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光》 第1章 第 1 章 从店里的杂货间推门出来，僮年换好衣服准备下班。这是新街开业的前几天，人来人往，从大街上到店里，但凡是块能撑屁股的板子，只要站起来了就别想再坐回原来的地方。 僮年被所剩无几的狭小空间挤得喘不过气，他一边推搡着前扑后拥的人流，一边翻动着手里许久没有点亮的手机。 “僮年！记得回去把配料表背熟点噢！” “嗯，好。”僮年的嗓子像被一块无形的刺卡住，他不知道自己的回应有没有被听见，吧台里的同事忙的热火朝天，僮年只透过晃荡的人缝朝里边瞥了一眼。 好像没人要搭话，管他呢，走吧… 从店里挤出来，僮年大致记了下店面的位置，往前走是白花花一片还没涂漆的城堡模型，后边是直达地铁口的天街，道路中央栽种着一棵叶片微微泛黄的圆柏，对过来正好就是僮年今后要来上班的地方。 「安然茶坊」—一块正绿色的牌子。 僮年对茶饮没多少胃口，干这行更不是因为兴趣，单纯只是个落魄大学生选择提前遭受社会毒打的无奈之举，他不指望能找到多好的活干，至少他能找到的正规行业内，这份工作算是相对自由的。 —你是在上课吗，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僮年盯着微信里的聊天信息，这条消息上面还挂着四五条监视性的“慰问”。 —嗯，刚下课，有什么事吗？ 僮年的大拇指在回车键上顿了几秒，最后又在编辑好的话后面加上了两个字-爸爸。 僮年几乎是下意识得掐灭手机，起伏的心跳声迫使他加速离开这个地方。盛午之下的阳光格外热烈，踩在石板路上欢笑的人们和学校里赶着回宿舍打游戏的学生气氛完全不一样。 僮年重新点开手机，他忘了打车，空气中的燥热把他的皮肤烤得燥痒，体表的炽热却一点引不进他冰冷惊颤的心口，反倒胃里像是升起一团火，胃酸在肚子里面蒸发炙烤，五脏六腑都被酸水灼痛。僮年皱着眉头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面包，囫囵吞下后才渐渐好受一些。 “手机尾号小兄弟。” “6052” 僮年的屁股生硬得砸在后座上，他晕车，坐车时看不得手机，只能祈祷这会不要来消息。僮年把车窗按下来一点，嘈杂的鼎沸声又将他扰得心神不宁，下一秒他又把窗户合上。 “师傅，开快点吧，这儿吵死了。” “哎，开快不了小兄弟，你也知道这里人多，前面堵着呢。” “……” 司机大哥是老“跑男”了，武汉什么地方他都跑过，只是这个地方是前几天才开放的商圈，新建设新投用，不少人都会来这里凑热闹，他自己也是。 “你是来这边玩的吧兄弟？这地方好玩不？”司机大哥习惯性唠起来。 僮年闷嗯了一声，他不想解释，也不想回答，他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以至于幽怨得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壁障。大哥也是个知趣的，见僮年不应，便自顾自得干笑几声：“真是羡慕你们哟，想到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不像我们这些个社会的牲畜，啧，还是你们当学生好呀。” 好？好个寄吧… 噔噔～噔噔～ 突然手机响了，僮年几乎瞬间盯向手里那块发着刺眼光亮的板子，那不是短促的消息提示的声音，而是连绵不断来电铃声，盯着屏幕上硕大的“牧清海”，僮年只觉得呼吸急促，嗡鸣脑子像要炸开。 “爸爸？”僮年尽量把声线调得平和。 “你现在在干什么哟？” “出来买点东西。” “没上课吗？” “就是没上课，我才出来买东西的。”僮年心头发虚，但嘴上早就练成了听不出破绽的功力，他今天几乎满课，但自己一节都没去上。 “我跟你说在学校要好好学哈，你再这样耍下去我从今以后就不管你了哟，你听到没有。” “嗯…”僮年像个被规训好的产物，每个字抖踩在牧清海愿意听到的回答上。 他爸的话语在旁人听起来或许只是训诫，可对于僮年来说却是压抑，沉重，还有恐惧。这不仅仅是因为从小到大在牧清海的重拳打骂下长大，还因为他时至今日依旧掌管着自己的经济生活，僮年全清楚，如果真的把牧清海惹毛了，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段时间我会经常打电话问你们班主任的哈，你还是跟我老实点哝，听到没有。” 僮年胃突然又翻江倒海起来，胃酸涌上食道，犹如火山喷发一般灼痛。 “好…”僮年忍痛回应。 挂掉电话，僮年赶忙从书包里翻出胃药和水，他塞了一把黑乎乎的药丸子进嘴，又灌了一大口水咽下去。僮年眉头紧皱，不仅仅是因为疼痛，更是发现药瓶已经见底，这些药都还是僮年省吃俭用从自己生活费里抠出来的，他深知牧清海根本不会拿多的钱给他，就算自己真的把医生开的单子原模原样发过去，他也只会得到几句不注意生活作息的责骂。 僮年早就习惯了… “你没事吧？”司机大哥关心道。 “没事。” 没有事是假的，司机大哥从后视镜里都能看到他那副要烂在车里的苦痛。 “听你刚刚的口音，你是外地的吧？” “我重庆的。” “重庆的？？”司机大哥声音立马拔高一度，“哎呀，我一直都很想去重庆玩的呀，你居然是那边的，哎，在那边住着是不是很舒服呀。” 僮年说不出太多的话，只有一个苦笑回应，他当初就是为了离开那座城市，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上学。 苍黄的行道树立在破旧的人行道旁，一株一株，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前面是望不到尽头的地平线，像走马灯一样闪回着从前的记忆，刚来这里的时候，新奇、希冀，只觉得能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可时至今日，他仍然摆脱不了牧清海的掌控，他对自己的选择充满怀疑，更不理解，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前方到达目的地，导航即将结束，请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下车注意侧后方来车…” 嗒～ 僮年背上包，径直从保安大爷的躺椅旁走进学校。他点开手机，今天学生群里居然没有一个人给他发消息，虽然已经拜托游畅给自己答到了，但他还是感觉会被发现。 怪了，难道今天有好运么？ 学校的面积不大，这里是工程院的第二个分校，还是民办，说实话还没有僮年高中的学校有排场。僮年没几分钟就走到宿舍，他推开门，里头几个哥们看见他，先是惊讶，而后脸上都不约而同得挤出一抹笑， “哟，僮僮回来了？” “怎么了？”僮年看他们神经兮兮的样子，只觉得没好事情。 “走，去操场玩。” “去操场做什么？今天又没体育课。” “走嘛，去就知道了。”哥几个一脸坏笑，但又有几分认真并不像要专门整蛊他的样子。 僮年说自己还要收拾东西，可根本没有人愿意听自己的，都像被临时策反似的跟他对着干。问有什么事也不说，只告诉他等到了就知道了。 正当僮年一头雾水，□□消息响了，是游畅，这时候他已经走到楼下了。 “僮僮，你回学校了没？” “回来了，咋了。” “我靠，那你可千万别去操场！” “为啥？？” 此时游畅正躺宿舍床上，整个屋子现在就只剩他一个人，其他人全去看热闹了，他抓耳挠腮，正盯着手机不知如何该解释，突然一个电话炸过来。 “喂？” “喂！”那边正是僮年的声音，“到底咋回事？” 游畅轻啧一声：“我答应人家要保密的，但是又不想坑你，反正你不要去操场就是了。” “可是我已经快到了，旁边还被五个男的架着…到底咋了？” “握草？？” 僮年的手机被室友掐断，拍着他的屁股股个劲往前拱，僮年明显感觉到前面路口的人开始变多，就连一些班的老师也来凑热闹。 “没事僮僮，赶紧走吧，好事情呢！” 看你这样儿有好事情就有鬼了你。 僮年白了他一眼，自己也不再反抗，反正凑热闹的事他也不排斥，只要不上那些个无聊的水课，跟兄弟几个出去玩玩也挺好的。 现在正是下课时间，从林道一直延伸到操场那边，今天的人好像出奇的多，平日里最多就只有几群上体育课的学生在附近活动，今天不知是怎么了，一眼望过去乌泱泱的全是人。 “麻烦让开一下。”室友几个护着僮年就往人堆里挤，他们从上头挤到下头，从路上挤到操场里，快到人群中央时忽然有人喊： “主角来了！” 僮年被推出最后一道人墙，刚刚身边的五大护法瞬间全都没了踪影，他像是被推进一道空旷的房间，人们不约而同得围出一片空地。 在不大不小的空地里面，只有一个短发青涩的女生站在那里，她手里攥着一踏鲜黄的向日葵，面红羞涩得看着眼前刚闯进来的人。 哄闹的人群瞬间安静，零散几分小声的哄闹与私语也很快其他人制止下来 僮年瞬间像天灵盖被掀了起来，他咽下口水，恍然大悟这里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 游畅从人群里挤破过来，恰好看到眼前这副场面。他心里只喊：完了完了！ 眼前站在僮年面前的叫茉莉锤，是他们班的班长，锤姐喜欢僮年这事游畅其实也知道，而且游畅也知道他俩不可能成为一对儿，他和锤姐的室友是互通谍报的密友，当他得知锤姐要跟僮年表白的时候就劝过她不要这样，奈何锤姐不听，还硬要他保密，这下好了…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茉莉锤今天专门打扮了一番，她把平日里扎起来的短发散开，清透的肌肤和淡红色的薄唇散发着这个年纪迷人的少女气息，她走到僮年面前，双人捧起向日葵缓缓举到僮年胸前，她多想让僮年接过自己握住向日葵的手，也像自己一样深情的望着自己啊。 “僮…僮年，我喜欢你。” 此话一出，蓄势待发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这么好看的场面一辈子能见几回？更何况还是女追男！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人群哄闹着，把爱情的氛围推到了顶点。游畅瞧着僮年那副他从未见过羞涩的模样，不禁得由忧转喜。说不定僮年第一次体会到青春少女的香气，还真回心转意了？！ “在一起！在一起！”游畅也跟着人群一块高喝，甚至于更加卖力。他的声音尤为明显，何况还是在第一排的位置。 僮年回过神，狠狠瞪他一眼。 茉莉锤觉得似有机会，便更加真诚道：僮年，你知道我，我第一次在班上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你开朗，长的又帅，之前还老是帮我…我…” “不行，班长，我…”僮年的回应极其微弱，以至于除了茉莉锤其他人根本都没注意僮年回过话。 茉莉锤僵在原地，握住向日葵花的双手轻微颤抖。 “为什么？”茉莉锤的追问声也极其微小。 众人听不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什么，只发现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对劲。 僮年不想告诉她实情，倒不是对自己私隐的保护，因为锤姐以前跟自己讲过，她高中时候就跟一个喜欢的男生表白过，结果那个男生说他喜欢男的，那时她就崩溃了很久。僮年当初听的时候就觉得她很惨了，而且她能跟自己说这些，以及从前在学校对自己那份不同于其他同学的主动交往，都暗示着这位班长又不幸得喜欢上了自己，他不想再因为同样的事情打击到她，但僮年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理由开口，更何况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在看着。 “我，我有喜欢的人了。”僮年开始胡编乱造，他的眼神飘忽不定，跟牧清海撒谎他游刃有余，可换了别人反而把持不住分寸。 茉莉锤此刻已经观察到僮年脸上不耐烦都情绪了，虽然看起来并不明显。 “你骗我，你不能随便给我个敷衍的理由。”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对自己表白失败即将成为外人笑柄的恐慌，茉莉锤仍在极力挽留着。 僮年看出了她脸上的难堪，他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锤姐如此难堪，虽然在她决定表白时本就应该承担起这样的风险。 此时游畅仍在无理取闹得起哄着，僮年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原意是想求助，可突然他又想到什么，嘴角不自觉地向上一勾，于是他又给游畅使了个眼神。 游畅看出来了，那是无可奈何的请求，又像是道歉，但他不知道僮年想干什么。 “我喜欢男生，锤姐。” “什…！“班长如遭电击，浑身麻痹直直僵立在原地，双手像泄气般差点将花掉下去，此时的向日葵早已头垂在地，“你别骗我了，你知道我以前喜欢过…” 僮年的目光满是歉意，还有锤姐最不愿意看到的真诚。 僮年的目光缓缓转向人群里的游畅，眼神深情，更难以用言语表达。 游畅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还有众人的疑惑与惊讶，僮年快步走过来。 游畅完全没有意识到僮年想干嘛，还一脸茫然得对着好兄弟坏笑，突然他只觉得下腰一紧！一双灵巧的手将他搂过来！那一刻毫无防备。不等游畅反应，僮年细软柔嫩的唇就这么轻轻按在了他的嘴角上。 第2章 第 2 章 游畅整个人都惊愣住，现场只剩下女生尖叫和男生的握草声中。 游畅的脸红得像颗炸弹！那绝不是羞涩而是对自己身为一个堂堂男儿被侵犯了的愤怒！！ 僮年在他发作之前赶忙凑到他耳边讨好 “请你吃饭。“ “你…！！” 这小动作在在场的小说妹看来更是像男一在男二耳边吹气，无比暧昧。 游畅愤怒过后立刻便明白僮年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顾及三方颜面，也只能强忍着怒意没发作出来。 茉莉锤惊颤着望着眼前的两人，眼神中仅存的希望也在此时烟消云散。他们原都是关系较好的朋友，现在居然…… “祝…福你们。”茉莉锤的声音止不住得颤抖，她将蹲下身，单手将花放在地上。她走入人群，泪水还不停在她倔强的眼眶里打转。 “草你的！”游畅很少骂脏话，这次他是真忍不住了，“妈逼都你找我干啥，你室友咋不碰？” “没你可爱。”僮年一脸宠溺的望着他。 “你他妈？？” “她人都走了，你还要接受我吗？”僮年满是玩味得提醒他。 现在周围还有一群围着他俩看，甚至不知不觉间人群又为他俩让出一圈空地。 游畅瞪大眼睛：“滚！” “老子是直男！我才不跟你搞基！”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一些人还不免感到惋惜，游畅赶忙扎进人群，一边逃跑一边还不忘大喊：“老子是直男！老子是直男！” 僮年孤零零站在原地，妥妥一个出柜失败的落魄男大，他没忍住笑出来，心说今天还真他妈是个好日子。 不到晚上学校群就炸锅： -听说没，今天有女生给男生表白，那个男生居然现场跟另一个男的表白了，而且！两个表白的人都被对方给拒了！ -什么鬼？男的跟男的表白？活久见了属于是。 -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现在这种挺常见的，只不过一个男生在一个女生给另一个男生表白的现场被那个男生表白，这场面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出来！ -停停停！你们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啊，我咋越看越看不懂了？？ -哎，有没有这俩男生的信息，明天我要去他们班扒点八卦了！！ 游畅看着群里边的信息，气的简直脸都绿了，此时罪魁祸首正坐在他对面，丝毫不在意得啃着面前的鸡公煲。 “喂！看你干的好事！” “怎么了？鸡公煲不好吃？” “我TM说的是这个！！”游畅恨不得把手机甩到他脸上，僮年一边嚼饭一边大致过了一眼群里边唠的磕，他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你还笑？？”游畅简直想手撕了他。 “我还不是为了班长，今天大庭广众的，直接拒绝她多难看。” “那你就丢我的面子啊！” 僮年摆出一副好赖人的模样：“你不都拒绝了么，我公开出柜了都不嫌丢人你怕什么？” “那能一样吗？！你本来就是那个！现在是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今天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亲…”游畅现在一回想起白天僮年抱住他的画身就浑身长鸡皮疙瘩，他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但那时候还没成年，小屁孩最多也就敢跟人小女生拉个手，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初吻居然献给一个男的？？！要不是跟僮年关系铁，他绝对会跟人拼命！！ “你老实说！是不是觊觎我很久了！” “不是……我都岔开亲了。”僮年笑出声来，他趁机回味了一下，虽然没亲到唇，但那嘴角边上软软的触感真是还不赖，他长到现在也还没跟人亲过，要真跟畅畅那什么…… 游畅的眼睛一下瞪的比五个大，他居然看到僮年还在舔尝唇味？！ “狗日的！”他站在椅子上吆五喝六，誓要洗脱自己身上背负的冤屈，“你还我清白！你还我清白！！” 僮年躺在椅子上放声大笑，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得开心了。 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原本被人群淹没的两人一下成为周围群众的瞩目对象，有人认了出来他俩不就是今天操场上表白大戏的主角吗， 他居然在跟另一个跟他表白的人要清白？我靠，真是天赐良缘啊！ 游畅很快就被周围人的哄笑吓了出去，僮年的鸡公煲还没吃完呢就被他硬拖走了。 学校公开群： -哎呀，被媳妇拖回家训话了。（附图：JPG） -游畅：你妈！ 跟一群神人解释清楚自己跟兄弟的关系之后已经深夜了。舍友都熄灭了灯，游畅跟僮年不在一个寝室里，他俩就经常在□□里隔着手机屏幕聊天。 僮年说他这几天就要准备搬家了，从宿舍搬到外边的出租房住，因为上班时间基本上要干到晚上十二点，等到下班宿舍都锁门了。 游畅知道僮年的事，他暑假的时候就跟自己吐槽过，他很惋惜，却帮不上忙。 僮僮的家庭状况不好，很早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他爸爸觉得他很不听话，经常对他拳打脚踢，他妈妈稍好些，但也因为这份单薄的爱，让僮年违背了自己很多的意愿，以至于他现在特别纠结于自己的精神状态，他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和僮僮相识一年多以来，游畅觉得他是个和蔼但脆弱的朋友，明面上经常和自己和朋友们嘻嘻哈哈，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挣扎。 -我这次走，就是想摆脱我爸，至少我能先靠自己活下去吧。 -嗯，挺好的，我支持你。 僮年躺在床上，耳边只有室友的鼾声，还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手机屏幕的光亮变得微弱，直到黑暗再次吞没了他的脸，他轻轻叹了口气，微弱到自己的身体才能听见，明天就要搬走了，他还是有点舍不得。 不知道什么时候僮年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来，他才看到昨天半夜游畅又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僮僮，其实我挺舍不得你的。 一股酸楚涌向鼻头，他想哭，但又极力忍住了。 今天是周六，天气爽朗。广场里的绿化工人修剪好了最后一片植被，中央喷泉孔里的水在阳光下灿烂登场，穿着卡通狗狗的男人举着气球吹着音乐，一个小男孩拽着爸爸妈妈的手，指着圆柏对面的透明房间撒娇道：“爸爸、妈妈，我要喝那个。” 安然茶坊开业这是第六天了，生意比他们想象的要好，从早上开店到临近晚上，吧台里的小家伙们就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林芸双手一摊，瘫坐在椅子上，跟刚经历体测五公里似的，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 “我要…投诉，投诉…！” 郑美涵一边收拾杯子一边嘲笑他：“至于吗？林爷爷，这点忙就把您糟蹋成这样，您身体素质不是挺好吗？” “帮忙？？”林芸双手狠狠砸在桌上惊坐而起，“你们这是想要我命吧，草！这么忙安姐自己咋不来？她跑哪去了？” “她出差，我也不知道她干嘛了，你俩不是更熟么还问我？” 林芸送给她一个白眼，又端着个死人样的笑脸走到郑美涵面前：“尊贵的店长大人，请您尽快多招点人好吗，我是姐姐的爱徒，不是你请的黑奴。” 两人正拌嘴，一人风风火火从门外赶了进来，僮年今天换了身行头，以至于郑美涵第一时间都没认出自己。 “欢迎光…” “欢迎光临。” 意识到自己认错人郑美涵立刻止口，只留下一个笑容，林芸还傻愣愣的，秒切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 “帅哥，需要什么？” 僮年有些尴尬，但他不想说话，他今天搬家外加打扫房间已经把他累的一点心情都没有，出门的时候他又吃了点胃药，现在肚子里边的劲儿还没缓过来。 僮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进了吧台，又随便在衣柜里捯饬几下把工作服换好，在外人看来这孩子是劲劲儿的装高冷。 林芸也意识到了尴尬，甚至有点火，可本来就是件很小的事情，真撒气显得他特小肚鸡肠，但想想刚才自己那样子，怎么都像个被人无视的傻子。 此时僮年转过身，正好和林芸的脸撞上，那阴一块儿绿一块儿的，显然不是个高兴的表情。 “有人来了我就走了啊。”林芸跟郑美涵讲，脚刚迈出吧台，又迅速撤回来，他走到僮年跟前盯了他一眼。 僮年：？ 林芸：“你妈。” 有病吧这人？ 僮年心情不好时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抱有敌意。郑美涵给他解释说林芸是老板朋友，经常来店里帮忙的。 僮年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关系户嘛。” 郑美涵笑笑没说话，她把茶杯洗净，放到烘干机下边一排排摆好。僮年五点上班，这时候订单能短促闲下些，再过一会就要开始晚高峰，郑美涵趁着这会时间抽背了僮年背配料的情况，僮年倒是对答如流，只是说话总是有点蔫。 “生病了吗僮年，感觉你状态不是很好啊。”郑美涵问。 “今天搬完家，有点累。”僮年回应。 郑美涵：“噢，行，那你吃饭了没，没吃饭的话现在最好整点东西填填肚子，不然过一会该没空吃了。” “嗯，吃了。”僮年勉强挤出一个笑。 郑美涵也没再多问，只给他鼓了鼓劲，让他好好上班。 这是僮年第一天正式上班，也是迎接自己独立生活的开始，其实他比郑美涵还要重视，僮年无数次在心里告诫自己，甚至可以说是逼迫，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份工作做好，他觉得自己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他不想继续被牧清海攥在手里，更过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他自虐式得强迫自己。那些配料表他就是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睡前一小时也还要目不转睛得一遍遍默念，上班前一小时的闹钟他定了七八个，就怕出什么意外迟到。 叮咚～ 突然来消息了。 游畅：上班了？我看看你那家店咋样？ 僮年很敷衍得拍了个照过去，顺带附道：忙，现在没空。 店里的人逐渐开始多起来，僮年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将手里还不算熟络的操作尽可能变成肌肉记忆。 他们这里名为茶坊，事实上并不是简单出售市面上比较常见的茶饮，除了奶茶和果茶之外，还有冷泡茶，现泡的热茶以及一些价格比较高昂的茶种，做工要求也更高。郑美涵说老板最开始就是想开星巴克那种店，但她不喜欢咖啡的味道，于是就装出来这个有些第三空间的茶坊来。 店里的装修确实也有那味儿，不同于其他奶茶店的简约与清透，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是用实木装的，穿过吧台前一小段过道，里面是用透明玻璃隔开外界的不大不小的空间，每个桌位凌乱而有章律得隔开，旁边都配有插座甚至还有类似毛巾镜子之类的生活用品，最里头还有一条截然不同的环形廊座。 看着是挺独特，只是僮年脑子里想的是，这店面这地段，他们这儿的老板可真是有钱人。 第3章 第 3 章 “一杯多肉水果茶，中杯。” “好，我扫您，一共16。” “那个，给我个…呃，哟，你们这儿还卖金骏眉呢？热的？” 僮年：“都有，热的需要玻璃杯装，冷的可以纸杯做冷泡茶，您看您要哪种？” “就热的吧！我在你们这儿坐会，你一会给我端过来嘛。” “好的，一共30，我扫您。” 高峰期的顾客络绎不绝，一直到接近十点人流才开始稀散些。僮年虽然很累，但那种充实感和没有闯祸的庆幸让他不知疲惫，他甩了甩忙得酸胀的胳膊，心想自己马上就能赚到第一天的钱了。 他一个月工资5000块，踢掉八天放假那他一天就挣了192，快小两百了！ 想到这儿僮年脸上终于是有了点发自内心的笑容，郑美涵瞥见，也笑了笑：“今天干的不错啊，下班我请你喝杯奶茶。” 僮年点点头，此刻他也有些饿了。 “姐，我最近不好过的很哟！”忽然一个声音从店门口传来，僮年迎声望去，只见一个壮小伙带一个黑头发红指甲的长发靓女走进来。 “别说那些了，今天我请你。”靓女径直向里找了张最干净的桌位坐下，小伙则先跟郑美涵打了声招呼：“姐，好啊。” 郑美涵单纯回了个笑容，便自顾自忙起手里的东西。 这小伙其实不算魁梧，只是微胖，气质上带点莽劲儿，不过装孙子的能力倒是一绝。 “姐，再借我点钱呗，等我下个月找着钱就还你。”小伙跟个跟屁虫似的凑到女人面前。 女人眼皮都没抬一眼，自顾自在手机上捯饬：“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 “啧，人有三急，急饭急车急地皮，姐你说这仨哪样不要钱嘛？” 僮年听乐了，他不知道哪突然冒出来个说相声的，而且这人好像郑美涵还认识。 “姐，他谁啊？”僮年饶有兴致得问道。 “樊磊。”郑美涵回答，她的语气里似乎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位客人，“来店里蹭面子，不用理他。” “别说了，我不会给你钱的，安姐说得对，我不能太惯着你了。”女人没有给他商量的余地。 “姐～”樊磊哀求道。 “滚～”这个滚字字正腔圆。 僮年没忍住笑出来，他虽然立马就收住了，但还是感觉到了来自某个领域外男人的死亡凝视。 “给你点了这些，够了吗？”女人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樊磊：“不够！我再点点！” 嘀～嘀～嘀～嘀… 这是出单器的声音，音量虽小，但僮年已经有条件反射了。僮年听着嘀了不知道多少声的提示音，还有冒出来的一长串单子，在明确就是樊磊那桌下的订单后，瞬间错愕得盯着那个似乎还意犹未尽的男人。 “你点那么多干嘛？当饭吃啊？”女人的眼神不像在看正常人。 僮年表示赞同。 “你管我，不给我钱，还不让我吃饱？我一会打包带回去给我爸我妈喝不行啊？” “反正退不了，随便你吧。” 女人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张五百多块钱的消费记录和一长串的订单。 大姐一走，随即樊磊一副大爷催戏的样儿朝吧台喊： “哥们儿，快点啊！” 僮年：…… 不一会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女生，这位看起来要比之前的靓女清纯细腻得多，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随后快步走到樊磊身边，僮年当时还没忙完，等把剩下的茶饮送过去时才发现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女生。 女生靓丽，可爱，似乎对樊磊也有一丝好感，僮年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什么魅力能骗到这种女生，但介于刚刚的偷听被发现后他就没有再去八卦这家伙举动。 谁知没过多久，那个女生便怒气冲冲站起来，开始质问他为什么。 “不是你说你想喝奶茶的吗？我又没说要请你，我先来这儿把东西买好，完了你现在不想A给我啊？” “那你点那么多什么意思啊？”女生的眼神不理解。 “你刚刚说跟你朋友在一起，我以为你朋友也要来呢，反正我都点了，你起码得A我一半吧。”樊磊说。 女生的脸都气红了，大概也是没遇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她找不到话反驳，更做不到像樊磊一样无赖，女生只能气愤得把钱转给他。走之前女生还想把自己喝剩下的那杯带走，没想到樊磊又来了句：“你要拿也只能拿一半儿，你就给了我一半的钱。” “傻逼！” 女生气冲冲走了，还把没喝完的塑料杯子甩在他脸上，下一秒微信好友也被删了，樊磊两腿一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僮年心说这个事樊磊还真是个神人，这都能被他提现成功，估计他那个大姐也没想到这家伙的脸皮能这么厚。 郑美涵已经习惯了，她无奈的眼神表明只要这个樊磊一来，店里不是风就是雨，哪怕才开业没多久，并且自己也不好管，毕竟自家老板也纵着他。 本来以为骗到钱了樊磊总该消停，可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继续埋头玩起手机。僮年皱着眉头，眼看就要到关门的时间了，他可不想因为这家伙加班。 没一会门外又有顾客走进来了，一个帅小伙子，十**岁看着跟僮年差不了多少，僮年正想招呼，男生也没看他乖乖落座到里头还闲着的樊磊座位旁。 僮年突然心头升起一种预感。 卧操不是吧？ 男生挺可爱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儿。他的举止倒还得体，反倒是坐他旁边的樊磊，明面上请他喝茶，桌子下边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了。 男孩害羞，估计不想进展那么快的，叫了几声哥之后樊磊才勉强撒开手，脸上满是没的手的遗憾还有些许宠溺。 “你喝，你喝，哥不打扰你。” 僮年突然有种眼睛被□□了的感觉，不是觉得眼前的一幕辣眼睛，而是完全没想到这个粗莽傻缺还这么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跟自己是“一类人”。 僮年是个喜欢给自己贴标签的人群，总把自己归类到某某某类的人群里，无论好坏，某种程度上说是因为他从小缺爱，没有归属感，这样做能让自己小众脆弱的内心有块地方可以安放，也因如此他对身处标签下的自己有更高要求，就像牧清海小时候总是贬低他成绩比不过别的孩子，所以他内心是一直想证明自己这个人不会比那些成绩比他好的人差。 僮年对樊磊的印象一下从挺好玩的蠢蛋转变为望而生恶的老鼠，樊磊的出现仿佛就像是他玷污了自己的地盘，自己巴不得立马把他驱逐出境。他当然也知道无论什么圈层下的人都有好坏，一个人代替不了一类人，可一看见樊磊那副风骚样，他浑身都细胞都开始羞愧甚至恼怒。 僮年忍住了，理智战胜了他，他不能因为这种事跟客人翻脸，他利索得转过身清洁台具，可樊磊却没有饶过他。 “哥们儿，这个…这个这几个，给我退了。”樊磊把几张还没开封的茶包拎到吧台，还有几盏装茶包的杯子。 僮年瞧他身边那个男孩已经走了，合计是到这里来“算总账”了。 僮年都没正眼看他：“不行，退不了。” “什么玩意？”樊磊冷哼一声，他大概也感受到了僮年不耐烦的样子，此刻郑美涵也不知道去哪了，要不然他都不跟这个小子废话，“你再把话说一遍？” 僮年深吸一口气，他调整好状态，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对，他挤出一个还算勉强看的过去的表情，盯着樊磊那张像猪屁股一样的臭脸，轻声道：“不好意思哥，我们送出去的餐饮都不能退的，是规定。” “规定你妈逼！！”樊磊怒目圆睁，手头攥着的茶包唰一下砸在地上僮年脸上，樊磊现在认定这个新来的就是存心跟他膈应，来这儿到现在一直听他出糗，现在又摆着一副死人脸，还不能退？？ “我他妈来这儿多少次了，你屁股坐的板凳儿都没出生我就来了，你说不能退？！不能退就滚！！” 僮年被突如其来的暴怒整懵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樊磊会如此直接得突然攻击他，此刻脸上迟钝的痛觉刚刚让他反应过来，怒火也从他翻涌的胃里直顶上头腔。 僮年瞪着眼睛脸肌都在发抖，他的嘴唇张了几次，却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干什么，想还手啊？”樊磊的眼神不屑且充满挑衅，就一副你他妈能把我怎么着的小人做派，气的僮年差点没抽出刀干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什么动静，郑美涵慌忙听到从仓库出来，看见樊磊在跟新来的员工对峙，赶紧叫住。 “唉唉唉干什么？！” 郑美涵的出现让僮年泄了口气，理智再次拦住他让他松开了紧握住的刀柄。 郑美涵看似劝架询问两人情况，看樊磊时却已经把不满写在脸上。樊磊看到郑美涵一时也没了脾气，虽然依然僵着个脸，但面子还是得给的。 “姐，我就想退个单，你们这个…” “退不了啊，你自己打包回去。” “那之前…”樊磊的话被郑美涵阴沉的脸堵了回去，他嘴里无声咒骂了几句，临走时还给了僮年一个有你好看的眼神。 玻璃门缓缓合上的声音聒噪又刺耳，僮年缓了好大一口气才从刚刚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他双手撑在吧台，刚才发生的时候仿佛一下抽空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僮年不知道自己在这家店能不能呆的下去了，他本来辛辛苦苦干了一天好好的，到头来又碰上这种事。他的心情降至冰点，全然没了不久之前刚刚开朗的模样。 郑美涵叹了口气，想上前安慰，却被僮年说了句不用躲开了，她又跟着僮年说会跟老板反映这件事，试图开导他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僮年只很微弱得点点头，但剩下的时间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离开关门时街上空荡荡的已经没几个人，原本郑美涵许诺的奶茶僮年也没有要，他实在是没有心情。 回家路上僮年肚子一直咕咕叫，又因为许久没有食物消化僮年的胃酸开始搅动着他不得安宁。 疼…火烧心的那样疼。 他没有带药，身上只有钥匙和手机，他想寻个吃饭的地方，白天香气腾腾的餐饮店此刻全都大门紧闭，他又想起外卖，却怕要等太久自个而撑不到那时候。于是他只能随便现点了一家，地址填出租房，自己则看回家路上有没有卖吃食的铺子。 僮年跟着导航往出租房走，这段路他还不熟，尤其现在还是晚上。他绕过转盘又上了天桥，最后在一条不起眼的弄堂处停下脚步，这里其实已经快到他租房的地方了，附近也没看到有亮着的店铺，可僮年突然闻到一股烧烤味，那味道是从里边传出来的，那股真真实实的，喷香的几乎把僮年鼻孔喉咙食道还有整个胃都撩拨起来的味道，瞬间点燃了他身体各处几乎快萎靡的细胞。 他飞也似的冲进巷子，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脚下一闪一闪的，急于吃到美食的僮年也没太注意前面的路，大步迈着腿的他忽然却撞到团什么东西。 “哎？！“ “草！！” 那团东西被他撞得在地上滚了一圈，他自己也被惯性甩到旁边的墙上。 “没长眼睛啊？！！”滚了一圈的东西从地上爬起来，僮年这才看出来这是个有鼻子有眼的家伙。 “对不起！对…” 弄堂里的光线很暗，隔壁街道的不合时宜的余光让他俩都依稀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樊磊… 樊磊也认出了他。 “你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