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鳞绮纪】恶龙说她想要爱》 第1章 第 1 章 琉璃盏中晃动着千年玉髓酿的流光,夜明珠缀满穹顶,将整座水晶龙宫映照得恍如白昼,却又冰冷得不似人间。巨大的珊瑚丛扭曲成诡艳的屏风,鲛绡制成的帷幔无风自动,流淌着月华般柔腻却疏离的光泽。 宴席间,众水族推杯换盏,笑语喧阗,但那笑声撞在冰冷的琉璃壁上,只激起一片空洞的回响。 丝竹声陡然一转,变得缱绻而充满暗示。 两侧最高的珊瑚枝头,两顶垂着银纱的帷幔轿辇无声滑落。纱幔掀开的刹那,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伴着纷扬坠落的珍珠与花瓣,飞旋至宴席中央的光池之上。 雾妄言一身金光溢彩的红绡舞裙,裙摆裁成锐利的弧度,每一次旋转都带起决绝的风声,墨发飞扬,熔金色的眼瞳在珠光下燃烧着近乎疼痛的明亮,像一只用尽全力也要灼伤所有人眼目的凰。她的舞姿充满侵略性的美,指尖的每一次延伸都仿佛在撕裂无形的束缚,渴求着台下那道身影的垂青。 而她身旁的露芜衣,则像一场永远不会出错的梦。银白色的舞衣勾勒出完美无瑕的曲线,裙袂飘飘,恍若月下初绽的昙花。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极致,流畅如静水深流,冰蓝色的眼眸微垂,唇角含着被精心教导出的、恰到好处的浅笑,高贵,却美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赤一银,一热一冷,本是极致的视觉盛宴。 可高台主座之上,那位被龙王奉若上宾的龙神,只是支着额,半敛着眼眸。月光华发流淌在绣着冰蓝云纹的雪白神袍上。 龙神是龙族至高神祇一脉,平日里,就算是王族也鲜少见到。 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琉璃盏,盏中琼浆微漾,映不出他眼底丝毫情绪。 那双重冰冷的眼眸,掠过下方那场因他而起的盛大献艺,如同看一段无关紧要的水流,未曾在那两道窈窕身影上停留片刻。 舞毕。 露芜衣依礼,被龙王含笑招手,引至龙神下首的席位。龙王抚须,声音洪亮透着不容置疑的偏爱:“衣儿,好生陪伴龙神殿下。” 雾妄言却被无形地晾在原地,像一柄刚刚表演完热闹、便被随手弃置的华丽兵器。 她看着妹妹顺从地落座,与龙神之间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却更显疏离的空隙。 龙神甚至未曾侧目看她一眼。 宴席渐近尾声,喧嚣微醺。 雾妄言胸腔里那团火越烧越灼,几乎要焚尽她的理智。 她看着那抹至高无上的白色身影起身欲离,最后一点矜持彻底崩断。 她几乎是冲了过去,金赤色裙摆如残破的火焰翻滚,拦在了龙神面前。 “殿下!”她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瞳孔死死锁住他,“方才的舞……您……您觉得……” 龙神的脚步终于停下。 他垂眸,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她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欣赏,没有厌烦,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足以将灵魂都冻僵的漠然。 “让开。” 两个字,清冷如碎冰坠地,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呵斥都更具羞辱。 雾妄言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尽。 她还想说什么,或许是更直白的质问,或许是绝望的祈求。 但龙神已彻底失去了最后的耐性。他甚至懒得再看她第二眼,雪白的袖袍拂过一道冰冷决绝的弧线,与她擦肩而过,径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龙宫尽头。 只留下满殿骤然死寂的尴尬,和无数道或怜悯、或讥诮、或冷漠的目光,如芒在背,刺穿了她精心编织的、可笑的自尊。 以及,高座上龙王骤然阴沉冰冷、充满警告的视线。 世界在她耳边嗡鸣作响,只剩下那两个字,和那道消失的白影,反复碾过她的心脏。 如果她胆怯如鼠,忍下这份屈辱,那她就不叫雾妄言。 龙神,就算是厌恶她,唾弃她,憎恨她,也必须属于她。 属于这个永远不起眼,永远不被选择的她。 第2章 龙劫篇 龙宫宴席的喧嚣已被彻底抛在身后,冰冷的暗流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雾妄言提起裙摆,赤色的鲛绡在幽暗的水廊中划过一道决绝的痕迹,终于在那片寂静的珊瑚林边缘,追上了那抹即将消失的雪白身影。 “殿下!”她的声音因奔跑和激动而微微发颤,拦在了龙神面前。 龙神停下脚步,周身淡漠的神光似乎将周围的海水都冻结了。 他垂眸看她,那双熔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如同看待一株无关紧要的水草。 “为何?”雾妄言仰着头,眼瞳里燃烧着不甘与痛苦,“为何你眼中从来都看不到我?就连芜衣…就连她,你也那般漠视吗?” 龙神的声音清冷平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冰锥刺入她的心脏:“本君生来无情,并非独对你一人。世间万物,于本君眼中并无不同。” 他视线微抬,掠过龙宫的方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却更显屈尊降贵的不耐:“与你妹妹结亲,不过是顺应龙王之意,全两族之谊。娶谁,并无分别。” 并无分别? 这四个字彻底点燃了雾妄言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嫉妒和不甘。 理智的弦骤然崩断! “并无分别?”她猛地向前一步,眼中闪过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那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也可以!我比她更——” 话音未落,她竟猛地扑上前,双手死死抓住龙神雪白的神袍前襟,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地要将自己的唇印上那片冰冷的淡漠! 龙神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 根本未见他有任何动作,一股无形的、磅礴巨力已轰然撞在雾妄言胸前! “呃!” 雾妄言只觉得仿佛被万吨海流正面冲击,五脏六腑瞬间移位,抓住他衣襟的手被狠狠震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一丛坚硬的鹿角珊瑚上,发出一声闷响,珊瑚断裂,碎屑纷飞。 她咳出一串细密的气泡,胸口剧痛,狼狈不堪地跌落在海沙地上。 龙神依旧站在原地,连衣袍都未曾乱上一分。他只是抬手,轻轻拂了拂刚才被她抓过的地方,仿佛掸去什么微不足道的尘埃。 那双金色的眼瞳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却只余下被冒犯的、冰冷的厌弃。 “放肆。” 两个字,如同最终审判,将她所有的尊严和希望碾得粉碎。 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化作一道流光,瞬息间已至百米之外。 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 雾妄言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羞辱、疼痛、绝望都化作了更疯狂的执念——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如果错过,下一次见到不知是何年何月,她将永远被钉死在这冰冷的龙宫底层,永无翻身之日!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不顾周身撕裂般的疼痛,疯狂地朝着那道即将消失的光影追去! “殿下!等等!龙神殿下——!” 她嘶喊着,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赤色的裙摆在身后拉成一条绝望的线。 周围的景物开始飞速倒退,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昏暗。 璀璨的珠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巨大、扭曲、如同怪兽骨骸般的幽暗珊瑚丛。 海水的温度急剧下降,变得粘稠而冰冷。 她眼中只有前方那一点即将消失的光,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海床的突然消失,更没有察觉到那个无声无息出现在前方、缓慢旋转的——巨大黑暗漩涡! 那漩涡仿佛连接着海底最深的噩梦,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 “啊——!” 等她惊觉时,已然太迟!强大的吸力瞬间攫住了她,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她猛地拽离原有的轨迹,拖向那无尽的深渊!天旋地转,所有的挣扎在天地伟力面前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她被疯狂地卷入漩涡中心,重重砸落在坚硬冰冷的触感上,摔得眼冒金星,周身骨头仿佛散架。 还不等她看清周围,眼前猝不及防地炸开一团极度浓稠、翻滚不休的暗紫色能量! 它核心处仿佛蕴藏着无数嘶吼的灵魂,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恶与强大。 那东西似乎正处于某种不稳定的临界点,感受到生人的气息,竟如同活物般猛地朝她面部扑来! “唔!” 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股冰寒刺骨又灼烧如岩浆的诡异触感猛地冲入她的喉咙,一路摧枯拉朽般撞入她的丹田气海! 剧烈的、撕裂般的痛苦瞬间席卷了她每一寸神经,仿佛身体内部被强行塞入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她蜷缩在地,发出痛苦的呜咽。 与此同时,整个空间爆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嗡鸣! 四周那些凝固的黑暗能量结晶寸寸龟裂,无数道刺目的惨白裂痕从她身下蔓延开来——封印,破了。 一股远比深海更冰冷、更沉重的威压轰然降临,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雾妄言像破败的玩偶一样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的喉咙,方才被龙神力量撞击的胸口和摔落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 还不等她喘过气,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已如影随形般降临。 一只冰冷彻骨、指节分明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并非扼向她的喉咙,而是猛地掐住了她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迫她抬起头,张开了嘴。 “呃……”痛苦的呜咽被她被迫张开的唇堵在喉咙里。 透过因痛苦和恐惧而模糊的视线,她对上了一双……竖立的、深紫色的瞳孔。 里面没有**,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度专注的、看待容器般的漠然与审视。 他没有丝毫犹豫,俯身下去。 那不是吻。 是一场冰冷、粗暴、毫无温情的掠夺。 他的唇瓣带着深海寒铁般的冷意,重重压上她的。 没有缠绵,只有强硬的撬开和侵入,试图从源头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雾妄言浑身僵硬,瞳孔因极致的惊恐和羞辱而收缩。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窒息般的压迫感和一种被异物强行侵犯的战栗。 他似乎在运用某种秘法,试图通过这种最直接的接触,将她吞下的妖丹吸摄出来。 然而,下一秒—— 他猛地撤离,动作间带出一丝罕见的、凝滞的错愕。 预想中妖丹被强行剥离的痛苦并未到来。 相反,雾妄言只觉得丹田处那团狂暴的、冰火交织的能量,仿佛被这个粗暴的“吻”彻底激活、打上了某种烙印,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更深地融入了她的四肢百骸,与她的龙族血脉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它不再是悬浮在她体内的“异物”,而是正在变成……她的一部分。 那双深紫色的竖瞳之中,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真实的情绪——并非**,而是计划被打乱的震惊,以及随之而来的、滔天的怒火。 “怎么可能……?”极低的自语声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 他松开掐住她下颌的手,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再次提离地面!这次的力度充满了纯粹的暴戾。 “卑劣的虫子!”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失去了方才的漠然,渗入了被意外激怒的暴躁,“你做了什么?!把它还给我!” 窒息感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猛烈,充满了杀意。 掐住她脖颈的手指骤然收紧!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刹那,那掐着她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丝力。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意味,轻轻点在了她的额心。 “……原来如此。” 那股蛮横的力量撤出她的识海。扼住她脖颈的手,忽然完全松开了。 但显然,他知道已经无法取回自己的妖丹了。 挫败感和怒火需要宣泄。 他猛地将她掼在地上,不等她有任何反应,沉重的、包裹着黑暗力量的击打便如同冰冷的雨点般落下! “砰!” “呃啊——!” 不是致命的杀招,而是发泄式的、充满羞辱意味的殴打。落在她的背部、肩胛、手臂…… 每一击都带着令人战栗的疼痛和寒意,仿佛在惩罚她的“偷窃”,惩罚她这个“容器”的不得力,惩罚她打乱他计划的僭越之举。 雾妄言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法反抗,只能承受着这无端的、狂暴的怒火。 最初的惊恐竟在剧痛中变得麻木,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认知:她吞下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而她激怒的存在,也绝非她所能想象。 那个冰冷粗暴的“吻”,成了比任何伤害都更令人战栗的恐惧开端。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些伤痛都开始发热,似烈焰般将她燃烧殆尽。 恶魔终于停手,任由雾妄言像一摊软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周身翻涌的黑暗能量缓缓平息,变回那种深不可测的死寂。 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指尖再次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那双深紫色的竖瞳里,之前的暴怒已然褪去,重新覆上一层更为恐怖的、玩味的探究。 “呵……”他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来自深渊底部的嗤笑。 “小虫子,你倒是……替我省了些麻烦。” 他的指尖划过她破裂的唇角,沾染上一丝血迹,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 “本王的‘东西’,暂且寄放在你这具破烂的躯壳里。把它养好,温养好……可别轻易死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占有。 “至于今日之辱……”他的目光扫过她满身的狼狈,语气骤然掺入一丝尖锐而扭曲的快意,“……待我出去后,会让你那位高高在上的‘龙神’,千倍万倍地体会。” 最后一句,他的声线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重音,仿佛两个声音在重叠,一个漠然,一个怨毒。 说完,他松开手,仿佛丢弃什么垃圾般站起身。 黑色的衣袍在幽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他不再看她第二眼,身影如同融入墨汁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破碎的封印深处。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如同诅咒,缠绕在死寂的空气里,也钉入雾妄言的灵魂深处: “我们……很快会再见。” ?? ?? ?? (打是有原因的!这里窥探了雾的记忆,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打破封印一定会被惩罚,让她受重伤这样别人就会觉得他们不是一伙的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龙劫篇 第3章 龙劫篇 雾妄言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恢复意识的。周身骨骼如同散架般疼痛,丹田处那枚妖丹蛰伏着,散发出不祥的温热。 她还未看清周遭,一个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巴掌便狠狠扇在她脸上! “逆女!” 龙王震怒的声音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她被打得偏过头,唇角溢出血沫,眼前发黑,只看到父亲华贵袍袖上狰狞的龙纹。 “说!你是如何找到那处封印?谁指使你去破坏的?!”龙王的声音冰冷刺骨,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雾妄言茫然地抬头,忍着剧痛和眩晕:“……封印?什么封印?我不知道……我只是误入……” “误入?”龙王嗤笑一声,眼中尽是失望与厌弃,“雾妄言,你从小到大,因嫉妒你妹妹,惹出的祸事还少吗?此次竟敢触碰龙宫最大的禁忌!你以为狡辩有用吗?” 他根本不信她。 在他心里,这个出身不堪、性情乖张的女儿,做出任何极端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她的辩解,在此刻看来只是苍白的谎言。 “我雾妄言,就算是用什么卑鄙手段抢到了什么,那也是我厉害。但是你凭什么污蔑我?!”她试图挣扎,但两名龙宫铁卫已粗暴地将她架起。 “不必再说!”龙王拂袖转身,声音里没有一丝父女温情,只有君主冰冷的裁决。 “触犯禁忌,释放邪魔,罪无可赦。押入寒渊狱,囚禁五百年,静思己过!” 五百年! 雾妄言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愤怒! “不!凭什么?!不是我做的!你为何从未信过我!我受的伤你就当做没看到吗,你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五百年……你知道五百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她嘶喊着,声音因激动而破裂。 那是她最珍贵、最可能超越露芜衣的光阴!竟要在这无尽的囚禁中虚度? 龙王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身影已然消失在水廊尽头。绝对的命令,不容任何质疑。 冰冷的寒渊狱大门在她身后沉重合拢,其上古老的符文闪烁,隔绝了所有光与希望。 这里没有时间,只有永恒的孤寂和刺骨的玄冰之寒。 她蜷缩在角落,妖丹的温热成了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却更像是一种讽刺的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外的光影轻微晃动了一下。 露芜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依旧穿着素雅精致的衣裙,与这阴暗的牢狱格格不入。她手中提着一盒精致的点心,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怜悯和欲言又止。 “姐姐……”她轻声开口,“你……还好吗?父亲他正在气头上,或许过段时日……” “滚!” 雾妄言猛地抬头,金色冰冷的瞳孔里燃烧着纯粹的恨意和厌恶,像被困住的野兽。 “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来看我笑话吗?滚回你的珠光宝殿里去!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滚!” 露芜衣被她眼中**的恨意刺得后退半步,脸色白了白,最终什么也没说,放下食盒,黯然离去。 雾妄言看着她煞白的脸和仓皇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随即又被更深的空虚吞噬。看,她永远是这样,用最不堪的方式,推开唯一可能的光。可她控制不了。 此后,便是长达二十年死一样的寂静。 寒渊狱的二十年,是把绝望磨成粉,日日服食的二十年。 雾妄言蜷缩在玄冰角落,指尖划过冰壁,留下无意义的刻痕。 这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她自己心跳和丹田处那妖丹缓慢搏动的温热,像一颗不属于她的心脏,提醒着她那场改变命运的噩梦。 父亲那毫不留情的一掌和“逆女”的断喝,至今仍在耳边嗡鸣。他不信她,从他看到她第一眼起,或许就从未信过。她所有的辩白在那句“你因嫉妒惹出的祸事还少吗”面前,苍白得可笑。 原来在她伟大的父王心里,她生来就是恶种,合该为所有灾祸负责。 五百年的刑期落下时,她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股灭顶的愤怒和委屈几乎将她撕裂。 五百年!龙族寿命漫长,但这五百年是她追赶、蜕变、证明自己的黄金年华!她本该用这五百年将露芜衣狠狠踩在脚下,而不是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烂掉! 漫长的孤寂是最残忍的酷刑。妖丹的力量在沉寂中似乎缓慢增长,与她的绝望和怨恨一同滋生。 不能再等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李代桃僵。 那个负责送饭的婢女叫小萤,资质平庸,眼神里却藏着对力量的渴望。雾妄言看准了这一点。 “想不想……体验一下做公主的滋味?”雾妄言的声音嘶哑,带着蛊惑,“哪怕只有几天。” 她以秘法生生剥离出自己一部分本命龙气和容貌幻影,暂时渡给小萤。 过程犹如刮骨抽髓,痛得她几乎魂飞魄散,但强烈的恨意支撑着她。小萤在获得龙气与容貌的瞬间,脸上涌现狂喜与贪婪。 “替我在这里待着。若敢泄露,我留在你体内的这点龙气,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雾妄言虚弱地威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 “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守口如瓶!”小萤忙不迭地答应,又像是表功般急切地低语:“奴婢前日听轮值守卫喝醉后议论,说西北寂灭海近来天地灵气异动,似有上仙在渡劫,声势极大……他们猜测,或许是历劫的龙神殿下……” 龙神! 这个名字像一道光,劈开了雾妄言心中的黑暗。对,找到他!他是唯一可能扭转她命运的人!他是她逃离后唯一的方向! 她借着身份互换的刹那间隙,化为一道黯淡的水影,循着那模糊的方向,用尽刚刚遭受反噬后残存的力量,拼命逃去。 她飞了许久,力量几乎耗尽。终于,远方海天相接处,乌云如墨,压得海面一片死寂。 巨大的能量漩涡缓缓旋转,紫白色的电蛇在云层中翻滚,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煌煌天威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是劫云!而且绝非普通修士的劫云! 希望再次灼烧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死亡空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再快一点!再近一点! 然而,当她冲破层层威压,看清劫云中心景象时,一颗心瞬间沉入冰海。 下方孤岛上,那个在雷霆间艰难支撑的身影,穿着一袭早已被劈得焦黑的青色道袍,周身环绕的是精纯却分明属于人族的功法气息——只是一个她抬手就能碾死的人类修士! 根本不是龙神!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僵直在原地。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这一刻——一道水桶粗细、偏离原定轨迹的紫色劫雷,仿佛天道发现了这个不该存在的“窃窥者”和“变数”,携着毁灭一切的暴怒,冲她直劈而下! “不——!” 她瞳孔骤缩,想要运起妖力抵挡,却发现自己因为剥离龙气和长途奔逃早已是强弩之末!那妖丹感受到天威,竟死死龟缩起来,不肯泄出一丝力量! “轰——!” 雷霆万钧之力,毫无花巧地完全灌入她的身体! “噗!”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经脉根根断裂的脆响,气海如同被砸碎的琉璃盏,瞬间支离破碎。苦修多年的龙族法力如同退潮般消散一空,被那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涤荡得干干净净。 她像一片被烧焦的落叶,从空中直直坠落,砸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一路下沉。 法力尽失,经脉尽断。 黑暗的海水包裹着她,意识涣散前最后一刻,她看到的不是龙神,而是那人类修士在雷光中惊愕抬起的、陌生的脸。 二十年的囚禁,刮骨抽髓的痛苦,拼尽一切的逃亡……换来的不是救赎,而是天道一场最无情、最讽刺的雷刑。 海水灌入口鼻,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漫天毫不留情、为她而落的滚滚天雷。 就那么讨厌我玩弄我吗,该死的天道。 第4章 龙劫篇 意识像是沉在万丈海底的一块顽石,沉重,冰冷,且毫无光亮。 雾妄言的第一个感觉是痛。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钝痛,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让她连动一下指尖的力气都欠奉。 第二个感觉是臭。一股极其浓烈、难以形容的焦糊味顽固地钻入她的鼻腔,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烤鱼烤过了头的怪异味道。 她艰难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聚焦。 入眼是粗糙的、带着天然木纹的屋顶,几根茅草不甚整齐地探下来。她似乎躺在一张坚硬的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粗布。 这是哪里? 她试图转动脖颈,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立刻从全身传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嘶哑的抽气声。 “哦?炭块儿醒了?”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意外语调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炭块儿?叫谁? 雾妄言艰难地转动眼珠,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粗布短打、身形清瘦的男子正背对着她,在一个小火炉前鼓捣着什么。他头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挽着,头上系着抹额,几缕碎发垂落颈侧,看背影似乎年纪不大。 “你……”她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更是火烧火燎的痛。 那男子闻声转过身来。 模样倒是清秀,眉眼疏朗,鼻梁挺直,唇色偏淡,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十分干净舒服的感觉。 但那双眼睛,清澈是清澈,却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不掺任何杂念的……平淡。 他看着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观察一件……物品。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嘀咕:“看来脑子没被劈坏,还能出声。” 然后,他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碗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浓郁的、混合了焦糊和烤鱼味的怪异气味更加清晰了——源头正是他手里那碗墨绿色的、粘稠得如同烂泥的膏状物。 “你…是谁?”雾妄言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 男子在她床边随意坐下,把碗放在一旁,很是自然地伸手掀开了她盖在身上的薄布。 “!!!” 雾妄言瞳孔地震!她这才惊恐地发现,薄布之下,自己竟然□□! 而且……而且全身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均匀的焦黑色!怪不得他叫自己炭块儿! “放肆!你……”极致的羞辱感和愤怒瞬间压过了剧痛,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就想抬手挡住自己,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般徒劳地扭动了一下。 “别乱动。”男子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仿佛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药材,“刚给你糊好的药,蹭掉了还得重来,麻烦。” 他说着,用手指挖起一大坨那墨绿色的、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药膏,然后…… 动作极其熟练地、均匀地抹在了她的胸口。 那动作……那手法……雾妄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那分明就像市井厨子给腌鱼里外抹盐搓料的手法! 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带着点力求均匀的敷衍! “你…你竟敢……”她气得浑身发抖,如果现在能动,她绝对会跳起来把这个混蛋撕成碎片! “嗯?”男子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的愤怒,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却没停,又挖了一坨药膏,开始抹她的胳膊,依旧是那套“煎鱼按摩法”,“怎么了?哪里还痛?” “拿开你的脏手!本公主……”雾妄言尖叫,可惜嘶哑的嗓音毫无威慑力。 “公主?”男子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非常诚恳地问:“哪片海沟的公主?黑炭精?还是烤鱼妖?” “……”雾妄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直接晕厥过去。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是龙!西海龙宫的龙女!”她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尽管声音难听得像乌鸦。 男子闻言,表情更困惑了:“龙?哦。”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抹药,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没看出来。现在看着更像一块运气不好被雷劈了的碳,还是里外烤透的那种。” “噗——”雾妄言直接气得喷出一口黑烟(如果她有的话)。 她眼睁睁看着那双沾满诡异药膏的手,用那种足以让任何女性羞愤至死的手法,在她身上“涂抹均匀”,从脖颈到锁骨,从前胸到小腹,甚至……甚至…… “够了!停下!我要杀了你!等我好了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抽筋剥皮!”雾妄言语无伦次地咒骂着,发黑的瞳孔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羞愤。 如果眼神能杀人,眼前这个男人早已被她凌迟了千万遍。 男子终于给她全身都均匀地糊上了厚厚一层药膏,然后非常顺手地将那块薄布随意地搭在了她的腰胯间,堪堪遮住最私密的部位,其余大部分肌肤,包括她平坦的小腹和焦黑的双腿,就那么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晾着。药膏干了才有效。”他站起身,端着碗准备离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日常杂务。对于她的死亡威胁,他仿佛根本没听见。 “你听见没有!我一定会杀了你!”雾妄言不甘心地在他身后咆哮。 男子走到门口,才像是想起什么,懒洋洋地回过头,那双清澈却气死人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 “好啊。” 他轻飘飘地扔下两个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然后便转身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好……好?!”雾妄言躺在板床上,浑身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无尽的羞辱、愤怒、还有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剧痛和焦糊味,几乎将她淹没。 她,西海龙宫长公主雾妄言(虽然不受待见吧,但也是堂堂龙女啊!),竟然被一个卑贱的人族、一个眼神不好使的庸医!看光了摸遍了!还被像腌鱼一样抹上怪东西晾在这里!哇! 甚至……甚至她的死亡威胁只换回一个“好啊”?! 啊?! 奇耻大辱! 这绝对是比她被父王冤枉、被关寒渊狱、甚至被天雷劈碎法力更大的奇耻大辱! “混蛋!庸医!臭卖药的!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茅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诅咒,变成深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屋外,正在晾晒药材的寄灵听到屋里传来的、微弱却气势十足的骂声,无所谓地揉了揉耳朵。 “啧,炭块儿精力还挺旺盛。”他嘀咕着,“看来冷水蕨的药效不错,明天剂量可以加重点。” 至于“杀了他”这种话,他听得多了。 山里那头被他拔了牙放血的黑熊精也这么说过,去年那个被他割了毒瘤的藤妖也这么说过。 最后嘛,嗯,它们的药材现在都好好地晒在他的院子里呢。 这个炭块儿公主,看起来…也挺能入药的。 尤其是那身被天雷淬炼过的焦壳,说不定能磨出好雷击粉。 寄灵摸着下巴,看着屋里,眼神终于有了点兴趣——那是医者看到稀有药材时的眼神。 而屋里,雾妄言还在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门外那个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已经从“炭块儿”升级为了“人形移动稀有药材库”。 他们的故事,就在这弥漫着焦糊味、药草味和浓浓杀意的诡异氛围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