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 第121章 鸢尾墨痕与冻结时光 “平安夜”这个词,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刺穿了战壕里积攒了二十多天的麻木外壳。 原本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的士兵们,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纷纷从掩体、从踏台、从积水的角落里站起身,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挥舞着帆布包的瘦小传令兵。 人群开始涌动,缓慢而坚定地围拢过去。疲惫和寒冷似乎被短暂地遗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始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家书,在这个死亡随时可能降临的地方,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唯一凭证,是证明自己还作为“人”而非战争机器零件存在的微弱证据。 “我的!有没有我的?勒布朗·泰普!”勒布朗挤在最前面,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嘶哑。 “别挤!都他妈的别挤!一个个来!”传令兵被围在中间,瘦小的身体几乎被淹没,他竭力维持着秩序,声音在人群的嘈杂中显得微弱,“我念名字!念到名字的过来拿!” 他费力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信件和几个小包裹,开始大声念诵上面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被喊出,都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回应,一只只因为寒冷或激动而颤抖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急切地接过那薄薄的信封或小小的包裹,仿佛接过的是生命本身。 “卡娜·勒菲弗尔!” 卡娜原本站在艾琳身边,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拥挤的人群,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浑身一颤,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求助般地看向艾琳。 艾琳轻轻推了她一下:“去拿。” 卡娜这才鼓起勇气,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挤进人群,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一封信和一个小小的、扁平的包裹。 她紧紧地将它们抱在胸前,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快步退回到艾琳身边,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 她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裹,里面是一张用硬纸板小心保护着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对面容朴实、带着温和笑容的中年夫妇坐在椅子上,中间站着那个小女孩,就是卡娜。这是她的全家福。 卡娜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父母和弟弟的脸庞,眼眶迅速湿润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形成一个混合着思念与幸福的、有些滑稽又无比动人的表情。 名字还在继续念着。有人欢呼,有人沉默地攥紧信件退到一旁迫不及待地拆开,有人失望地垂下头,继续等待下一个名字。 然后,传令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惊讶:“艾琳·洛朗!……嚯,你的不少啊!” 艾琳愣了一下。她的?她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战争开始前她还能收到索菲的信,但随着部队频繁调动,战线混乱,通信早已彻底中断。 在周围士兵有些讶异的目光中,艾琳走了过去。传令兵递过来的,不是一封,而是四封信。 信封大小不一,磨损程度也不同,最上面那封甚至边角卷曲,沾染着不知名的污渍,邮戳的日期已经是马恩河战役期间的。 她默默地接过这叠沉甸甸的信件,手指触碰到粗糙的纸质,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被时间延迟了的联系,是跨越了尸山血海才抵达她手中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她回到之前靠坐的位置,没有立刻拆信,只是将信件放在膝上,目光有些游离。 四封。她有多久没有给索菲回信了?在罗库尔那段相对“安稳”的休整期,她沉浸在肉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麻木中,竟然完全忘记了要写信报平安。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懊恼。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索菲在巴黎,该是多么焦灼地等待着只言片语? 平安夜。这个特殊的日子,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因生存而变得粗糙冷漠的内心里,那片被刻意遗忘的柔软角落。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从自己那个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背包侧袋里,取出了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支钢笔。 银白色的笔身,上面蚀刻着精致的鸢尾花纹路。是与索菲相识后不久她送的那支,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礼物,与这里的泥泞和野蛮格格不入。 她旋开笔盖,露出依旧完好的金色笔尖。然后,她又找出一张相对干净、但边缘已经起毛的纸,铺在膝盖上。 她得写回信,就现在,趁这短暂的空隙,趁这被家书勾起的、尚未完全冻结的情感还能驱动她的手指。 就在她准备落笔时,旁边传来卡娜怯生生的声音:“艾琳姐……” 艾琳转过头。卡娜手里捏着那封已经拆开的信,脸上带着窘迫和期待:“我……我有些词不认识……能……能请你帮我读一下吗?” 艾琳看着女孩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好。” 她接过那封信。信纸很普通,字迹有些歪斜,看得出是请人代笔的。艾琳开始用平稳的、没有什么起伏的语调读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亲爱的卡娜,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到你手上。家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念。你爸爸的咳嗽还是老样子,但天气暖和些时就能好点,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镇上的面包师莫里斯先生人很好,知道你参军了,偶尔会送来一些隔夜的面包,虽然不那么新鲜了,但能省下不少钱。 爸爸很想你。我们都很为你骄傲,我的女儿。你在前线要好好照顾自己,听长官的话,不要冒险。我们都盼着战争结束,你平安回来的那一天。 永远爱你的,妈妈” 信的内容很朴素,无非是家长里短,报平安,叮嘱。但在卡娜听来,却如同世界上最动听的诗歌。艾琳每读一句,卡娜的眼睛就更亮一分,嘴角那抹幸福的弧度也越来越明显。 当听到爸爸还好的消息时,她甚至轻轻笑出了声,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眼睛里却闪烁着晶莹的光。她在脑海中勾勒着家里的画面:父亲坐在炉火边咳嗽,母亲在厨房忙碌……那是一个没有炮火、没有泥泞、没有死亡威胁的世界。 艾琳读着信,看着卡娜的反应,她那常年冰封的灰色眼眸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这种简单的、基于血缘和日常的牵挂,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如此……正常。 读完信,艾琳将信纸递还给卡娜。卡娜珍重地将信和照片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塞进贴身的衣袋里,仿佛要将那份温暖紧紧捂在胸口。 “谢谢您,艾琳姐!”她由衷地道谢,声音里充满了活力。 艾琳点了点头,重新拿起自己的钢笔和信纸,准备继续写那封迟来的回信。笔尖落在纸上,划出第一个字母,墨水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晕开。 她写得很慢,斟词酌句,报告自己“平安”的近况,询问巴黎和面包店,叮嘱索菲照顾好自己……写着写着,她紧绷的嘴角线条在不经意间微微松弛,甚至偶尔会因为回忆起某个战前两人相处的细微片段,而牵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弧度。那弧度短暂得如同冰雪上的浮光,却真实存在。 卡娜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只是好奇地看着艾琳写信。她看到艾琳偶尔翘起的嘴角,忍不住小声问道:“艾琳姐……索菲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艾琳的笔尖顿住了。她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战壕阴冷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巴黎。沉默了几秒,她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却少了几分冷硬: “她……很温暖。”艾琳选择了一个对卡娜来说最直观的词语,“像刚出炉的面包散发出的香气。她在巴黎经营一家叫‘晨曦’的面包店。她的手很巧,能做出各种形状和味道的面包……战前,我上学,她研究面粉和酵母。我们……很好。” 她没有说太多,但寥寥数语,以及她眼中那瞬间闪过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意识到的眷恋,已经足够在卡娜心中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美好的形象——一个与艾琳姐完全不同,却又紧密相连的、代表着“家”与“和平”的女性。 “听起来真好……”卡娜由衷地感叹,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艾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重新低下头,继续书写。这一次,她的笔迹似乎流畅了一些。 当她把写给索菲的信仔细叠好,准备找信封时,卡娜又鼓起勇气,提出了另一个请求:“艾琳姐……我……我能跟您学写字吗?”她的脸又红了,声音细若蚊蚋,“我不想总是让别人帮我读信、写信……我想自己看懂妈妈的信,想自己给她回信……” 艾琳看着卡娜那双充满了渴望和恳求的眼睛。在这个朝不保夕的环境里,学习写字看起来是如此奢侈甚至荒谬的事情。但看着卡娜,看着那份对建立更直接、更自主联系的渴望,艾琳心中某处被触动了。知识,哪怕是基础的读写,也是一种力量,一种在混乱中维持人性、维系联系的微小火种。 “好。”艾琳的回答依旧简洁。 她将自己写好的信小心收好,然后重新铺开一张空白的纸。她将那支珍贵的鸢尾花钢笔递向卡娜。 卡娜有些惶恐,不敢接:“用……用这个?太贵重了……” “拿着。”艾琳的语气不容拒绝。 卡娜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钢笔,那冰凉的触感和精致的重量让她屏住了呼吸。 艾琳挪到卡娜身边,伸出自己因为长期持握武器和工兵铲而布满茧子、却依旧修长稳定的手,轻轻握住卡娜拿着钢笔的、有些僵硬和颤抖的手。 “手指这样放,”艾琳调整着卡娜的握姿,她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种罕见的耐心,“不要太用力,手腕放松。” 卡娜紧张地跟着调整,感受着艾琳手心的温度和稳定的力量。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学习写字,用的是一支如此漂亮的钢笔,地点则是在冰冷泥泞、随时可能响起枪炮声的战壕里。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超现实。 艾琳握着卡娜的手,引导着笔尖在纸上划过。“我们先写你的名字。C-a-r-e-n-n-e.” 她一边念着字母的发音,一边带着卡娜的手书写。笔尖在纸上留下歪歪扭扭、但清晰可辨的墨痕。 “C-a-r-e-n-n-e……”卡娜跟着小声念着,眼睛紧紧盯着纸上的字迹,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脑海里。 “对。这是‘卡娜’。”艾琳松开手,“你自己试试。” 卡娜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刚才的感觉,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歪斜,但结构没错。她看着纸上属于自己的名字,脸上露出了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我写出来了!”她兴奋地低呼。 艾琳看着纸上那稚嫩的笔迹,看着卡娜脸上纯粹的笑容,她那冰封的心湖深处,似乎又有一小块坚冰,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丝。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钢铁坟场里,这一刻的教学,这笨拙的笔画,这渴望知识的眼神,成了平安夜最不合时宜、却又最珍贵的人性微光。 她开始教卡娜一些简单的单词——“妈妈”、“爸爸”、“家”、“平安”…… 笔尖在粗糙的纸上游走,留下黑色的墨痕,如同在冻结的时光上,刻下顽强生存的印记。战壕外,世界依旧灰暗冰冷,炮声依旧零星作响,但在这一小片角落里,知识和希望,正以最原始的方式,悄然传递。鸢尾花的纹路在笔身上若隐若现,与远处天际线隐约的炮火闪光,构成了一幅诡异而悲怆的平安夜图景。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2章 寂静之夜,枪炮为歌 时间,在阿图瓦前线,是一种被稀释到近乎虚无的概念。白昼与黑夜的交替,不过是天光与阴影在泥泞战壕壁上涂抹出的、微不足道的色差。 平安夜的下午,在那阵由家书和送信人吆喝掀起的、短暂的情感波澜之后,一切似乎又沉沦回原有的、粘稠而冰冷的轨道。 那份由信件和照片带来的微弱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火星,光芒迅速黯淡,终被无边的寒意吞噬。 卡娜将家信和照片贴身藏好,时不时用手去触碰一下,确认它们的存在,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但现实是冰冷的枪械、湿透的靴袜、以及战壕外那片被死亡统治的无人区。 艾琳写完了给索菲的信,那支鸢尾花钢笔被重新用油布包好,放回背包最深处,仿佛一个被短暂唤醒又迅速封存的梦。她脸上的那丝柔和也已褪去,恢复成惯常的、缺乏表情的淡漠,灰色眼眸警惕地扫视着阵地前方。 夜幕如同巨大的、湿冷的幕布,缓缓落下。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厚重的、仿佛饱含雪意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昏暗之中。 气温进一步下降,呵出的白气更加浓重,战壕壁上的湿泥开始冻结,变得硬邦邦、滑溜溜的。士兵们蜷缩得更加厉害,像一群在寒风中即将冻僵的虫豸。 平安夜?在这里,它只是一个冰冷、寂静、充满死亡预感的普通冬夜,甚至比往常更加难熬,因为“平安”二字本身,就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寂静。 并非绝对的无声,远方仍有零星的、试探性的炮火划过夜空,如同闷雷。机枪也偶尔会神经质地“哒哒”几下,像是死神无聊的咳嗽。 但这种间歇性的噪音,反而更加凸显了沉寂本身的庞大与沉重。这是一种绷紧的、充满不祥预感的寂静,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然后,就在这片死寂与压抑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要被风声掩盖的声音,悄然响起。 起初,它飘忽不定,像一缕游丝,从战壕的某个角落渗出。那是一个低沉的、有些跑调的男声,带着迟疑和沙哑,断断续续地哼唱着一串熟悉的旋律。 是《平安夜》。 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唱歌的人自己都缺乏信心,生怕这不合时宜的声响会招致厄运。但在这种极致的寂静里,再微小的声音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平安夜,圣善夜……” 歌词是法语。那声音颤抖着,带着长期吸烟和寒冷导致的沙哑,甚至有些地方还走了音。但它确确实实是《平安夜》。 周围几个原本在打盹或发呆的士兵抬起了头,有些茫然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勒布朗停止了无意识搓手的动作,侧耳倾听。卡娜也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向艾琳靠近了一些。 哼唱没有停止。那个声音似乎从最初的胆怯中汲取了一丝勇气,稍微稳定了一些,音量也稍稍提高。它像一颗孤独的种子,在这片精神的冻土上,顽强地探出了头。 然后,奇迹般的,在相隔不远的另一个防段,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这个声音更年轻,也更清晰一些,他跟着旋律,唱出了歌词。 “……万暗中,光华射……” 如同应和,如同接力。第三个声音,第四个声音……从战壕的不同方向,开始有声音迟疑地、试探性地加入。 起初只是模糊的哼鸣,随后,有人跟着唱出了词。声音参差不齐,跑调、沙哑、甚至有些五音不全,但它们汇聚在了一起。 歌声像一滴落入宣纸的墨,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晕染开来。 它不再局限于某个角落。它沿着蜿蜒曲折的战壕,向前后蔓延。越来越多的人抬起了头,越来越多的人张开了嘴。 那些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某种东西被点燃了,一种微弱而古老的光。 艾琳靠在冰冷的沙袋上,没有动,也没有唱。她只是听着。这歌声与她格格不入,如同一个来自遥远星系的信号。 然而,她无法完全屏蔽它。那熟悉的旋律,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开她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封锁的匣子。 歌声逐渐变得清晰,变得有力。不再是零星的低语,而成了一片低沉的、回荡在战壕里的合唱。 法语的《平安夜》,带着士兵们特有的、被战争磨损的嗓音,在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土地上庄严地响起。 “……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 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 静享天赐安眠, 静享天赐安眠……” 没有人指挥,没有人组织。这是一种自发的、源于生命本能的共鸣。在这歌声中,家书带来的那份短暂温暖仿佛被重新唤醒、放大。 冰冷的战壕似乎不再那么刺骨,沉重的黑夜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这声音带来了一丝虚幻的温暖。 随着歌声的弥漫,一种奇异的感官幻觉开始在一些士兵脑海中滋生。那低沉而熟悉的旋律,仿佛不仅仅是声音,它携带着某种……味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是奶油泡芙……不,不对,那是更常见的,是刚出炉的可颂饼的香味。 这幻觉如此真实,仿佛能闻到那黄油的浓郁香气,看到那金灿灿、层次分明的酥皮。肯定加了双倍的糖,才能在口中化开如此幸福的甜腻。上面似乎还撒了一层细细的、雪白的糖霜,入口即化,与酥皮的香脆形成绝妙的对比…… 不是一个人闻到了。勒布朗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真的在吞咽着什么香甜的东西。卡娜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近乎迷醉的神情,小巧的鼻子轻轻抽动。就连艾琳,那坚冰般的意志也出现了一丝松动,她仿佛看到了“晨曦”面包店里,索菲正将一盘刚烤好的、热气腾腾的可颂从烤箱里取出,满室生香。那甜味,仿佛真的在她的舌尖上悄然散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关于和平与生活的记忆。 大家沉醉于这歌声与随之而来的集体幻觉中。歌声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连接生与死、连接战场上这群孤独灵魂的奇异纽带。它暂时驱散了恐惧,麻痹了痛苦,创造了一个短暂脱离现实的、充满甜香与安宁的泡沫。 一曲终了。 歌声缓缓消散在寒冷的夜空中,但那余韵,那幻觉中的甜香,似乎还萦绕在战壕里,久久不散。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沉默着,沉浸在刚才那片刻的“出神”之中,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慰藉与怅惘的复杂表情。谁也不愿第一个从那美好的幻境中脱离出来,回到这冰冷的现实。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次的寂静,与之前那绷紧的、充满威胁的死寂不同。它带着一丝歌声留下的温热,一丝幻觉残留的甜意,像一层薄薄的、脆弱的暖纱,覆盖在战壕之上。 然后,不知是谁,或许是无法忍受这美好消逝后的空虚,又或许是还想再抓住那感觉多一秒,低声地,再次哼起了旋律。 如同火星落入干草,歌声立刻再次被点燃。 这一次,声音更加整齐,更加响亮,也更加……大胆。他们开始唱另一首,《天使歌唱在高天》?不,是更欢快一些的,《铃儿响叮当》的法语版。 节奏明快,歌词简单,带着一种近乎顽强的、试图对抗黑暗的欢快。 “Vive le vent, vive le vent, vive le vent dhiver...”(万岁寒风,万岁寒风,万岁冬日寒风……) 歌声在战壕里回荡,甚至传到了更远的地方。也许,对面德军的战壕里,也能听到这来自敌人的、不合时宜的圣诞歌声。 没有人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在此刻,歌声成了超越敌我、属于所有被困在这场战争中的人类的共同语言。 大家齐声唱着,脸上甚至开始浮现出短暂的笑容,仿佛真的在庆祝一个普通的、快乐的平安夜。 勒布朗用手打着拍子,卡娜跟着节奏轻轻晃动身体。就连布洛中尉,也站在稍远一点的指挥掩体入口,沉默地听着,脸上那道惯常的、疲惫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艾琳依旧没有加入歌唱,但她紧绷的肩颈线条,在歌声中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点点。 这集体的、微弱而执拗的欢愉,像一道微光,即便无法照亮她内心的全部黑暗,至少也让她感到自己并非完全孤立于这片严寒。 然而,战争,从不允许这样的“出轨”。 就在歌声达到一个欢快的小高潮,几乎要让人忘记身在何处时—— 咻——!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无比熟悉的呼啸,由远及近,以惊人的速度划破夜空! 是炮弹! 所有人的歌声戛然而止。 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碎裂,被惊恐和本能取代。 轰!!! 一枚炮弹在战壕前方不足五十米的地方猛烈炸开!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歌声带来的所有虚幻温暖与甜香。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泥土、碎石和弹片,如同死亡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战壕前沿的沙袋和胸墙上。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震得战壕壁上的冻土簌簌落下。 爆炸的巨响过后,是短暂的、耳鸣般的死寂,随即,是被惊动的、更加密集的枪声! “哒哒哒——哒哒哒——” “砰!砰!” 敌方阵地显然被这“挑衅”的歌声激怒了,或者仅仅是按照日常的骚扰计划,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 歌声带来的那层脆弱的暖纱,被这枚炮弹彻底撕得粉碎。幻觉中的可颂饼香味瞬间被浓烈的硝烟味和泥土的腥气取代。舌尖上那虚幻的甜味,变成了真实的、因为恐惧而泛起的金属腥涩。 “操他妈的!”勒布朗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扑倒在泥水里,抓起身边的步枪,破口大骂,“连他妈的一首歌都不让唱完?!” 他的骂声里充满了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的怨恨。不仅仅是对德军,更是对这场战争本身。 哪怕在平安夜,哪怕只是这短暂的、自欺欺人的片刻安宁,战争也不愿停下它冷酷的脚步,它要碾碎一切人性的微光,将所有人牢牢禁锢在它的钢铁逻辑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卡娜吓得脸色惨白,刚才那点迷醉和欢愉荡然无存,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到艾琳身边,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艾琳的反应最为迅速和冷静。在炮弹呼啸声传来的瞬间,她已经一把将卡娜拉低,同时自己的身体也伏了下去。 爆炸过后,她立刻抬头,透过弥漫的硝烟,警惕地观察着爆炸点和敌方阵地的动静。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仿佛这一切,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希望是短暂的,幻觉是危险的,唯有现实的残酷,是永恒不变的。 她拍了拍卡娜的肩膀,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和冷硬:“没事了。警戒。” 然后,她转向其他还有些发懵的士兵,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都回到位置!注意观察!” 士兵们从短暂的歌声幻梦中被粗暴地拽回,带着满腔的怨怼和失落,默默地爬回各自的射击位。 战壕里,再次只剩下枪炮的轰鸣、风雪的呼啸,以及比之前更加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平安夜的歌声,如同一个短暂而美丽的幽灵,来过,又散了。只在每个人的心底,留下一道混合着虚假甜味和真实硝烟气的、冰冷的刻痕。 战争,不愿停下它的脚步。而他们,只能在这脚步声中,继续等待,继续挣扎,直到下一个黎明的到来,或者,直到永恒的黑暗降临。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3章 回声与硝烟 平安夜的歌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的只有更深的黑暗与死寂。 那枚撕裂夜空的炮弹,不仅炸碎了短暂的欢愉与幻觉,更像是一记冷酷的耳光,将所有人彻底扇回了现实——一个连做梦都显得奢侈而危险的现实。 后半夜,德军进行了整夜的间歇性骚扰。 没有大规模进攻的征兆,但这零星的、精准而恶毒的点射和炮击,反而更加折磨神经。 时而是一发毫无预兆的迫击炮弹,带着独有的、令人牙酸的“嗵”声发射,然后在你无法预判的头顶某处炸开,溅起冰冷的泥浆和死亡破片。 时而是狙击手冷枪,子弹“嗖”地划过,打在沙袋或冻土上,发出“噗”的闷响,提醒着所有人,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光学镜片,搜寻着任何暴露的生机。 睡眠成了奢望。士兵们只能蜷缩在战壕最潮湿、最冰冷的底部,背靠着冻结的泥壁,在枪炮声的间歇中打几分钟盹,然后又被新的爆炸或枪声惊醒,心脏狂跳,周而复始。 身体的热量被大地无情地汲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关节像是生了锈,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僵硬和酸痛。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也最为寒冷。空气中的湿气几乎要凝结成冰晶,附着在每个人的眉毛、胡须和军大衣的绒面上,形成一层白霜。 战壕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硝烟、湿泥、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昨晚歌声带来的那丝虚幻的“甜香”,早已被这现实的气味冲刷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卡娜的状态很不好。 昨晚炮弹爆炸时,她正沉浸在歌声的余韵和幻觉的甜味中,那声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冲击,对她尚未从白日家书温暖中完全抽离的精神造成了剧烈的冲击。 极度的恐惧之后,是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半夜的寒冷和持续的精神紧张,终于压垮了这个年轻女孩本就濒临极限的身体。 艾琳最先察觉到她的异常。在天光微亮,能勉强看清彼此面容时,她发现靠在自己身侧的卡娜呼吸急促,脸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她伸手探了探卡娜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发烧了。 在这缺医少药、寒冷潮湿的前线,发烧可能意味着很多,也可能什么都不意味。 可能是简单的风寒,也可能是战壕热、流感,甚至是更糟糕的感染的前兆。但无论如何,这都让卡娜本就脆弱的生存状况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艾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既定的事实。她沉默地解开自己的水壶,里面的水也已经冰冷刺骨。她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用冰冷的水浸透,然后拧得半干,折叠好,敷在卡娜滚烫的额头上。 她的动作很熟练,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温柔的抚慰。就像修理一件出了故障的工具,或者给步枪上油——必要,且必须完成。 卡娜在昏沉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滚烫的皮肤接触到冰冷的湿布,带来一阵战栗。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而脆弱,看到是艾琳,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更深地蜷缩起来。 艾琳维持着为她敷额的动作,背靠着冰冷的战壕壁,灰色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逐渐被天光勾勒出的、一片狼藉的无人区轮廓。 勒布朗就蹲在她们旁边不远的地方,正愤懑地、几乎是带着破坏欲地擦拭着他的勒贝尔步枪。 枪械的金属部件在他粗鲁的动作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低声咒骂着,声音沙哑而含混,像是在咀嚼着某种苦涩的东西。 “……狗娘养的……连他妈的一首歌……就一首歌……”他用力捅着通条,仿佛那通条捅的是某个看不见的敌人的眼睛,“……做梦……连做个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操他妈的战争……操他妈的所有……” 他的咒骂并非针对具体的某个人,而是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名为“战争”的庞大存在。 昨晚那短暂的歌声,像是一口偷来的美酒,让他短暂地沉醉,但随之而来的宿醉,这冰冷的现实和更深的虚无感让他加倍地痛苦和愤怒。 那种集体性的情感宣泄过后,不是释然,而是被掏空般的疲惫,以及意识到自身渺小与无助后的狂躁。 其他士兵也大多如此。脸上昨晚曾短暂出现过的、类似“人”的表情已经彻底消失,重新被麻木、疲惫和一种听天由命的空洞所取代。 平安夜成了一个巨大而尖锐的讽刺,其短暂的回声在他们心中没有留下任何暖意,反而化作了更刺骨的寒冷,提醒他们,在这个世界里,任何属于“人”的情感与渴望,都是不被允许的,都会招致立刻的、无情的打击。 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将一个灰白、死寂的世界展现在众人面前。 无人区依旧是被弹坑、泥浆和锈蚀铁丝网统治的领域,偶尔能看到一两只乌鸦落在某个可疑的黑色物体上,发出粗哑的叫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远处的德军阵地静悄悄的,仿佛昨晚的骚扰炮击只是众人的集体幻觉,但那无处不在的、被死亡凝视的感觉,却愈发清晰。 布洛中尉沿着交通壕走了过来,他的脸色比天色还要灰败,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 他简单地巡视了一下阵地,询问了哨位情况,对于卡娜发烧的事,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呢?这里没有医生,没有药品,只有等待。要么自己扛过去,要么……恶化。这就是前线的逻辑。 他最终停在了艾琳和勒布朗旁边,目光扫过发烧的卡娜,又落到艾琳那毫无波澜的脸上。 “情况怎么样?”他的声音干涩。 “德军夜间骚扰,无人员新增伤亡。勒菲弗尔发烧了。”艾琳回答得言简意赅,没有任何修饰。 布洛中尉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并不意外的“意外”。他看向勒布朗:“弹药清点了吗?” 勒布朗没好气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布洛中尉也没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保持警戒。上面传来消息,对面可能会有新的动作。” 他没有多说。 中尉离开后,战壕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卡娜偶尔因高烧而发出的、模糊不清的呓语,以及风吹过铁丝网发出的、如同呜咽的声响。 艾琳换了几次卡娜额头上的湿布,水壶里的冷水很快用完了。她拿起自己和卡娜的水壶,对勒布朗示意了一下:“我去取水。” 勒布朗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取水点是后方相对安全的一个渗水坑,但每次往返都依然伴随着风险。 艾琳弓着身,沿着泥泞不堪的战壕向后移动。她的动作敏捷而无声,像一只习惯了阴影的猫。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硝烟和腐烂的味道。 她的大脑放空,不去想卡娜的病情,不去想索菲,更不去想昨晚那该死的歌声和幻觉。她只是移动,观察,躲避可能的危险。生存被简化成了最基本的动作和反应。 取水的过程很顺利。渗水坑里的水浑浊不堪,需要静置很久才能饮用,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用最快的速度灌满两个水壶,然后开始返回。 就在她接近三连防守的这段战壕时,一声极其短暂、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异响,让她瞬间停住了脚步,身体紧贴在冰冷的泥壁上。 那不是炮弹的呼啸,也不是机枪的嘶吼。更像是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细微尖鸣? 紧接着,是从他们防段方向传来的、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惊呼,随即又被强行扼住。 艾琳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了她的脊椎。她不再谨慎地慢行,而是几乎贴着地面,用最快的速度冲回了自己的位置。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勒布朗和其他几个士兵都半蹲着,围在射击位前,神色紧张地盯着前方。 卡娜依旧蜷缩在原地,但似乎也被刚才的动静惊动,半睁着迷蒙的眼睛。 而在战壕前沿的沙袋上,一样东西突兀地钉在那里。 那不是弹片,也不是碎石。 那是一支箭。 一支做工粗糙、箭杆笔直的木箭,箭羽用的是某种深色的鸟类羽毛。箭簇并非金属,而是被仔细削尖并用火烤硬的木质,但尖端此刻却深深地嵌入了沙袋之中,显示出投掷者惊人的臂力或者使用了某种工具。 箭杆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艾琳的声音低沉而冷峻,她将水壶放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勒布朗和其他人。 “不知道!就刚才,‘嗖’一下就飞过来了!没听到枪声!”一个年轻的士兵语气带着惊魂未定,指着那支箭,“就从那边……无人区方向……” 无人区?用箭? 这太反常了。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所有认知。 勒布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疑惑:“妈的……搞什么鬼?中世纪穿越了吗?”他试探性地微微探头,想观察箭射来的方向,但立刻被对面阵地一声清脆的枪响逼得缩了回来,子弹打在胸墙上,溅起一串冻土。 “别动!”艾琳低喝道。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支箭上,尤其是箭杆上绑着的那一小卷东西。 那似乎……是一张纸?或者一块粗布?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看着那支箭,仿佛那是什么潘多拉魔盒,不敢轻易触碰。 它代表着未知,而未知,在前线往往意味着极度的危险。是德国人搞出来的心理战把戏? 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卡娜虚弱的呼吸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最终,艾琳动了。她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在计算风险和收益。 她匍匐前进,动作像尺子量过一样精准,利用战壕底部的高低起伏和沙袋的掩护,迅速接近了那支箭。 “洛朗中士!”勒布朗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步枪。 艾琳没有理会。她移动到箭矢下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箭杆和绑缚物,没有发现引线或者可疑的液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她猛地伸手,一把将箭矢从沙袋中拔了出来,随即迅速翻滚,躲到了另一个射击位的掩护之后。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那支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粗糙木箭,被她紧紧抓在手中。 她靠在沙袋后,解下了箭杆上绑着的那卷东西。确实是一块粗糙的、未经鞣制的皮革,用一根细细的皮绳捆着。 勒布朗和其他人也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紧张地看着她手中的皮革卷。 “上面……写的什么?”有人小声问。 艾琳没有回答,她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了皮绳,将皮革卷展开。 皮革的内侧,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干涸血液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带着一种原始狰狞感的图案——那像是一个扭曲的、抽象的狼头,獠牙外露,线条粗犷而充满力量感。 除了这个图案,再无他物。 没有文字,没有符号,没有任何可以解读的信息。 只有这个用“血”画出的、沉默的狼头,散发着野蛮、古老而危险的气息。 所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警告?宣战?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仪式?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这支箭和这个狼头图案,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新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冰冷的、令人不安的迷雾。 艾琳盯着那个狼头图案,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但那光芒太短暂,瞬间便被更深的沉寂淹没。 她将皮革卷重新卷好,连同那支木箭,一起递给了勒布朗。 “收起来。报告给中尉。”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刚经历的,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冷枪袭击。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氛围已经变了。 平安夜歌声带来的讽刺性寒冷尚未散去,这来自未知领域的、带着原始血腥味的“问候”,又为这片战场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和不祥的色彩。 卡娜在不远处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小脸因为高烧和呼吸困难而憋得通红。 艾琳走了过去,重新用冰冷的湿布敷上她的额头,动作依旧机械而准确。 现实,从未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啃噬着所剩无几的一切。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4章 冻僵的尸体和零散的进攻 平安夜炮击的硝烟尚未在记忆中完全散去,那支带着狼头图案的箭矢引发的低语也还在战壕的角落里悄然流传,圣诞节,就这样在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到来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午夜过后按下了某个开关。德军的骚扰炮击停止了,冷枪也消失了。 就连己方后方,那些惯常的、用于保持威慑的零星炮火也归于沉寂。战场,这个日夜不停咆哮、嘶吼的钢铁巨兽,第一次闭上了嘴。 然而,这寂静并非和平。 它比震耳欲聋的炮火更让人窒息。这是一种绷紧的、充满窥探与算计的寂静。 耳朵习惯了轰鸣,此刻反而被无限放大——风吹过铁丝网的呜咽变得清晰可辨,远处乌鸦的啼叫显得格外刺耳,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以及身边战友那压抑着的、微弱的呼吸。 这不是休战,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所有人都明白,寂静意味着对方可能正在集结,正在潜行,正在利用这难得的“安静”,将致命的尖刀悄无声息地抵近你的喉咙。 大规模的炮击停止了,但步兵突袭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圣诞节清晨,天色依旧灰蒙,云层低垂,吝啬地透下些许惨白的光线。气温似乎比前一夜更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凝固般的寒意。 艾琳、勒布朗,以及状态稍有好转但依旧虚弱的卡娜,被安排到了战壕最前沿的一个观察哨位轮值。 这个哨位位于主战壕向前延伸出的一个突出部,视野相对开阔,能清晰地观察到前方大片无人区的动静,但也因此更加暴露,更加危险。 他们蜷缩在狭窄、冰冷的观察洞里,洞口用冻硬的沙袋和伪装网勉强遮挡。洞内空间极小,仅能容纳两三人勉强转身。在这里,寒冷不再是环境,而是实体化的敌人。 它无孔不入。即使将军大衣裹得再紧,戴着厚厚的手套,寒气依旧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穿透布料,刺入骨髓。 呼气成霜,白色的水汽迅速在眉毛、睫毛和帽檐的绒线上凝结成细密的冰晶,每一次眨眼都感到细微的阻力。 裸露在外的皮肤,尤其是脸颊和鼻尖,几分钟内就会失去知觉,变得麻木、僵硬。 手指是最先遭殃的,即使戴着手套,弯曲也变得困难,扣在扳机护圈上,感觉像是扣着一根冰冷的铁棍。 卡娜靠在冰冷的泥壁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高烧并未完全退去,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不正常的青灰。艾琳让她待在观察洞最内侧,自己则占据了最危险的观察口。 勒布朗靠在另一边,眯着眼睛,透过伪装网的缝隙,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被死亡统治的区域。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地爬行。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勒布朗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声音沙哑:“妈的……看那边。” 艾琳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 在无人区中段,一个被炮弹反复耕耘过的巨大弹坑边缘,俯卧着一具尸体。看军服样式,是法军的。 他显然是在之前的某次进攻或撤退中倒下的,没能回到自己的战线。此刻,他整个人都被冻结在了泥泞之中。 低温将他最后的姿态永恒地凝固了。他的一只手向前伸出,五指张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另一只手则紧紧捂着腹部,即使隔着冻结的军大衣,也能想象出那里曾经有过的可怕伤口。 他的脸半埋在泥浆里,只能看到一部分侧脸和头盔的轮廓,皮肤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毫无生气的青白色,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不再是一具腐烂中的遗体,而成为了一件“作品”——一件由战争和严寒共同雕琢的、名为“死亡”的冰雕。静静地陈列在这片广阔的、露天的坟墓之中。 这并非个例。随着天光逐渐亮起,视野变得更加清晰,他们看到了更多。有的挂在扭曲的铁丝网上,身体被尖锐的铁刺贯穿,冻结成一个挣扎的姿势;有的蜷缩在弹坑底部,像是一个沉睡的婴儿,只是永远不会再醒来;还有的背靠着一段被炸毁的矮墙,低着头,仿佛只是在躲避风雪…… 它们散布在泥泞的荒野上,姿态各异,却共享着同一种绝对的静止与冰冷。 在炮火连天时,死亡是瞬间的、炽热的、被巨响和冲击波裹挟的,来不及细看。 而在这片死寂中,死亡被具象化了,静止化了。它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眼前这些保持着生命最后瞬间的、沉默的冰雕。 它们无处不在,用它们永恒的姿势,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结局。 这种景象,比呼啸的炮弹更能摧毁人的心理防线。它让你无法逃避,无法忽视死亡的存在。它就在那里,冰冷、具体、而且很可能就是你的明天。 卡娜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头。 勒布朗啐了一口唾沫,唾沫落在冻土上,瞬间变成了一个小冰疙瘩。“真他妈是个过圣诞节的好地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黑色幽默,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荒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艾琳的目光从一具具“冰雕”上扫过,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更紧地握了握手中的步枪,枪托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带来一丝奇异的真实感。 寂静在持续。寒冷在加剧。 中午时分,后方送来了所谓的“圣诞特别配给”——一块比平时稍厚一点的黑面包,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乳酪,以及,每人一小杯……酒。 不是葡萄酒,也不是啤酒,而是一种气味刺鼻、透明度很高的烈酒,据说是从当地废弃的农舍里“征集”来的私酿白酒。 “操,这玩意儿能点着吧?”勒布朗接过他那份,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被那股浓烈的酒精味冲得皱起了眉头。 但没有人嫌弃。在这种能把血液冻僵的天气里,任何能带来一丝暖意的东西都是恩赐。 艾琳将自己那份酒小心地倒了一小半进卡娜的水壶里,晃了晃,然后递给她:“喝一点,驱寒。” 卡娜感激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烈酒像一道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呛得她咳嗽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扩散向四肢百骸的、虚假的暖意。她的脸颊终于泛起了一丝血色。 艾琳自己也喝了一小口。液体灼烧着食道,带来短暂的、近乎疼痛的温暖。她看着洞外那片死寂的、陈列着冰雕的无人区,眼神沉寂。圣诞节,圣善夜?这里只有寂静,寒冷,和等待。 下午,寂静依旧。仿佛整个世界都睡着了,或者死了。 士兵们轮流在观察哨位值守,其他人则蜷缩在战壕底部,试图利用这难得的“安静”休息。 但神经始终紧绷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许是冰块从战壕壁上剥落,也许是老鼠窜过——都会引起一阵紧张的窥探和枪口的微调。 这种高度警惕下的等待,消耗着比战斗更甚的心力。 然后,在下午三点左右,寂静被打破了。 不是由远及近的呼啸,而是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撕裂耳膜的巨响! 轰!!!轰!!!轰!!! 密集的炮弹如同冰雹般骤然落下!不再是零星的骚扰,而是有针对性的、覆盖性的炮火准备。 巨大的爆炸声浪瞬间填满了之前被寂静占据的每一寸空间,大地剧烈地颤抖,仿佛发生了地震。 灼热的气浪与冰冷的空气混合,形成混乱的涡流,裹挟着泥土、碎冰和弹片,疯狂地拍打着战壕的每一处。 “炮击!隐蔽!”艾琳的声音在爆炸的间隙中嘶吼出来,尽管她知道这喊声几乎微不可闻。 她一把将还有些发懵的卡娜死死按在观察洞最底部的泥壁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勒布朗也早已缩回了洞内,咒骂声被爆炸的巨响淹没。 炮击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对于战壕里的士兵来说,却如同几个世纪。每一秒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和死亡临近的恐惧。 沙袋被掀飞,冻土块像炮弹一样砸落,整个前沿阵地仿佛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反复揉搓、撕裂。 终于,炮火开始延伸,向阵地后方倾泻。这是步兵冲锋的前兆。 “进入射击位置!快!”布洛中尉的声音沿着战壕传来,带着声嘶力竭的味道。 艾琳松开卡娜,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步枪和弹药,然后一把将她拉起来,推向外面的战壕主阵地。勒布朗紧随其后。 战壕里一片狼藉,被炸塌的段落,散落的沙袋,以及……不幸被直接命中的士兵留下的残骸。 幸存的人们脸上沾满泥污,眼神里混杂着恐惧、麻木和一种被从寂静中强行拽入喧嚣的茫然,他们机械地爬上射击踏台,将步枪架在胸墙上,拉动枪栓,冰冷的金属部件发出“咔嚓”的脆响。 艾琳将卡娜安置在一个相对完好的射击位旁,紧挨着自己,然后转身,枪口稳稳地指向了前方硝烟弥漫的无人区。 卡娜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但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步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还是将枪口探了出去。 硝烟和尘土尚未完全散去,模糊了视线。但很快,在飘荡的烟尘后面,出现了移动的身影。 灰色的军大衣,标志性的尖顶盔……德军士兵,如同从地狱之门中涌出的幽灵,排着稀疏的散兵线,开始跨越无人区,向法军阵地逼近。 “稳住……等他们靠近……”布洛中尉沿着战壕奔跑,声音沙哑地命令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以及对面逐渐清晰的、皮靴踩踏冻土的“嘎吱”声。 也许是因为严寒冻僵了肢体,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心底深处那丝不合时宜的惰性在作祟,又或许只是这次进攻本身就如勒布朗所猜测的,是“上面逼着来的”,德军的冲锋显得……缺乏力度。 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步伐也不算快,甚至有些拖沓。在覆盖着冰雪和尸体的泥泞中跋涉,本身就已经耗尽了大部分力气。 “开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随着布洛中尉一声令下,法军阵地上爆发出密集的枪声! “砰!砰!砰!” “哒哒哒——” 勒贝尔步枪独特的声响和哈奇开斯机枪的咆哮交织在一起,瞬间打破了冲锋伊始的沉闷。 子弹如同疾风骤雨,射向那些在开阔地上移动的灰色身影。不断有人中弹倒下,像沉重的布袋一样摔在冻硬的泥地上,溅不起多少泥土,只是发出一声闷响,便不再动弹。 有人试图寻找掩护,但在这一览无余的无人区,唯一的掩护只有那些早已冰冷的同伴遗体或者弹坑。 艾琳冷静地瞄准,扣动扳机,退壳,上膛,再瞄准……动作流畅而机械,如同一个精密的无感情的杀戮机器。 她的眼神透过标尺,锁定每一个进入视野的移动目标,计算着提前量,然后毫不犹豫地夺取对方的生命。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仇恨,没有恐惧,只有生存的本能和完成任务的冷漠。 卡娜在一旁,也开始扣动扳机。她的射击毫无准头可言,子弹不知飞向了何处。 德军的进攻,果然如预料般软弱。在法军猛烈的火力阻击下,他们的队形很快变得稀疏,推进速度几乎停滞。 偶尔有零星的德军士兵试图利用弹坑接近,但很快就被精准的点射击倒。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 幸存的德军士兵开始匍匐后退,或者干脆转身,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的阵地逃去。 他们留下了几十具尸体,散布在无人区,用不了多久,这些新的尸体也会加入那些“冰雕”的行列,成为这片死亡之地最新的装饰品。 法军阵地上,枪声逐渐稀疏,最终停了下来。 没有人欢呼,甚至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给重伤者补枪的短促射击声——这是一种残酷的仁慈。 压力,似乎比预想中要小一些。这次进攻,更像是一场不得不进行的、流于形式的表演,而非你死我活的决战。 艾琳没有放松,她依旧紧盯着无人区,直到确认再没有任何活动的敌人身影,才缓缓垂下枪口。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卡娜,女孩正虚脱般地靠在胸墙上,大口喘着气,额头再次渗出冷汗。 “结束了。”艾琳说,声音平淡。 卡娜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嘴唇。 布洛中尉开始清点人数,组织人手抢修被炸毁的战壕段。伤亡不大,只有几人在刚才的炮击中身亡,另有几人受伤。相比于以往的战斗,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寂静,再次如同潮水般缓缓涌来,填补了枪炮声留下的空白。但这一次,寂静中掺杂了硝烟味和血腥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劫后余生的疲惫。 圣诞节,即将在这片被短暂打破又迅速恢复的死寂中,走向尽头。 战斗结束了,压力似乎少了一点,但寒冷依旧,那些无声的冰雕依旧,而战争,也依旧。 艾琳从口袋里摸出那块冰冷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乳酪,掰了一小块,递给卡娜。 “吃。”她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她自己也默默地咀嚼起来,目光越过胸墙,落在那片新添了尸体的无人区上。 灰色的天空下,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乏味的战斗,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寂静,依旧统治着一切。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冰雪下的掘进 圣诞节那场虎头蛇尾的进攻之后,前线再次陷入了一种令人疲惫的僵持。 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日复一日、仿佛没有尽头的消耗。 寂静与炮击交替上演,寒冷与泥泞永恒不变。对于像卡娜这样,已经在阿图瓦这片泥泞地狱里待了两个多月的士兵而言,最初的恐惧或许已经麻木,但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疲惫感,正如同战壕里的湿气一样,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所剩无几的精力与意志。 命令是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晨下达的,不是进攻,而是“加固工事”。 这个词听起来带着一种建设性的、积极的意味,但在前线,尤其是在阿图瓦的冬季,它代表的往往是最原始、最艰苦的体力惩罚。 它旨在消耗士兵们过剩精力,维持一种“积极防御”的假象,同时,也用这种无意义的苦役,磨灭掉他们最后一点关于“为什么而战”的残存思考。 工具被分发下来——十字镐,工兵铲。金属的握柄冰冷刺骨,仿佛能直接粘掉手掌的皮肤。 他们需要拓宽一段被炮火部分摧毁的交通壕,并在主战壕前方增设新的铁丝网和障碍物。这意味着,他们必须面对阿图瓦的冻土。 这不是普通的泥土。这是被反复炮击、雨水浸泡、又经严寒冻结的混合物,里面掺杂着碎石、弹片,甚至是不知属于何人的骨骼碎片。 它硬如钢铁,甚至比钢铁更令人绝望——钢铁尚且能被熔化,而这冻土,似乎能吞噬掉所有试图改变它的力量。 艾琳沉默地接过一把十字镐,选择了最难啃的一段。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镐头高高举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地面。 “铛!” 一声沉闷而刺耳的撞击声,仿佛敲打在巨大的铁砧上。镐尖与冻土接触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白点,几片碎冰和冻土渣溅起,落在她沾满泥污的靴子上。 巨大的反作用力顺着镐柄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手臂的骨骼都似乎在嗡鸣。 她面无表情,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举起十字镐,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铛!”“铛!”“铛!” 单调、沉重、令人牙酸的声音,开始在战壕里回荡。这声音里没有希望,没有进展,只有一种对抗绝对硬度的、徒劳的执拗。 其他士兵也纷纷开始劳作。咒骂声、喘息声、以及镐铲与冻土碰撞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属于绝望的交响乐。 每一次挥动工具,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能量的飞速流逝。寒冷似乎被这剧烈的运动驱散了一些,但汗水刚渗出毛孔,就在低温中变得冰冷,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更加难受。 卡娜拿着一把较小的工兵铲,试图清理艾琳砸开的冻土块。但她体力不支,高烧虽退,身体却依旧虚弱。 铲子在她手中显得无比沉重,没几下就气喘吁吁,脸颊刚刚因为运动泛起的一点红晕迅速被苍白取代。 她停下来,扶着铲柄,大口喘着气,白色的哈气在空气中剧烈地翻滚。 她下意识地看向艾琳。 艾琳没有停下动作,甚至没有看她。她只是沉默地、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十字镐,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汗水沿着她沾满泥灰的鬓角流下,在下巴处凝结成冰珠。 她的灰色眼眸专注于镐尖落下的那一点,眼神里空无一物,没有鼓励,没有责备,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仿佛她要将所有无用的情感——对索菲的思念、对战争的憎恶、对死亡的恐惧——都随着这一次次的挥击,冻结、砸碎,并深深地埋进这坚硬如铁的泥土里。 然而,冻土无动于衷。她的努力收效甚微,只在脚下留下一个浅浅的、布满白痕的凹坑。 卡娜咬了咬下唇,从艾琳那沉默而坚韧的背影中,似乎汲取到了一种无言的力量。她重新握紧工兵铲,弯下腰,继续一点点地挖掘、清理。动作缓慢,却不再停歇。 在这片吞噬生命的地狱里,坚持本身,就成了最卑微也最强大的反抗。 勒布朗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负责挖掘一个用于架设铁丝网桩的浅坑。他骂骂咧咧,动作却带着一股蛮横的劲儿,镐头落下得又狠又急。 “妈的……这他妈是挖战壕还是挖矿?!”他一边骂,一边用力过猛地将镐头砸下。 “噗嗤!” 这一次,声音有些异样。不是那种坚硬的碰撞声,而是带着一点……沉闷的、类似撕裂的声响。 勒布朗愣了一下,停下动作,弯腰看去。镐尖似乎嵌入了什么东西,不像石头,也不像普通的冻土。他皱了皱眉,用脚踢开周围的浮土和碎冰。 周围的几个士兵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浮土和碎冰被清理开,露出了下面的东西——那是一块冻结的、灰色的布料。布料下面,隐约勾勒出一个人体的轮廓。 勒布朗的脸色变了变,他蹲下身,用工兵铲小心地刮开更多的冻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很快,一张脸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属于一个德军士兵。冻土和冰雪将他完美地封存在了这里,保存得惊人地完好。 他的眼睛微微睁着,蓝色的瞳孔失去了焦距,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却依旧能看出生前的轮廓。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喊出最后一个词,或者仅仅是最后一口呼吸。 脸颊的皮肤紧绷,呈现出一种大理石般的苍白和光滑,没有腐烂,也没有扭曲,只有一种绝对的、被瞬间凝固的平静。 他甚至看起来有些……安详,仿佛只是在严寒中睡着了,做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太年轻了。可能只有十七八岁,或许更小。下巴上只有些许绒毛般的金色汗毛。 所有人都沉默了。 刚才还充斥着的咒骂声、喘息声、镐铲的撞击声,瞬间消失。只有风声呜咽着掠过战壕。 人们围拢过来,默默地看着这具从冻土中显露出的遗体。没有敌意,没有仇恨,甚至没有恐惧。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东西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这是超越敌我的、对生命本身被如此粗暴冻结的悲悯。 这个年轻的德国士兵,他来自哪里?他是否也曾在平安夜,望着家乡的方向,思念着亲人?他是否也像卡娜一样,怀揣着某种幼稚的幻想走上战场,然后被现实的残酷瞬间碾碎? 他现在躺在这里,被敌人的镐头无意中掘出,像一件被遗忘在冰库里的物品,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争对整整一代年轻人的吞噬。 一个法国老兵摘下帽子,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没有人听得清,但那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普世的哀悼。 卡娜看着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胃里一阵紧缩。她想起了自己在训练营认识的几个同样年轻的女孩,她们现在在哪里?是否也变成了某片土地下冰冷的雕塑?她下意识地靠近艾琳,寻求着一点点虚幻的支撑。 艾琳也停下了手中的十字镐,目光落在那张年轻的脸上。她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握着镐柄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些。 她看着那双蒙着白霜的蓝色眼睛,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无数个类似的、被战争和严寒共同终结的年轻生命。弗朗索瓦、露西尔、马尔罗……还有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德国少年。 死亡面前,国籍、立场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同样被冻结的青春和同样戛然而止的未来。 勒布朗啐了一口,但这次的唾沫显得有气无力。他直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挖个坑都能挖出这玩意儿……”他的声音失去了往常的愤世嫉俗,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现在怎么办?” 没人能回答。按照标准程序,应该报告,然后或许会由后勤部门处理。但在这前线,标准程序往往意味着无限的拖延,或者干脆被遗忘。 最终,布洛中尉被叫了过来。他看了看坑里的遗体,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物伤其类的悲哀。 “填上。”他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声音疲惫,“换个地方挖。动作快点。” 命令简洁而冷酷。这就是前线的逻辑。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源去安葬一个敌人的士兵,哪怕他如此年轻。他只是一个障碍物,需要被清理,或者……被重新掩埋。 士兵们沉默地执行命令。用冻土和碎冰,再次将那张年轻的脸庞,那双无神的蓝色眼睛,缓缓覆盖。镐头和铲子再次挥动,但这一次,动作慢了许多,也沉重了许多。每一次泥土落下,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葬礼。 艾琳重新举起了十字镐。这一次,砸向地面的声音似乎更加沉闷,仿佛敲打在每个幸存者的心脏上。 卡娜看着那渐渐被泥土掩埋的轮廓,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转过头,更加用力地挥动起手中的工兵铲,仿佛想用这机械的劳动,驱散脑海中那张年轻而冰冷的脸,以及那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加固工事的苦役继续进行。冻土依旧坚硬,疲惫依旧刻骨。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那具冰雪下的遗体,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每个人麻木的神经深处。 它提醒着他们,他们挖掘的,不仅仅是冻土。他们是在一片巨大的、露天的坟场上,进行着一场毫无意义的劳作。 而他们自己,也随时可能变成这坟场的一部分,被冰雪封存,等待着在某个不确定的未来,被另一群同样麻木的士兵,用冰冷的铁镐,无意中掘出。 寂静再次降临,只有镐铲与冻土碰撞的单调声响,以及风穿过铁丝网时,那永不停歇的、如同挽歌般的呜咽。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新年“礼物” 时间在泥泞、寒冷和间歇的死亡威胁中,以一种近乎粘稠的速度爬行,最终磨蹭到了1914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 没有日历,前线的士兵们对日期的概念早已模糊。是后方补给车队带来的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氛,以及随车抵达的那份“特殊配给”,才让他们迟钝地意识到,哦,一年又要过去了。 所谓“特殊配给”,是一人一杯劣质朗姆酒。 酒液浑浊,散发着一种刺鼻的、类似于工业酒精和烂水果混合的甜腻气味,装在脏兮兮的木桶里,由后勤兵用长柄勺挨个分发给战壕里眼神空洞的士兵。分量很少,刚好能铺满搪瓷杯的杯底。 与这杯劣质朗姆酒一同抵达的,还有一份来自法军最高总司令,约瑟夫·霞飞将军的新年祝贺。 祝词印刷在粗糙的纸张上,由军官们大声宣读,或者干脆贴在战壕里相对干燥的支撑木上,任由士兵们传阅——如果他们还认得字,并且还有兴趣阅读的话。 布洛中尉拿着那张纸,站在一段相对完好的战壕中央,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读着那些从遥远的、安全的司令部发出的字句: “共和国的士兵们! 即将结束的这一年,让法兰西的国力、她的勇气、她对自己正义事业和胜利的信念,都完好无损。 由于倒下者的牺牲,由于所有人的奉献,我们赢得了世界的尊重和我们自身的信心。 敌人已在整条战线上后退;他现在知道自己无法取胜。 即将开始的一年将见证我们努力的加强。在我们光荣盟友的帮助下,这将是取得最终胜利的一年。 总司令 J. 霞飞” 字眼华丽而空洞,像镀金的铅块,沉甸甸地砸在泥泞里,却激不起任何回响。士兵们默默地听着,或者根本没在听,他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手中那杯难得一见的烈酒上。 宣读结束了。 战壕里一片死寂。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没有热血沸腾的响应。只有一种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漠然。 士兵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刚听到的不过是一段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他们默默地,或一口,或分几口,喝掉了杯中那点劣质的朗姆酒。液体灼烧着喉咙和胃袋,带来短暂而虚假的暖意,却丝毫温暖不了那颗早已在泥泞和死亡中冻结的心。 取得胜利?赢得尊重?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们早已麻木的神经,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他们太累了,累到连恐惧和愤怒都显得奢侈。阿登的屠杀、马恩河的“胜利”、阿图瓦的炼狱……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除了在无人区留下更多姿态各异的“冰雕”之外,还带来了什么?现在,在新年的前一天,他们收到的新年“礼物”,竟然是那虚无缥缈的尊重。 他们更想得到的是吃的,穿的,哪怕是一条毯子也好。 勒布朗一口将杯中那点浑浊的液体灌了下去,辛辣的味道冲得他眯起了眼睛。 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品味,然后朝着泥泞的地面,清晰地、毫不掩饰地啐了一口。 “狗屎。”他骂道,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在寂静的战壕里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人附和,但也没有人反驳。一种无声的共识在弥漫。这就是他们对总司令新年祝词的全部回应。 卡娜小口地抿着朗姆酒,她被呛得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她偷偷看了一眼艾琳。 艾琳只是平静地喝掉了自己那份酒,然后将空杯放在脚边,目光投向灰暗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天际线,脸上依旧是那片雷打不动的沉寂。 仿佛霞飞将军的命令,与她明天是否需要去取水一样,只是另一项需要被动执行的任务,不值得投入任何多余的情感。 布洛中尉折起了那张令人尴尬的纸,塞进了大衣口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解散。他无法解释,也无法鼓动,他自己也深陷在这绝望的泥潭之中。 下午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度过。德军阵地那边也异常安静,仿佛双方都在这旧年的最后一天,默契地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心照不宣的停火。但这安静之下,是即将到来的风暴前夕的低气压。 夜晚降临得很快,寒冷一如既往地统治着一切。没有灯火,没有庆祝的歌声——平安夜那短暂的、如同幻觉般的歌声早已被炮火和现实击得粉碎。士兵们蜷缩在战壕里,听着风声,感受着体温一点点被大地吸走。 午夜临近。 没有钟声敲响,没有烟花绽放。后方城市里可能存在的喧嚣与热闹,被遥远的距离和战争的帷幕彻底隔绝。这里只有永恒的黑暗、寒冷和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旧的一年正在无声无息地滑向终点。 就在这时,不知从战壕的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极其低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呢喃。那声音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尖锐的嘲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新年……快乐……” 这四个字,像幽灵一样,在冰冷的战壕里飘荡。 没有人回应。快乐?在这里?这简直是对这个词语最恶毒的亵渎。 然而,仿佛是听到了这句充满讽刺的“祝福”,或者仅仅是德军例行的夜间侦察,对面漆黑的德军阵地上,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点迅速升空,拖着一条明亮的尾迹,划破沉沉的夜幕。 是一颗照明弹。 它升至最高点,然后猛地爆开,释放出刺眼夺目的、惨白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瞬间驱散了战壕前方的黑暗,将无人区照得一片雪亮,纤毫毕现。 被冰雪覆盖的弹坑,扭曲的铁丝网,以及那些散落在其间、姿态各异的冻僵遗体……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这非自然的光线赋予了清晰的轮廓和诡异的质感。 白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冷冽的光,仿佛为这片巨大的坟场铺上了一层裹尸布。 照明弹缓缓下落,像一颗缓慢眨动的、冰冷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这片死亡之地。 它那惨白的光芒,如同为刚刚逝去的、充满血腥和痛苦的1914年举行的一场无声的送葬。 同时,它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1915年,举行一场残酷而直接的揭幕仪式。 光芒之下,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只有更多、更无情的进攻,以及注定要被填入这片绞肉机的、新的生命。 照明弹最终耗尽光芒,熄灭了,坠入黑暗。无人区重新被夜色吞噬。 但那一刻的惨白景象,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每个目睹者的视网膜上,也刻在了他们对于“新年”的全部认知里。 1915年,到来了。 没有钟声,没有欢呼,只有一颗来自敌人阵地的、冰冷的照明弹,和一份来自己方总司令的、要求他们去送死的新年“礼物”。 艾琳收回了望向夜空的目光,缓缓低下头,将脸颊埋进冰冷粗糙的大衣领口里。 在她身边,卡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勒布朗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近乎叹息的嗤笑。 新年,快乐。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一月严寒 1915年,就在那颗来自敌人阵地的、惨白的照明弹映照下,以一种毫不浪漫的方式,粗暴地闯入了历史。而它带来的第一份“礼物”,便是登峰造极的严寒。 一月的阿图瓦,仿佛被浸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由冰块铸造的模具之中。 风不再是风,而是无数把无形而锋利的冰刀,贴着地面席卷而过,搜寻着任何敢于暴露在外的生命气息。 天空终日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铅灰色的沉闷,太阳即便偶尔穿透云层,也只是一个苍白无力的光斑,吝啬地洒下毫无温度的光线。 气温持续骤降,跌破了士兵们认知的底线。战壕壁彻底冻得像混凝土一样坚硬,镐头砸上去只会迸溅出几点火星。 泥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颗粒状的、如同沙砾般的冻土,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连无人区里那些尚未完全冻结的泥潭,表面也结了一层不牢靠的薄冰,下面是致命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泥沼。 战斗,在这种天气下,似乎变成了一种次要的威胁。 一个新的、更沉默、更无孔不入的敌人,成为了士兵们每日必须面对的主宰——冻伤。 冻伤减员开始以一种稳定而恐怖的速度,悄然超过战斗减员。起初只是脚趾或手指末端失去知觉,变得苍白、僵硬。士兵们起初并不在意,甚至觉得这种麻木比疼痛更容易忍受。 但很快,无知无觉中,组织开始坏死,颜色转为青紫,甚至发黑。当疼痛再次袭来时,那已经是深入骨髓的、如同被烧红的铁钎不断穿刺的剧痛。 担架兵往返于前线和后方简陋的包扎所之间,运送的不再仅仅是枪炮造成的伤员,更多是因冻伤而扭曲变形的肢体。 截肢,成了战地医生在这种条件下,对此唯一能做的、残酷的“治疗”。 锯子切割骨骼的声音,和伤兵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惨嚎,成为了后方另一种形式的“背景音”。 药品,尤其是预防和治疗冻伤的药品,奇缺。纱布、消毒剂、止痛药……所有的一切都优先供应给战斗伤员。 而这些“自己冻伤自己”的士兵,往往只能得到最简陋的处理,然后被判定为“非战斗减员”,运往更后方,或者,等待死亡。 卡娜的状况令人担忧。 圣诞节前后的那场低烧,并未像希望的那样彻底退去,而是在这极寒的催化下,转为了一种持续不断的、深藏在胸腔内部的咳嗽。 起初只是偶尔几声,在寂静的战壕里显得格外清晰。但随着寒冷加剧,咳嗽也变得频繁而剧烈。 她常常蜷缩在战壕的角落里,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咳嗽而剧烈颤抖,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每一次深长的、带着痰音的咳嗽,都仿佛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听得周围的人都心头一紧,仿佛那咳嗽声会传染,会勾动自己肺腑间同样存在的不适。 艾琳将自己的大部分毯子都让给了卡娜,只留下薄薄一层垫在身下隔绝地气。她知道这杯水车薪,但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点额外的保暖都可能是生与死的界限。 她看着卡娜咳得撕心裂肺,担忧在心中久久不去。 她开始利用极其有限的条件,试图为卡娜缓解痛苦。记忆深处那些关于草药学的、零碎的知识被翻捡出来。 她利用难得的、相对安全的间隙,在战壕后方被炸毁的荒废田园边缘,冒着冷枪的风险,寻找着可能残存的、具有镇咳化痰作用的野生薄荷或其他耐寒草药的根系。 冻土坚硬,她用工兵铲费力地挖掘,手指冻得通红麻木,有时一无所获,有时只能找到几段干枯细弱的根茎。 她会将这些来之不易的根茎仔细清洗,或者干脆就用雪擦干净,然后掰碎,用自己省下来的、珍贵的热水泡开,让卡娜喝下去。 那水的味道苦涩而怪异,带着浓重的土腥味,疗效微乎其微,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 但卡娜总是顺从地喝下,然后在咳嗽暂歇的间隙,用那双因发烧而显得格外湿润的眼睛看着艾琳,低低地说一声:“谢谢,艾琳姐。” 这声“谢谢”,比霞飞将军的祝词更真实,也比那劣质朗姆酒更让艾琳感到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负担。 后勤补给线在严寒和敌方不间断的骚扰下,变得时断时续,脆弱不堪。热汤和新鲜面包成了遥远的记忆。 送上前线的,再次是那些冰冷、坚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压缩饼干,冻得像砖头般的咸肉,以及偶尔才能盼到的、半冷不热的豆子汤。 食物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冻透,士兵们不得不像啮齿动物一样,用体温去捂化,或者干脆就那么用冻得生疼的牙齿去啃咬。 热量摄入严重不足,而维持体温消耗的能量却巨大无比。士兵们开始像冬眠的动物一样,尽可能地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活动。 他们蜷缩在尽可能背风的角落,将身体团成一团,双手插在腋下,双脚互相摩擦,试图保存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交谈变得稀少,连眼神交流都带着一种节能般的吝啬。整个战线,仿佛陷入了一种群体性的、濒死的蛰伏。 希望,在这个阶段,被剥去了所有宏大的外衣,退化到了最原始、最卑微的生理需求层面。 它不再是“胜利”,不再是“回家”,甚至不再是“活下去”这样模糊的概念。 希望,被具体化为“下一顿能喝到一口热汤”。 希望,是“下一双能换上的、干燥的袜子”。 希望,是“今晚的哨位能找到一个稍微避风点的角落”。 希望,是“明天的太阳或许能稍微暖和一点”。 所有关于国家、荣誉、牺牲的宏大叙事,在这无差别的、物理性的严寒面前,彻底崩塌、失效。 生存,退化到了最基础的层面——对抗寒冷,获取食物,维持呼吸。 艾琳靠着冰冷的泥壁,看着卡娜在昏睡中依然因寒冷和咳嗽而不时抽搐的身体。 她伸出手,将卡娜身上那件由两人毯子拼凑成的“加厚被褥”又掖紧了一些。 她的动作依旧机械,但指尖在触碰到卡娜滚烫的额头时,有片刻的凝滞。 她抬起头,望向战壕外那片被严寒冻结的、死寂的世界。铅灰色的天空下,无人区里那些姿态各异的“冰雕”仿佛与这冻结的大地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地貌的一部分。 寒冷,寂静,咳嗽,饥饿。 这就是1915年的开端。 这就是战争,在剥去所有意识形态和宣传口号后,最赤裸、最真实的模样——一场缓慢的、系统性的生理消耗与毁灭。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偶然的死亡 一月的严寒,让战斗的欲望被冻结了,甚至连恐惧也变得迟钝。士兵们像一群被集体催眠的困兽,在战壕这个冰冷的巢穴里,什么都不愿做 然而,战争从未真正睡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更为诡谲、更不讲道理的方式,继续收割生命。 命令下达时,甚至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一次例行的前沿侦察任务。不需要深入敌阵,只是在己方铁丝网前沿活动,观察对面德军阵地的动静,确认是否有新的工事修筑或部队调动的迹象。在往常,这或许算是个相对“轻松”的活儿,至少比顶着机枪冲锋要好。 但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任何离开相对背风的战壕,暴露在开阔地上的行为,都无异于一场赌博。与死神的赌博。 被指派任务的是莫尔捷,此前和勒布朗一起去偷鸡的那个,两人关系不错,经常在一起分享偷偷弄来的烟丝,或者低声咒骂军官和这该死的战争。 莫尔捷是个来自南方的葡萄酒产区,战前是个箍桶匠,手指粗糙但灵巧。他没什么野心,只想活着回去,继续摆弄他的橡木桶。 出发前,勒布朗把自己最后小半块巧克力塞给了他,嘟囔着:“拿着,别他妈冻成冰棍回不来了。” 莫尔捷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把巧克力揣进怀里,检查了一下步枪和弹药,然后和其他几名侦察兵一起,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翻出了胸墙,消失在灰蒙蒙的、布满积雪的无人区中。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战壕,士兵们蜷缩着,听着卡娜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没有人说话。 艾琳靠在观察口附近,目光偶尔扫过莫尔捷他们消失的方向,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时间。 几个小时后,侦察小组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尽头。他们匍匐着,利用弹坑和地形的起伏,缓慢地向回移动。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没有枪声,没有追击。 最危险的时刻,往往发生在看似安全之后。 就在莫尔捷距离己方铁丝网只有最后十几米,甚至能看到战壕里战友模糊的身影时,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匍匐和严寒,他的肢体已经冻得僵硬麻木;也许是因为极度的疲惫导致了一瞬间的精神涣散;又或者,仅仅是被脚下那块被积雪覆盖的冻土意外地滑了一下。 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右脚不由自主地向前多踏了一步,踩入了那片被视为死亡禁区的、布满倒刺的铁丝网和隐蔽绊索的区域。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那瞬间失衡的动作,看到了他脸上闪过的一丝惊慌和试图稳住身体的徒劳。 然后—— 轰!!! 一声并不算特别响亮、但却异常沉闷和集中的爆炸,在他脚下炸开! 不是炮弹落地时那种天崩地裂的巨响,而是更内敛、更恶毒的声音。那是伪装成碎石或土块、巧妙布设在铁丝网下的绊雷被触发的声音。 没有冲天的火光,只有一股混杂着泥土、积雪、破碎的帆布片和人体组织的黑烟猛地腾起,像一朵骤然绽放的、丑陋的死亡之花。 爆炸的气浪不大,却足够致命。 硝烟和雪尘缓缓散去。 那片区域,只剩下一个被熏黑的小坑,几段被炸得扭曲变形的铁丝,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深色的、溅射状的痕迹。贝尔纳整个人,几乎从腰部以下,消失了。 上半身残存的部分,也被冲击波撕扯得不成样子,软软地挂在残存的铁丝网上,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偶。 他甚至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一只手似乎还想向前够着什么。 寂静。 战壕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卡娜的咳嗽声都停止了。 只有寒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将空气中那股新鲜的血腥味和炸药味,混合着原有的硝烟与腐烂气息,送入每个人的鼻腔。 他就这样死了。没有死在激烈的冲锋中,没有死在敌人的枪口下,甚至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他死在了回家的最后几步路上,死因为一次微不足道的、因寒冷和疲惫导致的脚下打滑。 荒诞吗?荒谬绝伦。 但在这里,在这片被战争逻辑彻底统治的土地上,死亡本身,就是最不需要理由的东西。 它像空气中的细菌,像泥泞里的寄生虫,无处不在,随机降临。 英勇可以带来死亡,怯懦可以带来死亡,而像贝尔纳这样,只是犯了一个任何人在极端环境下都可能犯的小小失误,同样可以,而且确实带来了死亡。 勒布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低吼一声,像是受伤的野兽,猛地从射击踏台上跳下来,就要往外冲。 “别动!”艾琳冰冷的声音及时响起,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他,“有狙击手。” 勒布朗的身体僵在原地,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新月形的血痕。 他死死盯着那片区域,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翻涌着愤怒、痛苦,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对这一切的无力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过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狙击手开枪,艾琳才打了个手势。她和勒布朗,以及另外两名士兵,匍匐出战壕,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片死亡区域。 现场比远处看到的更加惨不忍睹。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他们沉默地、尽可能地将贝尔纳残存的遗体收集起来,用一块随身携带的雨布包裹好。 动作迅速而沉默,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死亡后特有的、近乎冷酷的效率。 然后,他们开始清点他的遗物。这并非程序要求,而是一种不成文的、士兵之间最后的告别仪式。 他的步枪摔在远处,枪托断裂。弹药所剩无几。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半包被血浸透、已经板结的烟丝,以及一个金属烟盒,盒盖被爆炸的冲击力撞得凹陷下去,勉强能打开。 烟盒里没有照片,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粗糙的信纸。信纸同样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字迹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只能依稀看到开头的几个字:“我亲爱的莫尔捷……” 以及结尾处,一个同样被血污沾染的签名,但已经看不清了。 这就是一个士兵留在世上的全部。半包烟,一封无法读完的家信。 没有勋章,没有遗言,只有一场荒诞至极的死亡。 勒布朗拿起那半包沾血的烟丝,手指微微颤抖。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将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那封家信,他看了一眼艾琳,艾琳微微颔首。他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了那个凹陷的烟盒,然后将烟盒轻轻放在了包裹着遗体的雨布上。 “走吧。”艾琳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们抬着那轻得令人心酸的包裹,沉默地返回了战壕。 没有举行任何仪式。遗体被放置在战壕后方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等待后勤人员将其运走。 或许会有一个简单的葬礼,或许没有。在这里,个体的消亡,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 勒布朗靠着泥壁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包烟丝,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抽出一小撮,用另一张干净的纸卷好,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辛辣而苦涩,就像他们此刻的心情。 艾琳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递过去自己的水壶。勒布朗看了她一眼,接过,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清水。 “他妈的……”勒布朗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不再有之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被抽空般的疲惫,“……就他妈……滑了一下……” 最后,他们平静而庄重地处理完了一切。如同清理一件损坏的装备,如同掩埋一具无人认领的敌军遗体。 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在无数次面对死亡后,被迫学会的、与悲伤和荒谬共存的方式。 寒风依旧。无人区里,那些姿态各异的“冰雕”依旧。而战壕里,又多了一个空缺的位置,和半包沾着血的、再也无法被分享的烟丝。 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成了一场与无数种死亡方式进行的、永无止境的赛跑。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绊倒你的,会是什么。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9章 寂静的村庄 一九一五年一月十五日。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浑浊的灰白色,像久未清洗的亚麻布,低低地压在头顶。没有风,没有雪,只有一种凝滞的、渗透骨髓的寒意。脚下是被反复炮火耕耘过、又被严寒冻结实的土地,踩上去发出“咔嚓”的脆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巨兽的肋骨上。 艾琳所在的部队,以一种近乎梦游般的步伐,踏入了眼前这座村庄。 或者说,村庄的残骸。 讷夫圣瓦斯特。在以往,它应该是一片沸腾的地狱,每寸土地都浸透了血与火,德军的机枪会从每一个残破的窗口喷吐火舌,柴油机甲的轰鸣会震碎耳膜。 然而,没有。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断壁残垣像腐烂的牙齿,参差不齐地指向天空。烧焦的房梁乌黑,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刺目。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家具、瘪掉的水壶、以及一些无法辨认原本形状的金属碎片。但没有枪声,没有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甚至连鸟叫都没有。 他们几乎是“走”进了阵地。零星的、来自远方山头的步枪射击稀稀拉拉,更像是一种敷衍的送行,而非坚决的抵抗。先头部队轻易地清理了寥寥几条废弃的战壕,里面除了冻僵的德军尸体和丢弃的空罐头盒,什么也没有。 一种不真实的,几乎令人眩晕的轻松感,像瘟疫一样在疲惫不堪的士兵中间蔓延。 “老天……这就完了?”勒布朗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卡娜则紧紧跟在艾琳身侧,手指因为用力握着步枪而发白。她的咳嗽好了些,但脸颊依然缺乏血色。 艾琳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像工兵铲的边缘一样,冰冷地刮过每一处可能的埋伏点——半塌的地窖、用沙袋堵住一半的窗口、被雪覆盖的弹坑。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着,准备迎接那预料之中的毁灭性打击。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种绝对的、反常的寂静,比震耳欲聋的炮火更让她心慌。 “检查房屋,保持警戒!”布洛中尉的声音响起,试图维持着军官的威严,但那语调里却掩饰不住一丝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乐观。“分散队形!注意狙击手!” 命令被机械地执行着,但士兵们的动作明显松弛了下来。经历了阿图瓦的血肉磨坊,经历了默兹河和马恩河的炼狱,这种兵不血刃的占领,简直像是上帝开的一个恶劣玩笑,却又让人忍不住想去相信。 “看哪!德国佬的‘宫殿’!”一个士兵指着一段相对完好的战壕工事,里面甚至用木箱和帆布搭出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小窝棚,角落里还铺着干草。几个士兵嬉笑着钻进去,很快发出了更大的喧哗。 “酒!他们居然留下了酒!” “还有烟!妈的,是好烟!” 骚动开始扩大。最初的谨慎被一种疯狂的寻宝热情所取代。士兵们像饥饿的鼠群,扑向那些被遗弃的阵地和半毁的房屋,用刺刀撬开每一个可能的藏匿点。他们翻找着,叫嚷着,分享着或真或假的发现——一副完好的风镜,一把精致的小刀,几盒肉酱,甚至还有一本封面香艳的小说。 艾琳看着这一切,胃里像塞了一块冰。这不对。德国人是以严谨和效率着称的,他们撤退时通常会销毁或带走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绝不会留下如此多的“礼物”。这种慷慨,更像是一种…诱饵?或者是一种更宏大、更冷酷的计划的组成部分。 “洛朗中士,”布洛中尉走了过来,他年轻的脸庞上泛着一种久违的光彩,尽管他努力想显得严肃,“看来敌人是真的支撑不住了。他们的补给线肯定出了大问题,连这些东西都顾不上了。” 艾琳沉默地看着他,目光穿过他兴奋的脸,投向村庄后方那片被雾气笼罩的、寂静的山林。柴油机甲那令人心悸的轰鸣声,在这里几乎绝迹。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危险的信号。 “中尉,”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顺利得令人心慌。” 布洛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理解你的谨慎,洛朗。但有时候,运气也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享受这难得的平静吧,让士兵们放松一下,他们需要这个。” 他拍了拍艾琳的肩膀,转身走向另一群正在兴高采烈分赃的士兵。 艾琳站在原地,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心脏。她不需要运气,她只相信概率和血的教训。而眼前这一切,违背了她在前线用无数战友的生命学到的所有概率。 “嘿!头儿!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勒布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从不远处一个半塌的地窖入口传来。他像一只土拨鼠一样从里面钻出来,脸上、军装上沾满了泥灰,但眼睛却亮得吓人。他身后,另外两个士兵正费力地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 “砰!”木箱被扔在艾琳面前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勒布朗用刺刀熟练地撬开箱盖,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闪着锡箔光泽的罐头。 “肉罐头!完整的!一整箱!不,他妈的三箱!”勒布朗几乎是在嘶吼,他拿起一个罐头,用袖子擦掉上面的灰尘,商标清晰地显示着德文。“看看!德国佬给我们准备的盛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周围瞬间围过来一群眼睛发绿的士兵,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对于常年被劣质硬饼干、偶尔一点发霉的肉和永远不够的汤水折磨的肠胃来说,这无疑是天降甘霖。 勒布朗表现得异常慷慨。“见者有份!都别抢!”他一边吼着,一边用匕首粗暴地凿开罐头的铁皮,浓郁的、带着油脂香气的肉味瞬间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几乎形成了一种可视的诱惑。他先给身边帮忙的士兵每人塞了一罐,然后拿起两罐,大步走到艾琳和卡娜面前。 “给,中士,小卡娜。”他把罐头递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劫后余生般的得意,“妈的,在战壕啃泥巴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今天。” 卡娜看着那罐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里充满了渴望。她看向艾琳,带着询问。 艾琳没有动。她的目光落在勒布朗因为兴奋而有些扭曲的脸上,又扫过周围那些沉浸在意外之喜中的士兵。这种集体性的松懈,比德军的机枪更让她恐惧。 “勒布朗,”她低声说,声音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撤得太干净了,还留下这些。” 勒布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无所谓地咧开嘴,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前线士兵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悲观和及时行乐的哲学:“洛朗中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德国佬在耍花招?也许。前面有陷阱?很可能。但是——” 他用力拍了拍手中的罐头,发出“哐哐”的声响。 ——“这肉是真的!这安静也是真的!管他妈的明天会怎样,也许明天一颗炮弹就把咱们都送回老家了。但今天,现在,此时此刻,我们能吃饱肚子,能他妈的不用抱着枪在泥水里等死,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看着艾琳依旧凝重的脸色,语气带上了一丝真诚的劝慰,“洛朗,放松点。最起码,今天,我们能安全的活下去。明天?谁知道呢?” 明天,谁知道呢?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艾琳沉寂的心湖,却没有激起多少涟漪。她当然知道明天意味着什么——可能是更猛烈的炮火,可能是无尽的冲锋和死亡。 但勒布朗说得对,怀疑和警惕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尤其是在这短暂的、偷来的平静里。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合着肉香和废墟尘埃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接过了勒布朗递来的罐头。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外壳下,是足以提供热量和短暂满足感的食物。 “谢谢。”她低声说。 勒布朗满意地笑了,转身又去分发他的“战利品”。 艾琳用匕首撬开罐头,里面是油浸的、切成厚片的猪肉。她递给卡娜一把干净的勺子。“吃吧。” 卡娜几乎是抢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腮帮子很快塞得鼓鼓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健康的红晕。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好吃……艾琳姐,你也吃。” 艾琳也舀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油脂的香味在味蕾上炸开,确实比他们日常那寡淡无味、偶尔带着霉变的配给要好上太多。但不知为何,这美味的肉在她嘴里,却尝出了一种铁锈般的、不祥的味道。 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目光再次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食物和找到的“宝贝”,笑声和谈话声比过去几个月加起来都要多。布洛中尉甚至允许几个士兵点燃了一小堆篝火,用找到的德军水壶烧热水。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映着一张张暂时忘却了恐惧和痛苦的脸。 这景象,几乎可以说是…温馨。 但艾琳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她仿佛站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之外,冷眼看着屏障内的人们进行着最后的狂欢。她能理解他们,甚至羡慕他们短暂放松的能力,但她自己却无法融入。 马恩河的鲜血、露西尔无神的眼睛、马尔罗中士最后的叹息、弗朗索瓦冰冷的微笑、蒸汽骑士内部那烤焦的人形……所有这些记忆,像一层厚厚的、冰冷的铠甲,将她与这虚假的和平隔离开来。 她站起身,没有惊动正吃得专注的卡娜,提着步枪,慢慢走向村庄的边缘,走向那片寂静的山林方向。 她找到一段相对完整的矮墙,靠坐下去,从口袋里摸出那半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慢慢地、机械地啃咬着。与她缴获的、别在腰带上的德军工兵铲冰冷金属触感相比,与口袋里那几发冰冷的子弹相比,那罐美味的德国猪肉,反而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危险。 远处的笑声随风隐约传来,更衬托出这片天地的死寂。德军去了哪里?他们的机甲为何沉默?这突如其来的“礼物”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艾琳抬起头,望着那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天空。雪花,又开始稀稀落落地飘了下来,无声地覆盖着废墟、尸体,以及士兵们脸上短暂的笑容。 她拉紧了军大衣的领口,将身体往冰冷的墙体后缩了缩,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冰冷粗糙的工兵铲木柄。 泥土比以太可靠。而寂静,有时比炮火更致命。 今天,他们安全地活下去了。 那么,明天呢? 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融化,像一滴冰冷的泪。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最后的推进 一九一五年一月二十日,清晨。 一种被精心调制的、虚假的活力,像劣质酒精一样在部队里流淌。接连几日近乎零抵抗的“捷报”,通过那些眉飞色舞的传令兵和越来越脱离实际的战报,被反复渲染、放大,最终凝结成一道来自更高层指挥部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铆足劲头,给予德军最后一击!” “敌人已经崩溃!胜利就在眼前!” “让法兰西的旗帜,插上他们最后的阵地!” 口号响亮而空洞,却在大多数早已疲惫到麻木的士兵心中,点燃了一簇危险的、摇曳的火焰。回家。这个词语像幽灵一样在战壕和营地里徘徊,从最初不敢宣之于口的奢望,变成了此刻似乎触手可及的幻影。 清晨的霜冻覆盖着一切,铁锹、步枪的金属部件、冻结的泥浆,都裹上了一层白茸茸的硬壳。呵出的白气成团地弥漫在空气中。但气氛却与这严寒截然相反。士兵们检查装备的动作不再像往日那般沉重拖沓,交谈声也大了许多,甚至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短促的、试探性的笑。仿佛笼罩在头顶数月的死亡阴云,真的被这几日的“顺利”吹开了一道缝隙。 艾琳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工兵铲的木柄被她摩挲得异常光滑,冰冷的金属铲头映出她毫无表情的脸。刺刀稳稳地卡在步枪上,闪着幽光。她将分配到的弹药仔细地塞进每一个弹袋,动作精准而机械,像一台上了油的机器。周围的一切喧嚣和乐观,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艾琳,”卡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她凑近过来,脸颊因为寒冷和莫名的兴奋泛着红晕,“你看……大家好像都觉得,快结束了。” 艾琳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继续检查着步枪的枪机。 “我们……我们也许真的能回家了,对吗?”卡娜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仿佛怕声音太大就会惊走这个脆弱的梦。“也许就在春天?我爸爸信里说,家里的苹果树去年秋天结了很多果子,妈妈说都做成了果酱,等我回去……” 家。苹果树。果酱。这些词语从卡娜口中说出,像来自另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星球。艾琳的指尖在冰冷的枪机上停顿了一瞬。索菲的面容,面包店里暖烘烘的香气,安纳西湖畔带着水汽的微风……这些记忆的碎片试图涌上来,却被一层更厚、更冰冷的什么东西强行压了下去。那是马恩河黏稠的血泥,是露西尔空洞的眼神,是弗朗索瓦坠入炮火前最后的微笑。 “跟上队伍。”艾琳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波澜。她背起步枪,率先走出了他们临时宿营的半塌地窖。 卡娜愣了一下,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些许,但还是赶紧闭上嘴,紧紧跟了上去。 部队以一种近乎行军的队形出发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地分散、交替掩护,士兵们几乎是排着松散的队列,踩着覆霜的冻土,向着德军阵地的纵深方向开进。军官们,包括布洛中尉,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声嘶力竭地催促士兵保持警戒队形,他们的脸上同样带着一种被胜利冲昏头脑的轻松,甚至偶尔还会和身边的士兵开两句玩笑。 阳光挣扎着穿透灰白的云层,投下微弱而冰冷的光线。视野所及,是一片被反复炮击、早已失去任何生机的荒原。扭曲的铁丝网,炸碎的树干,偶尔可见的、被冻得僵硬的尸体(既有德军的,也有之前进攻失败的法军的),像丑陋的疤痕点缀着这片土地。 然而,遭遇的抵抗却微乎其微。 零星的步枪射击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子弹不知飞向了何处。偶尔有一两发炮弹落下,炸起一团冻土和黑烟,但更像是漫无目的的骚扰,而非有组织的阻击。德军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马克沁机枪沉默了,柴油机甲的轰鸣声也彻底从听觉世界里消失了。 这种异常的、近乎死寂的“顺利”,像一层湿冷的蛛网,裹住了艾琳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地形起伏,每一个可能隐藏机枪火力点的残骸,每一片看似平静的树林边缘。她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步枪的护木,身体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扑倒或射击的紧绷状态。 但周围的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 “看哪!我们到哪儿了?”一个士兵指着前方一片明显更加复杂、更加坚固的工事体系,惊呼道。 那是他们在地图和沙盘上反复研究、付出巨大代价也未能接近的——德军第二道战壕体系。 如今,它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战壕挖得又深又宽,支撑用的木料和铁丝网结构看起来依旧牢固,里面甚至还有一些搭建完善的掩体和观察所。然而,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些丢弃的杂物、空的弹药箱和熄灭已久的篝火余烬,证明这里不久之前还有人驻守。 “他们真的跑了!连第二道防线都不要了!”勒布朗吹了声口哨,他和其他几个士兵一样,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征服感。他们像参观名胜古迹一样,跳进宽敞的德军战壕,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帮德国佬,跑得可真够快的!” “废话,再不跑,等着被我们包饺子吗?” “看看他们这战壕修的,真他妈的讲究,比咱们那个强多了!” 有说有笑,气氛轻松得不像是在战场,倒像是一次郊游。士兵们互相传递着水壶,分享着最后一点从村里带出来的“战利品”——那些德国罐头。仿佛战争真的已经结束,他们现在是胜利的接收者。 卡娜也被这种情绪彻底感染了。她站在战壕边缘,望着远处更广阔的、似乎已无障碍的原野,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依旧紧绷着脸、警惕地观察着远方的艾琳,忍不住又小声开口,这次带着更多的确信: “艾琳,他们连这么好的工事都放弃了……我们是不是……真的赢了?” 艾琳缓缓转过头,看着卡娜那双重新亮起希望的眼睛。那眼睛里有对回家的渴望,有对生命的热情,有所有尚未被战争彻底磨灭的美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告诉她,这空无一人的坚固工事是最大的异常;想告诉她,寂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陷阱;想告诉她,指挥部那些“最后一击”的命令,听起来和当初驱使他们在阿登森林冲向机枪火网的命令一样愚蠢而致命。 但她看着卡娜脸上那脆弱而真诚的期盼,所有冰冷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拂去卡娜肩章上落下的一小片霜花,然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没有回答。 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这阳光,这寂静,这欢声笑语,这唾手可得的“胜利”,还有卡娜眼中那摇曳的希望之火……所有这一切,都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巨大而虚假的舞台布景。而她,艾琳·洛朗,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允许看到剧本的演员,或者说,是唯一一个还清醒地记得上一幕血腥结局的观众。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灰白色的云层缓缓移动,看不出任何征兆。 但她的鼻腔里,却仿佛已经嗅到了那熟悉的、混合着硝烟、血腥和钢铁燃烧的铁锈味道。那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气味。 布洛中尉爬出战壕,站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他看了很久,然后放下望远镜,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激动和如释重负的表情,对聚集过来的士兵们喊道: “士兵们!敌人已经彻底溃退!指挥部命令,我们原地驻守,巩固战果!胜利属于法兰西!” 一阵参差不齐但充满热情的欢呼响起。 部队再次开始挖掘。士兵们手脚轻快,仿佛修筑的不是新的防线,而是回家的站台。 勒布朗和其他几个士兵还在兴奋地讨论着战争结束后要去哪里喝酒,要做什么。 风在喧嚣,太阳短暂的从灰蒙的天边露出来,拉长了士兵们修筑的影子。 在看不见的远方,寂静,依旧是主旋律。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日蚀 一九一五年一月二十日,黄昏。 太阳,那颗在冬日里弥足珍贵的火球,正缓缓向着天际线沉坠。它将最后的光与热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刚刚被“征服”的土地上,将冻土、残雪、以及士兵们疲惫而带着希望的脸庞都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悲壮的金红色。 部队在布洛中尉“原地驻守,巩固战果”的命令下,已经忙碌了大半个下午。与之前进攻时的松散不同,挖掘战壕的动作却透着一股奇异的轻快。铁锹破开冻结的表层,发出“沙沙”的脆响,士兵们呼出的白气在夕阳下缭绕,汗珠从额角滑落,滴入新翻的泥土中。 他们修筑的仿佛不是一道用于杀戮和防御的工事,而是一条通往归途的站台。谈论的话题不再是死亡和泥泞,而是家乡的酒馆、姑娘的笑容、母亲炖煮的浓汤。连空气中弥漫的寒冷泥土气息,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甘甜。 “等回去了,老子要去塞纳河边的‘懒汉’酒吧,喝他个三天三夜!”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一边挥锹,一边大声宣告,引来周围一片附和的笑声。 “我要先去买双新靴子,这双该死的军靴,我的脚趾头都快冻掉了!”另一个年轻的士兵抱怨着,脸上却带着笑。 勒布朗没有参与大声的喧哗,他靠在自己刚刚挖好的一个浅坑边缘,用一块破布仔细地擦拭着他的步枪枪管,嘴角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草茎,眼神望着西沉的落日,显得有些悠远。“和平……”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憧憬。 卡娜坐在艾琳旁边,用刺刀小心地在冻土上划拉着。 她刚刚跟着艾琳学会了写“和平”这个词,此刻正笨拙而专注地一遍遍重复着,仿佛多写几遍,这个词语所代表的景象就能更快地降临。 夕阳给她柔嫩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双不久前还充满恐惧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宁静的微光。 “艾琳姐,你看,”她停下动作,指着天边那绚烂的晚霞,“真美啊。好像……一切都过去了。” 艾琳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落日。她的目光像鹰隼一样,反复扫视着前方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丘陵与树林的交界处。她手中的工兵铲没有停歇,机械而高效地拓宽、加深着她们的防炮洞。 肩上的步枪沉重依旧。周围弥漫的乐观情绪,如同阳光下五彩的肥皂泡,美丽而脆弱,她甚至能听到它们即将破裂的细微声响。 “天快黑了。”艾琳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火红的太阳,似是随意的说道 卡娜“哦”了一声,收起刺刀,重新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步枪,但眼神还是忍不住飘向那即将沉没的夕阳。 太阳的最后一丝边缘终于被远方的地平线吞噬。天空的色彩开始迅速变幻,从绚烂的金红过渡到深邃的紫蓝,如同巨大的瘀伤。寒意随着光线的消退骤然加剧,像无形的潮水般涌来。白天的短暂温暖被夜晚的冷酷迅速取代。 一些士兵点燃了小小的篝火,准备加热食物,说笑声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 一种声音,起初极其微弱,像是远方的闷雷,又像是无数片树叶在狂风中摩擦。这声音穿透了黄昏的寂静,穿透了士兵们的谈笑,钻进了艾琳敏锐的耳朵。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此刻已被暮色笼罩的天际线。 “什么声音?”卡娜也听到了,疑惑地侧耳倾听。 勒布朗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皱起眉头。几个靠近外围的士兵也停止了交谈,茫然地望向天空。 声音在迅速变大,从闷雷变成了滚雷,再从滚雷变成了一种令人牙酸的、混合着尖锐嘶鸣和翅膀扑扇空气的恐怖噪音! “看……看那边!”一个士兵发出了变调的尖叫,手指颤抖地指向北方天际。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在检查地图的布洛中尉,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下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如同泼洒的浓墨,又如同席卷天地的蝗灾,从天际线后面猛地升起!它们的速度恐怖绝伦,撕破了暮色的宁静,带着毁灭性的气势,向着法军刚刚构筑的、尚显单薄的阵地直扑而来! 那不是飞机,不是飞艇,也不是任何他们所知的战争机器。 那是……怪物! 领先的是一种巨大的、鹰首狮身的生物,展开的翅膀遮天蔽日,锋利的爪子在最后的天光下闪着寒光——狮鹫! 紧随其后的,是更多数量、形态更诡异的石像鬼。它们像是用黑曜石雕刻而成,皮肤粗糙如岩石,双眼燃烧着地狱般的红光,翅膀是坚韧的皮质,发出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它们发出无声的咆哮,只有翅膀扇动时带起的狂风呼啸。 这片由神话和噩梦编织而成的乌云,瞬间笼罩了法军的头顶,投下的阴影吞噬了地面上最后一点光线,也吞噬了所有士兵脸上残存的希望。 死寂。绝对的死寂。持续了也许只有一秒,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然后,恐慌像瘟疫一样轰然爆发! “上帝啊!那是什么?!” “开火!快开火!” “隐蔽——!” 凄厉的、不成调的喊叫声划破了夜空。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掩体。 “机枪!机枪手就位!”布洛中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的脸在暮色中惨白如纸,之前的激动和如释重负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法军的阵地上,为数不多的几挺霍奇基斯重机枪终于发出了迟来的、徒劳的咆哮。 “哒哒哒——哒哒哒——” 炽热的弹链划出耀眼的轨迹,射向那片压顶而来的黑暗。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狮鹫的动作异常敏捷,它们在弹雨中灵巧地翻转、爬升,避开大部分火力。子弹打在它们厚实的羽毛和肌肉上,往往只能造成不致命的创伤,反而激起了它们更凶残的野性。而那些石像鬼,它们的身体仿佛对普通的金属弹头有着惊人的抵抗力!子弹打在它们身上,溅起一溜溜火星,发出“砰砰”的闷响,却很难造成有效的杀伤,至多让它们在空中踉跄一下,或者崩碎一小块“石肤”。 机枪的火力,除了在黑暗中清晰地标明了自身的位置,吸引更多的怪物俯冲攻击之外,几乎毫无用处! “呃啊——!” 一架机枪瞬间哑火。操作手被一只俯冲而下的狮鹫用利爪直接抓上了半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就在空中被撕扯开来,鲜血和内脏如同雨点般落下。 副射手试图接过机枪,却被另一只石像鬼扑在地上直接咬死。 地狱,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新的、超自然的定义。 “低头!” 艾琳猛地将还在发愣、仰头望着天空的卡娜死死按倒在战壕底部。一只石像鬼几乎是贴着他们的头皮掠过,带起的腥风令人作呕,它那燃烧着红光的眼睛冷漠地扫过地面,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艾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不是因为恐惧——那种情绪早已在漫长的折磨中变得麻木——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被证实了的绝望。她的不安是对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胜利,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德军的撤退,留下的物资,所有的“顺利”,都是为了将他们引诱到这个毫无依托、便于空中力量屠杀的地带!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勒布朗正举着步枪,对着低空掠过的一只石像鬼疯狂射击。子弹打在石像鬼的胸口,溅起火星,却无法阻止它。石像鬼猛地调转方向,朝着勒布朗扑去! “勒布朗!躲开!”艾琳嘶声喊道,同时举起了自己的步枪。但她知道,这没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炽热的、纯白色的光束,如同审判之剑,从不远处的一个半地下掩体里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那只扑向勒布朗的石像鬼! 石像鬼发出一声尖锐刺耳、非人般的嘶鸣,它的胸口被光束瞬间洞穿,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边缘呈现熔融状态的空洞!它眼中的红光熄灭,沉重的石质身躯失去了动力,像一块陨石般直坠下来,“轰”地一声砸在冻土上,碎裂成几块。 是术师!他们开始反击了! 勒布朗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石像鬼残骸,又望向光束射来的方向,大口喘着粗气。 然而,术师的反击也立刻招致了更猛烈的报复。几只狮鹫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威胁,它们发出高亢的鸣叫,调整方向,朝着术师小组的掩体俯冲下去。 战场彻底陷入了混乱与绝望。机枪的咆哮、士兵的惨叫、怪物的嘶鸣、术师施法时短暂的嗡鸣与光束破空声……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交响乐。 黑暗彻底降临,只有爆炸的火光、术师的光束、怪物眼中燃烧的红光以及地面上零星反击的枪口焰,如同地狱的灯笼,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洼地里明明灭灭。 艾琳紧紧握着手中冰冷、此刻却显得无比无力的步枪,靠着散兵坑冰冷的泥土壁,望着天空中那遮天蔽日的恐怖身影。 和平的幻梦,在日落时分,被来自神话的怪物,彻底劈得粉碎。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2章 地狱门开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彻底笼罩了大地。然而,这片刚刚被法军“占领”的洼地,却并非被纯粹的黑暗包裹。 它被更可怕的光源所照亮——术师们垂死挣扎射出的、摇曳不定的炽白光束;怪物眼中燃烧的、充满恶意的猩红光芒;以及……熊熊燃烧的、吞噬着散兵坑、武器装备乃至人体本身的,地狱之火。 狮鹫与石像鬼的空中突袭,仅仅是这场噩梦交响曲的序章。它们撕裂了法军的组织,制造了恐慌,将士兵们牢牢压制在简陋的工事里。 而当地面的恐怖真正降临时,残存的、建立在热兵器基础上的战斗意志,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分崩离析,碎无可碎。 远方,传来了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轰鸣。柴油引擎粗重地喘息着,金属履带碾压冻土的嘎吱声由远及近。 “机甲!德国佬的机甲!”有士兵在绝望中嘶喊,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欣慰”——至少,那是他们认知范围内的敌人。 几台钢铁巨兽的身影,在火光与黑暗的交界处显现。它们比之前遭遇的型号似乎更加粗壮,装甲上布满诡异的、仿佛用鲜血描绘的纹路,在火光下隐隐流动。 但它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作为进攻的矛头发起狂暴的冲锋。它们只是如同移动的堡垒,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用速射机炮扫射着任何试图组织反击的火力点,更像是在……压阵。 真正的屠杀者,并非这些钢铁造物。 大地开始传来不规则的、沉闷的震动,仿佛有巨大的心脏在地底搏动。紧接着,在前沿阵地的鹿砦和铁丝网地带,土壤被猛地拱起、破开! 首先出现的,是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蹄足。那火焰没有温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所过之处,连冻土都覆盖上一层脆弱的、灰白色的冰霜。然后,是庞大的、如同熔岩与阴影糅合而成的身躯——梦魇兽。 它们形似放大了数倍的战马,但头部扭曲,只有两个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空洞代替了眼窝,鼻孔中喷出的是带着硫磺恶臭的冰屑。它们发出无声的咆哮,却能让范围内的所有生物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鹿砦在它们面前如同玩具般被撞开、踩碎。一道匆忙布置的铁丝网试图阻拦,一只梦魇兽径直撞了上去,黑色的火焰瞬间沿着铁丝蔓延,不是熔化,而是将金属冻结、脆化,随后在它的冲撞下碎裂成无数冰晶! “开火!瞄准那些怪物!”布洛中尉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他挥舞着手枪,试图稳住阵脚。几发幸运的步枪子弹击中了一头梦魇兽的身体,溅起了几朵黑色的火花,却如同石子投入深潭,仅仅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 那怪物甚至没有停顿,猛地加速,如同一列失控的幽灵火车,径直撞入了一个刚刚组织起微弱抵抗的步兵小组! 没有惨叫,只有骨骼碎裂的瘆人闷响和肉体被瞬间冻结、又被巨力撞碎的噗嗤声。那个小组瞬间消失了,只在地面上留下几具覆盖着白霜、形状扭曲的残骸,以及一片迅速蔓延的、散发着寒气的黑色火海。 几乎是同时,从侧翼的阴影里,窜出了另一种恐怖。它们体型稍小,形似巨大的蜥蜴,但鳞片是暗红色的,如同冷却的熔岩。它们的喉咙部位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张开嘴,不是嘶鸣,而是喷吐出粘稠的、温度极高的烈焰! 火焰像活物一样,精准地灌入一个个散兵坑。躲在里面的士兵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瞬间被点燃,化作疯狂舞动、发出骇人惨嚎的火炬。 火焰甚至引燃了坑里的木料支撑和士兵们随身携带的少量物资,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恶臭。一个喷火蜥蜴注意到了艾琳和卡娜所在的散兵坑,喉咙的光芒再次亮起! “离开这里!”艾琳猛地抓住卡娜的后领,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坑里拽了出来,自己也顺势向外翻滚。 粘稠的烈焰几乎是擦着她们的背部灌入了战壕,坑壁的泥土瞬间被烧得焦黑,热浪灼得她们后背生疼。 卡娜瘫软在地,看着那变成炼狱的散兵坑,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还没完。 空中,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蝙蝠翅膀高速扇动的“嗡嗡”声,以及一种尖锐的、带着毒液滴落声的嘶鸣,新的猎手加入了宴席。它们拥有狮子的强壮身躯,巨大的蝙蝠翅膀,以及一条如同蝎子般高高翘起、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刺尾巴——蝎尾狮! 它们不像狮鹫那样在高空盘旋,而是如同鬼魅般在低空急速掠过,利用人群的混乱,精准地扑向落单或聚集的士兵。 它们的力量大得惊人,利爪可以轻易撕开军大衣和血肉,而那条致命的蝎尾更是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迅捷的刺击,都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和一个迅速瘫软、身体泛起不自然青紫色的受害者。 热兵器能够杀死它们吗? 理论上,可以。 一只蝎尾狮在扑倒一名士兵,正准备用毒刺了结他时,被旁边一名吓疯了的老兵用勒贝尔步枪顶着腹部连开三枪。子弹确实撕裂了它的皮毛和肌肉,暗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蝎尾狮吃痛,发出愤怒的咆哮,放弃了原来的目标,猛地将那名老兵扑倒,一口咬碎了他的喉咙。它最终也因伤势过重而倒下,但它在死前,已经收割了不止一条生命。 杀死一只这样的怪物,需要运气,需要精准的射击,更需要士兵在直面这种超越认知的恐怖时,还能保持冷静和瞄准的勇气。而此刻,后者已经成为最稀缺的资源。 这是降维打击。 不仅仅是武力上的,更是心理上的、认知层面上的碾压。士兵们接受训练,是为了和同样使用步枪、机枪、火炮的敌人作战。他们学习战术,研究地形,依赖掩体。 但当敌人是来自神话与噩梦的造物,是火焰、寒冰、剧毒和纯粹蛮力的化身时,他们所熟悉的一切战争规则,全都失效了。 “上帝……我们是在和地狱作战吗?”一个士兵丢掉了步枪,抱着头跪在地上,失禁的温热液体浸湿了他的裤腿,他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随即被一只低空掠过的蝎尾狮用尾巴卷起,拖入了黑暗。 布洛中尉还在徒劳地呼喊,但他的命令早已被怪物的咆哮、士兵的惨嚎、火焰的噼啪声和骨骼碎裂声彻底淹没。他试图组织起一道防线,但每一次微弱的集结,都会立刻招致梦魇兽的冲锋、喷火蜥蜴的烈焰洗礼或者蝎尾狮的重点扑杀。 他看到一名他亲手提拔的班长,被一只梦魇兽的黑色火焰擦过,瞬间冻结成了一尊表情惊恐的冰雕,然后在下一秒被另一只怪物撞得粉碎。 他手中的手枪无力地垂下。 防线,在怪物军团真正发动地面攻击后的短短几分钟内,彻底崩溃了。 不是有组织的撤退,不是战术性的转移,而是最原始、最彻底的——溃逃。 “跑啊!” “它们不是人!是魔鬼!” “撤退!全军撤退!” 没有人再听从命令,甚至没有人能分辨出命令。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纪律和荣誉。士兵们丢掉了沉重的背包,扔掉了碍事的步枪,只求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们像炸窝的蚂蚁,向着来时路,向着任何看似安全的方向亡命奔逃。互相推搡,踩踏,只为了能离身后那片燃烧着地狱之火、回荡着非人咆哮的屠场远一点。 勒布朗在混乱中找到了艾琳和几乎瘫软的卡娜。 他脸上之前的悠远和调侃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般的惊恐和求生欲。“走!快走!往林子里跑!”他嘶吼着,指了指远处那片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幽深而危险的树林。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也是此刻唯一可能提供些许遮蔽的所在。 艾琳没有任何犹豫。她一把将几乎无法站立的卡娜半拖半抱起来,跟着勒布朗,汇入了溃逃的人流。她的工兵铲还紧紧握在手里,步枪却不知在何时已经丢弃了。在这种敌人面前,步枪的射速和威力,还不如一把可靠的工兵铲来得实在——至少,挖坑躲藏时还用得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 阵地上,火焰冲天,黑烟滚滚。梦魇兽的黑色冷焰与喷火蜥蜚的炽热烈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地狱的轮廓。蝎尾狮的影子在火光中跳跃,带起一蓬蓬血雨。 柴油机甲的身影在后方缓缓移动,如同冷漠的监工,用机枪扫射着任何试图回头或者逃跑速度不够快的法军士兵。天空中,狮鹫和石像鬼依旧在盘旋,偶尔俯冲下来,抓起一个奔跑的士兵,带到高空再残忍地抛下……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残忍的屠杀。是工业与魔法、理性与混沌、凡人与神话的碰撞。而结果,毫无悬念。 艾琳转回头,不再去看那幅末日景象。她只是死死抓着卡娜的手臂,跟着勒布朗,在黑暗、寒冷和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那片未知的、但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树林,亡命狂奔。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认知: 战争,已经不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个样子了。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