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隐江湖那些年》 第5章 扭捏 文先生刚送走一拨熟客,正拿着鸡毛掸子清扫柜台上的浮尘,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客栈门口来回晃荡,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是已经跟家人商量好的阿竹。 那小子一会儿探头朝客栈里张望,一会儿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抓耳挠腮,在原地转圈,脸上写满了犹豫和紧张,就是不敢踏进那道门槛。 文先生看得有趣,放下鸡毛掸子,踱到门口,温和地唤了一声:“阿竹?” “啊!”阿竹正全神贯注地做心理斗争,被这突然一喊,吓得几乎跳起来,猛地转过身,见是文先生,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文、文先生……” “在门口转悠半天了,是有什么事吗?”文先生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几分,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故意问道,“是来找月娥的,还是……” “没、没什么事!”阿竹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客栈里面飘,声音也低了下去,“就、就是想问问……小雅……她放学回来了吗?” 文先生心里跟明镜似的,小雅早就从学堂回来,这会儿正在后堂温书呢。但他存了心要逗逗这个眼看就要长大的少年,便故作沉吟道:“这个时辰嘛……学堂是放了,不过她有没有直接回来,我倒是不太清楚。怎么,我们阿竹又打算约我们小雅去哪儿野啊?” 她话语里带着长辈特有的、善意的调侃。 这时,正在一旁擦拭桌子的孙婆婆也听到了动静,抬起头,看着阿竹那副难得一见的局促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绽开了慈祥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就是,小阿竹,今儿个怎么扭扭捏捏的?周家那小少爷一走,你这就开始学大人说话办事啦?瞧这认真的小模样。” 阿竹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脸颊更是烧得厉害,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他急得直跺脚,慌忙解释道:“不是的,婆婆!文先生!我、我这次是真有正事要跟小雅说!很重要的正事!” 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郑重其事,但那满脸的红晕和闪烁的眼神,却暴露了少年人心底的慌张。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再说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正经”时,后堂的布帘被掀开了。小雅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探出头来,清澈的目光带着询问望向文先生:“娘亲,您叫我吗?”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滴落玉石,瞬间打破了门口的微妙气氛。 阿竹在看到小雅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随即又像是受惊的兔子,所有的勇气在瞬间烟消云散。他“啊”地短促叫了一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来不及说,转身就跑,那速度快得仿佛后面有猛兽在追赶,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巷口,只留下一阵风。 这突兀的举动让文先生和孙婆婆都愣住了。文先生看着阿竹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哑然失笑:“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话都没说一句就跑没影了。” 小雅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解和好奇,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娘亲,阿竹哥他……怎么看见我就跑了?我吓到他了吗?” 文先生也是摸不着头脑,只能猜测道:“谁知道呢,神神叨叨的。他刚才说有事要跟你说,结果你一来,他倒先跑了。” 她想了想,对小雅说,“要不,你去济世堂问问王老郎中?看看阿竹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雅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问问。” 说着,便放下书卷,朝济世堂的方向走去。 而另一边,阿竹一路狂奔回济世堂,冲进院子时差点被门槛绊倒,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王老郎中正在院子里分拣药材,见他这副狼狈模样,皱了皱眉,沉声道:“跑那么急做什么?当心撞翻了药架!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阿竹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也顾不上解释,只是急切地、带着恳求的语气对王老郎中说:“师、师傅!等下……等下要是小雅来找我,您、您就说我不在!求您了!” 王老郎中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放下手中的药材,疑惑地看着他:“不在?你这不是在吗?又闯什么祸了?还是跟小雅闹别扭了?” “没有闯祸!也没闹别扭!”阿竹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那复杂难言的心事,只能双手合十,不停地作揖,眼神里满是恳求,“师傅,您就帮帮我,就说我出去了,有事!回头我再跟您解释!” 王老郎中看着自己这小徒弟难得露出这般又窘又急的模样,心知定然是少年人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作祟。他本是心情沉郁,此刻却被阿竹这纯真的苦恼勾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瞧你这点出息。去吧去吧,躲里屋去,我不说便是。” “谢谢师傅!”阿竹如蒙大赦,立刻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后堂的药房,连大气都不敢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小雅清脆的声音在济世堂门口响起:“王爷爷,您在吗?阿竹哥在不在呀?” 王老郎中清了清嗓子,按照约定好的“剧本”,抬起头,露出一抹温和而“自然”的笑容:“是小雅啊。阿竹啊……他刚才急急忙忙跑出去,说是有事,这会儿不在铺子里。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小雅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失望和更多的困惑,她将刚才在客栈门口发生的事情大致跟王老郎中说了一遍:“……就是这样,阿竹哥说有事要跟我说,可见到我却跑了。娘亲让我来问问,看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王老郎中听着,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自己的胡须,心里已然明了。这小子,怕是鼓足了勇气想去跟自己青梅竹马的小伙伴告别,可真到了临头,却又怯场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是阿竹自己的心事,他这个做师傅的,也不便越俎代庖。 于是,他只是温和地对小雅说:“原来是这样。等他回来了,我告诉他,让他去找你,可好?” 小雅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听王老郎中这么说,也只好点了点头,乖巧地行了个礼:“嗯,谢谢王爷爷,那我先回客栈了。” “好,慢走。”王老郎中目送着小雅离开,直到那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摇了摇头,对着里间方向,带着几分戏谑,扬声道:“行了,人走了,出来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小子到底要跟小雅说什么‘重要的事’,还得藏着掖着?” 药房里,阿竹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抱住了头,发出一声懊恼又纠结的哀叹。告别,原来比想象中,要难上这么多。而窗外,清水镇的阳光依旧明媚,仿佛在静静等待着,这个少年鼓足勇气,说出那声“再见”。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人生南北多歧路 看着小雅的身影消失在济世堂门口,阿竹才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慢吞吞地从药房里挪了出来,脑袋耷拉着,全然没了平日的跳脱。 王老郎中也不催他,继续分拣着手中的药材,只是偶尔抬眼瞥他一下。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药材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阿竹才蹭到王老郎中身边,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恼:“师傅……我、我今天回家,跟我爹娘说了……要跟您出去的事。” “哦?”王老郎中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平和,“他们怎么说?” “他们……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拦着。”阿竹踢了踢脚边一颗小石子,“就说让我跟着师傅您,好好学,也照顾好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从家里出来,就想着……得去跟小雅也说一声。她……她是我来清水镇后,第一个愿意跟我玩,不嫌我闹的朋友。”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走到客栈门口,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进去。心里慌得很……结果,结果小雅一出来,我、我脑子一空,就跑回来了……” “……师傅,我就是不想看到她难过。”阿竹的声音带着沮丧,“我一想到小雅可能会红着眼圈问我为什么要走,我就……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老郎中放下手中一株甘草,目光温和地落在阿竹身上。少年人的烦恼,纯粹而真挚,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许多年前另一个惶惑不安的自己。司夜离去带来的沉重,似乎在这鲜活的烦恼前,被推开了一丝缝隙。 他轻轻叹了口气,拉过马扎,坐在阿竹对面。“阿竹啊,”他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下的平静,“你知道吗?分别,是人这一生,迟早要上的一课,也是成长的必修课。躲不开的。” 阿竹抬起头,眼中带着迷茫。 王老郎中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回到了那个同样弥漫着草药香和离别愁绪的故乡。“师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一个玩得极好的朋友。”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温暖弧度,“是个小姑娘,我们都叫她婉儿,扎着两根总是翘起来的羊角辫,胆子大得很,像个假小子,总爱跟着我满山遍野地跑,采野果,掏鸟窝。”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纯真年代的怀念。“后来,我师父,也就是你的太师祖,决定带我离开家乡,去北地学艺。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我心里是愿意的,也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可一想到要跟她分开,这心里头……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所以……您也没告诉她?”阿竹似乎猜到了什么,小声问道。 王老郎中点了点头,眼中掠过一丝年少的愧悔。“嗯,没敢说。想着悄悄地走,或许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那几天,我甚至故意躲着她。出发那天清晨,马车就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我心里沉甸甸的,都不敢回头往她家的方向看。”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雾气蒙蒙的清晨。 “就在马车将要启动的时候,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哭腔的呼喊:‘王汝贞!等等!王汝贞!’” 王老郎中的语速微微加快,模仿着那记忆深处的声音,“我猛地回头,就看见她从村子的方向拼命跑来。她跑得头发散了,小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鞋子甚至都跑丢了一只,脚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他的描述如此具体,让阿竹仿佛也看到了那个清晨,那个不顾一切奔跑的小小身影。 “她冲到马车前,小手死死地抓住车辕,仰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汗水往下淌。她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王汝贞,你要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王老郎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当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得说不出话。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看着她因为奔跑和焦急而涨红的小脸,还有那双满是泪水和质问的眼睛,我所有的借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只好跳下马车,结结巴巴地,把要离开去学艺的事情,以及我怕她伤心所以不敢告诉她的原因,全都说了出来。” 他顿了顿,眼神柔和下来:“她听着,眼泪还是不停地流,但那股被背叛的愤怒和委屈,渐渐变成了理解和一种……属于我们那个年纪的、沉重的悲伤。她没有怪我,只是用袖子用力抹了把眼泪,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 “是什么?”阿竹忍不住追问,完全被带入了故事里。 “是一个用五彩丝线编织的剑穗。”王老郎中的目光变得无比温柔,仿佛那剑穗就在眼前,“编得不算很精致,有些地方丝线都扭在一起,颜色搭配也有些稚气,但能看出编它的人花了极大的心思。丝线还很新,但被她攥在手里,沾了些汗水和泪痕。” “她把剑穗塞到我手里,小手因为刚刚的奔跑和激动还在微微发抖。她吸着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说:‘这个给你。我偷偷看你练剑,觉得你的剑上应该有个好看的穗子。我学了好久才编好的……你带着它,要记住,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不管你去多远,都要记得回来找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老郎中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仰头,仿佛不想让某些情绪溢出眼眶。济世堂里一片寂静,只有晚风轻轻吹动院中草药叶子的沙沙声。 阿竹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王老郎中才缓缓吸了口气,重新看向阿竹,目光深邃而恳切:“阿竹,你明白了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真正的好朋友,不会因为你为了变得更好、走得更远而不得不暂时分开感到伤心。她若真心为你着想,只会为你高兴,祝福你。她真正会伤心、会难过的,是你选择不告而别,是在你离开的那天,她甚至连一句‘保重’都来不及说,连一份像那个剑穗一样,承载着念想的小礼物都来不及准备。那才是对友谊最大的辜负。” 阿竹听着,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心中的迷雾被这番话语驱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坚定了几分:“师傅,我明白了!是我钻牛角尖了。我应该亲口告诉小雅,好好跟她道别。谢谢您,师傅!” 心结解开,少年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他忍不住追问:“那……师傅,后来怎么样了?您学成回去后,去找她了吗?” 这个问题让王老郎中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沉默了良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又暗了几分。然后,他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承载着跨越数十年的遗憾与无力。 “几年后,我学艺初成,第一次获准回乡探亲。”王老郎中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透着刺骨的凉意,“我归心似箭,怀里还揣着给她带的、她最喜欢吃的京城蜜饯。可是……等我回到村里才知道,她在我离开后的第三年,染上了一场急病,没能熬过去……已经病逝半年了。”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阿竹心上。“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只能在她长满青草的坟前,把那个已经有些旧了的剑穗,和那包融化了粘在纸上的蜜饯……一起埋了下去。” 阿竹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师傅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强装的平静,心里猛地一酸,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这才明白,师傅讲述的不仅是一个关于告别的道理,更是一段深埋心底、伴随一生的、无法弥补的憾痛。他想到了刚刚离世的司夜前辈,师傅生命中重要的人,似乎总是在以各种方式离开他,留下无尽的追思。 一股强烈的同情和想要安慰师傅的冲动涌上心头。阿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王老郎中有些清瘦的身体,像个小大人一样,笨拙却用力地拍了拍师傅的背。他想用自己年轻的、充满生命力的拥抱,驱散一点点那积压了太久的悲伤。 王老郎中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怔,随即,一股暖流悄然浸润了他那颗被岁月和悲伤浸泡得有些冰冷的心。他抬手,轻轻回拍了拍阿竹的背,语气重新变得开朗起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属于长者的轻松:“好了,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你这小子,倒学会安慰人了。快去客栈找小雅吧,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师傅我啊,正好乐得清静,再琢磨琢磨出门要带的东西。” 阿竹松开手,仔细看了看师傅的脸色,见他确实不像沉溺于悲伤的样子,这才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新的决心:“嗯!师傅,我这就去!” 说完,他像是重新充满了电,转身就跑出了济世堂,朝着归云客栈的方向,步伐坚定而轻快,这一次,他的心中不再有迷茫和畏惧。 望着阿竹那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王老郎中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化作一丝复杂的、混合着欣慰与伤感的感慨。 他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静的夜空,不知是想起了那个来不及道别、永眠于故乡的童年挚友婉儿,还是想起了不久前,在“南柯一梦”中身着嫁衣、与他做了最后诀别,如今骨灰安息于西山山谷的司夜。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或许,正是因为深知离别的残酷与不可预测,好好地道别,认真地珍惜当下相处的每一刻,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也是对生者最珍贵的馈赠。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哭…… 暮色温柔地笼罩着清水镇,归云客栈门前的灯笼已然点亮,晕开一团暖黄的光。阿竹在济世堂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终于鼓足勇气,再次来到了客栈门口。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迈过了那道对他来说曾重若千钧的门槛。 客栈大堂里,小雅正坐在靠窗的桌边,就着灯光翻阅着今日学堂的笔记,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恬静。文先生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小雅!”阿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充满活力。 小雅闻声抬起头,见是阿竹,脸上立刻绽开明媚的笑容,如同初春融雪后绽放的小花:“阿竹哥!你回来啦?” 她放下手中的笔记,快步迎了上来,“你刚才跑得好快,我叫你都没听见。” 这时,文先生也从算盘上抬起头,带着几分了然和戏谑看向阿竹:“哟,我们小阿竹又杀回来了?刚才怎么回事啊,跟见了鬼似的,话都没留一句就跑没影了,害得我们小雅白跑一趟济世堂。” 阿竹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眼神躲闪着,支支吾吾地说:“文、文先生……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有点事,想跟小雅……单独说一下。” 他说完,用恳求的眼神看了看小雅,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文先生。 小雅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虽然疑惑,但还是转头看向母亲,软软地请求道:“娘亲……” 文先生看着女儿,又看看面前这个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半大少年,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笑了笑,挥挥手,语气带着纵容:“去吧去吧,年轻人有自己的悄悄话。别跑太远,天色不早了,说完就回来。” “谢谢文先生!” “谢谢娘亲!” 两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阿竹拉起小雅的手腕,两人一溜烟就跑出了客栈,融入了镇子渐深的暮色里。 他们跑向镇子东头那棵熟悉的大古树下,这里是他们小时候经常玩耍、分享秘密的“老地方”。初夏的晚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轻柔地拂过面颊。 一路上,小雅似乎想缓解阿竹莫名的紧张,开始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今天学堂里的趣事,声音像欢快的溪流。 “阿竹哥,你知道吗?今天夫子讲《山海经》,说到那个‘刑天’,被砍了头还能以乳为目,以脐为口,继续战斗,真是太厉害、太神奇了!” “嗯,是挺厉害的。”阿竹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心里还在反复排练待会儿要说的话。 “还有啊,今天写字课,周小胖那个迷糊蛋,又把墨汁弄到脸上了,像个大花猫,可把大家乐坏了!” “呵…是嘛。”阿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对了,钟灵溪姐姐今天还来学堂看我们了呢,给我们带了她自己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可惜你没来……” “哦……” 小雅终于察觉到阿竹的异常,他今天的回应远不如往日那般热烈,甚至有些敷衍。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阿竹,歪着头,关切地问:“阿竹哥,你到底怎么了?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吗?你从刚才起就怪怪的。” 两人此时已来到古树下,虬结的树根裸露在地表,是他们常坐的地方。阿竹看着小雅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反问了一个问题,声音有些紧绷: “小雅……你觉得,文博哥,还有林安师兄,他们……是不是特别有男子汉的气概?” 小雅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认真地思索起来,手指点着下巴:“嗯……林安师兄的话,感觉更明显一些呢。上次山匪来的时候,是他保护了月娥姐姐和大家,那么危险他都一点都不怕。文博哥嘛……”她顿了顿,“我以前只觉得他心地好,对谁都温和。但这次,他敢一个人离开家,出去游学三年,我觉得……这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呢。他们都很厉害!” 阿竹听到小雅也这么想,仿佛找到了共鸣,用力地点点头:“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稍微流畅了一些,开始讲述他知道的故事,“小雅,你知道司夜婆婆吗?就是前段时间住在济世堂的那位……” “嗯,知道一点。”小雅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和好奇,“听娘亲说,她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侠。” “对,她就是一位女侠,是师傅……很重要的人。”阿竹的声音低沉了些,“她去世了,师傅要送她的骨灰,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他们以前相识的山谷,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小雅安静地听着,表情也变得庄重起来。 阿竹看着小雅专注的神情,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所以……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跟师傅一起去!我要跟他出去,送司夜婆婆,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要经历很多事情,要学好本事,要……要成长为一个像林安师兄、像文博哥那样,勇敢、有担当的男子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紧张地看着小雅的反应,等待着预料中的失落或泪水。 小雅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她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纯粹、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明亮温暖。她看着阿竹,眼神清澈而真诚,用力地点着头: “阿竹哥,你要出去历练吗?太好了!我觉得你一定能行的!” 她的声音清脆而肯定,“在我心里,阿竹哥一直都很厉害啊!就像你以前跟我说的,男子汉要志在四方,要保护想保护的人!你现在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情啊!我支持你!” 阿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预想中的悲伤场面完全没有出现。他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几乎要跳起来:“真、真的吗?小雅!你不生气?不伤心?太好了!我刚才……我刚才就是怕你难过,看到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才吓得跑掉了……” 看着阿竹如释重负、高兴得像个孩子的样子,小雅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她用力地摇头,声音轻快:“我怎么会伤心呢?阿竹哥是为了变得更好才离开的,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我……”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那强撑着的、灿烂的笑容,像阳光下的泡沫,在说到“最好的朋友”这几个字时,终于维持不住,无声地破碎了。眼眶里迅速积聚起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让阿竹看见,但瘦小的肩膀却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抽动。 “小雅?”阿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慌了神,“你……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你要是难过,我……我就不走了!真的,我不走了!” 他急得语无伦次,只想立刻收回刚才的决定。 “不要!” 小雅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反驳,她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阿竹的衣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没哭!我不难过!阿竹哥……阿竹哥要是因为我……因为我这点没出息的眼泪就不走了……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我真的会恨你的!” 她说着最“狠”的话,眼泪却像决堤的河水,汹涌而出。她终于忍不住,一头扎进阿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把满是泪痕的小脸埋在他胸前粗布的衣衫里,放声哭了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对朋友远行的不舍、对未来的担忧,还有那份强装坚强却最终崩溃的委屈。 阿竹哪见过这架势,整个人都懵了,手足无措。他感觉胸前的衣襟迅速被温热的泪水浸湿,小雅的身体在他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他听着她那句“恨你一辈子”,心里又酸又涩,又慌又乱,只能笨拙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语无伦次地安慰: “好,好,小雅你别恨我……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你别哭了……你别哭了……我……我保证会回来的,我肯定会变成很厉害的男子汉回来的……”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受不了了。小雅的哭声像是有感染力,勾起了他心中所有隐藏的、对熟悉小镇的不舍,对未知前路的彷徨,以及对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的深厚情谊。鼻子一酸,眼眶一热,他也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混入小雅的泪水中。 “呜呜……小雅你别哭了……你哭得我也想哭了……” “呜呜呜……阿竹哥你也要保重……一定要好好的……” “嗯……呜呜……你也是……要好好吃饭,好好念书……” “……你……你以后要是遇到好玩的事,要记得……记得写信告诉我……” “一定……呜呜……我一定写……” 暮色四合,古树之下,两个半大的孩子紧紧相拥,哭作一团。他们用最真诚、最狼狈的眼泪,诉说着对彼此最深厚的情谊,也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关于成长与分离的约定。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对青梅竹马的纯真友谊,轻声吟唱着祝福与期待。远处的归云客栈,灯火温暖,静静地等待着它的孩子归来。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醉汉 过了几日的一个清晨,归云客栈刚卸下门板,跑堂小六打着哈欠准备迎接新一日的营生,就被门口横着的一个身影吓了一跳。 那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衣衫料子本是上乘的苏绸,此刻却皱巴巴地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酒渍,头发凌乱,胡子拉碴,浑身散发着隔夜的浓重酒气。他就那么毫无形象地蜷缩在客栈门槛旁,睡得正沉。 “哎哟喂!这位客官,醒醒!这儿可不能睡啊!”小六皱着眉头,上前轻轻推了推他。 那醉汉被扰了清梦,不耐烦地咕哝了几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浑浊没有焦点。他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第一句话便是:“酒……给我酒……” 小六见他醒了过来,松了口气,但闻到他身上那股味道,又忍不住掩了掩鼻子:“客官,您要喝酒也得进店里坐着喝不是?您这挡着门口了……” 醉汉似乎清醒了些,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也不看小六,直接伸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看起来颇为沉甸甸的绣花钱袋,“哗啦”一声,竟倒出好几锭雪花白银在门口的条凳上。他大手一挥,带着宿醉未醒的豪气,舌头还有些打结:“啰嗦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这些……够了吧?” 小六一看银子,眼睛一亮,又见对方是先付钱的主,心里的那点不耐立刻烟消云散,脸上堆起了职业的笑容:“够!够!客官您里边请!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他一边手脚利落地将银子收起,一边朝里面喊道:“小白!快来招呼这位贵客,雅座请!” 正在擦拭桌椅的南宫翎闻声而来,看到这醉汉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杂役的恭顺模样,上前扶住那摇摇晃晃的醉汉:“客官,您这边请,小心台阶。” 醉汉也不客气,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南宫翎身上,被他半扶半架地带到了大堂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小六则快步走到柜台边,低声向正在核对账目的秦月娥汇报了情况。秦月娥抬眼看了看那醉汉的方向,神色平静。她经营客栈多年,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醉汉更是寻常。如今店里又有南宫翎这样身手不凡的“自己人”在,她心里更是有底。既然对方已经爽快付了钱,开门做生意,没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按他要求的,上好酒好菜便是。多留意着点,别让他扰了其他客人。”秦月娥轻声吩咐道。 小六应声去了后厨。 很快,酒菜上桌。那醉汉也不用人让,自顾自地斟满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又猛灌了几口,仿佛那不是酒,而是解渴的清水。几杯烈酒下肚,他的眼神更加迷离,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起初只是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笔墨……意境……俗物……”,声音不大。但渐渐地,他的声音高了起来,时而拍着桌子激昂地吟诵些支离破碎、无人能懂的诗句,时而又伏在桌上,肩膀耸动,发出压抑的、类似呜咽的声音,嘴里嘟囔着“知音难觅……明珠蒙尘……”之类的牢骚话。 这怪异的行为和时高时低的声音,很快引起了周围几桌客人的不满。大家来客栈是用餐歇脚的,不是来听一个醉鬼发酒疯的。有人皱起了眉头,有人干脆换到了离他更远的座位。 终于,一位熟客忍不住对过来添茶的小六抱怨:“小二哥,你们店怎么回事?能不能管管那位?这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小六一脸为难,只好又跑到柜台前请示秦月娥:“掌柜的,您看这……” 秦月娥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她放下账本,正思索着是该上前温言劝阻,还是让南宫翎想办法让他安静些。就在这时,那醉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脑袋一歪,竟直接趴在桌子上,发出了响亮的鼾声,竟是又睡着了! 大堂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其他客人低声的议论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秦月娥见状,松了口气,赶紧对小六和走过来的南宫翎吩咐道:“快,趁他睡着了,把他扶到楼上的客房去。动作轻点。” 她又补充了一句,“房钱就从他自己刚才给的那些银子里扣。” 小六却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掌柜的,他给的银子……付了刚才那桌酒菜,剩下的……怕是不够住店的钱啊。” 秦月娥沉吟了一下,摆了摆手:“先安置下再说。等他醒了,再让他补上。小白,你多留意着点他那间房,别让他醒了偷偷溜了。” “明白,掌柜的。”南宫翎点头应下,和小六一起,一人一边,将那沉甸甸的醉汉架了起来,费力地往二楼客房搬去。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客房。那醉汉悠悠转醒,头痛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茫然地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精致的雕花木床、干净的桌椅……这不是他往常醉倒的街头巷尾。 他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往怀里摸去。空的!那个他记忆中沉甸甸的钱袋不见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糟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场景他太熟悉了。定是又醉倒在哪个酒肆客栈,被人抬了进来,钱袋里的钱怕又是被他花光了。他暗骂自己误事,同时也开始盘算如何脱身。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轻拉开房门一条缝,探出头去。走廊里静悄悄的,似乎没人。他心中一喜,侧着身子就想溜出去。 然而,他刚小心翼翼地挪出房门,没走两步,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清朗声音就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客官,您这是醒了?打算去哪儿啊?” 醉汉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只见那个白天扶他进来的年轻杂役,正倚在走廊的柱子上,双手抱胸,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了然的锐利。 醉汉到底是经历过不少类似场面,脸上瞬间堆起惯有的、混不吝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啊哈……小哥,是你啊。屋里闷得慌,我……我出去走走,醒醒酒,醒醒酒。” 南宫翎却不吃这套,他站直身体,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正好堵住了下楼的方向,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出去走走当然可以。不过,我们掌柜的吩咐了,客官您要走也行,得先把住店的房钱,还有之前酒菜的尾款,一并结清了才好。” “钱……啊哈……”醉汉脸上露出夸张的、宿醉未醒的迷茫表情,开始装傻充愣,双手在身上胡乱摸着,“钱……我的钱袋呢?哎呀,是不是丢在哪里了?你看我这记性……” 南宫翎见状,也不跟他多废话,突然扯开嗓子,朝楼下大喊一声:“掌柜的!有人想吃霸王餐!” 这一声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楼下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哐当”一声,客栈大门被小六眼疾手快地关上了,还顺手插上了门闩。后厨方向,身材魁梧、手里还拎着一根擀面杖的张师傅也闻声赶了过来,虎着脸站在楼梯口。文先生原本在教小雅识字,听到动静,立刻皱了皱眉,拉着好奇想张望的小雅,从后门暂时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转眼间,南宫翎、小六、张师傅三人就形成了合围之势,将那醉汉堵在了二楼的走廊里。 这时,秦月娥才不紧不慢地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缓步登上楼梯。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神情平静,并无怒色,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那醉汉,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 她站在众人面前,目光落在脸色终于有些发白、眼神开始慌乱起来的醉汉身上,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位客官,住店吃饭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看,您这是想‘私了’呢,还是想‘公了’?” 那醉汉被这阵仗彻底吓住了,他平日里耍无赖对付单个伙计或许还行,何曾见过这等关门“围堵”的架势?尤其是那位女掌柜,看着年轻貌美,眼神却锐利得让他心里发毛。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作画 那醉汉被秦月娥一句“私了还是公了”问得冷汗涔涔,再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南宫翎、堵着门口的小六以及手持擀面杖的张师傅,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脸上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容,试图商量: “这位女掌柜,您息怒,息怒!我……我眼下确实是囊中羞涩,拿不出现钱。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我给您画幅画!我的画,那可是……” 他自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六一声冷哼打断了。 “画?哼!”小六双手抱胸,脸上写满了不信和鄙夷,“你的画能值几个铜板?怕是连我们张师傅揉的面团都不如!掌柜的,您可别信他这鬼话,我看他就是想赖账!” 一旁的张师傅虽然不懂字画,但也顺着小六的话,瓮声瓮气地帮腔:“就是!掌柜的,这号人我见多了,就会耍嘴皮子!还是直接扭送官府省事!” 醉汉一听,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刚才那点惶恐瞬间被一股文人骚客的执拗和愤懑取代,他涨红了脸,梗着脖子争辩道:“你们……你们这些俗人!简直有眼无珠!我的画,价值千金!寻常人求都求不来!抵你们这区区饭钱房钱,绰绰有余!” “哟呵!还价值千金?”小六被他气笑了,叉着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醉汉脸上,“你吹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要真那么厉害,画能卖千金,你还至于混到连顿饭钱都付不起,躺我们客栈门口当醉猫?我看你啊,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死要面子!” “你……你你这黄口小儿!气煞我也!”醉汉被小六连珠炮似的抢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小六,手指都在打颤,“我……我那是……那是艺术家的风骨!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就懂吃饭付钱,天经地义!”小六寸步不让,嗓门比他还高,“少在这儿扯什么风骨!有本事你现在就拿出钱来!拿不出来,你就是个骗吃骗喝的!” “好好好!今日我便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醉汉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转向一直冷眼旁观的秦月娥,语气激动,“掌柜的!劳烦取笔墨纸砚来!我当场作画!若你们看了,还觉得我的画不值这饭钱,我……我任你们处置,绝无怨言!” 小六还想再呛声,秦月娥却抬手制止了他。她看着醉汉那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以及那份即便落魄也难以完全掩盖的、属于某种执拗匠人的气质,心中微微一动。她虽不通丹青,但也见过些世面,觉得此人或许并非完全胡吹大气。 “小六,去取笔墨来。”秦月娥平静地吩咐。 “掌柜的!您还真信他啊?”小六急了。 “去拿。”秦月娥语气不容置疑。 小六愤愤地跺了跺脚,狠狠瞪了那醉汉一眼,还是转身去柜台后面取来了文先生记账用的笔墨和一张寻常的宣纸,没好气地往醉汉面前的桌子上一拍:“喏!画吧!看你能画出个什么花来!” 醉汉也不计较纸张笔墨的普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酒意和愤懑都压下去。他拿起笔,蘸饱了墨,目光在大堂内一扫,最终落在了还在那儿气鼓鼓的小六身上。 只见他手腕悬动,下笔如飞,笔触时而迅疾如风,时而细腻如丝。他不再与旁人争辩,整个人仿佛都沉浸在了笔下的世界里。寥寥数笔,一个活灵活现的跑堂形象便跃然纸上——正是小六方才叉着腰、梗着脖子与人争吵时的模样,那眉宇间的忿忿不平、那动态的身形,被捕捉得惟妙惟肖,虽只是墨线勾勒,未及敷色细节,但神韵十足,一股生动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站在秦月娥身侧的南宫翎,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当他仔细观察那醉汉的握笔姿势、运笔的节奏以及画中那不拘一格、重在写神的风骨时,脸色微微一变。他凑近秦月娥,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掌柜的,此人……手法神态,颇似江南那位近年来声名鹊起,却行踪飘忽、性情古怪的大画师,‘墨颠’。我曾……在某地的藏画阁中见过他的仿作,其神韵有几分相似,但真迹据说更为不羁传神。” 其实,无需南宫翎提醒,秦月娥自己也看出了不凡。她不懂画技流派,却能感受到那画中扑面而来的“活气”,仿佛小六下一刻就要从纸上跳出来继续跟他吵架一般。这绝非寻常画匠所能为。 不多时,一幅《小六争执图》便已完成。醉汉掷笔于案,拿起那幅墨迹未干的画,得意地走到小六面前,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带着嘲讽:“小子,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瞧瞧!老夫的画,如何?” 小六本来打定主意要挑刺,可目光一落到那画上,看到画中那个栩栩如生、连他自己都觉得神似的自己,到了嘴边的刻薄话顿时卡住了。他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一丝丝佩服,但嘴上还是不肯认输,强撑着嘟囔道:“哼!画……画得像个猴子似的!有什么好的!谁知道你是不是蒙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醉汉刚下去的的火气又被他撩拨了上来。 这时,之前被文先生带开的小雅和文先生也闻声返回了大堂,站在一旁好奇地观看。小雅拉着文先生的衣袖,小声问:“娘亲,他画得好吗?” 文先生仔细端详着那画,她虽非鉴赏大家,但也读过些书,有些眼力,沉吟道:“娘亲也说不出太多门道,但这画……确实把咱们小六那股子机灵又倔强的劲儿画活了,很不简单。” 孙婆婆和张师傅则是面面相觑,他们看不明白画的好坏,只是觉得画得像,但具体值不值钱,心里也没底,只能等着秦掌柜拿主意。 醉汉不再与小六做口舌之争,他转向秦月娥,将那幅画往前一递,语气带着艺术家的自信与几分交易的口吻:“掌柜的,如何?老夫以此画,抵了今日的酒饭钱与房钱,可还够格?若你应允,老夫还可为你这归云客栈,再精心绘制一幅,保你客栈蓬荜生辉!” 秦月娥心中已有计较。此人画工确非凡品,若真是那位“墨颠”,其画作价值恐怕远非这顿饭钱能比。她正在权衡是顺势让他作画抵债,还是另做打算……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听闻归云客栈有人闹事吃霸王餐的林安,心下担忧,匆匆从济世堂赶了过来。 他一步跨进客栈大门,目光迅速扫过全场,首先落在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醉汉身上。而那名醉汉,在看到林安的一刹那,眼睛猛地瞪圆了,脸上露出了比刚才被围堵时还要震惊的神色,嘴巴微张,似乎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你是——?!” 然而,就在那醉汉即将喊出什么的电光火石之间,林安脸色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脸上瞬间堆起惊喜又熟稔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打断了对方: “哎呀!这不是张世伯吗?!您怎么到清水镇来了?真是巧遇啊!” 话音未落,林安已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张开双臂,给了那还在懵懂状态的醉汉一个结结实实的、看似热情的拥抱。 在两人身体接触、宽大衣袖遮掩的瞬间,林安的手指如同鬼魅般探出,指尖一枚细若牛毛的金针,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地刺入了醉汉颈后某个穴位。 那醉汉“张世伯”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震惊和即将出口的话语瞬间凝固,随即眼神迅速涣散,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声,整个人便软软地向下倒去。 林安顺势紧紧扶住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无可挑剔的“惊喜”笑容,语气充满了“关切”,对着怀中已然昏迷的醉汉说道:“张世伯?您这是怎么了?是酒劲又上来了吗?还是见到小侄我太激动了?唉,您这身子骨……看来得好好休息才行。” 他抬起头,对着有些愕然的秦月娥和众人,自然地解释道:“月娥,诸位,没事了。这位是我一位远房世伯,姓张,嗜酒如命,估计是又喝多了,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这就扶他回房休息。” 这一连串的变故快得让人反应不及。前一秒还在为画作价值争执不休的醉汉,下一秒就成了林安口中熟识的、因醉酒而晕倒的“张世伯”。 大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小六眨了眨眼,看看昏迷的醉汉,又看看一脸“坦然”的林安,脑子里一团乱麻。南宫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默不作声。秦月娥看着林安,又瞥了一眼他怀中不省人事的“张世伯”,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世伯啊?”她顺着林安的话,对还有些发愣的小六和张师傅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忙把人扶回房间去。” 一场因“霸王餐”引发的风波,就在林安这突如其来的“认亲”与隐秘的一针之下,暂时画上了一个略显诡异的休止符。而那幅价值千金的《小六争执图》,还静静地躺在桌上,墨香犹存。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章 张彦远 夜色深沉,槐荫巷林安的小屋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将简陋的家具映照出摇曳的影子。那位被称为“墨颠”的画家张彦远,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悠悠转醒。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粗布薄被。屋子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个书架,墙上挂着几束干枯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林安身上的清苦药香,而非他熟悉的酒气或墨香。 “醒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张彦远循声望去,只见林安坐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翻阅着一本医书,神情淡然,仿佛他只是一个寻常的病患。 “林……林贤侄……”张彦远张了张嘴,宿醉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他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沉稳、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几乎无法将他与记忆中那个身处锦绣堆、眉宇间带着几分清贵与疏离的国师府大弟子联系起来。 “这是何处?”他揉了揉依旧胀痛的额角,声音沙哑地问道。 “清水镇,我暂居之所。”林安合上书,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张大家,你怎么会流落至此,还……还混到要去吃霸王餐的地步?” 张彦远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支支吾吾地说:“游历……游历名川大山,感悟天地灵秀,偶然……行至此处罢了。” 林安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一丝不赞同:“游历?我记得很清楚,当年你执意离开京城,我师父怜你才华,与几位至交好友共同出资,赠了你一笔足够你数年用度的盘缠,嘱你安心游历,采风创作。何以短短时日,便落到如此境地?那笔钱呢?” “这个……”张彦远的老脸更红了,眼神躲闪,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半晌才像是挤牙膏般,含糊地低声嘟囔,“……花……花完了。” “花完了?!”饶是林安素来沉静,此刻也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张大家,你离京之时,可是信誓旦旦答应过我师父,定会量入为出,节俭度日,专心艺道!这才过去多久?” 面对林安的质问,张彦远似乎也有些恼羞成怒,或者说,是试图用他那一套歪理来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 他挺了挺腰板,振振有词道:“贤侄!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也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岂不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这游历,感悟的岂止是山川形胜?那各地的珍馐美馔,亦是风土人情的精髓!还有……还有那青楼楚馆之中,红颜知己的温言软语、曼妙歌舞,那皆是激发灵感的无上妙品!这灵感之源,岂是区区金银可以衡量的?花得快些,乃是……乃是情理之中!”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仿佛那巨额钱财花得是多么的天经地义、物超所值。 林安看着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背过去。他深知这张彦远性情狷介古怪,嗜酒如命,又好享乐,当年在京城就因其放荡不羁差点惹下大祸。如今看来,离了京城的束缚,更是变本加厉。跟这种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揉了揉眉心,决定不再纠缠于钱财之事,转而肃容道:“罢了,旧事不提。张大家,既然你已醒来,有件事需与你说明。我已离开国师府,如今化名林安,在此隐居,只是一介寻常郎中。我的身份,还望你守口如瓶,莫要对任何人提起。” 张彦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又被一种“我懂了”的了然神色取代,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明白,明白!贤侄……不,林郎中,你这是……韬光养晦?还是……避祸?” “这你无需多问。”林安打断了他的猜测,语气不容置疑,“清水镇不是你久留之地。明日一早,你便自行离开吧。” “离开?”张彦远一听,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刚才那点“艺术家”的傲气瞬间消失无踪,换上了一副愁苦万分的无赖相,“不行不行!贤侄,你看我……我现在身无分文,能去哪里?这人生地不熟的,出去岂不是要饿死冻死?既然你在此处,那我……我就只好暂时叨扰你一段时间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林安收留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林安被他这泼皮劲儿气得差点笑出来,耐着性子道:“你没钱,难道不会卖几幅字画吗?以你的名声和画技,随便一幅画,难道还换不来盘缠?” 谁知这话像是戳到了张彦远的痛处,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混合着骄傲与愤世嫉俗的神情,义正词严地说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他引用了一句诗,随即又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般对林安抱怨:“贤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我张彦远作画,只为心中所想,只为值得之人!若非我心甘情愿,纵是王侯将相,千金堆于面前,也休想求得我半点墨迹!若非如此,当年在京城,我怎会因不肯为那权阉作寿图而被其构陷下狱?若非你师父云逸公欣赏我的才华,仗义执言,力保于我,我恐怕早已成了冤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胡子都翘了起来:“如今你让我为了几两银钱,便去迎合那些附庸风雅的俗物,画些我不愿画的东西?绝无可能!我宁可饿死,也绝不出卖我的画笔!” 林安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还振振有词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来。他知道张彦远说的是实话,此人确有风骨,但也正是这不通世务的“风骨”,让他屡屡陷入窘境。跟他讲生存之道,无异于鸡同鸭讲。 林安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他指着这间狭小的屋子,语气冷硬:“张大家,你看清楚了。我林安如今亦是一介布衣,隐居于此,并无余财。这间小屋,仅能容我一人栖身。庙小,住不下两尊大佛。你还是另寻他处吧。” 说完,他不再看张彦远,起身开始收拾桌案上的医书,做出送客的姿态。 张彦远眼见林安态度坚决,眼珠子一转,竟直接耍起了无赖。他“哎哟”一声,重新躺倒回床上,拉过那床薄被往头上一蒙,瓮声瓮气地嚷嚷道:“哎呀……头好痛……不行了不行了……酒劲还没过……浑身无力……走不动了……我得再睡会儿……” 竟是直接开始装死,打算赖着不走了。 林安看着床上那一大坨“耍赖”的身影,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他深知这醉鬼的难缠,跟他讲道理讲不通,动手赶人……看在他与师父那点香火情分上,又实在做不出来。 “你……!”林安指着床上那团被子,你了半天,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狠话。他猛地一跺脚,抓起桌上那本医书,转身“哐当”一声摔门而去,巨大的声响震得小屋似乎都晃了晃。 屋内,只剩下油灯摇曳,和床上那个在被子底下偷偷咧开嘴,露出计谋得逞般狡猾笑容的“墨颠”张彦远。 林安怒气冲冲地走在夜色笼罩的清水镇街道上,凉风吹拂,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闷。他回头望了一眼槐荫巷方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只能去济世堂,跟阿竹那小子挤一挤了。而那个甩不掉的大麻烦,只能留待明日再想办法了。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挑布 时近中秋,天气转凉,清晨的空气里已带上些许清冽的桂香。归云客栈过了早膳最忙碌的时辰,难得清闲下来。秦月娥将店务暂时交给文先生和小六照看,自己则挎着个小篮,脚步轻快地出了门,朝着镇东头的锦绣坊布庄走去。 中秋团圆在即,她心里惦念着两件事。一件是弟弟的秋闱。虽说弟弟在省府读书,一切用度自有学里安排,但她这个做姐姐的,总想尽份心意,想着买几尺好布,给他做件厚实挺括的新袍子,穿去考场也精神些。 另一件……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安的身影,他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青色长衫,虽说干净整洁,衬得他气质清隽,但在这渐凉的秋日里,看着未免有些单薄。既然要给弟弟做,不如……也给他捎带一件?这个念头一起,她的脸颊便有些微微发烫。 清水镇的街道沐浴在秋日明净的阳光下,石板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两旁店铺陆续开门,熟人见面互相打着招呼,充满了安宁祥和的气息。秦月娥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脚步不觉更轻快了。 走进锦绣坊,熟悉的布匹混合着染料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布庄的老板娘,一位姓陈的圆脸妇人,正拿着鸡毛掸子清扫着柜台,见到秦月娥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哟,是月娥来了!快进来坐!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陈老板娘一边招呼,一边麻利地给她倒了杯热茶。 秦月娥笑着接过茶,道了谢,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布架上流连:“陈婶,快中秋了,想给我家弟弟扯几尺好布,做件秋袍,他去州学参加秋闱,总得有件像样的衣裳。” “哎呦!这可是大事!文轩那小子一看就是有出息的,这次秋闱定能高中!”陈老板娘连连夸赞,引着秦月娥去看那些质地厚实、颜色沉稳的缎子和细棉布,“这些料子都是新到的,你看看这色泽,这手感,最适合读书人穿,又体面又不张扬。” 秦月娥细细摸着布料,比较着颜色,最后选中了一匹藏青色的暗纹缎子和一匹月白色的素绸,打算给弟弟做一身搭配着穿。 选定了弟弟的布,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瞟向旁边一些颜色更雅致、质地更柔软的料子。一匹雨过天青色的杭绸吸引了她的注意,那颜色清透温润,让她莫名觉得,很配林安。 陈老板娘是何等精明的人物,顺着秦月娥的目光和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心里立刻就跟明镜似的了。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善意的揶揄笑道:“月娥啊,光给弟弟做,就不想着……也给咱们林先生添件新衣裳?我看他那件青衫,都快洗出水墨画的意境来了。” 秦月娥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像熟透的虾子。她嗔怪地看了陈老板娘一眼,却没有出声否认,只是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默认了这份心思。 陈老板娘见她这害羞模样,心里更是了然,也不再打趣,转而热情地帮她参谋起来:“这匹天青色的杭绸极好,颜色雅致,衬人气质,林先生穿着定然好看!还有这匹竹叶纹的直缀料子也不错,低调又显精神……” 她一边帮秦月娥挑选,一边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抱怨起自家的事来:“唉,还是月娥你好啊,知书达理,又能干,把个客栈打理得井井有条。再看看我家那个野丫头,真是愁死我了!” 秦月娥知道陈老板娘说的是她的独生女儿,名叫杨英,年纪与她相仿,小时候也是一起玩过的。她印象中那是个活泼好动、性子像男孩一样的姑娘。 “英子妹妹……她怎么了?”秦月娥顺着话头问道。 “怎么了?”陈老板娘一拍大腿,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也知道,她从小就不爱红装爱武装,针线女红一样不学,就喜欢舞刀弄棒!我和她爹怎么说都不听!前几年,更是瞒着我们,偷偷跟着路过的一个镖局跑了,说什么要去当镖师,走南闯北!一个姑娘家家的,这像什么话嘛!” 陈老板娘越说越气,又带着深深的心疼和思念:“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信也没几封,都不知道她在外面是死是活,吃了多少苦头……我这心里啊,天天提着!人家像她这么大的,早就相夫教子了,她倒好……唉,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子哟!” 秦月娥听着,心中亦是感慨。她与陈英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一个固守家园,经营着方寸之地,维系着小镇的烟火气;一个挣脱束缚,奔向广阔的天地,去经历风雨。说不上孰优孰劣,只是个人选择罢了。 她轻声安慰道:“陈婶,您也别太担心了。英子妹妹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志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她性子爽利,身手也好,定能照顾好自己的。说实在的,我……有时还挺羡慕她那样的洒脱呢。” 这话半是安慰,半是真心。守着归云客栈固然安稳,但偶尔,她也会想起林安口中描绘的江南烟雨、西北大漠,心中生出几分向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老板娘听了,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羡慕啥呀……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摇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布料上,“来,月娥,咱们还是看布。这匹天青色的,我给你量足尺寸,保准做得合身又好看!” 秦月娥最终选定了给弟弟的藏青缎子、月白素绸,以及给林安的天青色杭绸和另一匹玄色暗云纹的厚实料子,预备给他做两身换洗。她大致比划着说了林安和弟弟的身形尺寸,陈老板娘是多年的老裁缝,一听便心里有数,最后还嘱托陈婶不要跟别人说。 “放心吧,月娥,尺寸我记下了,一定给你做得妥妥帖帖。”陈老板娘笑着,又压低声音,促狭地眨眨眼,“给林先生的这份……是惊喜吧?婶子我懂,保证不跟旁人乱说!” 秦月娥的脸又红了一层,羞涩地点点头:“那……就有劳陈婶了,工钱我回头一起送来。” “不急不急。”陈老板娘笑着将她送出布庄。 怀揣着为在意之人准备新衣的隐秘喜悦,秦月娥心情愉悦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秋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觉得连空气都是甜的。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她走到镇中十字路口时,被打断了一下。只见前方,林安正与昨日那个吃霸王餐的醉汉先生并肩而行。只是,与她那轻松惬意截然不同,林安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与无奈。 而那位醉汉先生,虽衣衫依旧不算齐整,但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正一手拉着林安的衣袖,一手指点着周围的街景、房屋、甚至路过的行人,口中喋喋不休,似乎在品评着什么,神情激动,时而摇头晃脑,时而扼腕叹息,那架势,倒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或是检阅士兵的将军。 林安显然不胜其烦,却又碍于某种原因不能甩手离去,只能僵硬地任由他拉扯着。 就在这时,林安抬眼看见了迎面走来的秦月娥。他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脸上立刻露出了真切而温暖的笑容,扬声招呼道:“月娥!” 他身旁那位醉汉先生,也顺着林安的目光看到了秦月娥。昨日在客栈被“围堵”的记忆瞬间回笼,他脸上那激昂慷慨的表情顿时一僵,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声音戛然而止。他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不敢与秦月娥对视,刚才那指点江山的气焰瞬间消散无形,悄悄松开了拉着林安衣袖的手,下意识地往林安身后挪了半步。 秦月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见林安那如释重负的表情,便也微笑着迎了上去。这清水镇的秋日,因着这琐碎而真实的人间烟火,显得愈发温暖而生动起来。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笑里藏刀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青石板路上,秦月娥看着迎面走来的林安和他身边那位神色躲闪的“霸王餐先生”,唇角不由弯起一抹了然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 她先与林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目光落在试图缩到林安身后的张彦远身上,笑吟吟地开口,声音清越:“真巧啊。” 她特意顿了顿,看向张彦远,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这位……霸王餐先生,方才我远远瞧着,您不是正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生龙活虎得很吗?怎么一见了我,反倒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了?” 张彦远被点了名,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臊得胡子都翘了翘。他这人虽有些无赖习气,但骨子里并非全然不知羞耻,尤其面对昨日慷慨收留,且与自家“贤侄”关系匪浅的秦掌柜,那份心虚更是放大了几分。 他讪讪地拱了拱手,倒也光棍,直接坦言:“秦掌柜说笑了……昨日……昨日是在下孟浪,酒醉失态,欠下贵店的饭资尚未结清,实在是……囊中羞涩,无颜面对掌柜的,故而……不敢多言,怕再惹恼了掌柜。” 秦月娥见他态度还算诚恳,便也顺着他的话,半真半假地说道:“张先生既知理亏便好。昨日是听林先生说您是他的世伯,这才网开一面,未曾报官。但这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银货两讫,这钱……总还是要还的。” “自然,自然!”张彦远连连点头,随即又露出那副熟悉的愁苦表情,“只是……秦掌柜也看到了,在下如今确实是身无分文。不过,我已决定在贵宝地盘桓些时日,待……待手头稍显宽裕,定当第一时间将欠款奉上,分文不少!” “哦?”秦月娥闻言,秀眉微挑,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张先生打算长住清水镇?那敢问先生,如今下榻在何处呢?我们镇子小,客栈也就我们归云客栈一家……” 她话未说完,张彦远已经理所当然地抬手一指身旁脸色愈发难看的林安,声音洪亮:“自然是住我贤侄家中啊!我们叔侄二人多年未见,正好趁此机会亲近亲近!” 秦月娥的目光立刻转向林安,只见林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极度无奈、隐忍和“我想把他扔出去但碍于情面不能”的复杂表情,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算是默认了。 秦月娥还是头一次见到林安被人逼到这般“吃瘪”却又无可奈何的境地,觉得既新奇又有趣。她眼波流转,忽然起了促狭之心,对着张彦远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张先生住在林先生家里,那您可真有口福了。我们林先生不仅医术高明,这厨艺也是一绝,寻常人可没机会尝到他亲手做的饭菜呢。” “哦?!果真?”张彦远一听,眼睛瞬间亮了,他平生两大爱好,美酒与美食,一听到“厨艺一绝”,顿时将方才的窘迫抛到了九霄云外,兴致勃勃地看向林安,“贤侄!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般手艺?在京……咳咳,在以前可从未听你提及!好好好!那今日晚膳,我可要好好品尝品尝贤侄的手艺!” 林安看着秦月娥那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神,再听听张彦远这毫不客气的点餐,内心已是恶浪滔天,恨不得立刻将这甩不掉的老饕餮打包扔出清水镇。然而,面上他却只能挤出一个堪称“温良谦恭”的笑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世伯放心,晚、辈今日定当亲自下厨,‘好、好、招、待’您。” 他特意加重了“好好招待”四个字,可惜,沉浸在即将品尝美食喜悦中的张彦远完全没听出其中的“杀气”,只觉得这贤侄与秦掌柜都是顶顶热情好客之人,连连抚掌称善。 林安实在不想再与这碍眼又碍事的“世伯”多待,只想与秦月娥单独说几句话。他定了定神,对张彦远道:“世伯,您不是说要好好逛逛这清水镇,感悟风土人情吗?我与月娥还有些事情要谈,您看……” 张彦远先是一愣,随即目光在林安和秦月娥之间转了转,看到林安落在秦月娥身上那明显不同于常人的、带着温度与柔光的眼神,顿时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促狭的、属于长辈看穿小辈心思的笑容。 他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嘿嘿一笑,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林安,压低声音,用一种“我懂我懂”的语气说道:“好小子!开窍了?我说怎么甘愿窝在这小镇子里呢!想当初在……咳,那位锦瑟’姑娘对你青眼有加,邀你品茗论诗,你都能冷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害得人家姑娘伤心了好久。老夫当时还以为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干脆就对男女之情没开窍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哈哈……” 他本是压低声音,奈何情绪一激动,这“悄悄话”的音量就没控制住,清晰地飘进了近在咫尺的秦月娥耳中。 林安在听到“锦瑟”二字时,脸色就猛地一变,暗道不好!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或者恶狠狠地瞪向这个口无遮拦的老家伙,就感觉腰间软肉突然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疼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身体一僵,侧头看去,只见秦月娥脸上依旧挂着明媚动人的笑容,仿佛秋日最灿烂的阳光,但那只悄悄绕到他身后、正精准掐住他腰间软肉的手,却昭示着这笑容底下隐藏的“杀机”。 秦月娥笑靥如花,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却像小刀子似的刮过林安的脸,然后转向一脸“我说漏嘴了但我不怕”的张彦远:“张先生,您刚才说的是……哪位姑娘?叫什么‘锦瑟’是吗?听着就是个美人儿的名字呢。怎么……我们林先生从前还有这般风流韵事?我与他相识至今,可从未听他提起过只言片语呢。” 林安只觉得后背冷汗都下来了,他一边试图不着痕迹地摆脱腰间的“钳制”,一边拼命用眼神示意张彦远闭嘴。 张彦远此时也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劲了。看着秦月娥那“温柔和煦”的笑容和林安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他就算再不通世务,也明白自己可能闯祸了。他干笑两声,连忙打了个马虎眼:“啊?什么锦瑟?哦!我是说……是说这清水镇的景色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好!好啊!那个……贤侄,你们聊,你们聊!老夫……老夫再去别处逛逛,好好感悟感悟这镇子的‘景色’!告辞,告辞!” 说完,他也不等林安和秦月娥回应,几乎是脚底抹油,一溜烟就钻进了旁边的小巷,瞬间消失不见,速度之快,全然不似个宿醉方醒、年过不惑之人。 街口,只剩下面色尴尬、腰间犹痛的林安,和依旧笑得温柔甜美、但眼神里充满了“等你解释”意味的秦月娥。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微妙而紧张起来。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飞来横祸 见那张彦远识趣地溜得没了影,秦月娥脸上那面对外人时的盈盈笑意便淡去了几分,她转过身,一双明眸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林安身上。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敷衍的意味,“这位张大家,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昨日他在店里,虽说是吃了霸王餐,但小白私下告诉我,观其作画的神韵手法,极似江南那位声名赫赫、却行踪成谜的画坛巨匠‘墨颠’。这样的人物……你怎么会与他相识?还成了他的‘世侄’?” 林安被她问得心头一紧,看了看四周虽无人驻足,但毕竟是在街上,说话不便。他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 秦月娥从善如流,跟着林安走到了镇子边缘那棵熟悉的大古树下,这里僻静,少有人来。溪水潺潺,古树婆娑,倒是个说秘密的好去处。 站定后,林安这才叹了口气,将张彦远的来历大致说与秦月娥听,自然隐去了京城国师府等关键信息,只含糊道:“他……确实就是那位‘墨颠’张彦远。早年,我师父云游时,欣赏他的才华,与他有些交情。后来他在京城因不肯巴结权贵,被人构陷,是我师父念及旧谊,出面周旋,才保他无恙。 他执意离开京城游历,我师父和几位朋友怜他才华,便共同凑了一笔不算少的盘缠资助他,希望他能安心创作。谁曾想……” 林安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这才过去多久,他竟然就能将那么大一笔钱挥霍一空,沦落到……昨日那般境地。我师父若知晓,怕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 秦月娥听着,想象着那位素未谋面的云逸师父和几位好友的一片苦心,竟被张彦远如此“糟蹋”,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这位张大家,可真是个……妙人。” 笑归笑,她可没忘记正事,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掌柜的精明,“他昨日在店里,点的可都是我们窖藏的好酒,住的那间也是我们最好的上房。这笔账,零零总总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他既是你的‘世伯’,如今又身无分文地赖在你那里,这钱要是他还不上……” 她拖长了语调,眼波流转,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安,“我可是要算在你头上的哦。” 林安一听,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他如今全部心思都在如何凑足那五百两聘礼上,每一文钱都得精打细算,哪里还经得起这般“飞来横债”?他连忙摆手,试图商量:“月娥,此事……容我与他分说。他的画作确是佳作,绝非虚言。待他……待他在此地灵感迸发,画得几幅,我设法拿去州府书画行寄卖,定能得个好价钱,届时连本带利还你,如何?绝不会让你吃亏。” 秦月娥见他急得额角都快冒汗,心中觉得好笑,也不再紧逼,只是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语气轻快地说道:“哦?是吗?那……到时候再说吧。” 见她松口,林安刚想松一口气,却见秦月娥仍是那般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那目光清澈透亮,仿佛能一直看到他心底去,直看得他心底一阵阵发虚,后背莫名有些发凉。 “月……月娥,你这般看着我……是为何?”林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秦月娥眨了眨眼,笑容越发甜美,语气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没什么呀。只是忽然觉得,咱们清水镇的‘景色’……当真是极好的。山也清,水也秀,人……也格外有‘韵味’。不然,怎么能吸引张先生这样见多识广的‘墨颠’大家,流连忘返,甚至……都舍不得走了呢?” 她特意在“景色”和“韵味”上咬了重音。 林安何等聪明,立刻便听出了这弦外之音——她还在介意张彦远方才失言提到的那个“锦瑟”!他心中叫苦不迭,知道若不解释清楚,今日这关怕是难过。他连忙正色,语气急切而诚恳: “月娥!你切莫听张世伯胡言乱语!他那人喝多了酒便口无遮拦!那位锦瑟姑娘……只是……只是当初因一些公务上的往来,我依规矩帮了她一个小忙,她出于感激,才邀我品茗饮酒,但我当时便明确拒绝了!我与她之间,除了必要的公事接触,绝无半点私情,更无任何暧昧!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解释得又快又急,额角竟真的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坦诚,生怕秦月娥不信。 秦月娥听着他的解释,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她轻轻“哦”了一声,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林先生何必如此紧张?您从前在京……在别处时,有多少红颜知己,有过怎样的风流往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我自然是管不着的。” 这话听起来通情达理,实则字字都带着软钉子。林安一听,心更是沉了下去,知道她这是真的恼了,而且气得不轻。他心下大急,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想要去拉秦月娥的手,口中更是搜肠刮肚地说着好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娥,你听我说,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那些过往之人,于我皆如过眼云烟,我从未放在心上!你信我……” 然而秦月娥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无可挑剔的、却让人心里发毛的笑容,打断了他的话:“林先生言重了。客栈里还有些杂事要忙,我就不多陪了。您……好自为之。” 最后四个字“好自为之”,她说得轻柔,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林安心上。尤其那一声刻意拉长、带着距离感的“林先生”,更是让他心里堵得难受。 说完,秦月娥不再看他,转身便朝着归云客栈的方向走去,裙裾摇曳,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林安僵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猛地一拳捶在身旁粗糙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张、彦、远!”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心中恨极了那个多嘴多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家伙!若非他口无遮拦,自己何至于此!这好不容易才与月娥关系明朗,眼看提亲在即,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陈年旧账”搅得一团糟! 秋风掠过溪面,带来丝丝凉意,却吹不散林安心头的烦躁与懊恼。他望着归云客栈的方向,眉头紧锁,第一次对如何安抚生气的秦月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恐怕正优哉游哉地在他的小屋里,等着品尝他“亲手”做的晚膳呢!想到这里,林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章 归云 慕容白,或者说,此刻更习惯被称作“小白”的南宫翎,正拿着一块半湿的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他的动作看似勤勉,眼神却有些飘忽,耳朵更是竖得像警觉的兔子,时刻捕捉着柜台后的动静。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从早上秦掌柜去了一趟布庄回来,这归云客栈就好像从暖意融融的春日,骤然跌进了寒气森森的腊月。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位平日里总是笑语嫣然、待人宽和的秦掌柜。 他刚才只是擦拭栏杆时稍微慢了一丝,就被秦掌柜那清冷中带着锐利的声音点名,吓得他差点把抹布丢出去。那眼神扫过来,明明没什么怒火,却让他脊背莫名发凉,赶紧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恨不得把木头擦出包浆来。 “小六哥,”趁着去后厨帮忙端菜的间隙,南宫翎凑到正在摆放碗筷的小六身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询问,“掌柜的今天这是……怎么了?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就跟吃了火药似的。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了?” 小六闻言,也苦着一张脸,同样压低声音回道:“哎哟,我的小白兄弟,你可别瞎想!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今天也被掌柜的挑了好几回刺了,摆个凳子都能被说歪了半寸!我看啊,掌柜的这火气,八成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那冲着谁?”南宫翎更好奇了。他潜伏客栈也有些时日,深知秦月娥为人爽利明理,极少如此情绪外露,更不会无故迁怒伙计。 小六挤眉弄眼,用更小的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我估摸着啊……跟林先生有关!” “林先生?”南宫翎一愣。 “对啊!”小六一副“你太年轻不懂”的表情,“早上掌柜的不是去布庄了吗?回来的时候,我瞅着她脸色就不太对,虽然还笑着,但那笑……啧,有点凉飕飕的。后来我好像隐约听见,她和林先生在街口说话,声音不大对劲,再后来,掌柜的就一个人回来了,然后……你就看到了。” 小六说着,拍了拍南宫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以“过来人”的口吻教导:“小白啊,这女人心,海底针!尤其是跟心上人闹别扭的时候,咱们这些旁边的人,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千万别往枪口上撞!熬过这两天,等中秋到了,说不定掌柜的心情就好了!” 南宫翎听得似懂非懂,但“心上人闹别扭”这几个字他是明白的。他脑海中浮现出林安那沉稳淡然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他如何能惹得秦掌柜这般生气。不过,小六的忠告他是听进去了——夹起尾巴,小心做事。 他刚端着空盘子从后厨出来,脚步稍微放轻了些,生怕惊动了柜台后那尊“低气压女神”。然而,秦月娥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抬,清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慕容白,动作快些,客人的盘子要及时收,堆在后厨像什么样子。” “是!掌柜的!”南宫翎一个激灵,赶紧加快脚步,几乎是溜着墙边走了。他心里暗暗叫苦,同时也对那位能搅动秦掌柜一池春水的林安先生产生了十二分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 打发走了南宫翎,秦月娥的目光重新落回账本上,但那上面的数字却像一群游动的小蝌蚪,怎么也看不进心里去。 小六和南宫翎那点自以为隐蔽的窃窃私语,她其实听了个大概。她知道自己的反常吓到了这两个伙计,心里也有一丝歉疚,可那股无名火就是压不下去,堵在胸口,闷得她呼吸都不畅快。 她越想越觉得憋屈。 早上在布庄,指尖抚过那匹天青色杭绸时,心里有多柔软,多期待;听到张彦远那句“锦瑟姑娘”时,心里就有多膈应,多酸涩。林安的解释她信,可相信不代表不介意。就像明明知道碗洗得很干净,可一旦知道它曾经装过什么不喜欢的东西,心里总会觉得别扭。 那个什么张大家!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月娥磨了磨后槽牙,恶狠狠地想:下次他再敢来,定要让张师傅“失手”多放一把盐,酒水里也“不小心”掺上点清水!看他还能不能口若悬河地揭人短处! 但这念头刚起,她又自己否定了。罢了,看在林安和他师父的面子上,暂且饶他一次。不过,欠客栈的钱,一文都不能少!这是原则!而且,得让林安督促他赶紧画画卖钱! 思绪转到林安身上,秦月娥的心情更加复杂。 她气他吗?当然是气的。气他有过那样惹人遐思的“过往”,气他招惹了桃花还不自知。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和不自信。 自己之前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呢?像林安这样的人,在他来到清水镇之前,在他还是那个身份不凡、能力出众的“林攸宁”时,他的身边,他的世界里,该有多少出色的女子?她们或许才华横溢,或许家世显赫,或许貌美如花……那个“锦瑟”,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寻常女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而自己呢?不过是清水镇上一个守着祖业的小客栈掌柜。虽然她从不妄自菲薄,但此刻,一种微妙的、从未有过的比较心理悄然滋生,让她心烦意乱。 “我早上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放下假装在看的账本,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里涌起一阵懊悔,“明明不是他的错,是那张大家口无遮拦……我却把气全撒在他身上,还说了那么生分的话……” “好自为之”、“林先生”……当时他眼神里瞬间闪过的那抹黯淡和无奈,此刻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像一根小刺,扎得她心里不舒服。 “过两日就是中秋了……”这个念头像一块巨石压了下来。往年的中秋,是她最期待的日子之一。客栈提前打烊,大家围坐一桌,赏月,吃月饼,闲话家常。那是属于“家”的温暖和团圆。她甚至偷偷想象过,今年中秋,或许能和林安的关系更进一步…… 可现在呢? “我这还怎么好意思开口邀请他来吃饭啊?”秦月娥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发出邀请时,林安那可能带着疏离或尴尬的表情,光是想想就让她坐立难安。“明明早上才高高兴兴给他选了衣料,转眼就跟他甩脸子……他会不会觉得我蛮不讲理,喜怒无常?” 一股强烈的沮丧感笼罩了她。 “怎么办啊……”她无声地叹息,将脸埋进臂弯,趴在冰凉的柜台上。 然而,在自我检讨之后,一股怨气又忍不住转向了那个“罪魁祸首”。 “可是他也是!木头脑袋!就知道解释!明知道我当时在气头上,说的都是反话……他就不能再追上来,耐着性子多哄我几句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走了?难道他就一点错都没有?谁让他……谁让他以前那么招人!” 这理由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胡搅蛮缠,但此刻,她需要这点胡搅蛮缠来支撑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道理”。 “哎呀!烦死了!”秦月娥猛地抬起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有些散乱了。 早知如此,早上态度好一点就好了。至少,听他把话说完,或者……或者暗示他晚上来客栈一趟也好啊。 现在倒好,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主动去和解?拉不下这个脸。等他来道歉?看他早上那样子,怕是也指望不上。难道中秋之夜,大家就要这样别别扭扭地过去吗? 她就这么独自坐在空旷安静的大堂柜台后,一会儿懊恼自己的冲动,一会儿埋怨林安的不解风情,一会儿又担心即将到来的中秋团圆夜会因此蒙上阴影。平日里那个精明干练、处事果决的客栈女掌柜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为情所困、心乱如麻的普通女子,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放到唇边,轻轻啃咬着指甲,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与烦恼。 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橙红色的霞光透过窗棂,在大堂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中秋的圆月尚未攀上枝头,而归云客栈女掌柜心中的那轮明月,却早已被名为“林安”的云雾层层笼罩,阴晴不定,扰得她方寸大乱。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小巷中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沉下来,最后一抹晚霞恋恋不舍地沉入西山背后,归云客栈内外点起了灯笼,晕开一圈圈温暖的光晕。大堂里,小六和南宫翎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椅,准备打烊。 秦月娥独自坐在柜台后,面前的账本依旧停留在那一页。心里的气闷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添了几分坐立不安的焦躁。她时不时抬眼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他……今天还会去溪边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前几天,她和林安一起用旧木板和防水的油布,在溪边那棵大柳树下搭了个简陋却能遮风避雨的小窝,给时常在那附近活动的几只流浪猫,尤其是那只威风凛凛、被她戏称为“橘将军”的大橘猫,一个临时的家。两人约好了,谁有空谁就去喂一下。 今天因为生他的气,她故意没去。可现在天色已晚,也不知道“橘将军”它们有没有饿着?会不会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我可不是因为想跟他和好才去的!”秦月娥在心里对自己强调,努力板起脸,“我还在生气呢!非常生气!主要是……主要是担心‘橘将军’它们没饭吃,对,就是这样!”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猛地站起身,对正在擦桌子的小六和南宫翎说道:“小六,小白,我出去走走,透透气。你们收拾完就早点休息吧。” 小六和南宫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了然。小六忙应道:“好嘞掌柜的,您放心去,这儿有我们呢!” 秦月娥故作镇定地点点头,拢了拢衣衫,迈步走出了客栈,身影很快融入小镇的夜色之中。只是那脚步,不自觉地就朝着清水溪的方向去了。 ———— 早些时候,济世堂也刚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林安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看着王老郎中和阿竹在收拾药碾子,心里却早已飞到了归云客栈。 他一整天都在想着早上秦月娥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和冷冰冰的“林先生”。他知道她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他恨不得立刻就去客栈找她,将那个口无遮拦的张彦远绑起来谢罪,再好好跟她解释清楚。 然而,济世堂今日病人络绎不绝,王老郎中又即将远行,许多事务需要交接,他实在抽不开身。另一方面……他确实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解释“锦瑟”的事不难,难的是如何安抚月娥那颗因在意而敏感、因受伤而竖起尖刺的心。他怕自己嘴笨,越描越黑,更怕看到她失望或疏离的眼神。 犹豫再三,他决定还是按照“老地方”的约定去碰碰运气。溪边那个他们一起搭建的猫窝,是他们除了客栈和济世堂之外,另一个充满共同回忆的小小据点。他盼望着,月娥即便再生气,或许也会因为放心不下“橘将军”它们而过去看看。 于是,他早早便来到了溪边。晚风带着溪水的湿气和秋夜的凉意拂过柳梢,月光因为临近中秋而格外皎洁明亮,清辉洒在潺潺的溪水和草地上,如同铺了一层银霜。 林安站在柳树下,看着空荡荡的猫食碗,心里叹了口气。他带来的小鱼干已经喂给了眼巴巴等着的“橘将军”和它的“部下”们。猫咪们吃饱喝足,惬意地舔着爪子,或在草地上打滚,或蹭着他的裤脚,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可他要等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色越来越亮,溪边的寒气也越来越重。林安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她……今天是真的不来了吗?是因为太生气,连猫咪都不顾了?还是……她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失落攫住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下定决心,整理了一下被猫咪蹭得有些褶皱的衣袍,转身离开溪边,朝着归云客栈的方向,步履匆匆。他必须去找她,立刻,马上!无论她愿不愿听,他都要解释清楚,他不能再忍受这种冰冷的隔阂。 ———— 秦月娥怀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向溪边。她走得不快,心里还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万一他真的在呢?我是该不理他,还是……稍微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行,不能那么轻易原谅他!可是…… 她心乱如麻,脚下却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仿佛晚到一刻,“橘将军”就会饿瘦一圈似的。 而另一条小巷里,林安也是步履匆忙,心中充满了急切与不安,只想着快点赶到客栈,见到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两条原本应该错开的路径,在一条光线略显昏暗、月光被屋檐遮挡大半的巷子转角,交汇了。 由于天色已暗,两人又都心事重重,只顾着埋头赶路,竟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身影。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低低的惊呼。 秦月娥只觉得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鼻尖传来一阵微痛,整个人被撞得向后踉跄,差点摔倒。她下意识地就想道歉,毕竟是自己走得急了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撞了她的人已经连声道歉,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焦急:“对不住!对不住!是在下走得急了,姑娘你没事吧?可有撞伤哪里?” 这个声音…… 秦月娥猛地抬起头,借着巷口透进来的、被屋檐切割得斑驳的月光,看清了那张写满担忧和歉意的熟悉脸庞。 是林安!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憋闷、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装了一整天的坚强堡垒。鼻子一酸,眼眶迅速发热,蓄积了一天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甚至忘了站稳,就那么捂着被撞得微红的鼻子,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小声地、压抑地抽泣起来。 林安在看清撞到的人是秦月娥时,整个人都懵了一瞬,随即更是慌了神!他赶忙上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伸手就想将她扶起来,口中语无伦次地道歉:“月娥!怎么是你?撞疼了吗?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看路!你别哭,快让我看看,撞到哪里了?” 他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秦月娥哭得更凶了。那哭声里,有被撞痛的委屈,但更多的,是这一天下来积压的醋意、不安、自我怀疑和对他迟迟不来哄她的埋怨。她甩开林安来扶她的手,就是不肯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喜欢退隐江湖那些年请大家收藏:()退隐江湖那些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章 月色真美! 林安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在他印象里,秦月娥永远是坚强的、明朗的、带着三分泼辣和七分温柔的,何曾这样脆弱无助地在他面前哭泣?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又手足无措。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俯下身,双臂穿过她的腋下和膝弯,稍一用力,便将蹲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秦月娥打横抱了起来! “啊!”秦月娥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林安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在原地轻轻晃动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笨拙的哄劝:“月娥,月娥乖,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是木头,是笨蛋!你打我骂我都行,别哭了,好不好?你看,眼睛都哭肿了,明天该不好看了……” 他这哄小孩似的语气和动作,与他平日里沉稳冷静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竟意外地有一种笨拙的可爱。 秦月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哄孩子般的话语弄得一怔,哭声不由得止住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林安那写满了焦急、心疼和无比认真的神情,不知怎的,那股莫名的委屈和怒气,竟真的消散了大半,反而有点想笑。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嗔怪道:“谁要你抱!快放我下来!不许碰我!” 话虽如此,搂着他脖颈的手臂却并没有松开。 林安听她说不许碰,以为她还在生气,连忙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双脚刚沾地,就立刻松开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像个犯了错等待训斥的学生。 他这一放下,秦月娥心里刚平息下去的那点小火苗“噌”地又冒起来了! 这个木头!傻子!让你放你就真放啊?!一点都不知道趁势抱紧一点吗?!真是气死我了!她心里气得直跺脚,脸上却绷得紧紧的,扭过头不去看他。 林安见她脸色又沉了下来,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想去拉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恳切:“月娥,你听我解释,早上张世伯说的那个锦瑟姑娘,她真的只是……” “我不听我不听!”秦月娥猛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声音带着赌气的意味,依旧背对着他,“你以前那些红颜知己,什么大家闺秀,什么才貌双全的女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在乎呢!” 她说着“不在乎”,语气却酸得能腌黄瓜。 “我也不管她们有多么的倾慕你,还会想一些风花雪月之事邀请你去参加。”她越说越快,仿佛要将心里所有的不安和比较都倾倒出来,“是,我秦月娥就是清水镇上一个开客栈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手上还有点因为干活留下的薄茧,也不会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脆弱。然而,就在林安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却看见,背对着他的月娥,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正悄悄地、有些别扭地、尝试着向后伸,似乎想去勾他的手指。 她勾了几下,因为没回头,都没够着。 林安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喜!他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他赶忙上前,毫不犹豫地、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微凉而带着些许薄茧的手。 秦月娥的手被他的大手包裹住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她没有挣脱,反而就着他牵引的力道,顺势转过了身,假意是被他“拉”过去的,然后一头撞进了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将脸颊深深埋在他的胸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和风尘仆仆的气息。 怀中传来她闷闷的、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告白: “但,我告诉你,那些女子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我才不在乎她们呢!” 她顿了顿,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抱得更紧了些。 “我在乎的……只有你。” “我没有她们身份显赫,只是一个小客栈的掌柜。也没有她们从小保养的皮肤细腻好看。更没有她们张口就来的才气和学识。” “但是……” 秦掌柜抬头望向林安的眼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哭腔,却无比坚定地响起: “但是……秦月娥…,唯有此生,为君一人。” 秦月娥这带着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告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安心底漾开层层涟漪。然而,预想中立刻响起的、同样热烈的回应并没有出现。 环抱着她的手臂依旧温暖有力,但她能感觉到,林安的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随即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让秦月娥刚刚落回实处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是不是说得太直白、太大胆了?还是……他还是在意那些比较?她忍不住从泪眼朦胧地望向他,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怯意,小声问道:“你……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月光下,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像一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猫。 林安对上她湿润而不安的眼眸,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他抬起手,极其温柔地、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般,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极其温和而深情的弧度,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沙哑和难以言喻的感动:“没有,月娥,你没有说错任何话。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仔细斟酌词句,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我高兴你没有真的生我的气,更高兴……能听到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我林安是何其有幸。”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只是,” 他微微蹙眉,露出一丝罕见的、带着点笨拙的窘迫,“月娥,我……我嘴笨,不像有些人能言善道,这又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面对一份感情。我此刻心跳得厉害,脑子里翻来覆去,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才能让你真的开心起来,不再掉眼泪。” 他轻轻抚过她散落在额前的几缕秀发,动作充满了怜爱。 “你方才说的那些,什么身份地位,金钱才华,别的女子如何……我从未在意过,半分也无。”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秦月娥一人而已。” “我只在乎我的月娥,会不会因为张世伯的胡言乱语而暗自生气伤身;只在乎她平常打理客栈时,会不会被琐事烦心,会不会累着自己;只在乎她最近有没有按时吃饭,夜里是否安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带着追忆的色彩,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客栈见面吗?你站在柜台后,应对着南来北往的客人,眉眼间带着倦色,却依旧笑容明亮,处事利落。那时我便觉得,这个女子,与我从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后来渐渐了解后,我起初以为,我只是欣赏你以一女子之身,早早扛起家业的那份坚韧;以为我总是在溪边‘偶遇’你,只是恰好都喜欢那里的清静;以为乞巧节那晚,你意外扑入我怀中时,我那份不知所措的心跳加速,只是因为我从未与女子那般靠近过……” 他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澈。 “不是的,月娥。都不是的。” 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眼中是毫无保留的、汹涌的爱意。 “是因为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目光就无法从你身上移开。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心就已经为你而动。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想去关心你,想看到你笑,想分担你的辛劳,才会每天都期待着在溪边与你相遇的短暂时刻,才会在你靠近时,心跳失序,慌乱得像个毛头小子。”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语气郑重如同起誓: “在我眼中,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这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能遇见你,爱上你,并且能在不久的将来,迎娶你为妻,是我林安漂泊半生,所能企及的最大幸运。”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深情地说道: “喜得一佳人,白首不相离。月娥,此心天地可鉴,此情至死不渝。” 林安这番不是情话,却胜似所有情话的坦诚告白,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注入秦月娥的心田,将她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和酸涩都彻底融化、驱散。 他哪里是不会说话?他这笨拙而真诚的剖析,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打动人心。秦月娥听着听着,早先那点委屈和生气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满眼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和喜悦。她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仿佛踩在云端,开心得快要找不着北了。 她不好意思再与他对视,慌忙将再次滚烫的脸颊重新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小手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无限的娇羞和嗔怪: “还说自己不会说话……你个登徒子……净会说些哄人的话……” 话是这么说,但那紧紧依偎着他的姿态,和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甜蜜,早已将她真实的心意暴露无遗。 林安感受到怀中人的依赖和软化的态度,心中那块大石终于彻底落下。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依偎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本就该融为一体。夜风也变得温柔,绕过巷角,不忍打扰这份历经小风波后,愈发醇厚动人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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