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寸骨》 第1章 哥? 小雨滴滴答答的下,砸在雨伞上,又无声的滑落,藏进泥土里 他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雨伞 母亲走了,沈承晏一点悲伤的情感都没有,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丝缠缠绵绵,像扯不断的线,把天地间的一切都裹进一片潮湿的朦胧里。 沈承晏握着伞柄的指节泛白,骨相分明的手被雨水浸得有些凉,可他浑然不觉。黑色的伞面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截线条单薄的下颌,和那双没什么焦距的眼睛。狼尾被风吹的凌乱,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灵车刚开走不久,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可他脑子里空空的,像被这场雨洗过一样,什么都留不下。母亲的遗像在告别厅里明明灭灭的烛火中定格,他甚至记不清最后看她时,她的嘴角是抿着还是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管家在身后轻声说了句“少爷,我们回去吧”,他才像提线木偶一样,跟着挪动脚步。黑色的皮鞋踩进泥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沾在裤脚,留下深色的印记。他低头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沈宅的大门在雨中显得格外沉郁,朱红色的漆面上爬着几道岁月的裂痕,被雨水打湿后,像旧伤口渗了血。推开厚重的门,玄关处的水晶灯折射出冷冽的光,照得地上的大理石砖泛着青白的光,和外面的雨天倒是呼应得恰好。 “少爷,先上楼换件衣服吧,别着凉了。”管家接过他手里的伞,伞骨上的水珠顺着弧度滚落,在脚垫上积成一小滩水。 沈承晏没应声,脱了鞋,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往楼上走。楼梯扶手是深色的红木,被几代人摸得光滑温润,他的指尖轻轻擦过,能感觉到木头纹理里藏着的温度,可这点温度怎么也暖不透心里的空落。 刚走到二楼转角,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不是管家收拾东西的轻响,而是带着点刻意的、略显挑衅的脚步声,还有一句漫不经心的问话,尾音微微上挑,像根羽毛轻轻搔过空气:“这就是沈家?看着也没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强多少啊。” 沈承晏的脚步顿住了。 他很少听见沈宅里有这样的声音。父亲常年在外应酬,家里总是安安静静的,L母亲在世时也偏爱沉默,连说话都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种带着几分痞气的、毫无顾忌的语调,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打乱了沈宅里惯有的安静 他下意识地往楼下看。 玄关处站着个少年,比他高一些,穿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露出一头有些凌乱的黑发,发梢还沾着点雨珠,顺着脸颊往下滑。他正歪着头打量客厅里的水晶吊灯,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像个闯入别人领地的野猫,好奇又警惕。 那就是林沐阳。 这个名字,沈承晏听过几次。父亲在电话里提过,语气听起来总是喜欢的紧。母亲偶尔会在深夜叹气,提一句“那个孩子”,然后就沉默下去,任由黑暗把两个人都裹住。他知道这是父亲的另一个儿子,是那个只存在于传闻里的、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在他母亲刚下葬的这天,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林沐阳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然转过头,视线直直地撞了过来。那是双很亮的眼睛,瞳仁是深褐色的,在水晶灯的光线下,像淬了点星火,带着股灼人的锐气。他一点也不避讳,就那么坦坦荡荡地打量着楼梯上的沈承晏,从他湿漉漉的额发,到他身上那件还沾着雨气的黑色衬衫,最后落在他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上。 “你就是沈承晏?”林沐阳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些,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裹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痞气。他一边说,一边迈开步子往楼梯这边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好,我叫林沐阳,但现在我是……沈沐阳喽” 沈承晏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落在沈沐阳的脸上,看着他挺直的鼻梁,看着他唇角那抹挥之不去的笑意,忽然觉得有点恍惚。他们的眉眼间,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都带着点父亲遗传下来的、藏不住的执拗。 沈沐阳已经走到了楼梯脚下,抬起头看他,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得不太真切,只听见他的声音顺着楼梯漫上来:“听说……你妈走了?” 这话问得直白,甚至有点冒犯,像一把钝刀子,轻轻划在沈承晏心上那片麻木的地方。他皱了皱眉,还是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想避开这道过于直接的视线。 沈沐阳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笑了笑:“别躲啊,弟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总得互相照应着点。” “弟弟”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楚,带着点刻意的亲昵,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挑衅。 沈承晏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点微弱的痛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被雨水泡过的沙哑:“我不认识你。” “现在不就认识了?”沈沐阳挑眉,一步跨上两级台阶,离他更近了些。他身上的气息随着动作漫过来,不是沈宅里常用的雪松味香薰,而是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雨水的清冽,像旷野里自由生长的植物,带着点野性的味道,“咱爸说了,我大学已经毕业,以后我住这儿。”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炫耀,又有点破罐破摔的无所谓,像是在宣告自己的领地,又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沈承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那抹毫不掩饰的张扬,忽然觉得很累。母亲刚走,父亲冷淡,这个家已经够让人窒息了,现在又闯进来这样一个人,像一团火,要把这里最后一点平静都烧光。 他侧过身,想从沈沐阳身边绕过去,回自己房间。可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沈沐阳的手很凉,掌心带着点粗糙的薄茧,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低下头,视线落在沈承晏的手腕上,又慢慢抬起来,撞进他的眼睛里,声音压得很低:“你妈走了,我妈也走了,咱爸又不常在家,以后这个家,不就剩我们俩了?” 他的呼吸带着点湿润的水汽,拂在沈承晏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沈承晏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往后退了好几步,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放开我。” 沈沐阳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低笑了一声,收回手插进口袋里,姿态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行,不碰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承晏身上那件明显湿透的衬衫,又往楼上瞥了一眼,“不过,你这一身湿的,打算就这么待着?不怕生病?” 沈承晏没理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脚步有些踉跄,像踩着棉花,脑子里乱哄哄的,母亲的遗像、灵车的影子、沈沐阳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他掌心的温度,全都搅在一起,让他喘不过气。 身后传来沈沐阳的声音,隔着几级楼梯,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对了,我住你隔壁房间。有事……喊哥。” 沈承晏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推开自己的房门,把所有的声音和潮湿的气息都关在了门外。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很暗,空气中还残留着母亲常用的山茶香薰味,只是已经很淡了,像快要熄灭的余烬。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看着外面依旧下个不停的雨。 雨珠砸在窗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大概是沈沐阳在收拾东西。他能想象出那个少年张扬的样子,想象他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扔在地板上,想象他坐在窗边,用那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这个困住了沈承晏十几年的家。 第2章 就这么讨厌我? 门板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楼下可能传来的任何声响,也仿佛将那个名为沈沐阳的不速之客带来的所有喧嚣与混乱暂时挡在了外面。 房间里是死寂的。 厚重的丝绒窗帘严密地拉着,只有边缘缝隙透进一丝来自雨天的、灰败的光线,勉强勾勒出房间里昂贵家具沉默的轮廓。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以及一种正在缓慢消散的气息——母亲惯用的那款山茶花味香薰,清甜中带着一丝冷冽,如今只剩下一点残存的、如同记忆幽灵般的尾调,混合着房间本身空旷已久的味道。 沈承晏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下去,赤着的脚底接触到柔软的地毯,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入这片昏暗。外面雨打玻璃的声音变得沉闷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 他试图放空大脑,像之前在墓园、在灵车上那样,让一切都变得空白、麻木。那是他面对无法承受之事时,身体本能启动的防御机制。 可是,不行。 那双淬着星火、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衅的眼睛,总在他试图闭合的眼睑后方亮起。还有那声带着痞气和无所谓语调的“弟弟”,那冰凉粗糙的掌心触感,那混合着烟草与雨水清冽的、充满野性的气息……所有关于沈沐阳的感知,都像一根根细密而坚韧的针,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麻木外壳,将一种尖锐的、陌生的、令人不安的刺激感,强行注入他死水般的情绪里。 他怎么会来?偏偏是今天?在母亲刚刚入土,泥土还未干涸的时刻,他就这样登堂入室,用那样一种姿态,宣告了他的存在。 父亲……他知道吗?他默许的?甚至是……他安排的?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他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黑色的衬衫布料吸饱了雨水和阴冷,贴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持续的寒颤。 隔壁房间传来并不算响亮的动静——拖动行李的摩擦声,脚步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甚至隐约有一声像是随意吹出的、断断续续的口哨音。每一个声音,都像是对这个家里固有秩序和沉寂的一种蛮横闯入和践踏。沈承晏能想象出那个人是如何随意地将自己那些与沈宅格格不入的行囊扔在光洁的地板上,如何用那双好奇又挑剔的眼睛打量这个空间的每一处角落,或许,还会带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评论着这宅子的“不过如此”。 他凭什么? 一种混杂着悲伤、愤怒、以及被侵犯领地的屈辱感,在他空洞的心湖里投下石子,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母亲的身影在记忆中变得更加模糊,而沈沐阳那张带着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却愈发清晰。 不知在门后坐了多久,直到四肢都因为冰冷和僵直而发出抗议,沈承晏才勉强支撑着站起来。他走到窗边,没有拉开窗帘,只是透过那狭窄的缝隙看着外面。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天地间一片迷蒙,沈宅的花园在雨水中显得颓败而阴郁,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需要换掉这身湿透的衣服。这个认知带着一种机械性的指令,驱动着他的身体行动。 打开衣帽间,里面整齐悬挂着的,大多是他惯穿的深色系衣物,以黑白灰为主,款式简洁,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郁。他随手取下一件干燥的黑色长袖T恤和一条灰色的家居裤,动作迟缓地换上。干燥柔软的布料包裹住身体,却丝毫无法驱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不是管家那种谨慎而规律的叩击,这敲门声带着点随意,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力道不轻不重,节奏松散。 沈承晏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被惊扰的猫。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希望门外的人以为他不在,或者睡了,然后自行离开。 然而,门外的人显然缺乏这种自觉。 “喂,沈承晏?”是沈沐阳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模糊,但那股子特有的、拖着尾音的腔调依旧清晰可辨,“在里面吧?开门,有事找你。” 沈承晏抿紧了唇,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他不想开门,不想看见他,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 “听见了,别装没听见。”门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敲门声也重了些,“快点,真有事。” 沉默的对峙持续了十几秒。沈承晏知道,以沈沐阳表现出来的那种性格,如果他不开门,对方很可能一直敲下去,或者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他不想把动静闹大,引来管家或者其他佣人,那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走到门边,拧开了门锁,但没有完全拉开,只露出一道缝隙,隔着这道狭窄的视野看着门外的人。 沈沐阳果然站在外面。他已经脱掉了那件连帽卫衣,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他的头发似乎随手扒拉过,依旧带着点凌乱不羁的感觉。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家用医药箱,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 见到门开了,他挑眉,视线越过门缝,落在沈承晏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嘴角习惯性地扬起那点意味不明的弧度。 “磨蹭什么?”他说着,不等沈承晏邀请,就直接伸手抵住了门板,稍一用力,便将门推开了更大的缝隙,自顾自地侧身挤了进来。 “你……”沈承晏被他这理所当然的闯入弄得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眉头紧紧皱起。 沈沐阳像是没看到他的不悦,进屋后,目光先是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房间内部,那双锐利的眼睛掠过昏暗的光线、昂贵的家具、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属于沈承晏的冷清气息,最后才落回到沈承晏身上。 “房间不错嘛,比给我准备的那间看着顺眼点。”他语气随意地评价道,然后举了举手里的医药箱,“喏,管家让我拿上来的。说你刚才淋了雨,手脚都冰得很,怕你感冒,让你量个体温,或者吃点预防的药。” 他说着,把医药箱往旁边的小茶几上一放,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我没事。”沈承晏的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拒绝意味,“你可以出去了。” 沈沐阳却像是没听见,不仅没出去,反而往前走了两步,逼近沈承晏。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再次袭来,混合着刚洗完手留下的皂角清气,形成一种独特的、带有侵略性的气息。 “真没事?”他低下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沈承晏脸上逡巡,从他微湿的额发,到缺乏血色的嘴唇,再到那双始终笼罩着一层薄雾般的眼睛,“脸色这么难看,嘴唇都白了。逞强给谁看?” 他的话语直接得近乎无礼,带着一种与他身份不符的、过分的熟稔和管束意味。 沈承晏被他看得极不自在,那种被侵犯领地的感觉再次强烈起来。他别开脸,避开对方过于灼人的视线,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沈沐阳轻笑一声,伸手似乎想去碰沈承晏的额头,试试温度。 沈承晏像是被电击一般,猛地抬手格开了他的手腕,动作又快又急,带着明显的抵触。 “别碰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沐阳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那双褐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锐利的光芒聚焦在沈承晏写满抗拒的脸上。他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恼怒,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目光更深沉了几分。 他收回手,插回裤袋里,姿态依旧松散,但眼神却变得具有压迫感。 他就这样盯着沈承晏,看了足足有五六秒,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窗外持续的雨声作为背景音。 然后,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玩味的、几乎是故意戳人心肺的探究: “喂,沈承晏。” “你就这么讨厌我?”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沈承晏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他猛地转回头,对上沈沐阳的视线。那双总是没什么焦距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眼前人的身影,以及一种汹涌的、几乎要破眶而出的复杂情绪。 讨厌吗? 何止是讨厌。 这个人在他母亲下葬的当天,以这样一种张扬而无所谓的态度闯入他的生活,打破了他仅剩的平静,提醒着他家庭的残缺和父亲的背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一根刺,时时刻刻扎在他最痛的地方。 可是,这些翻腾的、黑暗的情绪,却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麻木包裹着,无法顺畅地表达出来。他只能死死地盯着沈沐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沈沐阳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激烈的挣扎与最终归于沉寂的隐忍,嘴角那点玩味的弧度渐渐消失了。他没有等到回答,似乎也并不真的期待一个答案。 他往前又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比沈承晏略高一些,此刻微微垂着眼,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沈承晏的脸上。 “是因为我今天的出现,不合时宜,碍了你的眼?”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耳语,却又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还是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让你觉得恶心?” 他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更尖锐,一句比一句更残忍,精准地撕开了沈承晏试图掩盖的所有伤口。 沈承晏的呼吸一滞,脸色更加苍白,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他想要反驳,想要怒吼,想要将眼前这个人推开,推得远远的,让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他的身体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几乎是带着一丝恨意地,回望着沈沐阳。 沈沐阳看着他眼中那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看着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愤怒,忽然间,他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算不上是笑的表情。 “没关系。” 他轻轻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讨不讨厌,都无所谓。反正……”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这个房间,扫过沈承晏紧绷的身体,最后重新落回他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宣示般的笃定,“以后,我们都得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 “你最好,早点习惯。” 说完这句,他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去动那个医药箱,只是深深地看了沈承晏最后一眼,然后转身,迈着那种依旧显得有些散漫却又步步沉稳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属于沈沐阳的、带着烟草和野性气息的味道,以及他最后那句“早点习惯”,像一句诅咒,又像一道预言,沉甸甸地回荡在沈承晏的耳边。 沈承晏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在连绵的雨水中彻底暗沉下来,房间里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 他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去,将脸再次埋入臂弯。 这一次,那麻木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滚烫的、酸涩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灼烧着他的眼眶。 但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没有让它掉下来。 第3章 父亲的天平偏了又偏 接下来的几天,沈宅像一艘沉默的巨轮,漂浮在阴雨连绵的灰色海面上。宅子里的空气凝滞而沉重,混合着旧木、香薰和挥之不去的湿气。 沈承晏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拉紧了厚重的窗帘,只在必要的用餐时间才会下楼。即使下楼,他也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迅速而沉默地穿过走廊,尽量避免与任何人产生交集——尤其是那个如今名义上是他“哥哥”的人。 沈沐阳的存在感却强得无法忽视。 他似乎完全不受这宅子沉闷气氛的影响,也丝毫没有作为“闯入者”的自觉。沈承晏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并不算吵闹但清晰可闻的动静——有时是节奏感强烈的、被刻意压低音量的音乐,有时是游戏里激烈的音效,有时甚至是他跟着哼唱的不成调的曲子。他的脚步声不像沈家人习惯的那样轻缓,而是带着一种随意的、落地有声的节奏,在走廊和楼梯上响起。 他会在用餐时出现,不像沈承晏那样食不言寝不语,偶尔会就某个菜色随口评价一句“这个还行”或者“太淡了”,引得侍立一旁的佣人神色微妙。他看人的目光依旧直接,带着审视和探究,尤其是看向沈承晏时,那目光里似乎总掺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像猫盯着一个暂时静止不动、却又充满吸引力的玩具。 沈承晏对此一律采取无视的态度。他低着头,专注于自己面前的白瓷碗碟,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奥秘。他吃得很少,动作机械,味同嚼蜡。沈沐阳偶尔试图搭话,诸如“今天雨还没停”、“你这衣服颜色真单调”之类,得到的永远是沈承晏更长久的沉默,或者一个冷淡到几乎结冰的侧脸。 这种单方面的冷战,在父亲沈宏远回来的那天晚上,被摆上了明面。 沈宏远是在一个雨势稍歇的傍晚到家的。黑色的轿车碾过湿漉漉的庭院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进门时,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和淡淡的酒意,眉宇间是常年商务应酬留下的疲惫与疏离。 管家接过他的大衣,低声汇报着这几日家中的情况。沈宏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站在客厅里的两个儿子。 沈承晏依旧穿着深色的衣服,身形单薄,站在那里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低垂着眼睫,叫人看不清情绪。而沈沐阳则穿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双手插在兜里,站姿随意,迎着沈宏远的目光,叫了一声:“爸。” 这一声“爸”,自然得仿佛他已经在沈家叫了十几年。 沈宏远的目光在沈沐阳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张严肃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松动,他点了点头:“嗯,住得还习惯?” “还行,比想象中……有意思点。”沈沐阳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身旁如同冰雕的沈承晏。 沈宏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沈承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沈承晏,脸色怎么这么差?管家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沈承晏抬起眼,对上父亲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例行公事的关切,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因他此刻的“不合时宜”的颓丧而产生的轻微不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沈宏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劝慰,听起来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温度,“你母亲她也希望你好好的。”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沈承晏心上那片最柔软、最未曾愈合的伤口上。他希望我好?那您呢?您在我母亲刚下葬的当天,就让另一个女人生的儿子登堂入室,这就是您希望的“好好的”? 这些话在他心里翻腾,几乎要冲口而出,但他最终还是死死地咽了回去。他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 晚餐的气氛比前几天更加诡异。 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沈宏远坐在主位,沈承晏和沈沐阳分坐两侧。 沈宏远简单询问了几句沈沐阳学业和未来打算的事情。沈沐阳回答得不算热络,但也是有问必答,语气里带着他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偶尔还会反问一两句关于公司业务的问题,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早熟和精明。 沈承晏默默地听着,切割着盘子里食物,刀叉碰触瓷盘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旁观着一场与他无关的、父子情深的戏码。 “承晏,”沈宏远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学校那边,可以申请复学了。” 沈承晏握着刀叉的手指紧了紧。几个月前,他差点给市长的儿子打成残废,休学一月,他原本的计划是在这一个月里调整心情,也思考未来的方向。但现在,这个家让他窒息,他只想尽快逃离。 “我想……申请国外的学校。”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餐桌。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沈宏远放下酒杯,看着他:“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之前没听你提过。” 沈承晏没有抬头,视线落在面前那杯几乎没有动过的清水上:“就是……想换个环境。” 一直没怎么插话的沈沐阳忽然轻笑了一声,引得沈承晏和沈宏远都看向他。 “怎么,弟弟这是嫌家里闷,想出去透透气?”他晃着手中的水杯,语气带着点戏谑,“还是觉得……家里多了个人,碍着你了?”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沈承晏试图掩盖的动机。 沈承晏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射向沈沐阳,胸口因压抑的怒气而微微起伏。 “沐阳。”沈宏远出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但听起来并不十分严厉,更像是一种形式上的制止。 沈沐阳耸了耸肩,不再说话,但那嘴角噙着的一抹了然的笑意,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沈承晏难堪。 沈宏远的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逡巡了片刻,然后重新看向沈承晏,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出国留学不是小事,需要从长计议。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做决定太草率。先把成绩提上去”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轻易地否定了沈承晏刚刚鼓足勇气提出的想法。那语气里的不容置疑,仿佛他只是一个不懂事、在闹脾气的小孩,所有的感受和意愿都可以被轻易地忽略和驳回。 沈承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他看到了。他清楚地看到了父亲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对沈沐阳那种张扬甚至略带挑衅性格的某种隐晦的欣赏,以及对自己此刻“萎靡不振”的失望与不耐。 天平,从沈沐阳踏入这个家门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更早之前,就已经倾斜了。 而他,沈承晏,这个原配所出的、名正言顺的“少爷”,在这个家里,似乎正在逐渐失去他的位置,连同他悲伤的权利一起,被剥夺了。 晚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沈承晏第一个起身离开,他甚至没有说一句“慢用”,径直转身上了楼。 回到房间,他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愤怒、委屈、悲伤、还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像海啸一样淹没了他。他抬手狠狠砸向身旁的墙壁,骨节与坚硬的墙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窒闷。 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刚走,一切就都变了? 为什么父亲可以如此冷漠? 为什么那个私生子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占据一切,甚至……夺走父亲那本就稀薄的关注? 楼下隐约传来父亲和沈沐阳的谈话声,听不真切,但那种氛围,与他刚才所经历的冰冷截然不同。 沈承晏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膝盖。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压抑,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布料。他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只有肩膀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着。 原来,失去母亲,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了一份挚爱,更意味着,他在这世上,可能从此真正变成了孤身一人。 而那个名为沈沐阳的人,就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时时刻刻映照着他的失去和窘迫,提醒着他,他所珍视和赖以生存的一切,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分崩离析。 父亲的天平,偏了又偏,早已不在他这一边。 第4章 以后不用你来接我了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澄澈而高远的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灼烤着大地,蒸腾起雨后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热浪。沈宅庭院里那些被雨水浸润多日的植物,此刻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绿得晃眼。 沈承晏最终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思,回到了学校。市重点高中,升学率光环耀眼,但对于沈承晏而言,那只是另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笼。他的成绩单一如既往地难看,数理化像天书,英文单词看过就忘,唯有语文,尤其是那些需要理解和发挥的阅读与写作,还能勉强维持在一个不算太丢人的水平。 他讨厌学校里那些或同情、或探究、或纯粹是看热闹的目光。母亲去世的消息并非秘密,他请假多日后的回归,自然引来了各种悄声的议论。他把自己缩在校服宽大的外套里,戴上耳机,隔绝外界的声音,也隔绝自己。即便阳光炽烈,他依然觉得骨子里透着一股驱不散的寒意。 他的书包里,除了那些他根本看不进去的课本,还常年躺着一个厚厚的、封面是牛皮纸的笔记本。那是他的秘密世界,一个无人可以闯入的避难所。里面没有公式,没有定理,只有他随手写下的支离破碎的句子,一些小说片段的构思,或者仅仅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描摹。 【阳光如此慷慨,却照不进心底的角落。那里依旧潮湿,生长着名为悲伤的苔藓。】 【他走在人群里,像一座移动的孤岛,四周是阳光灿烂的喧嚣,却没有任何温度能抵达他的心底。】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本被胡乱涂鸦的书,重要的内容被掩盖,只剩下满目疮痍的混乱。】 文字是他唯一的出口,是他对抗内心巨大空洞和外部冰冷现实的方式。在文字的方寸之间,他可以暂时忘记沈宅里那个令人窒息的“哥哥”,忘记父亲那双带着审视和不耐的眼睛,忘记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失败的“沈家少爷”。 这天放学,阳光依旧炽烈。灼热的光线炙烤着操场和教学楼,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着。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涌出校门,讨论着周末的计划,或者抱怨着炎热的天气。 沈承晏独自一人走在人群边缘,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盘算着是走去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还是穿过两条街去坐地铁。他不想打电话给家里的司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废物,也更不愿意……和那个人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阵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校门口略显嘈杂的氛围。一辆线条硬朗、造型极具力量感的黑色重型机车,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猛地停在了校门外的空地上,激起细微的尘土。骑手一身黑色骑行服,勾勒出精悍的身形,头盔遮住了面容,但那份张扬不羁的气场,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 沈承晏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骑手利落地摘下头盔,露出沈沐阳那张带着几分痞气和不耐烦的脸。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发随意地搭在眉骨上,更添了几分野性。他与周围穿着校服、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生们格格不入,像一头误入羊群的狼。 “沈承晏!”他扬声喊道,目光精准地锁定在试图混入人群溜走的沈承晏身上。 沈承晏的身体瞬间僵住。他感觉到无数道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羡慕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自己身上。阳光照在他脸上,火辣辣的,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和难堪。 沈沐阳长腿一跨,从机车上下来,随手将头盔挂在车把上。他几步走到沈承晏面前,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沈承晏完全笼罩。 “愣着干什么?上车。”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伸手就要去拿沈承晏肩上的书包。 沈承晏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你怎么来了?” “爸让我来的。”沈沐阳收回手,抱臂看着他,语气随意,“司机老王家里有事请假了。怎么,我来接你还委屈你了?”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在欣赏沈承晏的窘迫。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哇塞!重型机车!太酷了吧!” “那是沈承晏的哥哥?从来没听说过啊!” “看起来不好惹的样子……他们关系好像不太好啊?” 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着沈承晏的耳膜。他讨厌这种被围观、被议论的感觉,更讨厌沈沐阳这种毫不掩饰的、仿佛在宣告主权一样的出现方式。那辆张扬的机车,和他这个人一样,都是对沈承晏安静世界的粗暴入侵。 “我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去。”沈承晏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被阳光烤得发烫的地面,声音沉闷。 “这么热的天去挤公交?你也不怕中暑?”沈沐阳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别废话了,赶紧的,我一会儿还有事。” 他说着,再次伸手,这次不是拿书包,而是直接抓住了沈承晏的手腕。他的手掌因为戴着骑行手套,触感粗糙而温热,力道却很大,不容挣脱。阳光将两人接触的那一小片皮肤烤得发烫。 “放开我!”沈承晏挣扎了一下,手腕却被攥得更紧。周围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点燃。 “由不得你。”沈沐阳没了耐心,几乎是半强制地,拉着沈承晏往机车的方向走。 沈承晏被他强行按在后座上,另一个头盔被不由分说地套在了他头上。视野瞬间被遮挡了一半,只剩下沈沐阳宽阔的背部和引擎传来的低沉震动感。 “抱紧。”沈沐阳丢下两个字,利落地戴上自己的头盔,发动了机车。 沈承晏僵硬地坐着,双手死死抓住后座边缘的金属架,拒绝触碰前面的人。 沈沐阳似乎通过后视镜看到了他的抗拒,也懒得再废话,猛地一拧油门。 “嗡——!” 机车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强大的推背感和呼啸而过的风让沈承晏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为了不掉下去,他不得不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沈沐阳腰侧的衣服。 布料下是紧实而温热的肌肉线条。沈承晏像是被烫到一样,想缩回手,但机车高速行驶带来的风压和颠簸感让他不敢松手,只能屈辱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风呼啸着从头盔缝隙灌入。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这是一种与坐在密闭轿车里完全不同的体验,充满了野性的自由和速度的暴力感,让习惯了安静和隐匿的沈承晏感到极度不适和恐慌。 沈沐阳似乎很享受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甚至在车流中灵活地穿梭,引得沈承晏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衣服,指节泛白。 在一个红灯路口,沈沐阳停下机车,单脚支地。他微微侧头,隔着头盔,声音有些模糊地传来:“成绩单发了?” 沈承晏身体一僵,没有回答。 “听说你成绩烂得可以。”沈沐阳的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数理化几乎不及格?就语文还能看?” 沈承晏猛地抬起头,即使隔着头盔,也仿佛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愤怒:“你调查我?” “用得着调查?”沈沐阳嗤笑,“你那点事,家里谁不知道?爸虽然不说,心里没点数?”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沈承晏紧紧抱在身前的书包,以及从书包侧面口袋里露出的那个牛皮纸笔记本的一角。 “那是什么?日记本?”他随口问道,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 沈承晏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瞬间将笔记本更深地塞进书包里,声音隔着头盔闷闷地,却带着尖锐:“不关你的事!”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反而引起了沈沐阳更大的兴趣。他挑了挑眉,但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绿灯亮起,机车再次轰鸣着冲了出去。 快到沈宅时,经过一个繁华的商圈,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宣传着某位畅销书作家的新作签售会。 “喜欢看小说?还是……写小说?”沈沐阳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沈承晏抿紧唇,依旧不答。 “搞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当饭吃?”沈沐阳的声音带着现实而冷酷的意味,像阳光一样刺眼,“沈家不需要一个只会伤春悲秋的文学家。爸希望你学商,或者至少学个有用的专业,以后……” “我不是你!”沈承晏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和头盔的阻隔而显得有些扭曲,“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沈沐阳被他吼得一怔,随即眼神沉了下来。他猛地加速,机车发出更加狂暴的轰鸣,几乎是贴着几辆车的边缘惊险地超了过去,吓得沈承晏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腰。 “沈承晏,你以为我想管你?”沈沐阳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冷硬如铁,“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成绩一塌糊涂,整天要死不活,除了会躲起来写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还会干什么?你觉得你这样,对得起谁?” 他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捅进沈承晏心里最痛的地方。对得起谁?母亲吗?那个已经长眠地下的人?还是那个早已对他失望透顶的父亲?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翻滚,烧得他浑身颤抖,连灼热的阳光都无法温暖他瞬间冰冷的四肢。 机车终于咆哮着冲入沈宅大门,一个利落的甩尾,在主楼前戛然停下,激起一小片尘土。 沈沐阳熄了火,长腿一跨,率先下了车,摘掉头盔,随意扒拉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桀骜不驯的金边。 沈承晏动作僵硬地爬下后座,摘下头盔,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被弄得凌乱不堪,脸色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他抱着头盔和书包,站在炙热的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沈沐阳接过他递来的头盔,挂在车把上,准备转身进屋。 “沈沐阳。”沈承晏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的决绝。 沈沐阳脚步一顿,回过头,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沈承晏。 沈承晏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眼前那辆依旧散发着滚烫热气和机油味的黑色机车上,阳光将它的每一道硬朗线条都勾勒得清清楚楚,像极了它的主人。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掷地有声: “以后,不用你来接我了。” 炽热的阳光仿佛将这句话烤得滚烫,烙印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沈沐阳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他盯着沈承晏阳光下几乎有些透明的、紧绷的侧脸轮廓,看了好几秒。他能看到少年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双死死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手。 忽然,他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带着点了然,也带着点不屑。 “行啊。”他干脆利落地答应,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评论这过于热烈的天气,“有骨气。那就希望你别哪天在哪个角落晕倒了,还得麻烦别人把你捡回来。” 说完,他不再看沈承晏一眼,转身,迈着散漫却沉稳的步子,走进了那扇沉郁的宅门,将沈承晏独自留在了这片灼热而刺眼的阳光里。 沈承晏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再次弥漫开那股熟悉的铁锈味。阳光晃得他眼睛发疼,几乎要流出泪来。他缓缓地松开紧握的手,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印记。 他抱紧了怀里的书包,指尖颤抖地抚摸着那个牛皮纸笔记本粗糙的封面。 门外的阳光灿烂得近乎残忍,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心底那片无法驱散的、冰冷的荒原。 第5章 深夜走廊里的脚步声 白天的喧嚣与对峙,如同被烈日蒸发的水汽,在夜幕降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宅重新被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所笼罩。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有零星几点惨白的光斑,透过高窗落在走廊深色的地毯上,形同虚设。 沈承晏房间的灯早已熄灭。 他蜷缩在床上,薄被拉过头顶,试图将自己与这个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但闭上眼睛,白天的一幕幕便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沈沐阳张扬的机车引擎声,周围同学探究的目光,手腕上那不容拒绝的力道,风中冰冷刺骨的话语,还有阳光下那句带着不屑的“有骨气”。 每一帧画面,每一句言语,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反复抽打着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你觉得你这样,对得起谁?】 这句话尤其恶毒,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心头来回拉扯,带来持续而钝重的痛楚。对得起谁?他谁也对不起了,是吗?母亲因他的“不懂事”而忧心?父亲因他的“不成器”而失望?现在,连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哥哥”,也理所当然地站在高处审判他。 愤怒、委屈、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像黑色的潮水,在寂静的深夜里将他淹没。他死死咬住被角,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只有身体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的边缘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万籁俱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踩在了走廊柔软的地毯上。 沈承晏瞬间惊醒,所有的睡意荡然无存。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夜,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他过度紧张下的幻觉。 是管家吗?管家巡夜不会这样鬼鬼祟祟。是父亲?父亲深夜归来,脚步声只会更加沉稳而疏离。 那么……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是他。 一定是他。 沈沐阳。 他想干什么?白天羞辱得还不够?还要在深夜来继续他的嘲弄?还是说,他就像一只捉住了老鼠的猫,不急于吃掉,只是享受着猎物在爪下恐惧颤抖的过程? 沈承晏蜷缩得更紧,连脚趾都紧张地蜷缩起来。黑暗中,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仿佛那扇门随时会被一股蛮力推开,露出那张让他无比抗拒的脸。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的折磨。 就在沈承晏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或者那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时—— “嗒……嗒……” 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更加清晰。缓慢,带着一种明显的迟疑,在他的房门外的走廊上徘徊。来来回回,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就像门外的人内心正在进行着某种激烈的斗争。 沈承晏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沈沐阳穿着随意的家居服,或许和他一样因为白天的冲突而无法入眠,此刻正拧着眉头,一脸烦躁地在他门外踱步。那头不羁的黑发可能被他抓得更乱,那双总是带着锐气的眼睛里,此刻或许也染上了一些复杂的、沈承晏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情绪。 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承晏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变得困难。恐惧和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交织在一起,让他备受煎熬。他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薄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脚步声停了。 停在了他的门外。 紧接着,是更长久的、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门外的人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与门内的他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 沈承晏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 终于—— “叩、叩。” 两声极轻的敲门声响起。不同于白天的漫不经心,这敲门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一丝微不可察的笨拙。 沈承晏猛地闭上了眼睛,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来了。 门外的人等了几秒,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似乎也并不意外。 然后,沈沐阳的声音响起了。隔着厚重的门板,他的声音比白天低沉沙哑了许多,失去了那份张扬和咄咄逼人,反而透出一种罕见的、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犹豫。 “沈承晏。”他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深夜的宁静,也更怕惊扰了门内的人。 “……”沈承晏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声。 门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走廊里仿佛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我知道你没睡。”沈沐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无奈的笃定,“也……听得见我说话。” 沈承晏依旧沉默,用沉默筑起最高的围墙。 门外的人似乎叹了口气,气息声微不可闻,但沈承晏仿佛能感受到那气流拂过门缝的震动。 “白天……”沈沐阳顿了顿,这个词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机车上的话……我说得重了。” 他承认了。他亲口承认了他那些话是“重”的。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沈承晏的鼻梁,眼眶瞬间就热了。他用力眨着眼睛,将那股湿意逼退。一句“重了”就够了吗?那些像刀子一样的话,扎下的伤口,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能揭过的吗? “我不该那么说你。”门外的声音继续着,语速不快,甚至有些缓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成绩……那是你的事。写东西……也是你的自由。”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听起来并不十分情愿,甚至带着点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别扭。让一个习惯了掌控和强势的人低头认错,哪怕是这种程度的认错,似乎都是一种艰难的自我拉扯。 “我只是……”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或者是不愿意说出那个词,“……看不惯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最后这句话,带着他骨子里那股改不了的尖锐,瞬间将前面那点微弱的歉意冲淡了不少。 沈承晏的心像是坐过山车,刚刚因为那句道歉而泛起的一丝微弱涟漪,立刻被这句“半死不活”打得粉碎。果然,他根本不是真心觉得错了,他只是……只是看不惯而已。 “……”沈承晏依旧沉默,但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的身体,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门外的沈沐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最后那句话不妥,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声音很低。 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 “行了。”最终,沈沐阳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带着点冷硬的调子,只是少了白天的攻击性,多了些疲惫,“话我说了。听不听,原不原谅,随你。” 他说完,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不再是徘徊不前,而是逐渐远离的、清晰的脚步声。嗒,嗒,嗒……一声声,敲在沈承晏的心上,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他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留下几句算不上诚恳的道歉,和一句依旧伤人的评价,然后像个完成任务的士兵一样,转身离开。 沈承晏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冰冷。 眼泪,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温热地淌过冰凉的脸颊,迅速消失在枕巾里。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和绝望。 他听到了道歉,是的。他甚至能感觉到沈沐阳说出那些话时的不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沈沐阳的思维是直来直去的,解决问题式的。他或许觉得,我说了“重了”,说了“不该”,就算是把事情翻篇了。他根本不懂,那些话语带来的伤害,那种被否定、被轻视、被粗暴干涉的感觉,早已像藤蔓一样扎根在沈承晏的心里,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说重了”就能拔除的。 他不理解沈承晏的悲伤,不理解他对文字的寄托,更不理解他此刻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脆弱。 所以,这不算是原谅。这充其量,只是一次失败的、隔靴搔痒的沟通尝试。 沈承晏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模糊的、没有星月的夜空。隔壁房间没有再传来任何声响,沈沐阳似乎真的回去睡了,或许还在为他的“不识好歹”而恼怒。 他抬起手,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缓慢而机械。 走廊里的脚步声远去了,但心底的隔阂,却似乎比这深沉的夜色还要厚重,还要漫长。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第6章 关你什么事? 深夜里那次算不上成功的道歉之后,沈宅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平静。沈承晏和沈沐阳像是两条被强行放入同一缸水的鱼,各自占据着一角,互不打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刻意的疏离。 沈承晏更加沉默,几乎将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的影子。他按时上下学,独自乘坐公共交通,在拥挤的人潮中寻求一点微不足道的自由。他依旧抱着那个牛皮纸笔记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写下只有自己能懂的文字。那些文字是他对抗现实唯一的武器,也是他内心世界最后的堡垒。 沈沐阳似乎也遵守了“不再接他”的约定,那辆张扬的机车再没有出现在校门口。他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大学刚毕业的他,似乎已经迅速进入了父亲公司的角色,身上那股属于学生的青涩气正被一种商业精英的锐利所取代。两人偶尔在餐厅碰面,也是各自低头,连眼神交流都吝于给予。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在一次突如其来的电话后被彻底打破。 那是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教室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浮躁气息。沈承晏正埋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班主任李老师面色严肃地出现在教室门口,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他身上。 “沈承晏,出来一下。”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各种猜测和看好戏的神情。沈承晏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放下笔,低着头,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这个总是过分安静、成绩却一塌糊涂的学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沈承晏,这次月考的成绩单下来了,你自己看看吧。” 一张薄薄的成绩单被递到他面前。鲜红的数字刺眼无比——数学38,物理42,化学35……总分,年级垫底。 沈承晏的指尖有些发凉,他沉默地接过成绩单,没有看第二眼。 “我知道你家里最近……有些变故。”李老师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这不能成为你成绩一落千丈的理由!你看看你这分数,别说重点大学,连个好点的大专都悬!你才高一,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毁了!” 沈承晏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这些道理他都懂,可他控制不住。那些数字和符号像是天书,老师的讲解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他努力过,但收效甚微,久而久之,便只剩下麻木和逃避。 “这次必须请你家长来学校一趟!”李老师下了最后通牒,“我必须和你家长好好谈谈你的问题!明天,最迟明天,让你家长务必来学校!” 家长……沈承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父亲?他几乎可以想象父亲看到这张成绩单时,那冰冷的、带着极致失望的眼神,或许连失望都懒得有,只剩下彻底的无视。那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同情或嘲讽的目光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被浸入了十二月的寒潭。 放学后,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沈宅。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管家在安静地擦拭着花瓶。他径直上楼,将自己关进房间。 请家长……他该怎么办? 他坐在书桌前,盯着那张被他揉得有些发皱的成绩单,内心充满了绝望和挣扎。他不想面对父亲,更不想让那个名义上的“哥哥”看笑话。或许……可以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说家长出差了?或者……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房间门被敲响了。不是沈沐阳那种带着点随意的叩击,而是管家规律而恭敬的敲门声。 “少爷,楼下有您的电话,是学校李老师打来的。” 沈承晏的心瞬间跌入谷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老师直接打电话到家里来了。 他僵硬地走下楼,拿起听筒。李老师严肃的声音再次传来,确认了需要请家长的事情,并且强调“明天务必到校”。 挂断电话,沈承晏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转过头,看到沈沐阳不知何时站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处,手里拿着个水杯,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沈承晏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转身上了楼,将自己重新锁进房间。他听到楼下隐约传来沈沐阳和管家的对话声,似乎在询问刚才的电话。 一夜无眠。 第二天,沈承晏几乎是抱着上刑场的心情去的学校。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课堂上老师讲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不停地看向教室门口,既害怕那个身影出现,又隐隐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下午第二节课间,该来的还是来了。 班主任李老师再次出现在教室门口,脸色比昨天更加严肃,她朝沈承晏招了招手:“沈承晏,你哥哥来了,到办公室来一下。” “哥哥”两个字像魔咒,让沈承晏瞬间血液倒流,脸色煞白。他……他还是来了。父亲果然没有来,来的是他,沈沐阳。 在全班同学更加肆无忌惮的注视和低语中,沈承晏僵硬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向教师办公室。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沐阳挺拔而略显随意的背影。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下身是熨帖的黑色西裤,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与办公室里略显陈旧的布置格格不入。他甚至没有坐下,只是随意地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旁,姿态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从容,或者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压迫感。 李老师坐在对面,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没想到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成熟且气势不凡的“哥哥”。 听到开门声,沈沐阳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承晏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嘲讽,也没有关切,就像在看一个……需要处理的麻烦。 “李老师,我是他哥哥,沈沐阳。”沈沐阳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礼貌,却莫名地让沈承晏感到难堪。 “啊,是,沈先生请坐。”李老师显得有些局促,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沈沐阳微微颔首,却没有坐下,目光转向桌上的那张成绩单:“具体情况,我在电话里已经大致了解。成绩单我看过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但这比直接的责骂更让沈承晏感到窒息。他宁愿沈沐阳像上次那样尖锐地讽刺他,也好过现在这种公事公办的、仿佛在处理一件与他无关的业务的态度。 “沈承晏同学其实很聪明,就是心思可能没完全放在学习上……”李老师试图缓和气氛,拿出沈承晏的作文本,“你看他的文笔其实很好,很有灵气,就是偏科太严重了……” 沈沐阳的视线扫过那本摊开的作文本,上面是沈承晏清秀却带着些孤峭的字迹。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并没有细看,随即又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李老师。 “李老师,他的问题我清楚了。偏科不是借口,成绩差是事实。”沈沐阳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家里会加强管教,也会为他请最好的家教,督促他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来。给您添麻烦了。” 他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定了性,并且给出了解决方案。高效,直接,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完全没有询问沈承晏本人的想法,也没有在意那所谓的“文笔灵气”。 沈承晏死死地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感觉自己像一件物品,被摆在桌面上,被人评估、讨论,然后被安排好了后续的处理方式。 “加强管教”、“请家教”、“督促”……这些词语像冰冷的石头,砸在他的心上。他不需要这种程序化的“帮助”,他不需要沈沐阳以一副监护人的姿态来安排他的人生! “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带他回去了。”沈沐阳对李老师说道,语气礼貌而疏离。 “好的,好的,麻烦沈先生了。”李老师连忙点头。 沈沐阳这才将目光正式投向一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的沈承晏,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的意味:“走了。” 说完,他率先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沈承晏僵硬地跟在后面,像一只被牵线的木偶。走出教学楼,炽热的阳光扑面而来,晃得他眼前发花。沈沐阳那辆黑色的机车就停在不远处,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走到机车旁,沈沐阳拿起挂在车把上的另一个头盔,递向沈承晏。 沈承晏没有接。 他抬起头,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几乎要流出泪来。他看着沈沐阳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白天在办公室里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无力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嘶哑,“我爸呢?他为什么不来?” 沈沐阳举着头盔的手顿在半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爸在外地出差,没空。” “没空……”沈承晏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所以他让你来?让你来看我的笑话?来替他行使‘管教’我的权力?” 沈沐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语气沉了下来:“沈承晏,注意你的态度。成绩差是事实,我来处理问题,不是来看你笑话。” “处理问题?”沈承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处理?像在办公室里那样,轻描淡写地否定一切,然后安排家教,安排督促?沈沐阳,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来安排我的人生?!”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多日来的压抑、悲伤、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成绩好不好,要不要请家教,以后要做什么,这些都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眼眶通红,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关你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 这五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向沈沐阳。 沈沐阳举着头盔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那双总是锐利沉静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错愕,有被冒犯的怒气,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这句话精准刺伤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刺痛。 他盯着沈承晏,盯着他通红的眼眶,颤抖的身体,以及那双写满了排斥和恨意的眼睛。 阳光炙烤着两人之间的空气,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许久,沈沐阳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极力压抑的冷意: “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然后,他猛地将手里的头盔挂回车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他不再看沈承晏一眼,长腿一跨,发动机车。 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既然不关我的事,”他侧过头,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那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话音未落,机车已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窜了出去,留下沈承晏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和一股灼热而刺鼻的尾气。 沈承晏呆呆地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街角。炽热的阳光包裹着他,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从头到脚的冰冷。 他赢了这场口舌之争吗?好像并没有。 那句“关你什么事”说出口的瞬间,他仿佛切断了自己与那个“家”最后一丝微弱的、可能存在的联系。现在,他是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他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热烈的阳光下,被拉得细长而孤单。 第7章 父亲骂我时,他在笑 沈承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沈宅的。 公交车颠簸摇晃,窗外的街景繁华依旧,阳光灿烂得刺眼,一切都与他内心的冰冷死寂格格不入。那句“关你什么事”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响一次,都带来一阵混合着痛快与恐慌的战栗。他亲手斩断了那根或许脆弱的纽带,现在,悬浮感前所未有地清晰。 推开沈宅那扇沉郁的大门,一股低压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管家接过书包时,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低声提醒:“少爷,先生在书房等您。”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沈沐阳显然已经“汇报”过了。 沈承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二楼书房。每上一级台阶,都感觉离刑场更近了一步。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和一股淡淡的雪茄味。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父亲沈宏远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心悸。 沈承晏推门进去。书房很大,红木书柜高耸及顶,空气中弥漫着书籍、雪茄和权力交织的独特气味。沈宏远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文件,只是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钢笔。他穿着家居服,神色看起来甚至有些疲惫,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正毫无温度地落在沈承晏身上。 而沈沐阳,就站在书桌的侧前方,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透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闲适。 沈承晏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沈沐阳,然后垂下眼,盯着脚下昂贵的手工地毯花纹。 “成绩单呢?”沈宏远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沈承晏心上。 沈承晏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捏得更加皱巴巴的纸,上前两步,轻轻放在书桌上。 沈宏远没有立刻去看,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沈承晏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极度失望后的冰冷。 “年级倒数……”沈宏远缓缓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像冰碴,“沈承晏,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沈承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咬紧了下唇。 “我花钱送你进最好的学校,给你提供最好的条件,不是让你去给我考个倒数第一回来的!”沈宏远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其中的压力却层层递进,“你告诉我,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啊?你脑子里除了那些没用的风花雪月,还能装得下什么正事?” “没用的风花雪月……”沈承晏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心脏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在他父亲眼里,他唯一还能找到一点自我价值的东西,是“没用”的。 “说话!”沈宏远猛地提高了音量,手中的钢笔“啪”地一声按在桌面上,打破了书房里伪装的平静。 沈承晏被吓得一哆嗦,猛地抬起头,对上父亲那双盛满怒意和厌烦的眼睛。他想辩解,想说自己努力过,想说那些公式和符号对他来说真的如同天书,想说他也想做好,可是…… 可是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在父亲那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威压之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我不会……”他最终只能挤出这几个干瘪的字眼,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会?”沈宏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句不会就完了?沈家的儿子,可以平庸,但不能是个废物!” “废物”两个字,如同终极审判,狠狠砸在沈承晏的头顶。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眼眶迅速发热,视线变得模糊,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站在光影里的沈沐阳。 沈沐阳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插袋,姿态放松。然而,就在沈宏远那句“废物”脱口而出的瞬间,沈承晏清晰地看到——沈沐阳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不是明显的、张扬的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的、带着点嘲讽意味的弧度。仿佛在说:“看吧,果然如此。”或者说,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并且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冷静地欣赏着这场由他“汇报”而引发的、针对沈承晏的审判。 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像一根烧红的铁丝,猛地烫穿了沈承晏最后的心防。 比父亲冰冷的责骂更让他感到刺痛和绝望。 原来,他在这里。他不仅在这里听着,看着,他还在……笑。 他在笑他的狼狈,笑他的无能,笑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父亲的怒火下瑟瑟发抖。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和巨大悲凉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沐阳,那眼神里的恨意和指控,几乎要化为实质。 沈沐阳似乎察觉到了他过于尖锐的视线,微微偏过头,迎上他的目光。他脸上的那丝笑意早已消失无踪,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点冷漠。但在那平静之下,沈承晏仿佛能看到一丝未散尽的、居高临下的怜悯,或者说是……快意。 沈宏远没有注意到两个儿子之间这无声而激烈的交锋,他沉浸在自己的失望和怒火中。 “从明天开始,所有的课外活动全部取消!那个什么破笔记本,也不准再写了!”沈宏远下了命令,语气不容置疑,“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家教,语数外物化生,一门都不能落下!下次考试,如果还是这种成绩,你就给我滚出沈家,自生自灭!” 滚出沈家…… 最后的通牒如同惊雷,在沈承晏耳边炸响。他猛地转回头,看向父亲,看到的只是一张写满了决绝和冷漠的脸。 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哀求。只是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头,将所有翻腾的情绪,连同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起狠狠地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听到了没有?!”沈宏远厉声问。 “……听到了。”沈承晏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出去。”沈宏远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沈承晏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他的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经过沈沐阳身边时,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烟草味的清冽气息。 他没有再看沈沐阳一眼。 拉开书房门,走出去,再轻轻关上。将父亲的怒火,和那个人的冷笑,一起隔绝在门后。 走廊里光线昏暗,寂静无声。 沈承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他抬起手,用手臂死死地压住自己的眼睛,身体因为极力压抑着哭泣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父亲骂他是废物。 而那个他名义上的哥哥,在笑。 这个世界,怎么会如此冰冷。 第8章 给你补课 书房门在身后合拢,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父亲的雷霆之怒和沈沐阳那抹冰冷的笑意,门外是死寂的走廊和沈承晏破碎的自尊。 他没有立刻回房,只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手臂死死压在眼睛上,试图阻挡那汹涌而至的酸涩,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叶子。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 “废物”。 那两个字,还有沈沐阳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 不知过了多久,腿脚的麻木和心底一片荒芜的死寂让他终于支撑着站起身。他像个游魂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房间,对走廊另一端传来的轻微开门声充耳不闻。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书桌上,那个牛皮纸笔记本安静地躺着,封面粗糙的质感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可见。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不准再写了”。他走过去,指尖颤抖地抚摸着笔记本的边缘,一种巨大的悲伤和叛逆同时涌上心头。这是他最后的堡垒,难道也要被剥夺吗? 他猛地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守护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 这一夜,沈承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光微亮。父亲的最后通牒,沈沐阳的冷笑,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 第二天是周六。沈宅依旧安静,但这安静之下,涌动着令人窒息的暗流。 沈承晏很晚才起床,或者说,他根本未曾真正入睡。他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沉默地走下楼梯,准备去厨房找点水喝。 刚走到客厅,就看到沈沐阳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神情专注地看着报纸,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听到脚步声,沈沐阳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沈承晏憔悴的脸,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昨晚书房里那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沈承晏立刻移开视线,不想与他对视,径直走向厨房。 “等等。”沈沐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承晏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身体微微绷紧。 沈沐阳放下报纸,端起咖啡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家教的事情,爸交代给我了。” 沈承晏的心脏猛地一缩,攥紧了拳头。 “今天下午开始。”沈沐阳继续说道,啜饮了一口咖啡,动作优雅从容,“第一门,数学。” “不需要。”沈承晏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 沈沐阳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了你的成绩单和试卷,基础太差,不是请几个家教就能解决的。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他的话像刀子,精准地剥开沈承晏试图掩饰的狼狈。 “所以,”沈沐阳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沈承晏紧绷的背上,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我来给你补。” 沈承晏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你说什么?” 沈沐阳迎着他愤怒的目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重复道:“我说,从今天下午开始,我给你补课。” “你凭什么?!”沈承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侵犯领地的尖锐,“我不需要!我不用你管!” 让他来给自己补课?这个昨天还在冷眼旁观、甚至带着嘲讽看他被父亲斥责为“废物”的人,现在却要摆出一副“兄长”的姿态来“帮助”他?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和羞辱! 沈沐阳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站起身,迈步走到沈承晏面前。他比沈承晏高出不少,靠近时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混合着淡淡的咖啡香和属于他本身的清冽气息。 “沈承晏,”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这是爸的决定,也是目前最有效率的方案。” 他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沈承晏写满抗拒的眼底。 “你以为我想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但沈家不能有一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儿子,这传出去是笑话。而我,恰好有能力,也有‘义务’,防止这个笑话发生。” “义务”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像是在提醒沈承晏他们之间那尴尬而无法摆脱的关系。 沈承晏被他话语里的现实和冷酷刺得遍体鳞伤。原来如此。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沈家的颜面,是为了履行他那可笑的“义务”! “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沈承晏红着眼睛,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昨天不是还在笑吗?笑我是个废物!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沈沐阳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那双褐色的眼眸里翻涌起晦暗难明的情绪。他盯着沈承晏,看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我是不是假好心,不重要。你接不接受,也不重要。” 他抬起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下午两点,书房。如果你不来,我不介意再去一次你的学校,和你的班主任‘好好沟通’一下。” 又是威胁。用他最害怕、最觉得难堪的事情来威胁他。 沈承晏死死地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这张由父亲和沈沐阳共同织就的、名为“管教”和“义务”的网。 沈沐阳不再看他,转身重新坐回沙发,拿起报纸,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记住,下午两点。” 最后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沈承晏的脖子上。 沈承晏站在原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他看着沈沐阳平静的侧影,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和恨意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