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她早晚要反》 第1章 第 1 章 阴暗潮湿牢房内,一个男人靠坐在墙边。他似乎是已经死了,但仔细扒开那头脏乱的头发后,却会发现一双异常明亮的眸子。他的四肢都被锁链锁着,白皙的肌肤已经被勒出血红色的伤痕。 靠坐的墙面脏污不堪,就连掉下来的墙皮里面也是黑色的。土块砸在他的头上,他毫无所察。只有听到渐行渐近的熟悉脚步声时,他才稍微动了动脑袋。锁链被他的动作牵扯出稀碎的声音,仿佛在代替他哭泣一般。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利剑擦地的声音,男人倏然间勾唇。 半年了,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啊。 其实这半年来外面的砍杀声他不是没有听到,他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已。即便有几个幸存的劫狱者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他的面前,砍掉他的锁链,声称要带他走,他也绝对不会离开这间牢房。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她似乎很痛恨自己,因为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在她心里,姐姐永远是第一位的。他不敢问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因为他知道从她口中说出来的答案,永远不会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从被关进这间牢房开始,她每天都会来看他,发着疯折磨他。他一直以为她是恨自己的,但是每次伤害完他,她又会抱着自己流泪。当滚烫的泪水落在他遍布血污的脸上,当灼热的唇角贴在他干涸到开裂的唇角上时,他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起码,她不舍得杀他。 但是今天,他估计是要死在这里了。 她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来看过他,外面打得昏天地暗,他也多多少少从狱卒的口中得知到一点儿消息。 大将军唐锶谐已经打着“诛叶贼,清君侧”的旗号打到帝京了。照如今这个趋势,不日帝京就会被攻破,唐锶谐也将会成为大衍继她之后第二位登上皇位的将军。而自己这个被她赶下皇位的皇帝,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合该是要同她一起被杀死的。自己的尸体或许会被妥善安置,而她这个囚禁皇帝的乱臣贼子的尸体,估计只会被扔到乱葬岗,任野狗啃食。 袭宸,我们生不能同衾,死也不能同穴吗。 心口的位置倏然间很痛。 男人闭了闭眼睛,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脚步声在他的面前停下,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贴在了男人的喉结上。 “花疏叶。” 她几乎从来不会这么全名全姓地叫他,小的时候只叫他小叶子,登上皇位之后就更不会直呼自己的名字了。倒是被她从皇位之上赶下来后,她折磨和质问自己的时候会这么叫他。 “花疏叶,你到底为什么要让花疏玉去和亲!她可是一手把你扶持上皇位的亲姐姐!没有她,你早就在当年的夺嫡之战中被你的好二哥花疏言给害死了!” 她拿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 她明明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一向人狠话不多,审问犯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先插一刀在肩膀上。但是每次她审问自己的时候,却都是先问上一大堆,在得到自己的闭口不言时才会狠狠抽自己一顿。 或许,自己在她心里,到底还是与旁人不同的吧。但这份儿不同,究竟是因为自己是花疏叶,还是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是花疏玉的弟弟就不得而知了。 利剑缓缓向下,停留在男人的锁骨上。 曾几何时,她也会在这上面烙下滚烫的唇印,但更多的却是拿着榔锤将鼓钉深深刺入其中。 外面的砍杀声已经越来越近,花疏叶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时辰了,便伸长了脖子,“动手吧,叶袭宸。” “你为何不敢睁眼看我?”花疏叶听到叶袭宸冷哼了一声,“是怕我看到你眼里的恐惧吗?” 花疏叶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叶袭宸今日并未穿平日里她来看自己时的那身劲装,而是着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帽帘在晃动着,耀眼得如同她这个人一般闪闪发亮。 “最后的时辰了,你就没有要同我交代的?” 花疏叶摇了摇头。 叶袭宸冷冷地笑了一声。 有几个侍卫已经被杀,尸体倒在叶袭宸的脚下。 “叶袭宸,城门已经被攻破,你无路可逃了,束手就擒吧。” 唐锶谐面无表情地站在离叶袭宸几步远的地方,双手负在身后。明明只是个将军,身上的帝王之气却比在场的两个皇帝都要旺盛。 “呵。”叶袭宸脸色极寒,“要我的命可以,要我投降,不可能!” 叶袭宸持剑刺向唐锶谐,唐锶谐迎难而上。身后涌上来一大批将士们,不由分说便往叶袭宸身上刺去。一时之间,嘶吼声和砍杀声充斥整间牢狱。 利剑折射出来的寒光刺痛了花疏叶的眼睛。 叶袭宸纵然也是将军出身,也在战场上厮杀了许多年,然而也架不住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不多时,明黄色的龙袍上便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终于,唐锶谐的剑捅入了叶袭宸的胸口,其余将士的剑也一齐捅入。 “咳咳……” 叶袭宸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被十余把剑捅穿,她既不能后退也不能前进,蠕动了几下唇角后,就停止了呼吸。 或许别人不知道叶袭宸说了些什么,但与叶袭宸同袍几年的唐锶谐不可能不知道。 “你始终是一个极其懦弱自私的人。” 这是叶袭宸留给唐锶谐最后的话。 身旁的人来来往往,有的在搬运尸体,有的在解救花疏叶,只有一个人在数落唐锶谐,甚至想要举剑杀了他。 这个人就是宋雪砚——当朝宰相。 “为什么!你说过只要放你们进城就不杀她的!”宋雪砚看到叶袭宸万剑穿心的尸体后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举剑刺向唐锶谐。但是剑还没有刺到唐锶谐身上就被旁边的人打掉。那人正要将宋雪砚一击毙命,然而却被唐锶谐拦住。 “放过她吧。”唐锶谐的神情依旧冷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雪砚:“对她来说,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唐锶谐,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你迟早会下地狱的哈哈哈哈哈!”哭喊中混杂着叫骂的声音响彻整间牢房,宋雪砚仿佛已经变得痴癫。官帽已经从头上掉落,往日里梳得整整齐齐的乌黑发丝此时也变得凌乱不堪。她像是在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恨不得撕咬在场每个人身上的血肉。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沾染了叶袭宸的鲜血。但其实,最该被下地狱的不是她吗? 从宋雪砚的话里,花疏叶已经知道是她出卖了叶袭宸,打开了帝京的城门。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她和叶袭宸还有花疏玉是最最要好的朋友,然如今却是一个万剑穿心,一个在和亲途中被人刺杀。仅剩的一个,此时也已经变得神智不清。 花疏叶闭了闭眼睛。 宋雪砚和叶袭宸是花疏玉身旁最得力的两位朋友,一文一武,将整个大衍牢牢掌握在手里。如果可能的话,花疏玉甚至完全可以取代花疏叶,登基为帝。朝中甚至民间也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北蛮派使者来大衍求娶公主的时候,花疏玉才会被派去和亲。 或许朝中的那些老臣是为了稳固朝局,但是此举却更加加速了皇位的更迭。 花疏叶睁开眼睛。 牢内的人已经渐渐退去,只剩唐锶谐和花疏叶。唐锶谐已经提剑而来,缓缓地靠近花疏叶。后者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这位和叶袭宸齐名的将军。 银白色的面具将他的大半张脸全都遮住,只露出一双面无表情的漆黑色眸子,深邃得如同皇宫内那口极深的枯井。 唐锶谐抬剑。 花疏叶眼睁睁看着他的剑斩断自己身上的镣铐,眉头不由得往上轻轻跳动一下。唐锶谐单膝跪地,染血的剑撑在身旁:“末将救驾来迟,望皇上赎罪。” “你不杀我?”花疏叶的语气里有惊讶,有疑惑,也有挑衅。 闻言,唐锶谐立马双膝跪地,剑也已经放倒:“末将不敢。” “你难道不想称帝吗?”花疏叶像是在循循善诱一个三岁孩童,虽然唐锶谐明显看上去比自己要年长一些,在自己还拉着花疏玉的手哭喊着要斗蛐蛐的年纪,他就已经在军中出名了。 “末将不敢。”这次唐锶谐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花疏叶看不清他的神情,无从判断出他的心思,只道:“既如此,卿便与朕一同回宫吧。” “敢问皇上,叶袭宸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卿想如何处置?” “皇上想如何处置,末将自当遵从。” “卿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了吧。” 花疏叶似是已经疲惫了,也不愿就这个问题思虑太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便离去。 唐锶谐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他望着花疏叶离开的方向,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将剑插入鞘中,再抬起头来时,却见不知何时,开在墙上的一个小窗里已经盛满了天际璀璨的星光。 一双漆黑色的眸子变得愈加深沉,唐锶谐提剑离开。 大衍三百六十五年,叶贼已除,奸相已诛,时年十八岁的永安帝复位成功,大将军唐锶谐成为摄政王。一时之间,朝野振奋,举国同欢。唯有一处无人的角落,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跌跌撞撞地闯进摘星楼,与一位正在卜卦推演天象的女子面面相觑。 “可叹,昔日高高在上的宋相如今竟会沦落至如此地步。”女子在宋雪砚的身前蹲下,抬起她的下巴:“宋相,你可有半点儿后悔?” “不……袭宸不是我害死的,我只是不想让她再杀人了……”宋雪砚的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一些半真半假的话。 “不再杀人?”女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了出来:“自古以来,哪个登上皇位的人不是踏着千万人的白骨走来的?宋相,你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了。” “不……我不是宋相,我不是……”宋雪砚蜷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你是谁?”她蓦然间笑了出来,笑意竟有几分渗人:“嘻嘻……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宋相你忘记了吗?我是符无虞,当初——”符无虞轻轻勾唇,笑容宛若徐徐绽放的夹竹桃,美丽且有富含毒素,叫人不寒而栗,“可是你把我带到大衍来的。”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雨,雨珠如同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在房顶上。道道闪电在漆黑的暮色中闪烁,狂风裹挟着浓重的寒意吹进摘星楼,撩动得垂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墙上倒映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似有几分故人的味道。 宋雪砚尖叫一声,神情惊恐:“叶……叶袭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永安四年,沈府。 才刚下过细雨,青子石路上铺满了黄色的落叶,仿佛吸饱了了水分一般沉甸甸地,像是压在叶袭宸的心头。她站在紫藤花开满的回廊上,凭栏远望层层叠叠的假山。 碧绿色的青苔爬满锋利的石头,眼前的视野一阵恍惚,叶袭宸隐约可见几处喷溅而出的血迹。 那是她从假山上摔下来磕碰上去的。准确来说,是这具身体的血迹。叶袭宸不由得探身向湖水边,清澈见底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倒映出一张清丽无比的面庞。她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直到感觉到疼痛才开始渐渐接受了自己已经占据了别人身体的事实。 其实,叶袭宸认得自己这张脸,活着的时候曾经同花疏玉一道来拜访过她。 ——沈道溦。 帝京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身虽困在四方小院之中,心却有鸿鹄之志。不过只可惜,她是个病西子。虽是当时帝京的状元娘,但这身子却是委实不争气。 当时花疏玉大力举荐她出任宰相,只是才不过短短几日,她便接连吐血,连同折子也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色。花疏玉怜惜她的身体,便让她回家休养,由当时的榜眼宋雪砚补上宰相的空缺。 自此后,叶袭宸便再也没有看到过她。即便后来花疏玉在和亲途中遭遇刺杀,她率军入京,登基为帝,也没有再请沈道溦出山过。不曾想,今日再次相见,却是以如今这般姿态。 叶袭宸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记得自己依稀是死了,唐锶谐那个厚颜无耻的小人以多欺少,自己落了个万剑穿心的下场。本以为会死得透透的了,不成想再一睁眼,自己就摇身一变成了沈府的嫡女沈道溦。 叶袭宸思忖片刻。 既然自己已经占据了沈道溦的身体,难道是她已经死了吗?叶袭宸不由得一阵唏嘘。花疏玉还在时,曾经在民间遍寻名医来为沈道溦医治。花疏玉和亲临行之前,曾托人给自己捎来一封书信,信上所说便是叫她帮忙好好照顾沈道溦。起初自己还信守承诺,只是后来被花疏玉的死刺激得迷失了理智,才顾不上沈道溦了。如此说来,沈道溦的死也有自己的一份儿责任在。 叶袭宸闭了闭眼睛。 既是这样,自己便连同沈道溦的那一份儿一起活下去吧。 肩上倏然落上一件白氅,叶袭宸回头看去,原来是丫鬟若云。沈道溦喜静,她的丫鬟也是个文静的女子,声音也是淡淡的:“主子,秋日风大,当心身子。” 一阵寒风吹过,叶袭宸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不由得往上拢了拢白氅,这具身体委实太虚了,若是前世,自己此时还冒着热汗呢。 还是先将这具身体练足实了再说。 叶袭宸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心口的位置委实难受,难受得紧。眼前一阵阵发黑,视野逐渐变得有些模糊。叶袭宸身形晃了晃,险些要一头栽倒在湖里。幸亏若云手疾眼快,伸手扶了她一把,叶袭宸才不至于刚重生归来就又命丧当场。 万剑穿心的下场虽然听上去有些惨,但也好过走路累死。 “主子。”若云的眼泪流下来:“您的身子才刚好,快些回屋歇着吧。叶将军已经逝去两年了,您就别老牵挂着了。” “什么叶将军?”叶袭宸下意识问出口。 若云将要落下的眼泪停在脸上,错愕道:“主子您忘了……”继而又展开笑颜:“忘了好……忘了好啊,这样您也不用日日以泪洗面了。” “以泪洗面?” “主子自从听闻叶将军万剑穿心而死后,便日日夜夜掩面而泣。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从假山上失足而落。”若云哭哭啼啼道:“奴婢知道,主子当年因病休养,宰相之位才会落在宋相身上。因宋相两年前出卖了叶将军,叶将军才会落得如此惨状。主子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以至于将此事怪罪在自己身上。可是主子,斯人已逝,万望主子珍惜自个儿的身子。” 叶袭宸的脑袋嗡嗡作响。 平心而论,其实她前世与沈道溦交情不深,两人结识也只是因花疏玉之故。没想到,沈道溦竟会为自己伤心至此。 叶袭宸的心底酸涩无比。 若云在石凳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鹅绒,搀扶着叶袭宸坐下。 “奴婢知道主子恨自个儿的身子不争气,但把身子养好也非一日之功,主子要循序渐进才行啊。” 叶袭宸还未开口,背后便传来一道极其嚣张的声音:“循序渐进有何用,她一个病秧子,不如早死了算!” 语气可谓是相当不客气。 叶袭宸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着一身红色劲装的女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挥着鞭子过来。鞭尾扫起地上的落叶,带着锐利的锋芒,直冲叶袭宸的面颊而来。 若云大惊失色,正要挡在叶袭宸身前,却被后者轻轻往旁边一推。她着急得不得了,叶袭宸却身体未动,只是朝空中伸出手臂,灵活地将那几枚落叶通通抓在了掌心内。 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若云目瞪口呆,连同那红衣女子也是吃了一惊。她叉着腰道:“沈道溦,没想到你个病秧子还会这么一手。” 若云也反应了过来,震惊之余还不忘直接朝红衣女子跪下:“二小姐,我家主子前些日子一直病着,如今才好些。请二小姐高抬贵手,主子的身子真的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二小姐? 叶袭宸细细想了一遍,沈道溦是沈府的嫡出大小姐,下面还有三四个庶出的妹妹。她记得先前来拜访沈道溦时,还远远望见一个红衣小姑娘在院子里扎马步,额冒白汗,神情专注。 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叶袭宸细细地打量了红衣女子一眼,依稀记得那个小姑娘叫沈星月来着。 沈星月被叶袭宸瞧得心里发毛,“沈道溦,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叶袭宸懒洋洋地应了一句,“习武之人,练武强身,本是为了锄强扶弱,没想到星月你居然对着我这个病秧子出手,真是丢了习武之人的颜面!” 说到最后一句时,叶袭宸略微提高了声音,气势也立即上去了。沈星月一惊,心道沈道溦平日里话都不会说几句,只会躲在屋内研磨习字,今个儿这是吃错药了? 然而沈星月哪里知道,只是说话稍微用了些力道,她便已经快要压不住从喉头涌起来的腥甜了。若是沈星月再不走,她便只能使出一招血溅当场来恐吓下这位刁蛮的二小姐了。 但愿能够吓得住。 叶袭宸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一根蜡烛。 许是沈道溦在天之灵保佑,沈星月倒是真被唬住了,只是将鞭子指向叶袭宸,“沈道溦,你给本小姐等着!” 她放了一句狠话后便匆匆离开。若云松了口气,将叶袭宸搀扶起来:“主子,我们快些离开,否则二小姐又要来寻事了。” 叶袭宸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她顺从地被若云搀着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若云身上倾斜。 她弱弱地开口,也不管是否会被若云瞧出不对劲儿来:“我们为何要如此惧怕那沈星月?” 好在若云也不是个喜欢深究的丫头,只是道:“二小姐因为叶将军之死迁怒到主子身上,两年以来,一直在找主子的麻烦。我们若是不走,那二小姐回过味来又要来找麻烦了。” “星月为何对叶将军如此在意?” “听闻二小姐当年曾被叶将军点拨过一二。” 点拨过一二?有这档子事儿,自己怎么不晓得。 叶袭宸眼前阵阵发黑,索性眼睛一闭,直接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温暖的软榻之上。若云在旁边哭得两个眼睛都红肿了,见她醒来,忙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不由分说便要往叶袭宸的嘴边送去。 “主子,你可算是醒了。”若云哽咽道:“郎中来瞧过三次了,每次都摇头,可把奴婢吓坏了。” “小丫头。”叶袭宸苍白的面颊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她伸手揩去若云的眼泪,“你家主子我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死的。下次再这么哭,就算我没死也要被你哭死了。” 叶袭宸本是开玩笑,不成想这小丫头竟当了真,手慢脚乱地抽鼻子,擦眼泪,并且再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轻易哭鼻子了。 保证完,若云又重新将苦不拉几的汤药送至叶袭宸的唇边。 “主子,快些将汤药喝了吧,奴婢已经热过两次了。” 叶袭宸禁不住蹙眉,但为了这具身体着想,她还是捏着鼻子硬生生喝了下去。浓重的苦涩在唇齿间渲染开来,叶袭宸闭了闭眼睛,直接端过若云手里的药碗,豪迈地一口闷了下去。 前世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缺粮的时候什么难吃的东西都吃过。这汤药虽然苦了点,但是也不是无法下咽。 不过这番举动倒是把若云惊了一下,她抹着眼泪,脸上却是满满的欣慰:“主子终于肯主动吃药了。先前不管奴婢如何劝说,主子就是不肯吃,每每都有几十个借口等着奴婢,不是嫌药烫了就是嫌药苦了,就连蜜饯也不管用。” 这小丫头也是可怜。 叶袭宸摸了摸若云的脑袋:“从今后,我会好好吃药,努力活下去。” 第3章 第 3 章 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叶袭宸的身子比之前好了不少。先前走几步就要歇息一阵,稍微用些力气就要吐血,现在已经可以在院内自由行走了。对此,叶袭宸不由得有些疑惑。沈道溦这具身体好好调理下是可以慢慢恢复的,为何她始终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呢。 不过这个疑惑并没有在叶袭宸的心里扎根太久。许是见她眉头轻皱,身旁正在添茶的若云一脸担忧地问道:“主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叶袭宸不是把心事藏在心里的人,随口就说了出来。若云眼里泛着泪花,“主子先前每日总是唉声叹气,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难看。主子向来不喜吃药,即便这药有益于主子的身体,但主子脸上的愁容依旧不减。” 叶袭宸听明白了,原来是心绪郁结的问题。她不由得叹息一声,可惜了,倘若将事情看开,也不至于如此。 她托着腮,唇角无意识地瘪起,指尖一下又一下地点在脸颊上,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事情。若云瞧着叶袭宸这副神情,似是在苦恼,但又似是在憋坏水,觉得煞是新鲜,不由得问道:“主子在想什么?” “前几天一直没想起来问,”叶袭宸环顾四周,院内安静得有些过分,连落叶的簌簌声都极为清晰。她将右腿叠放在左腿上,右手轻轻在微凉的石桌上扣了三下,“缘何几日以来,这个小院内只有你我主仆二人?” 若云支吾道:“下人都被二小姐调走了,说是为准备招待摄政王的宴会。人手不足,只能抽调我们暖雪园的。” “唐锶谐?”叶袭宸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这几个月的休养,她已经了解了当朝的局势。在唐锶谐所谓的拨乱反正下,花疏叶已经重新登基为帝。只是有些可笑的是,那花疏叶早已过了需要旁人摄政的年纪,却偏偏任命了唐锶谐为摄政王。朝政一概不理,悉数都交给了唐锶谐。每日只是在宫中寻欢作乐,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国师符无虞的住所摘星楼。由此开始了沉迷丹药的日常,对所谓的神神叨叨的事情深信不疑。前几日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张罗着给摄政王唐锶谐娶亲。由此可见,这个所谓的什么招待摄政王的宴会,应是为唐锶谐选亲而办。 为验证自己心里的猜想,叶袭宸便多问了一句:“赴宴的宾客都有些谁,你可知道?” 若云细细思索一阵,“几乎帝京所有达官显贵的千金小姐都在受邀名单之列。” 看来是了。 叶袭宸微微勾唇一笑,如此机会,她不去添点儿乐子,岂不是有些可惜。她当即站了起来,吓得若云险些将手里的茶壶扔了。 或许叶袭宸自己都未曾留意到,此时此刻,她虽然唇角轻抿,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翻涌的杀意。 若云从未见过自家主子流露出这般神情,一时之间吓得如同一只鹌鹑般瑟瑟发抖。然不过片刻,叶袭宸便轻轻眨了几下眼睛,那股子杀意便消失不见。 “主……主子?”若云小心翼翼问道。 “何事?”叶袭宸那双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 若云吞了下口水:“……您该不会是想去赴宴吧。” “有何不可?”叶袭宸懒洋洋应了一声:“本小姐可是帝京鼎鼎有名的才女,在暖雪园里躺了这么长时间,若是不趁此机会出去亮个相,旁人还以为我死了呢。” “可是……主子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哗众取宠的……”若云满脑袋疑惑,冷不防一只葱白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若云倏地一惊,偏那只手的主人还得寸进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叶袭宸将若云揽在怀里,单手叉腰,意气风发道:“之前是我思虑过重,有如此才华,不显露于人前,岂不是白费了我这许多年的努力?” “……主子说得也有道理,但……”若云担忧道:“主子已经许久不抚琴了。离宴会还有两日,如此仓促的时间,恐准备不足。” “呃……”叶袭宸摸了摸鼻子。 现下恐怕不是准备充分不充分的问题了,而是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她并非沈道溦,不知沈道溦的那身才华有没有可能为她所用。若是在宴会上出了洋相,不仅找不了乐子,还会连累沈道溦的名声受损。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想要收回不大可能。即便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个胖子她也当定了。 “不是还有两日吗,现下就开始准备,尚且还来得及。”叶袭宸道:“叫人去把我的古琴拿过来。” 不多时,几个小厮便把古琴抬了过来。叶袭宸一撩衣摆,在古琴前坐下。她高高地抬起手,神情凝重。 若云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满心欢喜。叶袭宸犹在思索,前世她自小就在灾民堆里长大,若非遇上花疏玉,恐怕自己这一辈子都只会在山头上当土匪。后来在军营摸爬滚打几年,一步步成为将军,使的都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又何曾摸过古琴。 她见过沈道溦在古琴前的风采,那闲适自得的神情和娴熟的指法,都曾令当时的叶袭宸赞叹不已。那时她便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像沈道溦那般胸有成竹地坐在古琴前,弹奏出动听悦耳的曲子就好了。 一语成谶。 不成想,今日竟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叶袭宸缓缓落下手指。 骨节分明的手指撩拨着琴弦,凄厉的琴音徐徐从指间流出。 叶袭宸有些诧异,本以为自己会弹得乱七八槽,却没想到真到拨弄琴弦的时候,竟是如此得心应手。 看来是这具身体留下的记忆了。 叶袭宸不免一阵鼻酸。 如此铭心刻骨的记忆,想来先前不知沈道溦弹奏过多少遍。自己如今不但霸占了人家的身体,竟连她的才气也一并收下了。 一滴眼泪缓缓自眼角落下,好巧不巧砸在琴弦之上。叶袭宸正陶醉在自己的情绪中,猛地被这一声惊醒。 琴音戛然而止。 叶袭宸缓缓睁眼,与同样沉醉在琴音中惊醒的若云面面相觑。许是瞧见了叶袭宸的眼眶略微有些红肿,若云竟也不自觉拭泪:“主子,你莫不是又想起了叶将军?” 呃。 叶袭宸不自觉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也不知道若云这小丫头脑补了些什么东西,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叶袭宸脚下:“主子,您就忘了叶将军吧。这几个月以来,奴婢眼看着您的身子一点一点好起来,可不想您再因此郁郁寡欢了。” 叶袭宸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她缓缓揩去眼角的泪痕。这滴泪滴下并非她所愿,应也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可这首曲子与自己又有何干系,缘何若云一听便知是想起了谁。 难道是自己先前曾与沈道溦一同欣赏过这首曲子?可是为何自己却不记得。 叶袭宸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就不再去想了。她由着若云将自己搀起来,然后走出暖雪阁。 这还是自从成为沈道溦后第一次在沈宰辅的府里闲逛。说起沈宰辅,叶袭宸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老狐狸委实狡猾,前世她看在沈道溦的面子上任命他做了吏部尚书。不想这老狐狸竟暗自与唐锶谐勾结,不动声色地换掉了朝中几个官员。虽都是不起眼的,但却在紧急时刻能起到关键作用的,譬如城门尉。 想起这些,叶袭宸便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却忘记了若云还在扶着她,痛得小丫头眼泪汪汪。她连忙松开了手,若云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主子哪儿来如此大的力气?” 叶袭宸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正欲寻个由头,视线无意识掠过旁边,瞳孔骤然一缩。 一枚飞镖正不偏不斜地直冲她的面门而来! 叶袭宸急忙推开若云,她自己也摇摇欲坠,正待跌向地面。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些。 叶袭宸在心底叹了口气,若是放在以前,她还能在若云面前表演个徒手接飞镖,然而现在却是有心无力。这枚飞镖虽不至于致命,但沈道溦这张脸怕是要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了。 一条鞭子卷住了她的腰身,往旁边扯去。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旁边掠出。叶袭宸的肩膀撞上了柱子,痛得唇间溢满血腥的铁锈味。她扶着肩膀,才看清原来刚才掠出去的是一个男子。 “可有受伤?”男子食指和中指夹着飞镖,偏过头去问她。 叶袭宸将喉头涌起的一股腥甜咽下去,紧抿着唇摇了摇头。若云跑过来扶住她,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担心她,一双眼睛又是红了。见这小丫头又要掉眼泪,叶袭宸抢先一步捏了捏她的鼻子,安慰道:“我没事。” 男子已然走到主仆身前,一脸关切。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抬头看向长廊尽头,高声喊道:“秋实兄,府上倒是比江湖更是险象环生呐。”语气里尽是揶揄,顺道还抬手扬了扬手里的飞镖。 秋实兄?难不成是沈道溦的兄长沈秋实? 叶袭宸抬头,只见沈秋实一身白色锦袍负手而立,眉头皱得紧紧的。她暗自惊叹,前世见他时,他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肤色灰白,眼窝深陷,身子弱得比沈道溦还要厉害。然而现在却是神采奕奕,精神饱满,眉宇之间尽显精气神。 究竟是找了何方神医,她有点儿想请教下沈秋实了。 沈秋实一眼便看到了藏匿在草丛中的沈星月,厉声呵斥道:“还不出来,等着我叫人来请吗?” 沈星月低着头出来,连狡辩都不敢,与之前嚣张跋扈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沈秋实继续呵斥:“如此雕虫小技,也好意思在客人面前献丑?还不赶紧向客人赔罪!” 叶袭宸暗自啧舌。 先前倒是没看出沈秋实还是个惯会做人的家伙,寥寥几句,就将沈星月的行为避重就轻化了。 只见沈星月走到那个沈秋实口中的客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态度极其恳切地说了句对不起。 “还不下去!” 沈星月如释重负,灰溜溜地正欲离开,却被叶袭宸叫住。 “等等。” 第4章 第 4 章 沈星月以为叶袭宸要为难她,颇没好气道:“你还要做什么?” 沈秋实和那男子也抱有此想法,一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个倒是挑了挑眉,俨然一副看好戏的状态。叶袭宸弯腰捡起那根将她卷到一旁的鞭子,这根鞭子比较细软,是用那种简单的棉布缠绕而成,想来是沈星月自己弄的。 她将鞭子递给沈星月,微微抿唇:“你的鞭子还给你。” 沈星月半信半疑地接过鞭子,像是第一天才认识叶袭宸似的打量了她半天。可叶袭宸始终面带微笑,她也打量不出什么来,便转身而去了。 男子笑道:“秋实兄,你这个妹妹着实有趣。对着自家的亲姐妹像是不认识一般,对我这一介外人倒是礼貌得很。” “无暇兄就莫再取笑我了。”沈秋实互相介绍起两人来:“道溦,这是楚无暇,为兄的好友。这是我另外一个妹妹,沈道溦,你应该听过她的大名。” “的确。”楚无暇唇角染上一层笑意:“在下正是为沈小姐而来。” 叶袭宸笑了:“楚兄倒是直白得很。” 沈秋实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皱紧了。 叶袭宸调侃道:“兄长这是给我寻了门亲事吗?” 沈秋实的眉头舒展了些,也顺着叶袭宸的意思道:“无暇兄若是有此意,只怕还要家父同意。” 楚无暇的目光在叶袭宸和沈秋实的身上转了一圈,无奈道:“你们倒像是真兄妹似的,话里话外赶我去拜见沈宰辅。既是如此,秋实兄就请带路吧。” 沈秋实和楚无暇走后,若云愤愤不平道:“这个楚公子怎地油嘴滑舌的,救了主子一次就想让主子以身相许吗?” 叶袭宸盯着楚无暇的背影,眼睛里满是笑意:“倘若这楚无暇真有意,沈宰辅和兄长也没有异议,我倒是不介意以身相许。” 若云疑惑极了:“难不成主子也看上了那个浪荡公子?” “自古美人爱英雄,楚公子的实力方才你我有目共睹。如此人才,就这么放过岂不是可惜?” “话虽如此说,但那个楚公子看上去吊儿郎当,主子先前不是最是厌烦这种人吗?” 原来是这样吗? 叶袭宸摸了摸鼻子,看来自己对沈道溦还是知之甚少了。她由若云扶着回暖雪阁,不经意间问道:“那我原先最是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若云仔细想了想:“大抵是像摄政王那般深沉内敛的。” 叶袭宸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若云吓坏了,急忙拿帕子擦掉叶袭宸的唇角的血迹。 “主子!主子!” 眼见若云又要掉眼泪了,叶袭宸忙摆手道:“无妨,只是方才撞柱的缘故。” 本来还能憋着,如今听到唐锶谐的名字属实是忍不住了。叶袭宸万万没有想到,沈道溦居然喜欢唐锶谐那样的! 这家伙平白无故总是以半边银色面具示人,从来不肯将真容显露于前。而且心思极深,说不了几句话就闭嘴不言了,任旁人如何问就是不再开口。有事没事就喜欢半仰着脖子眺望冷冰冰的月亮,还总是唉声叹气的。 叶袭宸也算与唐锶谐同袍几年,却始终看不清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若说是为功名利禄,封侯拜相,她也在登基为帝的时候招揽过他,可他却不识好歹,反倒起兵造反。若说是为黄袍加身,登基为帝,如今他已是摄政王,又手握重兵,完全可以取花疏叶而代之。可他却没有这份儿心思,已经过去两三年了,他却像是已经安逸现状一般,整日待在摄政王府内处理政务,处理完还要交由花疏叶过目。花疏叶点头后,他才肯交由下面的人去处理。花疏叶不点头,他就去催,和声细语的,催了几遍也不嫌麻烦。 真乃怪人哉! 叶袭宸多问了一句:“我的心思,可曾向摄政王透露过?” “叶将军登基前,主子一直藏着掖着……” 叶袭宸瞪大双眼:“也就是说,唐锶谐已然知晓?” 若云不知为何叶袭宸这么大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叶袭宸扶了下额,有气无力地问出口:“那……摄政王是何反应?” “当时摄政王还是唐将军,那日夕阳无限好,唐将军牵着马与主子漫步古道。主子鼓起勇气向唐将军表明心意,唐将军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问了主子一句可还记得先前与主子有过婚约的花疏玟吗?” 叶袭宸眉头紧锁。 她听过花疏玟这个名字,花疏玉和花疏叶的兄长,那个中了梁王花疏言圈套,最后夺嫡失败的太子。听说是个风华绝代、光风霁月的人物,只可惜太过自负,以至于英年早逝,留下弱小的弟弟妹妹在深宫里挣扎。 只是,唐锶谐与花疏玟有何关系? 若云叹了口气道:“主子又糊涂了,唐将军先前是前太子的伴读,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难怪。 难怪这唐锶谐不顾功名利禄也要将自己拉下马来,力保花疏叶重新登基为帝。 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故而摄政王拒绝了我的心意?” 若云思虑片刻,摇了摇头:“也不尽然。奴婢瞧着当时的唐将军眼里也是闪着泪花,应也是在意主子的,只是心中不想背叛早死的太子殿下。” 叶袭宸喜上眉梢。 既是如此,那她偏要让他备受良心的谴责。唐锶谐啊唐锶谐,即便现在无法杀你报仇,也定要让你痛苦万倍。 说话的功夫,主仆二人已经回到了暖雪阁。叶袭宸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胸口有些疼痛。若云解开了她的衣衫,中指沾了些许膏药往背后火辣辣的地方抹去。 火辣辣的感觉变作温热的触感,叶袭宸让若云拿了铜镜过来。白皙的后背上有道轻微的擦伤,看起来没有特别严重的样子。叶袭宸叹了一口气,原先她还以为有多严重呢,原来连皮都没擦破。 一滴热泪滴在肩膀上,若云擦着眼泪道:“都怪奴婢不好,没有护好主子。” “怎么能怪你呢,沈星月那个丫头谁能拦得住她?”叶袭宸拉上衣服,仔细整理好。见若云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笑着问道:“心里憋着什么话呢?” “主子,二小姐那么跋扈,主子方才为何要轻饶了她?”若云气不过:“为何不向大少爷诉苦,让大少爷好好惩治她一下?” “惩治了她,她下次还要来闹事的。”叶袭宸托着腮,指尖轻点脸颊:“更何况这小丫头挺有趣的,日后多加调教,说不准能成大事。” 若云瘪起了嘴巴:“像二小姐这么跋扈的人,谁能调教得了她?就连大少爷,她也只是嘴上服气,心里其实不以为然。” “哦?”叶袭宸挑了一下眉头:“何以见得?” “大少爷其实一直不喜二小姐习武,但二小姐总是嘴上应承,实际上每日总要偷跑出去。我问过随侍二小姐的丫头了,她每日出去,身上总会揣回来几件暗器。就像今日的飞镖,也是她前段日子买的。” 难怪沈星月的鞭子没有那么像样。 叶袭宸朝若云勾了勾手指,若云附耳过来。叶袭宸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日后她再出去……” 叶袭宸的话还未说完,一道清朗的声音便从外传来:“楚无暇来拜见沈小姐!” 叶袭宸奇怪了:“他怎么会来?” 若云很是生气:“定是来纠缠主子的!奴婢这就将他打出去!” 眼见若云就要抄起贡掸,叶袭宸急忙拦住她:“再怎么说人家也算是救了我,哪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若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情不愿地把贡掸放下了。 叶袭宸刚和若云从屋内走出,就见楚无暇背对着她们负手站在假山旁。一袭白色的锦袍衣袂纷飞,柔顺的墨色长发直达腰际,尽显潇洒飘逸之感。几缕发丝随风飘拂,缠绕于指间,一把白玉制成的箫置于其中。 听闻脚步声,楚无暇回过头来,笑意直达眼底:“沈小姐倒是叫在下好等。” “你来做什么?” 若云一张小脸上全是不满,气得腮帮子都有些鼓鼓的。楚无暇伸手捏了捏,丝毫不加掩饰:“自然是来抢走你家小姐的。” “你……”若云羞红了脸,退后几步,“你这个登徒子,我家主子不会与你走的。” “你家主子跟不跟我走,你说了可不算。”楚无暇看向一旁笑而不语的叶袭宸:“你说是与不是,沈小姐?” “若云自小服侍我,我们情同姐妹,为何她说了不算?”叶袭宸微微一笑:“楚兄若当真想让我与你走,还得先过她这一关。” 楚无暇稍微怔了一怔,直接盘腿坐在了石桌之上,手里把玩着白玉箫:“这说法委实新鲜,不过在下也不是什么法子都没有。”他抬头看了一眼若云:“小丫头,在下送你一幅画作可好?” “送我画作作甚,我又不是我家主子,欣赏不了这等风雅之物。”若云狡黠一笑:“楚公子若真想收买与我,不如送我些黄白之物。” 叶袭宸会心一笑,这小丫头真是实诚。她故作伤心,无力地向若云伸出手,作出痛心疾首状:“几两黄白之物,你就将我出卖了吗?” 若云忙扶住叶袭宸:“主子,我是与他开玩笑的。不管多少金银,在奴婢心中都不如主子分量重。” 叶袭宸流下眼泪,深情款款地看着若云,亲切地唤道:“若云,还是你对我最好。” 若云被叶袭宸惹得也掉了泪:“主子。” “若云。” “主子。” 楚无暇实在是欣赏不了这出主仆情深的折子戏,弱弱出声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在下的存在?” 若云擦掉眼泪:“你是什么重要人物,忘了你又如何?” 楚无暇抿唇:“忘了我倒不要紧,只是我这幅画作还请沈小姐赏脸观赏一二。” “我倒是好奇了,楚兄一再提起的这幅画作,究竟是何人所作?” “何人所作不要紧,关键是这画中人,定能让沈小姐魂牵梦萦。” “看来定是个传奇美男子了。”叶袭宸揶揄道:“这画中人莫不是楚兄本人吧。” 楚无暇神秘一笑:“是与不是,看了就知道了。”他跳下来,从宽阔的衣袖中掏出一卷画轴,在石桌上展开。 叶袭宸和若云围上去。 若云哼道:“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东西让我家主子魂牵梦萦。”然而待看清画中人的那一刻,她的神色顿时僵住了。 那画中人不是旁人,正是沈道溦念念不忘了两年的叶袭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