复了三次,每次等他躺下去,那护腕总会莫名地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上。 这又究竟是何物?可自己实在累得不行,也不管这边那么多可疑之处,先睡觉为先。 刚闭上眼,又闻敲门之声,门口虎奴道:“覃公子,我们风羿长老找您。”然后就闻一阵开锁之声。 子颜有些不高兴,见绿袍长老推门进来,对着他就是一揖:“覃公子,打扰了。刚才未去大殿,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找你。” ......这应该就是雨磬说的,他最后看到风羿那回。 “公子忘了你的剑还在我这里吗?只是有点状况!” 子颜满心不解,风羿却说不便在此归还武器,要他去自己屋中一看。子颜只得起身相随,到了屋外才发现,风羿的屋子就在对面。 风羿叫了子颜到他屋中,看那把白玉的长剑。子颜见那剑并无不同。风羿却说:“公子不知,我这人生平最爱武器。公子这剑上白玉并非剑鞘啊。” 风羿当着子颜的面,右手执着剑首的玄武神兽,左手拿着这白玉剑身,拔了几次,却毫无声息。风羿说:“我想这白玉剑鞘应该就是剑身吧,可是这剑无刃,如何用的?” 子颜笑着:“长老,您看我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回答您的问题。” 风羿叹了口气,请子颜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子颜试图从风羿的话语中套出一些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然而风羿却似乎并不打算透露,每一句话都只是询问子颜在棋盘阵中所见所闻。 子颜见状,便问风羿,在文试期间,棋盘阵是否会有人进入。风羿听后,立刻摇头否定:“公子不知,这圣殿平日只有我们五人常住,哪里敢有外人。” 当子颜提起在星宿之间看到的奇异火光时,风羿却不以为然地说道:“莫不是公子太累了,记错了吧。”子颜顿时看穿了他,对方在说谎。 他本想顺着这话继续追问,风羿却抢先开口:“公子,除了火光,还见过其他异常吗?” 子颜故意说道:“我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过了一间屋子后,就沉沉睡了一场。” 风羿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公子莫不是以为有人下毒?可若真下了毒,怎会只让你睡一觉而已。” “原来他是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子颜想到,但更奇怪的是,风羿眼中流露出的疑惑,竟似乎比他自己还要多。 风羿又给他倒上一杯茶,这回他说自己房中收藏了不少世间奇异的毒药。子颜此时已然警觉,但眼前风羿只是粗略和他说了几味药物,就打发他回屋睡觉。 子颜回房时还想着,这人奇怪,既然不敢害他,为何要多此一举,和他见面。 一切脉络已然清晰。必是如此啊…… 第6章 无本怎穷源 雨磬依约出现又出现在囚室外面,奇怪的是他先唤了子颜几声。听到子颜答应了,才叫虎奴开门进来。 “公子,”雨磬顿了顿,“公子还好吗?” 子颜一沉:怎么不好,难道你是算好了,我会想自尽的吗?哦,怪不得要将我关押在此处。 “长老,我没事,可否让我出去见宫主了?” 宫主胡佑还是恂恂有礼,请子颜跪坐在对面坐席上。 子颜问他:“宫主有何理由认为我才是杀风羿长老之人?这大殿中昨晚又不止我一人在此过夜?” “公子应知虎奴昨晚守在你门外,早上他循例去风羿门口,要叫醒他来楼上伺候我起身时,看见风羿倒在屋中,他立即上来禀报。公子,你昨晚离了风羿屋子后,没有人进出,因而你有嫌疑。” “宫主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有两点,一是虎奴说的实话;二是你们怎么知道风羿长老不是自尽?” “虎奴说的就是实话,这我们无须分辩,也请公子相信他。至于风羿是否自尽,公子是最后一名见到他的人,他既无遗书留下,那烦请公子将他最后活着的状况告知。” 子颜说了风羿和他见面状况,宫主和雨磬都一直摇头,称看不出风羿要有自杀的迹象。 宫主道:“覃公子可知,风羿是被杀的,他中的毒就是摆在他自己架子上那个叫‘回肠’之毒,无色无味,发作也很快,一旦中毒无法解之。他收藏那毒已有年份,也不可能是试着玩的。” 子颜便未点破,只暗忖验证推测。何况,他至今未见过风羿尸身,更需谨慎。 子颜装作辩解:“宫主,我是这里外人,出了事情你们自当怀疑我不是。可我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难道我到此处就是为了杀风羿长老的吗?如果是的话,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这才是我们奇怪的地方,就算你有杀他的理由,你怎么可能还记着?” “那宫主能否示之,我为何要杀他。这大殿里也不是我一个人?” “公子不知,这大殿昨晚就只有老朽,风羿师兄弟二人,以及虎奴和伺候老朽的狸奴,加上公子六人。这边大殿不能随意进来,只有每日午后有一个时辰给打扫的仆役进来,昨日并无人混进此处。” 他顿了一下。 “至于动机,我与雨磬揣测。你昨日在棋盘阵,是否遭人暗算?” “我们见你在星位换了整壶水,便猜你在阵中遇了险。想来是怀疑有人下过毒。昨日我与雨磬批阅策论时,确实没留意风羿当时去向。若你觉着是他要害你,难保不会用他屋中毒药反杀。” “宫主此言差矣。”子颜立刻反驳,“我若察觉他是凶手,定会先告知你。我连自身善恶都不知,怎敢贸然动手?这是其一。” “哦?还有其二?” “我失忆在先,你们仅凭‘他要杀我’便定我动机,即便昨夜见面他承认了此事,如今你们可能告诉我,他要害我理由。你们既然不能说,说我有动机这不合理。”子颜顿了顿,“其三,你说殿**有六人,你们与风羿相处多年,岂能因相熟就排除嫌疑?单疑我这个外人,本就不公。” “这两条也算有理。”胡佑点头。 “其四,我提过在棋盘阵中昏睡,想来那时已中过毒。风羿身死,你们为何不立刻叫醒我?我在牢中醒来,难保不是又中了毒——我若与他同遭毒害只是未死,便是受害者,而非凶手。” 胡佑苦笑道:“看来还有下文,公子论辩果然厉害。” “最后,风羿之死只是你们所言,我未见尸身,怎知真假?或许这也是神试一环。” “我怎么会拿兄弟性命说笑!”雨磬怒而起身。 子颜不为所动:“若真认定我是凶手,直接处置便是,何必留我?” 宫主按住雨磬:“风羿尸首还在房中,你不相信我们带你去一看再说。可公子刚才说的也是,虎奴来报这件事情之事,我也以为是相王给你出的神试题目,直到我看到风羿真死了。” 子颜跟着他们上楼,路过西阁间那奇怪的滴漏,不住多看了几眼。昨晚看见那滴漏时,大的那个上面是戌时,如今快到午时了,也过了七个时辰。 可见到风羿尸首时,却是栩栩如生,就像只是入睡的,要不是口角有血痕,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中了毒。“回肠”毒果然能保尸身不腐。 雨磬称已让虎奴清理过现场,屋内陈设却与昨晚无异,茶桌上的茶水仍在。 “风羿杯中有毒,你的杯子是干净的。”雨磬举起天青色杯盏,又拿出子颜用过的白瓷杯。 风羿倒下的位置,就在茶桌前,外面开门就能见到,子颜问虎奴:“今早你见了风羿长老倒在此处,可有查看过他是否已经身亡,还是没有看过就去报了宫主。” 虎奴回答:“我没有蹲下查看,长老口鼻一侧血迹已经干了,我何必再看。” 回肠之毒会让七窍流血,即刻死亡,地上也已被清理,尸首上血迹已经擦干。“公子可有疑惑了?”胡佑看了出来。 “不瞒宫主,你们这边疑点实在太多,我如今满脑子都是各种疑问,需要时间才能理顺。” “这样吧,”宫主叫了大家过来,“这边风羿之死出了蹊跷,原本以为就是覃公子知道风羿昨日所为临时起的意,今日我见覃公子思虑缜密,不会胡乱行事。但要说是我们四个所为,更说不过去啊,要杀风羿何必等到覃公子出现呢。等下外边打扫仆役就到,要不覃公子帮忙查查这事,如真是为人所杀,我们也需要知晓真凶。” 见子颜点头,宫主说:“时限就到今日晚间睡前吧,如果真和公子无关,明日我们还要备着给你神试!不过虎奴要跟着你,你放心,我能保证不是他做的。” 虎奴先带着子颜回他房间去用午膳,子颜顺便问他昨晚那事,虎奴说:“昨晚公子回了房间后,这边二楼门外就我一个人守着。宫主关照要看着公子,于是我也不敢睡着了。宫主辰时起床是要两位长老轮流伺候,因而我卯时三刻要去请风羿长老。” “那你发现风羿长老尸身后,怎么不进我房门叫醒我,反而跑到楼上去寻人,莫不是你也以为是我干的?” “公子是外人,出了这事哪有先找外人道理,何况门锁着我也不怕公子跑了!” 子颜想你当着我的面也真好意思说呢,低头吃饭也不理他了。 子颜看穿了那个凶手,他已然暴露了自己。可动机呢?难道还是因为风羿要杀他,那人才杀了风羿。 不管怎么,宫主说的是,定是和自己有关,否则何必等到今日才动手。可殿内疑点重重,尚需他逐一发掘。 胡佑告知子颜,来的二十名仆役是来打扫这四层殿宇的,他与风羿、雨磬会在相王殿及二层或地下大殿看管,其余事宜由虎奴、狸奴引导。昨日仆役并未曾到过地下层。 子颜见仆役们都低头不敢正视,颇为奇怪。胡佑解释,大殿是“忘境”,仆役离开后会失忆,来多了自然心生异样,说罢便带人往三楼相王殿去。 子颜随意搭话留下的仆役,发现他们言语含糊,果然如胡佑所说,受了忘境影响。 子颜才算明白,原来自己也是入了这忘境。可他怎么会答应胡佑此事,这样说来,他当时必是信任胡佑。 他转头问雨磬:“这些人中会不会混进外人?” “怎么可能?”雨磬语带嘲讽,“他们怎会预知你前来,特意借机嫁祸?” 子颜又问他昨夜偏殿当值之事,雨磬答,偏殿藏着函玉宫典籍,他和风羿要给弟子授课,昨日因子颜到来停了课,晚间才补上。 “授课竟要在夜里?”子颜追问。 “此事我提过,你出去后便知,眼下只能说,晚间授课是实情。”雨磬语气生硬。 “宫主说他接任后便不能离殿,你们四人却可自由出入?这忘境对你们无效么?” “我们自幼受训,入殿居住者必能抗住忘境,否则如何当差?” “既如此,你们四人可随意走动?”子颜紧盯雨磬,“我虽失忆,但知来此必有目的,绝非无故应考。可我一举一动都被监视,想来是你们的敌人。你与风羿对他害我之事毫不在意,莫不是我本就是来寻他报仇的?如此,有人杀他嫁祸于我,也合情理。” “有这可能,但我和风羿虽能出殿,却从未离开函玉宫。”雨磬反驳,“你未满二十,怎会与我们结仇?” “那虎奴、狸奴呢?不过是仆役,你们为何深信不疑?” “你自己看便知!”雨磬指向正调度仆役的虎奴。 子颜望去,只见仆役们对虎奴低头哈腰,口中竟称他“虎殿下”。 子颜何等聪明,当场就说:“雨磬长老,这虎奴和狸奴可是要继承你们长老一职?” 见雨磬点头,子颜毫不相让,即刻追问:“可宫主之位就是一个?” 雨磬笑笑:“公子是按了个动机给我吗?” “未必不是?” “覃公子,果然这谣传就是真的,传闻中的公子你可不就是这样。” 第7章 善学可成理 雨磬摇头道:“你就算过得了今晚,明日神试又如何?相王要测什么,谁也说不准。” 子颜暗自沉吟:相王已死千年,难道早留好了题目?他本是炙天大神之子,却只是凡人,难道是如神君般转世?但千年来也从未有他转世的传闻。 雨磬要带仆役去二层大殿,风羿不在了,这职责便落在他身上。那处子颜不能进,只能留在此地。没过多久,虎奴也带仆役去了地下棋盘阵,大殿里只剩他一人。 子颜重新打量这座殿宇,心境已与初到时全然不同。他望着武神石君玉的浮雕,心中生疑:传说武神灭尽上古神兽,身后的白虎是炙天神宫守护兽,可并无武神携白虎现身的记载,这浮雕究竟有何深意? 这圣殿的怪事远不止于此:西阁间的大滴漏总与日光对不上;外面该是寒季,殿内却毫无冷意;宫主胡佑苍老,看着也远不止七旬。 子颜已确认,此处便是函玉山上的函玉神宫,神代武神诞生之地。世间尚存神力法术,出些异象倒也不算离奇。 可他为何来此?长老又为何要在神试前杀他? 他猜想,神宫之下定还藏着秘密,于是就想再去看看囚禁自己的地方。 西阁间下也是五十阶,与棋盘阵同高,却无通道相连。下面是三间石门屋,中间那间曾是他的囚室,如今已被锁住。左右两间的石门有缝隙,借着灯光能看出似有人居住,该是虎奴和狸奴的房间。 只是一间囚室,为何要左□□人守着? 回到二楼,那四间屋子是两两相对,子颜住了南楼梯上去右首第一间,雨磬的房间是第二间,对面左手第一间便是风羿死去的那屋,那最后一间呢。 屋中空空如也。子颜想如有外面来的凶手,躲在那处倒是正好。可遍寻一番,真是没有人躲藏过的痕迹。 他回到自己屋中,昨日房中换下自己的衣袍已经给收走,又有干净的白色衣物放在榻上,想来是打扫之人来过了。茶盏也已更换。 子颜眼神一亮:凶手的漏洞,恰在这茶盏之上! 恰逢虎奴前来相请,他心中了然。是时候给出答案了。 子颜回到大殿,胡佑他们已等候在此。他先向宫主行大礼,又对着雨磬一揖。胡佑摆手示意他对坐:“覃公子可有结果?” “我若无结果,宫主打算如何?” “便去相王殿禀报。出了这等事,不知相王是否还愿继续神试。” 子颜追问:“相王已离世千年,宫主怎知他的意思?” “殿外相王鼎冒黑烟,便知神试之人将至。神试是相王本意,明日你若能通过,自会见到他。” 子颜暗忖,自己遍读史书,从未闻相王留存之事,此行恐怕正是为这秘密而来。 他定了定神:“这么说,你们肯听我言,也是不敢违逆相王?” “公子何出此言?” 胡佑脸色一沉。 子颜轻笑:“此处仅剩五人,凶手非我,便在你们四人之中。宫主既让我查,难道不怕我指认他?” 胡佑面露尴尬:“先听你细说吧。” “好。宫主或许一开始便以为,此事是相王给我的考题,至今或许仍这么认为,才任由事态发展。” 子颜话音刚落,胡佑思索片刻,微微点头:“此事困扰我们多年,今日愿听公子了结。” “那我先问,宫主是否认定两点:虎奴不会说谎,殿中无第六人?” “是。” “空客房我已查看,确无外人踪迹。那便从动机说起。” 子颜缓缓道,“昨日文试,风羿长老并非投毒一次。星宿考题那间北面,他曾燃毒烛试图引我触发机关;天元那间南边,他又用暗器偷袭,幸得我腕间宝物相救。不过,他并非要我死,而是要我过不了神试。” 他顿了顿:“我猜,自己是为打听风羿的秘密而来,这秘密恰与宫主所言的旧事相关。你们或许也有相同的理由,可毒杀、暗器皆不能得手,于是,杀死风羿,既能灭了口,又能摆脱我到此打听你们之事!” “公子什么意思?”胡佑与雨磬脸色骤变。 子颜目光锐利:“神试前杀了风羿,绝非单纯杀人灭口那么简单!” 胡佑额头渗出冷汗,暗叹覃子颜年纪轻轻,见识与胆量却远超常人。 子颜接着道:“两位长老自称师兄弟,却长得一模一样。雨磬长老说过,不会拿兄弟性命开玩笑。我曾听闻,能入函玉宫大殿当值的,必是大王子嗣。此处既在范启国象城北的函玉山,而范启国初代国君正是你们口中的相王。想必二位长老不仅出自王室,还是双胞胎吧!” 他说完,目光紧锁上方的胡佑,而非雨磬。胡佑眼神已然默认:“即便如此,又如何?” “宫主能分清二人,可我一个外人,初来乍到怎会辨别?昨日初见,二位衣着不同、态度迥异:雨磬长老矜持谨慎,风羿长老却频频对我使眼色。文试前你们换上同款服饰,我便彻底分不清了。现在想来,是‘风羿长老’突然变得一本正经。” “公子此言差矣,我师弟怎会如此不堪?” 雨磬反驳。 “哼,你们既承认他想阻止我过文试,总有缘由。但我一直困惑:文试前,二位带我出殿时都走在前面。到东阁间,先转身的自称雨磬,让另一位拿着我的剑回房。”子颜话锋一转,“可若当时你们换了身份,我根本是无从察觉!可我记得出门时,风羿在我左上方,你在右侧,怎到阁间就对调了?” “你有何证据?” “无需证据!若真是你带我下楼,风羿长老何时、如何潜入棋盘阵偷袭我?”子颜反问。 雨磬道:“你进阵后,我便回大殿等候,他何时下去我怎会知晓?” “我当时要进的并非平三一和四一中间那屋。”子颜抢在他开口前追问,“就算你是知晓此事,还记得当时和我说了什么吗?” 雨磬顿时语塞。 “宫主,我猜暗算是他们二人串通好的。”子颜看向胡佑,“晚膳前你让雨磬带我上楼更衣,实则送我上去的是风羿,留在你身边的才是雨磬。我原来也觉着那时何必多此一举呢,可这不就是怕我看出他们曾经掉包。但一人怎会同时出现在两处?恐怕连虎奴都分不清你们谁是谁!” 虎奴一脸迷茫:“宫主,昨日陪覃公子去客房的是雨磬长老啊。” 胡佑脸色惨白,显然默认了子颜的推断。 “我进客房前,亲眼见‘雨磬’进了房间。之后,再无人见过二人同时出现。疑问就在雨磬房中:明明进去两人,出来却只有一个。晚间叫我去风羿屋中的,想必也是你所扮。” “胡说!晚膳后我去了侧殿!” 雨磬急道。 “你并未在侧殿逗留。” 子颜冷笑,“你趁叫我向宫主道晚安的间隙,返回风羿屋中假扮他。那时风羿恐怕已死,你不得不一人分饰两角。我猜,在你屋中,你们本商议用‘回肠’毒我,可你却趁机将毒药放进他杯中,让他当场毙命。” 雨磬不服:“我在侧殿当值,怎会整晚躲在风羿房中?早上虎奴叫门,我若在,他怎么看到尸首?你昨晚去时也没见尸首,我又如何移动?” “虎奴早上并未仔细查看地上之人,那或许就是你假扮的。等他离开,你再移尸首也不迟。宫主在三楼未起身,通报还需时间。虎奴说,当时他们从二楼大殿过来,见到尸首后才去侧殿叫你。可你从一楼大殿走去偏殿,并非不可能。” 子颜顿了顿,“至于侧殿授课,我是从未见过其他弟子。” 胡佑狠狠瞪着雨磬,一言不发。雨磬仍不死心:“你说我假扮风羿找你,有何证据?” “证据就在茶盏。” 子颜道,“风羿屋中三个绿杯、三个白杯,就算他习惯用绿杯,可你怎知我用的是白杯,还知道我喝了茶?我饮尽后,你用水壶洗过杯子,想必是下了安眠之毒。那杯子已无使用痕迹,若非你在场,怎会知晓我用的是哪只?” 他接着道:“风羿长老屋中衣物都是蓝袍和绿袍皆有,你们日常定常互换身份,虎奴和狸奴只能凭衣袍颜色区分,除了宫主,旁人谁也辨不清。” “我怎会为了外人杀亲兄弟!”雨磬看向胡佑,语气急切。 “若关乎函玉宫存亡呢?” 子颜目光锐利,“你与风羿共谋,互换身份让他可以暗算我,没有成事后,你便杀了他,一是为了隐瞒秘密,二是能将我趁机囚禁楼下那地方,让我自尽。既然杀不了我,这倒是更方便让我无法过神试!” “虎奴,你送覃公子去他卧房,明日一早准备神试。” 此事水落石出,再无嫁祸他的需要了。 子颜失忆却未失常识。四神分国时,遗落在人间的武神神力,四位大神曾遍寻不得。但看如今函玉宫状况,可不光是守着这武神诞生之所啊,究竟他们藏的秘密是什么,自己又为何冒着风险答应胡佑放弃记忆! 明日过了神试,这一切都会有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