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 第1章 车祸 下午大雨来的匆忙,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教室门前的枯树枝上最后一片叶子被深秋的雨水打掉,飘飘荡荡落在台阶上。 老师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看着糟糕的天气叹了口气,扭头大声叮嘱着班里的熊孩子们:“下雨了,都在教室里等家长来啊,没有家长来不能走的。” 她前脚话刚落下,后脚班里的部分熊孩子们就蠢蠢欲动,趁老师不注意从后门偷偷溜走,书包往头上一遮奔向大雨中。 老师看见也不是很想管,认出是班上的几个刺头,翻了个白眼,拿出小本本在心里记了他们一笔。 总是被老师调到后排角落里坐着的小女孩,看着倾盆的大雨,无意识的发了一会呆,思考父母会不会来接她。 应该不会。 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她一个人等到天黑也没有人来管她的情况。 她也不想要父母来。因为老师不喜欢她,要是父母来接她时跟老师打个照面,老师又要抓着她爸爸妈妈训好长时间。 他们一家三口在老师面前低着头排排站挨训的画面实在不太好看。 于是咬着牙,心一横从后门跑出去,往雨里跑,往家的方向跑。 她也没带伞,唯一能遮雨的就是沉甸甸的书包。 跟将书包举起来遮住头往雨幕里冲的孩子不一样,小女孩反而将书包紧紧的护在怀里,宁可将自己淋的湿透也不愿里面的书淋坏一角。 每次看到年长的父母在年轻的老师面前因为自己被阴阳的抬不起头,她就很难受。 所以即便她学习不好但还是会努力学习。 她就是别人学生时代经常说的那种女生——经常闷在角落里看书刷题,既不社交也不说话,明明看着比别人都努力,但成绩一出来却总是垫底。 旁边路过一个急匆匆往前跑的同学,是班里学习不太好的差生,看到她抱着书包跑,自以为聪明的热心提醒:“林阮,你的褂子都湿透了。你看我,可以把书包举到头顶遮雨,雨淋湿了作业咱们就不用写了哈哈哈哈。” 林阮闻言没有搭话,却把书包抱的更紧了。那模样,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好像抱的越紧下次就能考的越好一样。 紧到她莫名有点难过,可能孤寂凄凉的雨天总是最易惹人伤感,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莫由来的觉得委屈。 连这个不听老师话,每天跟上课都睡觉,想方设法逃避作业的男生都比她考的好! 突如其来的消沉让她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针对她跟她玩心眼儿。 眼泪开始嘀嗒嘀嗒掉,止也止不住。 男孩也不在意林阮的反应,热心地提醒完之后就自顾自的加速跑开了。 她看了看同学渐行渐远的背影,抿着唇,挂着眼泪也开始加速。 四周无车,天气阴沉又因为已经是深秋,夜幕早早降临了。周围可见度很低,阴雨天下像是糊了一层灰色滤镜。雨水打湿了她身上大部分地方,越跑头越沉,眼前也越模糊,杂乱无序的雨滴在她眼中像是一张纷乱的网,让她透不过气来。 情绪起伏太大,眼泪流个不停,她把自己哭的头重脚轻,以至于趟水坑过马路的时候直接摔了一下。等她艰难地起身时,耀眼的车灯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下一秒,她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呲——”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雨夜。 “咚”身体落地的那一瞬间,书包脱离怀抱重重的砸进不远的水洼里。身体在抽搐几下之后,瞬间被剧痛覆盖,四肢百骸犹如解体般疼痛,让她疼的想原地打滚。 视野从一望无际的黑染成了暗红色,模糊间看见从她身上划过的雨水都带着血,像是红墨水滴进清水里,以她为圆心晕开一层又一层的暗红,裹挟着深秋夜晚的寒意。 车主吓的头皮都麻了,车开的好好的,一个不注意跟前突然站起来个跟鬼似的黑影,惊的他刹车都来不及踩。 意识到自己撞了人,他匆匆忙忙的下车,看了一眼就颤抖着手拨打救护车。 她还有意识,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作何反应,只是茫然无错的躺在地上抽搐,慢慢熬着剧痛。 “喂,我要打救护车,xx街道发生了一场车祸……” 模糊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司机拿着手机在雨里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迷糊。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他崩溃地摸了把脸,心说,简直是作孽啊,车开的好好的突然旱地拔葱从路上冒出个人,骂骂咧咧:“简直神经病,大雨天站路中央,爱死不死,反正救护车给你打了,老子才不留这添堵……” 天完全暗了下来,司机走之后的四周一片寂静,窒息般的寂静。雨水混着森冷的寒意浇打在伤口上带来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让她难受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雨下的好大,好急啊。 身上好疼啊。 早知道就等雨停了再回家了…… 爸爸妈妈会难过吧,他们一定会互相埋怨,大吵一架,然后每天以泪洗面。 下个星期就要月考了,我……她疼的迷迷糊糊还不忘想着,我这次一定能考个好成绩给他们看的。 就是可惜今天的作业写不完了。 呜呜呜,能不能等我写完作业再让我死啊,林阮难受的想着,上次没写完作业,老师让请家长,害的妈妈挨了一小时的训,连午饭都没吃就去上班了。 胡思乱想着,她突然觉得身上的雨小了很多,有限的视野被一把突然出现的伞占据着,遮住了外面的一切风雨。 “抱歉,我来晚了”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轻柔的声音带着春天的暖意,自上而下传到林阮耳朵里,连周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她的瞳孔下意识放大再放大,想要看清来人的长相,然而雨水滑进眼睛里,涩的眼睛睁不开,阻止了她的意图。 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单膝跪地的膝盖。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林阮小朋友十二岁生日快乐!” 睁开眼,是一块大大的奶油水果蛋糕在眼前,两侧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为她唱着生日祝福歌。房间里没开灯,只有一截永远不会燃尽熄灭的生日蜡烛散发着温馨的暖黄色光照亮以林阮为中心的一小片地方。 是梦。 林阮无比清楚的意识到。 但还不错,是个美梦。 她的家人并没有太多的仪式感,一家三口很少有过节送礼这种概念,推掉工作来过生日更是不可能。 不过虽然在做梦,但她还记得半个月前,是她第十二岁生日。 她用自己并不充裕的零花钱买了一份小蛋糕。倒不是为了追求什么过生日的仪式感,只是因为恰逢嘴馋想吃奶油蛋糕,又刚好生日到了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炫的理由。 她听说生日对着蜡烛许愿会很灵,可她没有蜡烛,但她又很想许一个能够实现的愿望。 于是溜进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拆了一盒爸爸的烟,点燃,虔诚地插在蛋糕上,喜滋滋的充当蜡烛。 虽然大家都说她笨,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聪明坏了。 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刻。 当时许的什么愿望来着…… 梦里的小林阮刚好也进行到了这一步。她头上带着金色的纸制王冠,在父母期许温和的目光下,双手合十在跳动着火舌的蜡烛面前许愿,与林阮记忆中在现实对着烟头许愿的画面缓慢重合。 “希望童话书里的白马王子能够出来跟我做朋友” 一样的幼稚,一样的诚恳。 “……嗯”她认真地思考,“能够给我辅导作业,还能在我不开心的时候陪我一会儿。” 然后吹灭了蜡烛。 蜡烛灭掉的那一刻,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其乐融融的氛围也消失了,父母和正在许愿的小林阮都不见了。 知道自己正在做梦的林阮有点小慌张,生怕从美梦无缝衔接到噩梦,随机吓倒自己这个胆小脆弱无助的小女孩。 面前除了黑色还是黑色,伸手不见五指,像是被一团又一团迷雾密不透风的围绕着。 她在黑暗里走了好久,走的有点小累,茫然的停在原地看着前方。 视野之内还是漆黑一片,耳边却传来风的声音,雨的声音以及水滴自上而下滴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 下一瞬间,刺眼的白光划破黑暗直直照在她脸上,让她一瞬间想起自己被车辆撞飞那一幕。 那个时候她是想跑的,但是刺眼的车灯像是对她施了法术一样,将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看着车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想现在一样,灯照在她脸上时,她还是动不了,就在她绝望的以为自己又要被车撞飞的那一刻,黑色的车头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呲——”“咚” 她僵着脖子回头,昨天车祸的场景在梦里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在她面前重现了一遍。 漆黑的夜晚,滂沱的大雨,狠心的司机和奄奄一息的她。 这果然是个噩梦呜呜呜。 林阮腿软了。 感觉梦里这个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自己下一秒就会垂死惊坐起,化身为怨气滔天的女鬼。 但是没有,她只是孤独又无助的躺在地上,熬着疼,忍着痛,看着自己周身的雨水越来越红,没有人来救她。 林阮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害怕的思绪褪去,难过的情感奔涌决堤,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难受的让她直接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她低着头,看着身下暗红色的雨水,双眼渐渐蒙上一层死气沉沉的灰蒙,这次不是快哭了而是要死了。 死了就不会疼了。 “滴滴滴” “不好,仪器突然响了,怎么回事?病人的求生欲怎么突然这么低迷?不是明明已经脱离了危险了吗?” “啊?那怎么办啊医生!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求求您,救救她……” 少年身体如虚影,他就站在离女孩病床最近的窗户旁边,但任何人都看不见他。 他银色的眸子泛着暗淡的光,无精打采地抬眼看了一眼兵荒马乱的病房。 响个不停的仪器,手忙脚乱的医生,崩溃绝望地母亲,胡子拉碴沉默不语的父亲。 还有安安静静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的……她。 他走进病床,带着寒气的手搭在她插满输液管的手上,轻轻地说:“下雪了。” 我来了,你却要走了吗? “啪嗒啪嗒”一阵悠远的带着空灵的脚步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下一瞬间,风停了,雨没了,寒气也散了。 林阮抬头,看见了另她刻骨铭心的一幕。 童话里的白马王子拿着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她面前,他的轮廓整个散发着干净柔和温暖的白光,站在大雨中,一点点将自己手里的伞完全的倾斜向她,反而是他自己整个人暴露在雨中。 两个人林阮,一个躺在地上的,一个绝望跪着的,同一频率的放大了自己的瞳孔抬头看向他。 “下雪了。” 幽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穿过了光年之外的距离回响在她耳边。 小时候下雪,小区里和班级里玩的好的同学都会去打雪仗,堆雪人,或者拉着朋友在雪上滑冰,一派的欢声笑语。 她在旁边艳羡的看着别人玩,却怎么都融入不进去。 但她依旧喜欢下雪天,因为快乐总是如此的具有感染力,即便她不曾参与,但也能分得一杯带着甜意的快乐羹。 黑色的世界突然下起了白色的雪,她将跪的酸软的膝盖艰难地从地上抬起来,扶着地慢慢起身站稳。 当身后响起欢声笑语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了小时候雪天里常见的一幕幕。 堆雪人的堆雪人,滑雪的滑雪,打雪仗的打雪仗,妈妈拉着孩子在冰上滑,朋友搀扶着朋友小心的在冰上走。还有他们家隔壁小月的哥哥,在冰上凿了个窟窿,笑嘻嘻的说要给她捕一条大鱼,逗的小月哈哈哈笑。 “噗”林阮也下意识笑了起来,小月的哥哥就喜欢吹牛,连她都知道明明那条河里根本就没有鱼,但是小月每次都会傻傻的信。 第2章 梦境 里面的梦境还在延续着,外面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妈妈跟学校和司机大吵了一架,爸爸也是毫不退让,向他们讨说法,各种各样的官司打下来,他们恍若一月之间老了十几岁。 医生说,这个月再不醒来,林阮就很有可能会面临变成植物人的风险。一家人每天看着病床上的小女孩,心就像悬在悬崖边上,连医生都忍不住惋惜哀叹。 外面的的雪下了又停,现在已经化了大半,只是寒气依旧浓重,一出门就冻的人直哆嗦。 林阮在病床上躺了差不多快一个月了,也算是从秋躺到冬,从下雪躺到雪化,从重症病房躺到了24小时监护室。 她那颗本来就不算特别聪明的小脑袋磕出了一个大包,为了处理伤口,头发剃了一半,肋骨也断了两根,身上林林总总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看着让人揪心。 爸爸妈妈白天还要上班工作,每天是爷爷奶奶来轮流陪护的。今天轮到奶奶了。老人家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病房仰头看新闻,因为植物人只是不能动但还是有意识的,奶奶怕林阮无聊,与其说是自己看,还不如说是给小孙女看。 少年也一直都在,从手术室到重症监护室再到24小时陪护,他从来都没有离开。 奶奶坐在病床边,揉着她的小手,本来就没有多少肉的手,现在一折腾更是只剩骨头了。 奶奶不语,只是一味的难受。 直到她揉着揉着,那个瘦瘦的小手突然抖了一下,握住了她的大拇指。老人家心里一软,捉着孙女的小手捏来捏去,玩的正投入,突然浑身的老骨头一僵。 手动了,那是不是说…… 浑浊的双眼瞬间模糊了,奶奶抬起头,看见林阮水灵灵无辜又乖巧眨着眼看她……旁边的窗户。 林阮看着旁边站着的银发银扣眸的男孩子。她在梦里见过他,是那个给自己打伞的男孩,想开口问他是谁,但是一连几天滴水未进的嗓子又疼又哑根本说不出话。 少年微笑着,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一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收回目光看向奶奶,小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在床边垂泪的老人。 自己好几天没醒,他们应该都吓坏了。 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很快小小的病房外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爸爸妈妈亲戚朋友无论多忙都跑过来看她了。但怕吵到病人休息,爸爸妈妈他们只是在病房外看着她,哭着给她比大拇指,隔空夸她是最棒最坚强的孩子。 少年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女孩,认真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他们都很爱你。” 是的,林阮想,他们超爱她。 所以即便他们没有陪她过过生日,还总是在下雨天忘记去学校接她,甚至偶尔还会忘记她上几年级,但是林阮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们对她的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过了几天,正式从24小时陪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的林阮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着少年。 之前插着管子不能说话,现在终于逮到机会能够跟这几天一直沉默着陪着她的男孩聊聊天了。 “你叫什么呀?” “你一开始喜欢叫我‘白马王子’。” ……林阮觉得这天她有点聊不下去,因为现在她已经想钻地缝了。 她有些震惊,呆呆地问:“你是听到我的生日愿望才来的吗?你没有名字吗?” “是的”男孩很真诚很认真地回答,“是你给了我生命,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名字。” 男孩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十二岁小朋友的脑回路有多离谱,也不会知道自己这段话在之后给埋下多大的祸根。他只知道现在的林阮看着虽然震惊,但并不讨厌他的到来。 林阮已经麻了,CPU温度直线上升,硬着头皮道:“那那那你就叫沈木吧,我跟我爸姓,你跟我妈姓”省得妈妈吵架时总是拿“你们一家子姓林的就会欺负我一个姓沈”的话来无差别攻击扫射。 现在自己给他了生命,又给了他们名字,就像妈妈给了自己生命也给了自己名字一样,她这是……也当妈了。 完了完了,这事儿绝对不能让妈妈知道,要不然非要脱一层皮不可。 不过好在,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他,别人好像既看不见也摸不着沈木,就连自己也摸不到他。 林阮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 下午妈妈来看她,把她的书包带了过来,还给她带了很多好吃的,愧疚又生气地对她说:“你是不是傻,下雨了就不能借老师的手机跟我们打个电话吗?下那么大就敢自己一个人跑,一点都不把自己安全当回事。” 林阮可惜的看了一眼堆满病房的小零食,感觉这些是拿来让她看的,毕竟肋骨还疼着,什么都吃不了。 听见妈妈的话心虚了一秒,软了语气道歉:“我错了妈妈,下次我会等雨停再回家。” 其实跟下不下雨关系不大,主要是当时被阴沉压抑的天气影响,心情也沉重起来,流泪流的胸闷气短,狠狠摔了一跤之后险些爬不起来。 “要不下次让你爷爷奶奶去接你吧,你每次晚自习都下课那么晚。”妈妈忧心忡忡。 林阮躺了一个月,又修养了大半个月,直接无缝衔接到了寒假。 寒假之后面临着小升初,每天晚上都要去上晚自习。不过他们家离学校近,林阮又比较懂事,放学之后也不乱跑,自己一个人总会按时回家乖乖写作业。 可以说除了成绩不好,很少让家人操心。 林阮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要啊妈妈,我以后自己会小心的,他们腿脚不好就不要麻烦他们了。” 老师已经勒令了三次让她请家长了,她磨磨蹭蹭地不敢说这事,拖了好长时间。万一老师逮不到她爸妈跟爷爷奶奶“沟通交流”就惨了。 那她就要跟爷爷奶奶三排挨训了。 她还好,可爷爷奶奶都那么大年龄了,真的丢不起这人。 呜呜呜,下学期一定要好好学习早点把成绩提上去。 妈妈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也不放心,最后只能愁眉苦脸的叹口气:“那你以后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小心些看好路。” 林阮狠狠点头。 下午妈妈还有工作,陪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因为胸口疼,林阮做什么都不方便,眼神落到妈妈刚拿过来挂在墙上的书包上,眨巴着眼看,似乎要将书包盯出一个洞。 沈木取下书包,走到病床上坐下,拉开书包拉链面朝她打开,问:“要看哪一科的书?” 林阮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想看看我的书有没有损坏。” “我就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不会拒绝的。”沈木认真地教她,“要学着会求助别人。” 林阮要是会这个道理,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连一个朋友都交不上了。 她自身有四大靠自己根本无法克服的缺陷。 1.配得感低2.不会求助别人3.不会拒绝别人4.不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本来柿子软不软只有捏了才知道,但她是熟透的柿子,看着就很软很好(拿)捏的那种。 林阮眼神躲闪,嗫嚅着应了一声好,粗略的扫了一眼,看见自己的书大部分都完好无损后松了口气。 接下来,又是好长一段养伤时间。随着身体慢慢康复,家人在医院里陪她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她自己一个人多少有点着急。 这个时候,整天在她病房里无所事事瞎转悠的少年就成了一个很好的解闷工具。 毕竟这几天她也知道了只有自己能跟看见他,也只有自己能跟他交流。虽然很神奇,但是她小小的脑袋惊讶了一会儿就没有再深想了。 她会很聪明的将自己看见并无法理解的事情,简单粗暴的归结为是因为自己不太聪明,而不是因为见鬼了。 但是林阮对陌生人很少去主动表达亲近,想跟人玩也不知道该怎么邀请,隔一会儿就欲言又止的看人家一眼。 看一眼,收回目光,纠结一会儿,再看一眼,绞尽脑汁的想话题搭话,但就是大脑空空,不知道说什么。 有时候两人会不小心视线相交对视一眼,然后林阮又单方面尴尬的移开,翻个身假装睡觉逃避尴尬。 就这么犹豫了好几天。 最后实在无聊,憋很了,做好心理建设,鼓起勇气主动搭话:“我梦见你了,看见是你救的我。” 沈木眼里的光闪烁了一下,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帮她遮了会儿雨。 这几天一直在等林阮先开口,毕竟以这家伙的孤僻程度,如果他先开口搭话,林阮一定会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对他产生逃避心理。 他因她而诞生,似乎天生就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 但他并不想跟谈那天的情形,红色的血流到脚下的时候,身体的每一寸骨头和血肉似乎也一并疼了起来。那一瞬间的感同身受令他窒息,他并不想带她重临其境,重温苦难。 “抱歉,但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他如实回答,然后岔开话题,自然地问:“饿不饿?渴不渴?” 问的很自然,但是话题转的很僵硬。不过林阮听不出来,以为他真的在关心自己,有点感动:“我还好,就是有点无聊。” 沈木:“……那要不要我给你读一会儿《安徒生童话》” 林阮就是童话故事听多了,才会许愿要一个白马王子跟自己做朋友。果然,他这提议甚得她心,立刻双眼发光期待的看着他。 沈木将她的书包从墙上拿下来,找出里面的那本《安徒生童话》。 书的封面很新,里面的纸张带着些斑驳的纹路,看着有些破旧,四个角却很平整,能看出主人对它的爱惜。 沈木拿着书坐在床边,一条腿搭在床上,一条腿在床沿下晃荡。 低头翻书时一头银毛正对着林阮,极大的吸引了她注意力。 好奇怪,他为什么是银色的头发? “你要听什么故事?” 林阮收回对那一头银发的注意,清了清嗓子,矜持道:“翻到哪页读哪页吧” 沈木随手一翻,翻到了《海的女儿》,看到这篇,他下意识的一怔,有一种荒谬的难受,他没有细想,只是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放慢语速念给她听。 他压声的时候声音有一种不太真实的空灵感,像是雾中月,水中花,念出的文字让林阮如临其境。 几乎控制不住的脑海里浮现出小美人鱼的画面,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给脑海里的美人鱼套一个银发,因为沈木的那一头银发实在有点吸引她注意。 沈木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3章 形态变幻 “咚咚” 林阮听到什么东西拍打地面的声音,被迫从脑海中的画面回神,看向声音的发源处——沈……鱼? 好大好漂亮的鱼尾啊! 林阮瞳孔迅速放大,嘴型呈现出o形,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截漂亮精致,线条流畅,闪着磷光的尾巴。 “这是怎么回事啊?”语气里没有震惊,只有惊艳和羡慕。 好漂亮的尾巴,像是童话里的一样,呜呜呜,她也想要。 沈木表情有点臭,故事也念不下去了,剪刀似的尾巴不高兴的扫着地面:“你控制一点,我的形态会随着你的想象变化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饶是林阮天然有些迟钝,这会也有种见鬼的感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剃的半秃的头,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 但又控制不住在脑子里想了一个画面。 下一瞬间就看见沈木蓝色的鱼尾消失了,换成了一身金色的骑士装,银发变成了像太阳一样的金发,眼睛也变成了绿色,像是翡翠一样。 林阮惊叹:“真的诶……” 她一下子话多了起来,开心的跟沈木分享:“你知道吗?我刚才在脑子里想你要是金发碧眼的王子一定很好看,然后你就真的换装了……” 沈木有点生无可恋:“你还听不听故事了?” 他不想跟她研究探讨这件事,这就跟把自己的弱点摊在别人面前一样,令他不舒服。 然而忘了林阮现在正处于熊孩子的年龄,他越遮掩越不情愿,这孩子越上头。 下一刻,他手里的《安徒生童话》“啪”的一声掉地上了。 他在林阮兴致勃勃的目光下变成了一条黑蛇,青色的竖瞳剧震,眼睁睁的看着林·熊孩子·阮翘着兰花指捏起他七寸拎起来看。 眼看着林阮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他头皮一麻,下意识急忙用尾巴缠着林阮手腕:“你要干嘛,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话还没说完,还没盘紧林阮手腕的尾巴尖尖一疼,整条蛇就被头朝下倒起来又颠又转。 被捏着尾巴倒立,生平第一次做蛇没有经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挣脱,只能晕头转向的被迫承受,被林阮拎着尾巴转的连吐出来的蛇信子都收不回。 熊孩子拎着孤苦可怜又无助地小蛇转圈转够之后,又开始盘蛇饼,把沈木盘成了一盘蚊香之后再松手放开,然后再盘,再放,玩的乐此不疲。 沈木都被折腾的没脾气了,等林阮玩够,蛇头恹恹地趴在她的手腕上,撕都撕不下来,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自闭的气息。 “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蛇?”他记得安徒生童话里也没有关于蛇的故事啊,就算有也一直都是充当邪恶反派,跟那些美好温馨的童话一点都不沾边。 他当然不知道,林阮在上课的时候学到“蛇”这个字时看过PPT上放出来的Q版图片,当时觉得它身上一定很软,能够将自己盘了又盘,倒是没想到原来真正的蛇身上都是触感凉凉的鳞片,虽然没有想象中的软,但是意外的手感不错。 玩累了,她把沈木盘成一团放在枕边,翻个身准备睡觉,睡之前又手痒轻轻捏了捏蛇头,捏的实在困的不行了才停下来睡觉。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天,她都没有再感到无聊过。 毕竟新得的玩具沈木实在是太好玩了。 出院的时候,寒假已经过了一大半,妈妈忧心她的学习,想要给她请了个家教老师,但是寒假大家都忙着过年,要么请不来,要么死贵。 看妈妈那么愁,林阮只能懂事的安慰:“没事的妈妈,我会努力把落下的功课补上的。” 妈妈也安慰她:“没事的,咱不急,先把伤养好最重要。落下的课可以等寒假结束再找家教给你补。” 白天找同学要来了寒假作业,晚上一一摊开放在桌子上,对着上面的题大眼瞪小眼,难过的发现,之前会做的题也不会做了。 “咳!”她叹口气,爬在桌子上对着练习题扣橡皮,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脑袋撞坏了才会这样。 沈木举着给她倒的水放在桌子上——自从林阮把他想象成一个拇指姑娘之后,他的体型就变成了手掌般大小。 放完水杯,盘腿看着卷子问:“哪道题不会啊?” 林阮指着语文试卷:“yan cong该怎么写啊” “你看这个看图写作,给了一个小明跟一个老人一起推一辆车的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该怎么编够500字啊” “还有这个,让我读完文章写出本文的主旨”她苦恼的揪自己剩下为数不多的头发,“好难啊,我字都认不全。” 于是沈木问她,哪个字不会念,将她不会的字一一从文中扣出来,仔细跟她解释发音和词意,监督着她将卷子上不会的词和字写在笔记本上,告诉她今天好好记,隔天他要抽查让她默写出来。 林阮学习不好,但胜在听话。尤其是听到默写两个字就会想起之前老师让默写汉字时说,错一个打板子,错两个就不许回家吃饭,以至于对这两个字有些pstd。 看图写作就更简单了,他找出了20多个图,有的是练习册上的,有的是卷子上的,让林阮在20个字之内将图上的大意总结给他听。 对每一个林阮薄弱的地方都进行精准,高效的针对性训练。 但是语文还好,主要是数学。 林阮数学自从在幼儿园上课时低头捡了一根笔,错过一个知识点之后,后面的内容就再也没有听懂过了。 沈木看到她100以内的加减法10道能错6个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阮看着作业本上沈木刚给她画的鲜红大叉,眼泪汪汪:“木木,我还有救吗?” “有的”沈木叹口气,一半为了安慰她,一半为了给她打气“只要你跟着我好好学,小升初我让你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 时间紧张,林阮只来的及将语文数学这两科看了看,英语刚匆匆写完作业就开学了。 因为之前没看好孩子让孩子出了车祸的原因,爸妈一直向学校讨要说法,害的原来的班主任被全市通报,停职了好长时间。 然而,因为林阮没死成,爸妈也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再追究,所以寒假一结束老师就开始正常上课了。 林阮:药丸 她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本来班主任就不喜欢她,专门把她的座位调到垃圾桶和扫地器材旁边,眼不见心不烦。 这下被她家折腾这么久,本来就心眼比针小,还不知道要怎么公报私仇收拾她,自己恐怕要被针对死。 垃圾桶旁边的辣条味很大,沈木被熏的有些难受,精神蔫蔫的,林阮只能把他放进自己口袋里,闻着自己衣服上的香气缓缓。 “寒假作业写了没林阮”前桌杨松扭头靠近她的桌子,“借我抄抄。” 语气架势之熟练,一看就没少借。 林阮抿着唇,将作业递给他。其实她并不想借,因为杨松很邋遢,每次自己干干净净的作业本从他手里过了一遍之后总会粘些不明物质。 但是她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她没有同桌,这一片除了杨松也没人愿意跟她讲话,她不想让这个唯一肯对自己说话的人也变得对自己冷漠。 等杨松将作业换回来的时候,林阮看着本子上那一块大大的鼻涕印子,天都塌了。 沈木毫不掩饰的嫌弃:“好脏,你为什么要借给这样的人。” 林阮低着头认认真真的清理作业本,如实地小声回答:“这里只有他愿意跟我说话。” 各科老师都不喜欢她,经常让她当众出丑,导致班里的很多同学或多或少的有些嫌弃她。 她再孤僻,也受不了这种明目张胆的冷暴力。 “什么?”杨松听见她的声音,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下意识的扭头看她:“你再跟我说话吗?我没听清,你刚说什么啊?” 林阮冲他笑笑:“没有,我背书呢。” “哦。”杨松无趣的扭回了头。 沈木看见她的笑脸有些难受,他从林阮的口袋里跳出来,跳到地面上,抬头拉了拉她的衣角说:“让我变回来。” 林阮愣了一下,在脑海里回忆着他们初见时他的模样,随后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站在她眼前,拉出旁边空位下的椅子坐她旁边。 “你现在有同桌了,想跟人说话可以跟你同桌说。” “嘻嘻哈哈”林阮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看着他捂嘴笑。 前桌的杨松听到她的笑声再次扭了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了林阮,你笑什么啊?寒假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吗?可不可以跟我讲讲?” 林阮眉眼弯弯:“没有,就是觉得咱们上学期学的那个词挺对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是啊。”杨松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不妨碍他跟着林阮一起笑,“你今天的笑容比你上学期加起来还多,是不是看开了?”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