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 第1章 初遇 春末时节,山林里的蝉鸣声渐渐聒噪起来,吵的人耳朵嗡嗡的,不少燕子也早早回了旧巢,叽叽喳喳地在屋檐下叫嚷着。 江云清抬眼看了看屋檐下的燕子巢,今年这窝生了三四个崽,和去年差不多,现在一只两只秃噜着没毛的的粉脑袋,张着大嘴等着家长来喂食。 没一会儿大燕子叼着几根虫子飞过来,这张嘴一根,那张嘴不小心放了两根,空着的嘴叽叽喳喳抱怨着,但无奈只能等待下一波投食。 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副场面。 江云清在心里感慨。 今天是她的十六岁生辰,她准备自己上山采些野味,好好做一顿野味宴。 收拾好背篓,江云清抬眼看了看天色,未时左右,太阳正旺着,晴天白云,正是一副好光景。 江云清的屋子落在山脚下,地势比别家高些,也离其他家远点,虽然显得形单影只,但是好处是进山方便。 屋后有条小路,可以直达山里,方便又快捷。 刚进山里,就遇到了几株三月泡,现在正是吃三月泡的好时节,枝叶缠绕间尽是红艳艳的小果实,只不过枝条上有刺,摘的时候要额外小心些。 “今儿个真是好运气,没走多会儿就遇见那么大一簇。” 江云清手上不客气,摘下几颗就捏着花萼处送进嘴里。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有些熟透了的几乎是纯甜,一口一个,汁水在唇齿间爆开,好不满足。 吃够了后,江云清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叶,把摘下来的三月泡一颗一颗装起来。 一些够不着的枝条,她便掏出柴刀,挂住其中一枝,往身边一拉便好了,也不怕松开后会立刻回弹回去,枝条上的刺和繁密的枝叶会自动互相挂住的。 装够了后,便掏出棕树叶打包起来,这种当地的棕树叶子细长坚韧,很适合当绳子捆东西。 剩下的枝条上其实还有好些,但是江云清深知吃多少拿多少,这东西不耐放,多摘了吃不完也是浪费,还不如留给村里小孩来摘。 一路上路边的杉树底下还有好些蕨菜,江云清也弄了些够炒一两餐的,蕨菜掰起来很解压,咔嘣一下就是一根,是着手后能感受到的新鲜和脆嫩,散发的味道清新又自然。 蕨菜拿来清炒就已经很够滋味了,浸在菜汤里狠狠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嘎吱嘎吱,清甜可口。 江云清主打一个走到哪里遇见什么都是缘分,能用上能吃的都弄了好些。 弄了好些野葱、荠菜或者是水笋等等,还有一些药材,药材晒干了还能卖钱用。 刚从竹林出来,江云清想起还有个地方有好些野猕猴桃,可惜现在还只是春末,那东西还没熟。 于是她打算在山里随便逛逛,往深处去些估计还能遇上点新奇的好东西。 比如她之前见过的几株野生黄栀子,用来做一种当地特色美食用得上,可以拿来上色。 果实、叶之类的也能当做中药材,开的花也很香。 不知道是不是江云清的错觉,她怎么感觉越走天越黑了。 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甚至还是未时。 江云清抬眼看了看头顶,往深处去都是些老树,把头顶遮得严严实实,只在枝叶缝隙里透得进光亮。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江云清没多想,毕竟深山野林,或许只是老树遮阴罢了。 在乡野长大的孩子,都有一项特殊的本领,他们走进熟悉的山野,就像脑子里有天然的地图似的,是哪片山坳、哪个山沟,叫什么名字,都能喊的出来。 还有哪里的中草药多,哪里采菌子的时候,有哪些菌子正在成片长,甚至说哪里有灵芝,他们都能说得出好几个地点。 要让他们说出二三原理,他们也说的出一些,但是往深处去问,也只能说是大家都知道哪里有长,所以他也知道。 江云清虽然是孤女,但是好在清溪村的乡亲们都很友好,宗族里大家都乐意帮忙,让她在失去父母的情况下也能好好长大。 她轻车熟路地往地方走去,现在野生黄栀子正在开花,香气扑鼻,带着甜香,让人很舒服很清晰的花香。 不过还没到结果的时候,她就想过去闻闻花香,顺便看看有没有别的草药可以采一些。 去的路上江云清只感觉脚步越走越迟疑,林子开始变得不是一般的黑,甚至空气中都有一份潮湿在蔓延,显然是大雨即将倾盆的征兆。 江云清暗道一声倒霉,自己今天为了多采些东西还往林子深处走了不少,此刻回去也得淋一身湿。 渐渐的,有不少雨滴从枝叶的缝隙砸进来,落在她的脸颊上,林子暗沉的吓人。 江云清回忆了一下来的路,想着能不能从崎岖点的树林里抄个近道,省得淋雨生病。 天上开始聚拢阴云,翻腾的黑云里,隐隐有闪电在划过,造成轰天震地的声响。 很快,豆大的雨滴开始一颗颗落下,空气弥漫着灰尘与躁动的气息。 匆忙之际,她想起之前村里何二婶带她一起上山时,给她说过一条近路,但林木更密集,路途更陡峭,一般也少有人走。 天空炸响的惊雷催着江云清来不及多想,果断地走入近道,毕竟她听说过有人在树底下被劈死的经历,她现在只想快步逃离惊雷之下。 将砍柴刀卡在竹篓里保证不会掉出来,江云清便开始把着一棵棵小树走向了快道。 心跳声如鼓,肌肤上滴下的雨滴逐渐密集,混着咸湿的汗水流入唇缝。 江云清抬手擦了擦有些糊眼的水渍,突然感觉到空气里除了湿润的、特有的残枝败叶带来的自然腐烂气息,还混着些许突兀的铁锈味。 她有些警惕地抬起眼,脚步放缓,呼吸也渐渐屏住,细细环顾起周边的环境。 受伤的是动物,还是人?不管是哪个,她都不得不提起警惕。 此刻四周只有滴答雨声混着狂风卷叶的哗啦声,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衫,将身上的冷汗一激,送来了渐渐浓郁的血腥味。 江云清小心翼翼地拿着柴刀,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正在四周。 尽可能轻的迈步,远处的茂密杂乱铁线蕨里,渐渐冒出一块不正常的起伏。 是人? 这样的念头猛地敲在江云清的心头,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僵硬的躯体回醒过来。 但马上,强烈浓厚的血腥气却也在江云清清醒过来的一瞬间,涌入她的鼻腔。 一种强烈的感觉驱使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向气味来源寻找过去。 血腥气随着步步靠近越来越浓厚,很快,当她拨开眼前的浓密刺人的铁线蕨后,血腥气的来源有了实体。 真是一个人。 而且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 她浑身看起来没有一处好皮,青青紫紫的皮肤被破烂的衣裳遮盖,还有着好几处留着鲜血的伤痕。 湿漉打结的长发里夹杂着枯草断枝,从对方惨白的脸庞隐隐看得出年纪并不大。 江云清顿时脚下一软。 那女子脸色苍白甚至隐隐发青,嘴唇也白得吓人,紧紧闭着双眼,脸上还有好几处肿起。 一眼看过去几乎生机全无。 轰隆—— 一声威震山林的响雷把江云清从惊惧中唤醒,她下意识想要后退离开这里。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野外的“死人”。 尤其是对方看起来不像是“正常死亡”的样子。 江云清猛地咽下一口唾沫,勉强靠着一棵树稳了稳身形,在转身时却犹豫了片刻。 闭了闭眼,缓缓深呼吸几口气,江云清回过身迈出几步,小心翼翼地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靠近那人的鼻尖,又摸了摸她的脉搏。 虽然很微弱,但依旧是生机尚存的证明 江云清咬了咬下唇,理性告诉她应该立马离开,越快越好,毕竟这人身上的伤不同寻常,万一凶手还没走远呢。 但是感性又在敲打着她的心灵,让她救救眼前这个人。 轰隆—— 江云清最后闭了闭眼,深呼吸后又泻出一口气,再睁眼便是果断地卸下肩膀上的竹篓子,缓步旁边的大树,身形瘦弱,微微发颤。 她将竹篓藏在树下,又用多出的荷叶混着杂草盖住,快速掩着,心跳声仿佛要从喉头蹦出来。 “这是我行善积德,帮我好好保管一下,就当是我做好事的回报了。” 这是一棵巨大的槐树,村里人说槐树通阴阳,是不祥之兆,也有人说这是有灵气的树,不管怎么说,她发自心底希望此刻槐树能够好好保佑两人。 顾不上什么伤患不知情况不能随便挪动,她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拉到肩膀上,借着旁边的树将人一点一点背到了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 雨幕在天空中拉开一道横线,阴沉的云层里,几束闪电纠缠在一起,聚集在槐树正上方,在几番酝酿后,在树下身影渐渐远去时,复又散开。 但轰鸣的雷声还在宽阔天空作响。 这条快道直通江云清的屋子后方,比平常那条大路可以减少一小半的路程。 尽管如此,江云清体力也渐渐不支,从一开始的背着变成扛着那人的胳膊,搂着腰一点一点从渐渐平坦些的路赶下来。 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打开房子的后门,江云清把人缓力往墙角一放,自己也瘫坐在地上。 勉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她马上撑着墙面扶着门把手站了起来。 剧烈运动后不能立马坐下,严重的话很容易危及生命。 江云清自认为还是很惜命的。 ……除了今天。 江云清提着发软的双腿挪到饭桌边,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尽可能地缓着气息为自己补充水分。 休息不到片刻,感受着渐渐恢复了一点点的体力,江云清回到墙角边,将晕倒的女孩拉入怀里,一点一点将她挪到床边。 她看了看女孩身上的血渍和污迹,又看了看自己干净整洁的床,最后还是轻轻缓缓地将人放在床上。 轻缓地给她盖好被子后,江云清快步迈出房门去找人来帮忙,她一个人可处理不好一个性命垂危的女子。 下雨天不好干农活,一般大家伙都是留在屋子里,做些缝补衣裳、编制竹制品一类的活计,找人很方便。 江云清身上还湿着,索性直接跑入雨幕里,去找二婶一家帮忙。 刚进院门,就看见何二婶何秀正坐在房门前,和自己的女儿江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手上各自纳着厚厚的鞋底子。 “二婶!快……快来帮帮忙!” 江云清喘着粗气跑入屋檐下,一边扶着墙捂着自己喝完水又因为跑动隐隐作痛的小腹。 何秀一抬眼看见晌午还好好的人突然就变得一身湿透不说,还脏了一身泥混着残枝败叶在身上,不由得立马起身把绣活往旁边江宁怀里一扔,赶忙快步走了过来。 “天老爷,小清丫头你这……这是咋回事了,慢慢说慢慢说。” 江云清胡乱摸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东西,语气快速: “来不及说了,二婶你先和我回家,表妹你去叫二叔找大伯过来,有人要死了。” 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把挂在房梁下蓑衣往何秀身上胡乱一套,给人乱七八糟打了个结后,丢下一句话就扯着何秀的胳膊往自己跑去。 徒留下江宁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绣活,看着雨幕中突然消失的两人呆了呆。 “有人要……” 她猛的起身,把绣活往板凳上一丢,跑入屋内喊醒正在小憩的爹爹江津。 [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遇 第2章 救人 另一边,江云清把何秀拉到屋内 “我的天老爷,丫头,你这是哪捡的人,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绕是何秀活了三四十年,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床上的人此刻下意识蜷在被窝里,脸色惨白,裸露出来的皮肤尽是些乌青的痕迹,一些暴露性伤口甚至在被水泡过后有些发白。 江云清探了探床上人的呼吸,又摸了摸人身上的温度。 “二婶,你快去烧个水,给她这一身擦擦干净,我去找身干净的衣服,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能用的上的。” 何秀忙应下,扭身赶紧去灶房起火烧水。 江云清也翻箱倒柜找出来原主十来岁左右的衣服,整出一套放在旁边,又赶忙翻着自己的药材存货。 还有几株打不死、几块生姜、还有前些日子集镇上买的大枣,以及去年冬天屯的一些保存很好的防风等等。 江云清一股脑把它们都掏了出来,又分门别类放放好。 此时在何秀大火猛攻和紧急情况下的精湛烧火技术下,水也被快速烧好。 江云清和何秀立马把人从被窝里轻轻地剥了出来,把乱七八糟的头发用帕子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伤口,用温水把人身上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遍,在细细蘸干水分后,又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江云清把人抱在怀里坐在凳子上,指导着何秀把床上的东西换了一套,两个人又合力把人塞进被窝里。 刚把头上的帕子解开,两个人清理了那些脏污没多久,就听见江津的声音在外边院子里响起。 “小清丫头,我把你大伯叫过来了,病人现在方便进来吗?” 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被江云清打开,救人心切的江大伯也立马一闪身进了屋子,立马锁定病人的位置迎了上去。 何秀小心翼翼地把一方粗布铺在女子脑后,头发上面的脏东西已经少了很多,水分也被弄的差不多干了。 江大伯抓起那姑娘纤细的手腕,几乎是一把就能捏着骨头,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肉附在上面。 没一会儿,他就眉头紧锁,细致地将人的手腕塞进被子里,又让江云清把情况粗略说了一遍。 让何秀帮忙着把一些在手臂上的伤口给自己看过后,江大伯拧着眉头,打开自己的药箱子。 “外伤瘀滞,被打后皮肉受损,气血运行受阻,出现青紫,血离经脉,瘀积肌腠。 湿毒浸淫,伤口淋雨浸泡后水泡发白,为湿邪侵入破损肌肤,郁而化热,致“湿毒壅盛”,易发溃烂。 淋雨受寒,寒邪闭阻毛孔,肺卫失宣,还有些许风寒之兆。 ” 他翻着药箱一边对众人说着结论,一边又将带来的草药细细列在案几上。 “来的时候我只带了些常见病症药草,如今若要入药开方子还差些,你们家里可还有防风、桂枝之类的药草?” 江云清忙道: “去年我囤了些防风,保留的尚可,还能用用” 门外避嫌的何津也忙加了一句: “我家也还有些,桂枝我家也有些许囤积,我现在就去拿!” “那样便好。” 江大伯问过江云清灶房的位置后,又挑出需要煎服的草药,把一些外敷的药草处理方式和江云清两人细细说过后,便过灶房煎药去了。 江云清搬出往日舂米的小石舂,把药材丢进里面捣烂,敷在外伤上面,江大伯虽然带了些止痛粉,但是远远不够这人身上的伤口。 细致处理好外伤后,两个人又开始慢慢地清理女子头上的脏污,虽然不如直接洗头来的爽利,但是也好了许多。 那边细致煎好药的江大伯也端着汤药走了过来,放到一边等它温度低了些让两人喂服。 然后又掏出纸和笔,细细将这几日要用的草药和药方写在上面,又把一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和江云清细细说清楚。 “这几日若是下雨,要注意屋内要干燥通风,最好用艾草熏屋祛湿。 这姑娘的伤势有些麻烦,只看她的造化了,如果伤势都往好处转,大约也得要个一个多月才能养好。” 话至于此,江大伯想到了什么,又皱紧了眉头,分析道: “这丫头的伤看起来不像是摔倒跌伤的,更像是被殴打后的伤势,加上本来根骨就弱,前三日万万要注意,一有什么不对立马来找我。” 江云清和何秀闻言,有些意料之外又感觉在意料之中,在帮忙清理时她们就猜到了这些伤势肯定来的不简单,但此刻亲耳听闻,还是不免有些唏嘘。 “另外那些草药,我那边因为近日接诊了几个猎户,已经所剩不多,还需要江丫头去药房购买。” 江云清点点头,应下了,人既然是她救得,她就得负起责任,好在这几年她也是小有积蓄,还能支撑起一个病人的花销。 一旁的何秀闻言攥紧了江云清的手,嘱咐道: “这几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叫嫂子和你表妹,钱不够也不要硬撑着,草药我可以让你叔去山上多采点,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啊。” 说着,何秀情到深处,不由得替床上可怜见的女子感到难过。 她刚刚帮忙擦身子上药的时候就看见了,全身皮包骨似的,小脸瘦削,苍白的吓人,一看平常就是饱受苦楚的孩子。 她自己也有两个人孩子,一个儿子在书院读书,许久才回一次,一个女儿跟着帮衬家里,偶尔帮他爹做些营生的伙计,都乖乖巧巧惹人疼。 如今看见那么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难过。 江云清心里也不好受,刚刚亲眼看过的画面让她也跟着动容,不住地点头应着何秀说的话。 旁边的江大伯也深深叹了口气,把几页写好的纸压在桌上,几次嘱咐后,看着两人把药给人喂下,又把了个脉象,才带着药箱子回家里。 他还约了那几个猎户今天下午复查,刚刚是临时走开,现在得马上回去了。 眼见着天渐渐暗了下去,何秀便回了家里,临走前还一再嘱咐如果遇见什么突发状况一定要去找她帮忙之类的云云。 江云清把人送出门外,又将江津下午停雨后帮自己带回来的竹篓子给提了进来,里面又被多放了些近日用得上的草药。 住在大山里,都是靠山吃山,代代相传下,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能认得一点普通的药草。 趁着天光还亮着,江云清把篓子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基本上都还好好的,荷叶把那些野果包好了,也没有被淋坏。 下午她和婶子还一起去屋后边的溪流里把脏掉的被子床单洗了一遍,两个人都是干活利落的,春天的被子什么的又薄,没多会儿就晒上了雨后的太阳。 不过她现在也没多余的被子够她打地铺睡了,江云清站在窗前盯着女子瘦削的侧脸,叹了叹气。 只能说还好两个人都够瘦,不然她晚上是要打地铺还是要挤一挤都要想好久。 给人额头上重新换过毛巾后,江云清转身去把下午烧剩下的余烬给点着火,给自己做了茄子羹,茄子是何二婶给她的,说是外头来的新东西,做羹很好吃。 又用脆嫩的竹笋做了笋炒腊肉,最后蒸饭的时候顺手放了两个土鸡蛋进去,算是一顿晚饭。 她现在没什么心思去张罗一桌子的野味宴庆生了,煮俩鸡蛋就当庆祝自己诞生吧。 江云清把屋子门大大地打开,让外面仅剩的光亮把屋里的陈设照清楚,又觉得不够亮,给自己点了根蜡烛。 在蜡烛暖黄色的焰火下,食物淡淡的热气飘在空中,混着食物可口的香气,把累了一天的馋虫给勾了起来。 虽然现在还没有辣椒,但是放蒜作调味也能激出些辣味,做出的茄羹诱人异常。 焖煮得烂糊的茄子带着鲜美的味道,放在用自己家种的稻谷蒸出的大白米饭上格外下饭。 江云清夹起几筷子盖在米饭上,然后便混着饭粒呼噜呼噜扒拉进嘴里,这样几口下去身上的疲乏也消了大半。 人是铁,饭是钢,如今得了补充,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急匆匆扒拉进几口茄羹拌饭,又夹起一筷子笋炒肉,新鲜脆嫩的笋片混着咸香可口的腊肉,腊肉还是精选的肥瘦相间的部位,瘦肉处咸香,肥肉处混杂着油脂香气。两种食材在唇齿间合体,让人食指大动,一点也吃不腻。 吃完大半碗饭,江云清想起自己煮的两个鸡蛋,已经被凉水泡过一道,剥起壳来方便许多。 她给自己调了一碗小蘸料,主体是酱油,还有蒜仁碎和小段蒜苗,如果有辣椒还可以放点干辣椒碎,加一点点盐,用勺子拌开。 炖了汤的时候,她就会调一小碗,她口味偏爱重调味一点,但是不爱吃辣,这个蘸料就很适合她,辣度可以自己调,把炖的软烂的排骨猪肉或者鸡鸭肉放进去蘸一圈,味道直接提升一个档次。 也可以拿来蘸面食吃,饺子、包子或者其他什么的搭配起来吃也很香。 这些还是江云清从那个当厨师的爹爹那学来的。 把蛋白蛋黄剥开,她夹着一块蛋白在蘸料里蘸一蘸,把本来清淡白嫩的鸡蛋滚上了酱油的赤色,然后放入口中,鸡蛋白的脆嫩混着蘸料的鲜香,格外可口。 鸡蛋黄也是一样的吃法,不过一般不能直接放下去蘸,蛋黄容易散,会化开在蘸料里,可以用小勺子把蘸料往蛋黄上淋下去,一样可口。 就这样囫囵吃完一个鸡蛋,江云清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许愿,把剩下那个鸡蛋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对着一颗小鸡蛋在昏黄的烛火里许着简单的愿望。 希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都能够平安顺遂。 这是她每年都会许的愿望,平平安安,顺顺遂遂,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卧房。 希望她也能平安顺遂。 淡淡的月光落在窗外,把世界披上一层银辉,万物静谧,只有隐隐的虫鸣蛙噪。 江云清三两口把剩下的饭吃完,匆匆洗漱了一遍就又回到床前守着,顺便把女子身上外敷的药草换了一次。 此时女子的面色已经慢慢有了缓和,最起码不像是之前那样惨白,身上也暖和了一点点。 下午江大伯忙完又来做了一次艾灸,让江云清和何秀两人给病人用处理过的葱白慰了肚脐,用老姜浓汁混着米酒灌服了一次,那味道江云清光是闻闻就皱眉。 听江大伯说,基本上想到能做的法子他基本上都使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大概三个时辰到半日左右,病人就能苏醒。 她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晚上能醒,因此不敢耽搁,吃完饭又开始守着人。 不过她也没亏待自己,把人身上照顾好之后,又拿出自己白天弄的野果子,在幽幽的烛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她白天摘了两荷包的各种野果子,白天给了江二叔一包,让他带回去给小表妹吃。 江二叔也没多推辞,把之前特意做的一个江云清的小木雕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她,还顺带着把江宁给她缝的一块小手帕也带了上来。 之前两姐妹去山上寻药草的时候,江宁脚滑踩进水坑里,手臂上也刮花了,江云清那块给江宁擦伤口去了。 这次当是礼物也是赔礼。 上面绣着她最爱的兰花,清清淡淡的香味,可好闻。 江云清把小茶几搬出来,又掏出小板凳,把山莓、蓬蘽、野猕猴桃都摆了一桌子,顺便拿了一个小盆,装果皮和果蒂用。 [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救人 第3章 苏醒 月光慢慢从正上方洒落变成斜斜地照入房间内,把屋内照的越来越亮,靠近正月十五时,活像个大灯泡。 窗外的虫鸣随着夜深也渐渐息了,只剩下偶尔一两声响在草丛里,把草叶扰得窸窸窣窣。 江云清吃饱了野果又去洗漱了一遍,把干干净净的小盆子重新拿了进来,又把野果子包包好和小案桌一起放到角落。 现在她在百无聊赖后掏出了一本草药全解凑在葳蕤的烛火边细细地看着。 这些书都是她娘亲的,江母和大伯母是闺中好友,两个人都痴迷中草药,江云清没有继承她爹的厨艺天赋,而是继承了江母的中草药天赋。 现如今家里留下的这些书籍笔记,都成了她的宝贝,不只是其中知识的珍贵,更是因为它们承载着一份思念的寄托。 万物寂静时,一点声响都会变得格外明显。 当床上女子颤动的第一下,就被江云清捕捉了去,她放下书本,搬着小板凳凑在床边仔细地盯着她看,生怕错过一点。 很快,她看见女子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最后缓缓张开。 一股欣喜从心底燃起,江云清用自己的身形遮了遮烛火的光,怕闪到病人的眼睛。 她小心地观察着女子的表情,生怕她下一秒又晕过去或者有什么坏症状。 躺在床上的病人毫不知情旁边的江云清有多紧张,就像当初穿过来的江云清一样,迷茫地睁开双眼,又傻愣愣地像只呆鹅。 江云清屏住呼吸等待着床上的人能发现她,并给点回应什么的,她放慢语调和呼吸,轻声开口询问。 “你还好……” 一句话还没说完,床上的人似乎正在经历苏醒后的思绪重组,忽然间却神色几经变化,隐隐有些想吐的症状。 江云清立马着急忙慌地去把刚洗干净的装过果皮果蒂的盆给拿了过来,放在被子上,又将女子轻轻缓缓地扶了起来,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 还顺便把盆往女子目前摆了摆,省得床被吐脏今晚就两个人都没有被窝进。 “没关系没关系,想吐就吐出来吧。” 床上的女子紧攥着盆的边缘,干呕了几下,许是没吃东西,胃里空空荡荡,只吐出些黄水。 见她吐的差不多了,江云清让她自己把好木盆子,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来,漱漱口” 女子有气无力地想接过去,但是江云清看着她纤瘦的手腕,感觉一下子就能折断的样子,加上大病初醒,估计还在软弱无力,她沉默了两秒,又把杯子接了过去。 “我来喂你吧,慢慢来。” 她看着女子乖巧地顺着她的动作喝下几口水,然后又乖乖地漱口,吐出来,心里不由得稍安。 最起码脑子没摔坏,还好。 吐完,江云清扶着她靠在床头,拿着一个枕头给她垫着腰。 随后她出去把木盆子又拿去清洗了一次,再回来时,手上已经拿着一碗温热的米粥,她还特意加了些油水,上面浮着诱人的光泽。 江大伯说久病初愈的病人,六个时辰内适合吃些粥面浓汤一类的,说是护胃气。 那女子现在靠在床头上,白日被清洗干净之后露出来的白嫩脸颊微微低着,侧对着江云清,容貌清秀,就是太瘦削了。 她双眼有些空空的,呆呆地望向窗外,看着皎洁的月光落在不远处的稻田上,泛着微微的白光。 听到声响,她下意识转过头往江云清的方向看去。 江云清护着温热的粥走到床边,原想着把凳子挪过去给人喂,不过凳子太矮了,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床边。 她秉持着从小学到的好习惯,舀起一勺粥,下意识把温热的它吹了吹,才递到女子面前。 “郎中说你刚醒第一天,该吃些粥面浓汤,其他的还来不及做,我便只给你煮了粥,还加了些猪油,好润润肠子。” 女子看着江云清温和的样子,神色间有些茫然和不安,但是晾着别人举起来的手似乎不太礼貌,她最后还是乖乖吃下了。 她的目光从江云清进来就一直跟在她身上,像一只乖巧的雏狗,乖乖的,毫无攻击性,又深深依赖着面前这个人。 “你……” 她尝试着开口,干涩的嗓子混着写刀割似的疼痛让她难以说完一句话,她一双圆润清亮的小狗眼顿时满是无措与不安。 江云清见状忙把米粥放下,刚刚那个漱口的水杯被她洗干净了,她倒出一杯温热的白开水,递到女子面前。 “还是温热的,不会凉到嗓子,慢慢喝。” 她动作轻柔,语气也温温和和的。 “江大伯说你淋了雨,可能会感染一些风寒。所以嗓子会疼是正常的,大病初醒干涩也是正常的。 本来我还怕你身上的伤口泡了雨水会发炎发肿,不过还好江大伯说处理及时,还不至于那样,不然一个身子里也不知道是寒气多些还是热毒多些。” 江云清轻轻笑了笑,用空出来的一只手动作轻缓地摸了摸女子的头,眼睛里倒映着烛火温暖的光。 “对了,补充一句,江大伯就是帮你治病的郎中。” 喂完大半杯水,江云清又把米粥端起来,继续刚刚的投喂。 一边喂着,她开始问起女子的信息来,总不能一直你来你去地叫着,怪奇怪的。 “我叫江云清,这里是清溪村,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还有家住何方,年芳几何?” 女子小心翼翼地吃着一勺一勺的米粥,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这世道对于普通农家来说吃那么稠的米粥是很奢侈的事情。 听到江云清问她,她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我……我好像记不清楚了。” 江云清愣了愣,坏了,刚刚还安心想着脑子没摔坏,结果这下居然真摔坏了。 “那你是什么都记不清还是只有一些记不清?” 女子皱着眉,有些苦恼地努力回忆着,但是带来的只是头部渐渐强烈的疼痛感。 “我……我好像只记得自己姓沈,家住哪里不太记得了,家里什么情况也有些记不清楚。” 江云清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女子的后背,轻声安慰。 “想不起来就暂且不想了,先把身子养好再说,至于其他的,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去官府问问。” 女子乖乖点了点头,神色间带着些许不安。 “谢谢你救了我……” 她的声音细细的,加上整个人小小一只窝在床头,让人心里不自觉感到软软的。 “没事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相信不管是谁从那边路过了,都会救你的。” 江云清动作轻柔地给她喂完了小半碗粥,这才作罢。 她把空碗放在案桌上,突然想起来给她换洗身上衣服的时候,好像掏出来过什么东西。 江云清回头对女子安抚性地笑了笑,随后拿着碗筷出去洗干净,顺便把那物件带回屋里,兴许让她看见了还能多想起来些什么。 “你看看,这个是我从你身上找到的。” 那女子本来还在床头动作轻微地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听到江云清的话,不由得眼睛亮了亮,目不转睛地看着江云清手里的东西。 “这好像是一个……平安符之类的东西?” 江云清把东西拿到她面前,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借着烛光细细地看着。 平安符上飘着几朵祥云,通体呈红色,上面还绣着“平安”二字。 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装了符纸。 两个人凑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江云清记得平安符这种东西好像是挺多忌讳的,不能随便拆开,会影响效用,也不能绣自己的大名,会招来邪祟什么的。 虽然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有了这样一个物件,好歹能给这个沈姑娘一些慰藉。 “没关系,最起码现在你已经好好的,虽然不算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但好歹已经行舟数十里了。” 她想了想,又安慰道: “而且有这么一个平安符,说不定你的家人一定很在意你牵挂你,相信他们也很盼望你早日回去的。 等养好身体,我就帮你回家去。” 江云清对她有一种同命相怜的惜惜相惺之感,最起码现在她们都是孤苦无依的孩子,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也算是互相取暖了。 “轻舟,行舟……” 女子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她眼睛蓦地亮了起来,看向江云清。 “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叫轻舟!” 江云清被她语气里的欢欣感染,也不由得笑着看着她,声音柔得像月光。 “轻舟已过万重山……沈轻舟,可真是个好名字。” 沈轻舟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脸侧微微出现一个小酒窝。 “谢谢你,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窗外的树木传来簌簌的声响,空气中传来远处草叶的淡淡清香。 江云清看了眼窗外,月亮都已经渐渐跃入另一边山头了,已经渐渐是深夜。 她收回目光,起身去把窗户锁好,缓步走到床边。 “已经很晚了,你的病还未好,该睡了。” 她轻轻扶着沈轻舟躺下,把人里侧那边的被子掖了掖。 “还有一床被子还没有干,现在只能委屈你和我一起挤一挤,我晚上睡觉一般不会乱动,不用担心我会压到你。” 可惜还有一个枕头也被洗了,不然放在中间还能挡挡,防止她真不小心压过去了。 沈轻舟略显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神色间藏了丝羞赧,努力忍住手臂上的伤口疼想要往里边挪一挪。 “没、没事的,应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占了你的床。” 江云清把外衣外裤脱了,春天还没走完,晚上守夜怕凉她给自己多穿了两件,如今只剩下薄薄一层衣物。 她拦住想要挪动的沈轻舟,眉头微微皱着,语气还是和缓的。 “已经够了,不用挪了,你小小一个的,占不了多少地方。” 沈轻舟红着耳朵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一双水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云清上床。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之前和别人睡过一个被窝,但是这种事也太让人害羞了。 江云清进了被窝,半撑着身子去吹灭了烛火,整个人往下一滑全身就盖在了被窝里。 她伸手摸了摸被子里的温度,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向一旁鹌鹑似的沈轻舟。 “你都睡了那么好些时候,怎么被子里还是温凉的。” 想到这,她突然想起女孩瘦弱的身材和因常年营养不良而有些枯黄的头发。 江云清把话头一转,避开了这个话题,把两个人之间隔着的被子扯出来,挨了过去。 虽然不至于抱着,但是这样好歹能把自己这边被子里的温度传递过去。 “你还记得自己几岁了吗?” 江云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沈轻舟瘦削的腕骨,感觉只剩下皮包骨,没有应该有的踏实有肉。 沈轻舟正沉浸在自己的害羞世界里,感受到自己被抓过去的手腕被人细细捏了捏,她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腾地一下热得要冒烟。 “我我不知道” 她有些无措的僵直着身子,任由江云清热得发烫的手捏在她的肌肤上。 暖暖的。 比她自己老是捂不热的手脚暖和多了。 江云清见她反应那么激动,忍不住笑了一声,打趣道: “好啦,我不捏了,就是突然好奇一下。” 江云清算起来年纪也算半个小大人了,而眼前的小孩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小豆丁似的,逗起来还怪有趣的。 她给沈轻舟重新理了理被子,温润的嗓音轻轻柔柔的。 “早些睡吧,好好休养,明些天给你做好吃的” 沈轻舟心底酸软,她微微偏头想要看清旁边的人,但是常年营养跟不上的她只能看见漆黑一片。 谢谢…… 她默默在心底感谢,感受着身边热乎乎的温度传递过来,感觉身上心里都开始渐渐发热发烫,舒服得她睡意渐浓,最终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除了偶尔几声虫鸣,世界也渐渐随着稻苗的波涛起伏睡了下去,只留下一轮明月高悬。 [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