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只求财,鬼王索命还索爱?!》 第1章 海棠惊梦 暮春,三月廿八,云溪镇。 海棠如纷扰闲雨渐落,日色西沉,透过片片轻薄的胭脂羽翼,恍惚了人间。 紧抿着双唇,她明眸上的长睫似乎因着红云的遮盖而有些不安,以致于竟有些微微抖动着。 一只白嫩的手由着喜娘牵着,一步接着一步地,跨过了那火盆和马鞍。 可刚跨过那马鞍,竟没踩稳崴了脚,也是多亏那喜娘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她。 顺着缝隙,只见到一带满了珠宝的粗糙大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臂膀,上面还有一道一寸长的红色疤痕,甚是夺目。 零落的花瓣就在错落的脚步间和纷乱的喧嚣里,也恰好落到了她朱红垂珠的盖头上。 入了喜堂,一声声迎贺不绝于耳,她似乎听见了新郎也踏入了喜堂,整个堂内热闹非凡,每个人都笑声都格外响亮。 随着通赞者的高声贺拜,新人叩拜后在亲友的拥簇下进了洞房,他人的说笑声逐渐远去,倒一下子衬得颜知棠身边冷清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她坐在榻上许久,竟是怎么也等不见新郎,失神般,她垂下眼睑,两只食指被指甲盖印得发红。 忽然,一片冰凉滑腻的东西落在手上,将它捻住,顺着空隙,竟是一片花瓣。 好好的室内怎还有花瓣? 正当她不可思议间,房门开了,她紧张地攥住手,害怕的同时也有些期待。 脚步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无比清晰,新郎正缓缓朝她走来。 终于,一个高大的身影印在了红色的晕影中,他抬手,她便感觉到了冰凉的指尖穿过红色纱巾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沉默间,紧闭的双眸侧畔,是风声,是胸中的悸动声。 可当他挑起她的盖头时,一股极强的阻力横在身前,引得她前额涨涨的,她睁开眼,感到一股淡淡的疲惫和眩晕。 似乎有什么在眼前闪过,她的意识开始挣扎,慌乱之余,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时间微微静止,天色沉淀为无色。 阻力消散了。 一呼一吸间,她颤抖着,握着他的手,掀开了自己的盖头。 然而,待她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她不自觉瞪大了双眼,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耳畔是一阵眩鸣—— 面前这人竟然,竟然没有面孔! 这一张平如纸面的脸,五官全无,就这样直勾勾地面对着她,头上竟还顶着一双巨大的羊角。 她抓住他的手瞬间撒开,可他却欺身而上反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心中恐惧疯狂卷食着她的视线,那张脸渐渐凑近,明明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是张着血口要吞掉她一样。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贴近她耳畔,冰凉的气息像蛇信游过,手指抚过她的脸颊: “棠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现在,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手中的花瓣被攥到透明入烂泥一般,她努力低下头躲避他瘆人的“视线”。 正当感觉那人即将贴到眼前时,她隐约看见一面粉白色的帷幔挡在她和他之间,刺眼的白光晃得她闭住了双眼。 一阵猛烈的眩晕感袭来,像要将她的大脑撕裂…… “我的,棠儿......” 过了许久许久,在一片黑暗之中,她轻轻睁开了双眼。 此刻,眼前哪有什么红绸锦缎和凤冠霞帔,哪有什么喧闹的亲友和骇人的无面新郎。 有的只是悬梁上的厚重的蛛丝和阳光穿过窗纸渗在空中的灰尘。 棠儿? 人们在梦中惯会被其中景象蒙骗,哪怕一切都不符合情理。 这究竟是谁,会在梦境中完全占据她的心魂。 就像两个人已经融为一体。 汗水顺着额头留下,手脚发麻,大口吸着空气。 她这是,为谁做了梦。 如此真实,如此荒唐。 关青慈摸了摸脖子上的令牌,只觉得一股温热之感钻进手心,似乎帮她抚平了这场惊魂,她缓和着自己的气息,坐起身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块被搓烂的海棠花瓣却是真的。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嘴中念着道德经,身心回归平静。 天空漫着阴云,院落中杂草丛生,穿过时还伴着“唰唰”声,关青慈踏至院落中央,寻到了那棵现身梦境的海棠,接着弓起手指,对其木干敲了两下。 “早就见你鬼鬼祟祟似是不怀好意,果然掺和其中。”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慌败的院落里回响。 一阵风吹过,花落如雨,却是没有回应的一片寂静。 关青慈垂眸,薄掌抚上其粗糙纹路,慢慢说道:“宅不鬼人鬼,死不奇生奇。” 说完,她踮起脚尖手指掠过海棠树枝梢,接着口中念着什么,信手一拈,一缕青气便被她捻在指间,屈指弹出。 只听得“嗡”的一声轻鸣,一道翠绿光华自脚下破土而出,瞬间化作葱郁木壁。 这棵巨树便被死死封禁在内。 许是嫌这屏障忒显眼了些,关青慈又打了个响指,那屏障瞬间消失于眼前。 “本姑娘吃饱了再来陪你玩。”说完她双手背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成果,吹灭指尖绿光,然后满意地走出门外。 关青慈此身确负天赋,于日常功课上素来马虎,可在法术一道上,展露出了常人难及的聪颖。 印象里,师父虽沉默寡言,也曾为她信手拈来的灵光暗自颔首过。 她主修木系,自幼长于山林,可却师从不只一人,只因生来灵法上就自带一份治愈的温润,幼时不少救治人,讨了满山精怪欢喜,故而也被授予了不少奇招野术。 就比方这次,她并未使阵法设障,而是用了采灵术,专采他人本体法术制其自身。 说来她在破幻、符箓两门上造诣最深。 破幻,是因其一双眼过于敏锐,人鬼纠纷一眼便能识透;符箓,则是乐于手绘又想象丰富,跟着师父用心学了好些图文。 不仅如此,因着好动不羁,她还自学了枪法,将青纹长枪炼作法器,灌注木灵生机,成了最趁手的兵刃。 师父曾言,她若日后有心,或可尝试兼修金法。 木性仁,主生发守护;金性锐,司杀伐征断。 她却不在意。 本就厌恶打打杀杀的,便想着现有的本事够用足矣,从不愿多求。 日落时分,街道上显得清冷了一些,况且她所处的这条街本就较偏僻,偶尔几辆骡马板车缓缓穿过,街角几个流浪汉聚在一起,几家胭脂点心铺子前更是门可罗雀。 青慈逛了许久,最终在一家香气四溢热气滚滚的包子铺前停了下来。 “老板,两笼......茴香包子。”恰好一只手放在了荷包上,青慈咬咬牙,“算了,一笼吧。再来碗稀米粥。” “累了大半天,连顿荤馅包子都吃不上,真是折煞人,”青慈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一边数着自己那点铜板一边默默埋怨道,“唉,赚钱啊,赚钱。” 说起赚钱,青慈又想到了白天的境遇,立志要把这单生意纳入囊中。 只是无奈她碰上的总是些偏难怪的单子。 就拿今天这富商委托的这单来说,除了刚才以身试险这一下得到了这么点线索,其他的,她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雇主是个颇有势力的商人,姓尹,叫淮义,四十出头,早年赶上了通商口岸开放,便倒卖国货洋货发了家。如今又想安顿下来,打算盘个大点的门铺将前些年收集的宝物全都拿出来卖。 恰巧这云溪镇的西郊铁路修建了个差不多,便琢磨着寻处房铺,就寻到了颜家的这处宅子。 此地处在交通要塞,面积适宜,价格还便宜,唯一的缺陷就是,这宅子闹鬼严重,几十年来,多少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但富贵险中求嘛,尹淮义思前想后还是把这处房子盘了下来。 话说关青慈来到云溪镇也不久,老远便看见了尹淮义相中的这宅子说不出来的怪,一打听,果真这片闹鬼邪乎呢。 青慈也着实是手头缺银子,就上前主动请缨要为买主驱邪除恶,不巧的是,尹淮义早已找好了道士,一日后便会前来作法消邪。 关青慈关注的点却不在于对方究竟找没找道士,道士高明不高明,而是这个房主一看就是出手会很阔绰的有钱人。 为官从商的一向比普通人更注重风水这方面的事宜,给价自然也会更丰厚,青慈认定了这单生意,说啥也要同这个富商和他请的道士死磕到底。 这老道士识破了这些煞气源自鬼魂所布局的梦魇,作法三次,邪气却消,面上看着好似可容人居住了,但青慈一眼就瞧出了端倪——既然成了好好的屋子,况且里面草木丛生,为何连只蚊子都没有进去的,更毋论猫犬禽兽了。 就这样,带着满口的承诺和满心的诚意,秉着为民除害的职业操守,关青慈来到了这臭名远扬的凶宅——睡了一觉。 “小姑娘,吃好了的话就快走吧,铺子该打烊了。”青慈正吞着包子起劲时,老板对着她说道。 “呜......马上。”青慈急忙咀嚼着,恰好一抬头,见着空中月光沿着云缝渗来下来,照在了远处的荒地上。 她憋住一口气,瞬间想起来了什么,然后喝完最后一口稀粥,把没吃完的包子塞进粗布包里,接着走出铺子,朝着月光所及之地走去。 她又要去那种地方了。 而此刻,老板在里屋训斥自己家小子,“你要再闹,老子给你送街头那鬼屋里去!” “爹,你可别祖父说啥就是啥了,哪有那么邪乎。” 走了两刻钟的功夫,青慈顿足,遥遥望去。 很大的一片坟地。 她伸出手掌手心朝内在额前闪了一下,视野所是便全然成了另外一副景象。 她这是把阴阳眼打开了。 也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摸清这里的鬼气是深是浅。 新旧能量在眼前交织,一道道怪异的目光在她身上交织翻涌。 惯于同这些家伙们打交道,青慈别无情绪,只是集中精力感受着周围气息。 一眼望过去,多墓鬼或孤魂野鬼,想知其中大部分攻击性都不高。 可也不乏暗中是藏着些戾气重的业鬼或煞鬼。 乌云弥漫至月前,银光暗淡。 不远处,灰烟腾起,似乎有嘶哑声渐渐传来。 青慈轻轻皱眉,她今日无雅兴也无必要留于此地与它们缠斗。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在乌云遮住月亮的前几秒离开了这里。 顺手关掉了额前的灵眼。 她知道自己一时离不开这座镇子,故而她是一定还会再回来这座坟场的。 她将一只拳头紧紧攥住。 其实她还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早点结束的,让她早日回到与他在一起的最纯粹的日子。 第2章 她很好闻 青慈再一次来到了刚刚那宅院里。 没过多久,她脚下的土壤蓦然突起。 青慈轻笑了一下,“这招确实损了些,以己制己。” 她说完比了手诀手掌一旋,一只绿色的小东西从土里被带到了空中,青慈迅速朝那游动的影子抛了一张飞符。 “这么小的小东西啊?”青慈凑近看了看。 “你还想沿着地根偷跑吗?”她低头,双眼笑眯眯的,“没想到吧,我时间掐得还蛮准的。” 【烫烫烫,快取下这东西,我我我不跑不跑了。】脑海里,一道尖锐挣扎的声音闪过。 青慈手指挥动,符箓上的符文浮动起来一个个前后相接变成格子状的网。 如此便可以减轻灼烧感。 “现在呢,如实告知我你的身份和目的吧。” 话一了,青慈感觉到脑海里浮动着轻微的哭泣声,【呜呜,你你进入那梦局,我,我没胡乱掺和啊呜呜......】 【我只是,只是怕你和那些人一样,进去了那梦魇之后再也回不来了.....】 关青慈抱着胳膊,闭着眼点了点头,“而那片花瓣是你特地落在我身上的信使?” 对方不置可否。 青慈倒也能感觉到这树妖并非什么坏妖,且年岁尚小,可她仍旧不放心这小妖精是不是在耍花招。 “那方才之事多谢你了,你既非恶孽,我便无心害你,你老实交代你知道的所有细节,我自会放你走。” 见树妖犹疑,她指尖绿芒闪了闪: “还不说?” 小树妖委屈得好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我并非自始便扎根于此,是这里曾经的人家出事之后,我意外被衔枝筑巢的鸟弄落到此地的。 【自我有意识以后,便如今日救你这般,谁要是不小心陷入梦网了,便尽微薄之力将其搭救出来,可也仍有太多人再也不能逃出这里。 【而那些人,他们并非死了——只是他们意识脱体昏厥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青慈闻言顿了片刻,想起来白天所见到的富商所言,曾经有好些人进来这里都是怎样进怎样出的,唯独陷入昏迷就是醒不了,多少大夫使尽浑身解数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最后结果也只能是待到那副身躯因长久不进水食而完全腐坏。 “你多大了?” 【一百三十余岁......】 据本地人传,闹鬼一事已有一百五十年之久,若从年龄看的话,也许这梦魇还真的与它无关,青慈暗自想到。 又思及刚刚那奇梦,她莫名进入了他人的身体,甚至全无自己本身的记忆,如若不是这小树妖搭救了一把,纵然她是有所准备进入梦局,可想要顺利出来还真不容易。 “看来布局者是为取记忆和神炁来的。”青慈道,“那我再问你,梦里场景你也见到了,棠儿是谁?那无面男又是谁?” 【.....这我不知,但这总归只是一个梦而已,且天色已晚,你还是快快离开吧,我这次可以带你抽离出来,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似是说完又怕自己力度不够,便又补充道:【反正你若不想死在这里,就不要以身试险了。】 青慈并不把小树妖的担心放在心上,她笑了笑,因为她不仅无甚好怕,更是特地为此前来的。 她转过身抱着肩膀,朝着这经年累月的老宅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照传言所说,这宅子是早时候是颜家自己建成的,颜家本是靠纺织制衣生意兴起的,因着做出来的服饰品质上乘花样精巧名声愈加鹤起,竟惊动了那红墙以内的人儿。 在一次宫闱宴上,也不知宫里哪个贵人派人来颜记定制了一套百鸟裙,颜家上下自是欢欢喜喜连夜将这百鸟裙制作了出来,可谁知,他们等来的竟并非赏赐,而是祸及全家的灾难。 百鸟裙素来以百鸟朝凤为主题,可错就错在,这“凤”怎么也不该真的出现在这旁人的华服上,这是颜家老爷死前终于明白的罪因。 这一事件在当时轰动了整个京畿地区,只因它坐实了谣传已久的皇子谋反的论说。 颜家年满十五以上男丁皆按参与谋反的罪名而被斩杀,而妇小们则都发卖为奴,至于那位皇子,却似乎并未听闻其惨淡下场,这一风波便全然掀过。 但疑点也是让人费解,颜家老小总不能真的傻到,愣生生把那神鸟织制上去吧。 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颜家老少个个死得痛彻心扉却也只是心灰意冷无话可说。 听到这背后历史,别说青慈了,就是个寻常人也能明白这闹鬼事由何在,无非怨念迭生显世而已。 可联想到这里,青慈还是找不出这些事与那古怪的梦境的关系,一般因怨念而生的厉鬼多是做些吓人吃人的无脑勾当,可这布下的梦局,倒显得颇有几分巧思啊。 看来若想彻底查清这荒唐的梦,她还要打探到更多线索。 刚要继续询问,回头看这蔫了吧唧的树妖,青慈心一动便出手收回了符箓。 小树妖没反应过来直接摔在了地上。 青慈见状刚想说这树妖怎是个呆木头,也就是这个功夫,那树妖立刻化成一影子逃走了。 走之前,还在青慈脑海中留下一句话:【就凭你一个小道士,我劝你还是莫要自寻末路的好。】 ......果然,妖就是妖,善伪,狡猾。 一股温热透进她的肌肤,她摸向胸口的枣木青令,那股温热就像是压抑着未说出口的秘密。 青慈轻吐一口气,似乎看见了眼前那云海里熟悉而又生疏的背影。 - 与此同时的地下幽冥之处,暗色如漆一样压在万物表面乃至空隙之中。 无名居内,一道高大身影半倚着座椅的扶手静默了许久。 身侧鬼差一丝不苟地汇报着最新案子的所有细节。 “百年内共有活人八十九丧命于此,多为贪念痴妄,被蚀尽神魂后昏睡不醒,最终脱骨断气而亡。” 沈春非阖着眼,修长而又苍劲的指节敲击着扶手。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他身上让人望而却步的鬼气便重了几分。 这鬼气又并非简单的低压窒息的气场,还带着超出了天上神仙的凝稳和超俗。 而一旁烛光摇曳使他的面部多了一分神秘。 那张脸,隐约可见的白皙,非病白,凡人看来,是几乎透出魅惑且危险的光。 留着旧时飘逸的长发,玄色长袍拖到了地面上,没有复杂的装饰纹理,却恍若淌着暗金鎏光。 他身前开着几扇墨色轩窗,不同于周围的死寂景象,轩窗里的故事要更显缤纷一些。 其中有一扇景观蓦然被放大,荒野上那缕别致魂气的诱惑,让他敲击扶手的指尖蓦然停顿。 她。 睁开双眼,墨色染着熔金的瞳孔在暗处微闪。 很……好闻。 他又朝侍立一侧鬼差淡淡地摆了摆手。 “妥了?” 鬼差面庞上尚带着露骨的疤痕,在暗弱灯光下显得极为扭曲。 “那地方官宋别已按律被捆紧悬于幽冥河口,三百年内不得投胎做畜,五百年内不得投胎为人——只不过……” “方才似乎有传信,他又供出来了一个同犯,待属下核实后便全力捉拿。” 眼前轩窗里斑斓的景象里鬼鬼祟祟的小人影儿从墓地出来,而后对着只树妖耍拙劣把戏。 那小人儿人不大,可身上却飘着一股不小的业火。 以及身上带着什么东西,闪烁着对他而言,别样的光。 “梦,是么?”他懒懒散散回应道,“还是前朝旧事。” 没有特意听其说了什么,他用手将这晃来晃去的小人影儿从窗内廓出,“这般无趣。宋别我见过一次,算上机灵,怎么这次想不通了。” “他只说原以为自己能处理好颜家这团变故,故而未曾上报。” “拖到被查出来,就以为能给自己留一具全尸了?” 又言,“不敢上报——那也别让他挂在上面了,缚上火鞭。你只需盯着这处,若无大量人命悬危,便先不急。” 火鞭上的长刺会串起被捆者的五脏六腑且来回拉扯,痛苦程度自是不言而喻。 虽说是鬼魂,奈何对于大部分存智的黄泉之鬼不肯放弃感官体验,故而均上报五感仍留。 骨疤鬼面无惊澜,只是低头应声称是。 “下去罢。” 沈春非将那廓出的小影子单独放置在了一张白纸上,那个鲜活的小影子便开始不断重复先前的那些行为。 如今看来,在颜家丢的那些魂灵,就算不经府衙处理,或也能重新投胎为人。 而就是这个不畏鬼神还好管闲事的小道士。 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 翌日,算好了早市结束时间,青慈便来到昨日包子铺点了碗豆腐脑,此刻老板看起来也过了最忙的时间段。 “老板,听说街头那栋闹鬼的老宅,尹老板要买?”她舀了一勺嫩滑的豆腐脑,故作随意道。 老板擦着蒸笼的手一顿,压低声音:“姑娘,外地的?” “那地方邪性得很!十几年前有个人想带头拆,结果半夜失踪,第二天被人发现躺在这宅子里,怎么叫都不醒,他媳妇说他看见墙缝里藏着不少金子才冒险进这宅子里的……” “后来呢?” 老板嗤笑一声,“切,屁的金银财宝,全是鬼迷心窍!这些中道死了的人,说白了全都是些贪财好色之人,有时候这些鬼人啊魂儿啊倒也挺门清。” 青慈思索着这些细节。 “什么样的鬼,这般厉害?”青慈做疑惑状。 “都说是颜家人有仇难报化成厉鬼为祸人间,可是......”老板忽然凑近她说,“当年那位,没过几年就遭暗杀了,闹鬼的事,也就是这位,”他把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之后才出的。” 刺杀死了,青慈皱了皱眉,这事倒无人同她说过。 那无论如何大仇已报,这厉鬼也该安心投胎转世了,虽然世殊事异,但百年来缠着不放也是让人称奇了。 “那这颜家,当年都有何人尚在世啊。” “唉,在世有何用啊,都发卖为奴了。”老板一边刷着盘子,一边叹气道,“不过父辈都说啊,当年颜家小女儿因调皮走丢了,若有幸生还,看到好好一家子竟成这样,也不知作何感想。若是我,连活下去的心都没有了啊。” “这也就是本地老一辈人念叨的,不然谁知道这些事......” 小女儿...... 棠儿? 青慈忽然想起自己梦里的主人公,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但直觉告诉她其中必有关联。 喝完了最后一口豆腐脑,青慈扔下几个铜板便匆匆离去了。 第3章 居有定所 青慈来到一处甚是气派的府邸前。 工人们正踩着梯子,给洁白的西式廊柱刷最后一道白漆。 由着守门的仆人带进院子里,一座豪华的意大利式建筑赫然进入眼帘,白色大理石台阶两侧立着黄铜煤气灯,玻璃罩上刻着别致花纹。 “老爷现下正在外面忙着,关小姐只能先在此等待。”进门声明了来意,一样貌年轻身着老式长袍的管家恭敬对青慈道,“我姓白,小姐有事便直接叫我”。 好一白面有礼的小生,青慈暗自想到。 青慈让他先下去,独自坐在真皮高背椅上,光滑的触感让青慈生怕自己直接溜下去,她手边的玻璃小几摆着英式精致茶具,一抬头,天花板上悬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水晶吊灯。 她面上淡定如常,心中却对财富肃然起敬。 青慈欣赏着从未见识过的新鲜物,耐心等着还未出场的大老板,谁知就等到了太阳晃过头顶,等到了她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被白管家叫醒时,已近申时,白管家领她穿过雕花游廊,廊顶覆盖彩色玻璃在地上投出斑斓的菱形光斑。 白管家低声提醒:“老爷近日为铁路的事烦心,姑娘长话短说。” 青慈被领到了一处中式庭院内,院内花鸟鱼虫假山流水一应俱全,一个身着中式黑绸长衫的中年男人正拿着长羹匙喂着笼内的画眉鸟,青慈瞧见,他眼下轻微青黑,两撇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嘴里逗弄着鸟。 “尹老爷好雅兴,这画眉出了名的难伺候,想必尹老爷是个良善且耐心的好人。” 见后者并未言语,青慈直接讲明来意,“尹老爷人脉如此广,查清当年颜家的事想来定是不难。” “小师傅,你且自己算算耗我多少日了,事没给我办多少,要求倒提的不少。” “尹老板,我也可以如寻常人一般念念经作作法,可百年已过,我更愿意花了力气之后给您拿出一份百年结不出的果来。” “那你倒说说,这人查了,你就能给我化煞为和?”尹老板把羹匙拿出笼子放在一旁盛满了肉虫的碗里,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如若不行,我便换人了可。” 青慈深吸口气,道:“尹老板欲成大事,心切难免,只不过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对吧。” 她为尹淮义斟满了一杯茶,双手捧上,“若想彻底除掉邪祟,还是要先了解这煞气源于何处的好,斩草除根方为上策,世人皆知是颜家的鬼飘荡人间……”她顿了顿,把打听到的事说了一下。 “说白了都是些虚言弄语,不过几只鬼魂竟还作上妖了!”尹淮义冷道。 “可别小瞧它们,多少活人困宥其中——也许摸清了当年的事细,破解此局会更容易些。” 一个小姑娘的说辞,尹淮义终究是半信半疑,不过对他来说,查清当年的事,也并不算什么难事,毕竟为了自己的生意,多做一点又如何。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尹淮义带上礼帽,拿起镶着宝石的手杖,冷声一句便走了。 “得嘞,老板。”青慈笑呵呵送离老板,心中却有些遗憾: 她应该再问问包吃包住的事的。 只可惜大老板不留她吃顿饭,她自然就没有久留的必要了。 往外走时,青慈暗自想到,只将目标对准一个人展开调查未免是有些孤注一掷了。 不过过去这么多年的陈年老事了,她也没办法啊。 不管了,就先让尹淮义找人查下去吧。 正要走出这座豪华府邸,一只不知从哪来的黑猫擦着青慈的腿游走,而后进了后院,那黑猫在拐角处停留了一下,一双墨绿色和青蓝色的异瞳极有意蕴地看了对上青慈的目光。 一道阳光落在它身上,黑色的毛发肉眼可见地泛着红光,然而只一瞬,那猫便又跑走了。 好一只有灵性的玄猫。青慈心道。 不知其蹿去了哪,青慈不再多想便离去了。 出了门,街上人来人往,车夫搭着汗巾拉着黄包车穿梭在人群,几个刚下了学堂的女学生几个刚下了学堂的女学生挽着手臂走过,对过的胡同的胡同口,老乞丐朝着路人伸出破碗,斜对过的茶楼小厮笑面迎迎招揽客人。 青慈每往前走一步,都能看见这个城市不一样的面孔,而青慈不仅看到了这些,哪怕只要浅浅一眼—— 她能看见车夫肩上作威作福的水鬼,女学生身边萦绕地文曲星小精灵,老乞丐身后阴翳的饿死鬼,以及酒楼上躺着的醉醺醺的酒仙童子。 一辆老爷车忽然从她眼前穿过,正好轧过了一个水坑,水花全溅到了青慈身上。 青慈赶忙甩自己的衣服,然后朝着过去的那辆黑色老爷车挥了挥拳头,“有钱也不能不长眼啊!” 车尾上的一只小小的灯笼妖看见了她,便立马捂着自己的灯笼肚躺在车盖上开始了无情嘲笑。 青慈看着那只灯笼妖,呆了一下,然后由气转笑。 这灯笼妖向来以指引迷路的人闻名,温顺有礼,如今可真是时代变了,灯笼妖改坐在人车上享清福了,竟然还敢嘲笑她? 等再见到它了,她非得收了它不可! 可转念一想,当今连灯笼妖都有寄身之地了,而她今日还有一个要事挂身,那就是找一处能住下去的地方。 青慈一下子将什么鬼啊魂啊全抛掷脑后,管谁家红事还是白事呢,她要先给自己找个地方住! 可青慈在街头转悠大半天,越走越偏,最终又绕回了颜宅门口。 显然,城内除了往街边上拿个破碗要饭,根本就没有她能住的地方。 “看来是天意如此了。”她叉腰站在宅前,仰头打量这座阴森老宅,“不就是闹鬼么,在哪睡都一样。” 由于颜宅本是前店后宅的形式,一直以来,青慈都是寻着后门走了进去的。 “啪嗒”,刚进去,一滴露水砸在她鼻尖上。 抬头一看,那小树妖正蜷在树干上打盹,嫩绿的藤蔓手臂垂下来,脑袋上的海棠花随着呼吸一开一合,还蛮灵动有趣。 “咳咳。”她在树下的青石凳坐了下来,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树妖假咳。 小树妖一下子惊醒了,低头就看见了青慈那张面带虚伪的笑容,吓得从树上掉下来,青慈瞬间挑起一根食指,一道粉红色的飞符凭空出现将树妖按在树干上。 【又、又是你!】它花瓣都吓白了,【你真就不怕死?】 “这次的符是特质款,加了朱砂和蜂蜜的,怎样?还用得惯吗?”青慈答非所问,笑眯眯戳了戳它脑门,“若用得惯,咱们聊聊房租事宜?” 树妖瞪大了它圆滚滚的大眼睛,【什么房租?休想!这可连只蚂蚱都不敢擅闯!】 “那你为什么能住?”青慈突然凑近,一双好看的浅褐色杏眼好像要看透了小树妖的什么心事,它的藤蔓心虚地卷了卷。 “既然你行,那我也行,而且我可以陪伴孤独的你,你又可以救我于险境,多好!” 接着,青慈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油纸包,甜香瞬间弥漫空中:“喏,松子糖。” 【......】 树妖的藤蔓悄悄伸长了一寸。 空气凝结了几秒后。 【那你真的醒不过来了可别怪我!】它一把抢过糖包。 “我不会出任何事,而且”,青慈进屋看了看屋内布置,“我会时常给你带外面的好吃零嘴,如何?” 身后,树妖抱紧糖包:【这就是人类常用的贿赂手段吗。】 “这叫互利互惠。”她眨眨眼,说着满意地走出了院子。 可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立马回来,露出一颗脑袋,念了一声,“解!” 小树妖一个屁股蹲坐到了地上。 【......】 再一看散在地上的松子糖,妖懵了。 不对啊?这哪是一整包啊,这下面分明藏的都是树根啊! 另一边,青慈刚出了门,本来想高高兴兴地上街给自己觅食,可脊背忽然传来一小阵刺痛,青慈立马寻了面墙靠了下来。 刚刚和树妖说话的时候她就感觉有点不适,当时她没当回事,没想到这痛感有找上门来了。 她一只手握着枣木令,本做好了会疼好久的准备,可意外的是,这次她只疼了一小阵。 青慈长吁一口气,她可不希望这把骨头再给她找什么事。 不过如此看来,她还是要尽快去坟地抓个恶鬼好修补一下了。 捶了两下,感觉没什么事,青慈继续上街为自己觅食。 她对这处宅子还是蛮满意的,等抽出功夫了,她就好好收拾一下她的房间。 暮色渐沉,青慈买了一个热乎烧饼,可还没啃一口烧饼,忽听巷子里传来叱骂声。 一个凶汉正踹翻老妪的菜筐:“滚远点卖你的烂叶子!老早死了男人,也不嫌自己一身晦气!” 青慈皱了皱眉,本想上前阻拦,但又想到自己哪是这五大三粗的男人的对手。 恰好一个工人推了一车修铁路的石子,青慈拇指搭在中指上对着嘴吹了一口气,然后凭空朝那堆石子弹了过去。 果不其然,石子飞出的瞬间,这男人立马抱住了被打的脑袋叫了起来,结果又有接连不断的石子飞来,男子看了看眼前的老婆子,真以为自己遇上鬼事了,吓得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青慈这才走过去,捡起一把青菜放在老妪车上。 老妪颤巍巍抬头,浑浊的眼里藏着几丝迟疑:“姑娘就是……给颜家驱邪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