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攻略暴君后》 第1章 第一章 夜色昏蒙,一地月晖混合着昏黄的烛光一同晕开在凌乱堆叠的床帏间,有几缕恰巧落在美人含泪的眼眸中,那双含情妙目里泠光微闪,映出天子充斥着暴戾之色的俊美面容。 庄宓觉得自己会死在他手里。准确些说,身下,或者床上。 庄宓很久没有被他扯着陷入这样令人欲狂的飓风狂浪之中,所有的感官都被填满,不留一丝空隙,不禁觉得分外辛苦。 她艰难地扬起细长的颈,想要争得一些呼吸的余地,但他的手随即覆上,牢牢地扼住那截腻白的脖颈,青筋凸起,力道极大。 他是真的恨到想要杀了她——在这近乎窒息的一刻,她平静地确信。 是她负他在先。 高高在上的天子捧来他的真心,却被她毫不留情地践踏。 朱聿这样自信到近乎狂傲的人,这三年间必定恨极了她。 庄宓猜得没错。 朱聿凝视着那张在他掌控下露出痛苦之色的雪白脸庞,眸光狠戾。每想起她一次,恨意便越加沸腾,直到灼痛他的五脏肺腑,让他的恨意与杀心一寸寸凝固,直至坚不可摧。 或许等到亲手杀了她之后,他尖啸不止的怒气才会找到出口。 庄宓轻轻阖上眼,任由柔软的身体如同坠入春波之中,随着飓风狂浪袭来而不停摇曳,那张犹如神女一般的美丽脸庞始终不见露出害怕,又或是恳求的神情。 哪怕是一点。哪怕她愿意睁开眼看看他。 朱聿死死地盯着她,哪怕狭长凤眼盯得发痛,酸涩得来下一瞬就要滑落下泪来,他也不肯眨眼。 有时候他真的恨不得将这个女人的心肝都挖出来,亲手摸一摸,到底冷成了什么模样。 为什么痛苦的只有他?迟迟走不出这场南朝精心策划,欲令他亡国的美人计的人居然是他。 何其可笑。 三年不见,没有金脂玉膏、华服珠饰的滋养,她仍旧美得惊人,那双从前令他爱极的眼睛紧紧闭着,仿佛是厌恨他到了极致,连最后看他一眼都不肯。 “谁允许你这样对孤?”朱聿放开她被扼出深深红痕的颈,青筋暴起的手像是蟒蛇一般,沿着她细弱的颈往上爬,转为攫住她的下巴,“庄宓,你怎么敢。” 说到后面,他已是咬牙切齿,深切的恨意与怨念化作丝丝缕缕的网,紧紧缚住她,令她难以呼吸。 朱聿恨她,却又忍不住本能,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她起伏微弱的心口,再到她始终紧闭着眼的潮红面庞。 她瘦了许多,从前便称不上丰盈的身子如今只剩细细一把,薄薄一层皮肉之下的骨头硌得他很不舒服。 凭什么只让他体会这种痛苦? “睁开眼,看着孤。” 朱聿指腹缓缓摩挲过她细白的面颊,拨了拨她低垂的眼睫,见她不肯睁眼,亦不肯作声,他蓦地沉下,裹挟着怒意的声音伴随着更重的扌岛弄一同震碎她的心神。 “你再不睁眼。孤立刻令人处死那个小孽种。” 他话里近乎漠然的狠绝让庄宓心惊肉跳,与此同时又有一股无法压抑的愤怒奔上心头——他怎么可以那样称呼端端? “她有名字。她叫庄皎。” 朱聿没料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须臾的怔愣之后随即涌来的是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拆成两半的暴怒。 “来人!” 庄宓微微睁大了眼瞳。他没有停下。 巨浪拍岸的声音大到令人无法忽视,可屏风后很快传来内侍恭敬的应答声。 庄宓羞耻得几乎想要立刻死去。 朱聿抬起她的脸,逼迫着她抬起头,泛着血色的眼紧紧盯着那两瓣柔润的唇,不再犹豫,重重吻了下去。 唇齿交缠的声音在惊涛骇浪的声响中仍然格外清晰。 庄宓知道,屏风后的内侍必然大气不敢喘,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天子的指令。即便有屏风床帏遮挡,他看不见他们此刻的样子,但是庄宓还是无法忍受。 舌尖一阵剧痛。 朱聿顿了顿,反而吻得愈发狠,越发贪。 直至两个人口中都充斥着铁锈腥气,朱聿才放开她,顾不上擦去唇边流下的蜿蜒血痕,冷声下令:“把那个小孽种丢到虎园里,什么时候啃干净了,再把骨架拿回来,留着孤和皇后慢慢观赏。” 内侍领命,恭声应是,眼看就要即刻去办。 “不——不要。”庄宓终于屈服,艰难地撑起身,搂住他的脖颈,做出从前他最喜爱的姿态,颤抖着声音求他,“端端,端端她——”是你的女儿,是我们的女儿。 或许是太过激动,她的身体被濒临崩溃的情绪逼到极致,没来得及等她说完,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 庄宓吓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额间浮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手抚着怦怦直跳的心口,雪白柔美的脸庞上残留着恐惧与忧虑。 还好。还好只是一个噩梦。 “阿娘……” 身畔传来孩童细弱的呼声,庄宓低头望去,小脸圆圆的孩子揉着眼睛,也跟着坐了起来,但实在太困,肉乎乎的小手不停地揉着眼睛,也只能艰难地挤开一条闪着水光的小缝。 庄宓搂住她重新躺下,小小软软的孩子填满了她微凉的怀抱,她那颗自噩梦后就一直难受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端端睡吧,阿娘守着你,哪儿都不去。” 随着母亲轻柔的哄睡声落下,孩子很快又睡着了。圆嘟嘟的面颊上带着天真不知愁的笑意,嘴角微微翘起,不知正陶醉在怎样的美梦之中。 庄宓仍被那个噩梦吓得后心发凉,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帐子里光线昏沉,她垂着眼,无意识地勾勒着女儿脸庞的轮廓。 端端现在还小,才过两岁生辰不久,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玉雪可爱。她若做错了事挨了训,哭起来恨不得把天地都淹没。 想起女儿平时间的趣事,庄宓美若明珠的脸庞上晕开淡淡的笑意。 当视线触及被端端的圆脸蛋压得越发乱七八糟的卷毛时,庄宓眉尖不自觉颦起。 那个人,也是一头卷。 每次都扎得她腿侧红一大片。 还好端端多多少少遗传了她一些,虽然是一头小卷毛,但半分不似那个人那样难打理,而是十分柔软。这些年过去,除了她和伺候母女二人的秋娘,还没有人知道这孩子原来顶着一头小卷毛。 除了头发,端端偶尔间露出的神情也会让庄宓恍惚——她的眉眼和鼻子,其实都更像朱聿。 那个人的名字一旦被提起,庄宓心头总会浮起微妙而汹涌的痛感。 做了那个噩梦之后,这种痛苦折磨得她更加难以入眠。 庄宓把脸埋进女儿软软蓬松的小卷毛堆里,深深呼上一口犹带着奶香气的暖意,她闭上眼,慢慢磨到天明。 再醒来时,身边已经不见端端的身影了。 庄宓掀开淡青色的床帐,穿鞋下榻,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透过糊着棉纸的窗透进屋内,摆在香几上的那盆水仙迎风舒展,轻盈灵秀,有淡淡香气溢出。 外面隐隐传来秋娘陪着端端玩耍的声音。 小娘子清脆的笑声胜过一切天籁之音,庄宓略有些苍白的脸庞上也跟着露出淡淡的笑意。 紧接着屋外那阵笑声又低了下去,秋娘紧张的嘘声传来:“你阿娘还睡着呢,端端小声些。” 端端是个听话的孩子,她点头,一头小卷毛跟着她肉嘟嘟的小脸蛋晃动。 秋娘的心都要化了,不过她还记着庄宓的吩咐,柔声道:“咱们再玩一会儿就去梳头发好不好?” 说到梳头这个话题,端端嘟起小嘴,显然有些不乐意。 庄宓打开门,站在门口,静静地想,她和她阿耶一样,讨厌人碰他们的头发。 “阿娘!” 端端余光看到她,眼睛一亮,立刻找到了岔开话题的好借口,飞奔着朝她跑来。 庄宓低下.身子,将女儿抱在怀里,鼻尖轻轻蹭她的脸,很快逗得端端哈哈笑了起来,在她怀里扭得像条刚刚从池塘里跳出来的活鱼。 “秋娘,你歇会儿吧,我来给她梳头。” 秋娘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嘴里念叨着要给她蒸碗鸡蛋糕。 怎么当娘的脸瘦得只剩巴掌大了,看着和端端差不太多。 端端讨厌梳头,但是阿娘发话,她不敢不听。 为了哄女儿开心,庄宓一边拿着篦子替她通发,一边和她说话:“今天咱们说狐狸下山的故事好不好?” 端端立刻说不要。 庄宓笑着让她选。 母女二人坐在罗汉床上,镜台上摆着的菱花镜正好映出她们此时的模样,看着端端肉嘟嘟的小脸上露出类似沉思的表情,庄宓莞尔,沉沉压在她心头的那些忧虑渐渐化作云雾,被她的小仙童一口气吹走许多。 端端终于下定决心,兴奋道:“阿娘,要听阿耶的故事。”说着,她把两根小萝卜似的手指并在一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阿娘,阿耶。” 庄宓抿了抿唇。 端端从前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阿耶这种角色存在。她以为每个家里都像她们一样,有阿娘,还有秋姨,再多一个和端端一样的小孩,这就很幸福了。 直至有一日秋娘领着端端出门买菜时,另一条街的小孩眼馋端端手里的糖饼,没抢到之后又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端端是没爹的野种,是坏孩子。 巷子里的孩子们一窝蜂地涌上去,帮忙赶走了那个小孩,只剩匆匆赶来的庄宓手足无措地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 端端头一回哭得那么伤心。 这一晚,她抽泣着依偎在母亲柔软馨香的怀里,问她,什么是没爹的野种,她真的是坏孩子吗? 那一刻庄宓心头涌上种种痛苦、愤怒与怜惜,浓烈到她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那晚,庄宓第一次在女儿面前提起朱聿。 此后,端端对她有个在天上飘的大英雄阿耶这件事深信不疑。 梳头这件事好无聊,端端想来想去,只能听阿娘说从前阿耶的事,才能坐的住。 久久等不到故事开场,端端不安地扭了扭小屁股:“阿娘?” 庄宓回过神来,轻轻噢了一声:“你阿耶啊,他是个很好的人。” 端端听得入迷极了,庄宓轻声细语地一边编故事,一边忍不住想起朱聿。 和她为女儿讲述的故事截然不同。他实在是个很坏的人。 这件事,自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屋外响起凄厉的风雨声,庄宓搂着女儿,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她的心像是被外面的凄风狂雨吹得湿了一大片。 那一年她十七岁,奉命和亲,来到北国。 母国对她寄予厚望,但直至和亲队伍行到北都城高耸巍峨的城墙下时,庄宓仍然忐忑不定。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完成使命,令那位年少登基,暴戾之名已传遍天下的北皇为她色授魂与,神魂颠倒。 俺小丸来也![抱抱]带着热乎乎刚出锅的煮鱼哥一家来和大家一起过冬天^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正值隆冬,金乌西垂,呼啸而过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一地金光浮动,巍峨城墙沉默而威严地伫立在天穹之下,高达数丈的城门投下的阴影愈发浓重,眼看着出入城门的人越来越少,声音渐渐稀薄,身着裘皮的中年男子忍无可忍地翻身下马,疾步走向被重重护卫起来的马车。 说是马车,从外观来看,它更像是一座精巧华美的小小行宫,由四匹高大健硕的宝驹并驾齐驱,整座车舆由紫檀木制成,金饰重舆,四角飞檐上各自垂下两个鸾铃,外设围幛和门帘,内有绣屏夹幔,风吹动鸾铃发出的沉重声响和那道踢碎积雪的脚步声穿过重重帘幔,传进了坐在车舆之中,腰背笔挺的华服女郎耳中。 身处一片煊丽富贵之中,她持扇掩面的手不曾有丝毫颤动,深青大氅下一截皓腕如同霜雪凝成,白得晃眼。 侍立在旁的婢女定了定心神,为难道:“郡主,郑将军又来催了。” 一旁的青衣女子眉头一皱,眸光忧愁。 团扇后很快传出回应。 “转告郑将军,不必派人去催。耐心等待便是。” 声音悦耳至极,雪容想到待会儿郑绥听到这话时的反应,忍不住苦了脸。 说来也是北国人太过傲慢!先前分明答应了和亲之事,她们一行人千辛万苦来到北都城下,守城的卫兵却不让她们进去,随行的两名南朝官员带着符信入城交涉,却迟迟不见回来。 眼看着天色渐晚,城门即将关闭,还没有让她们入城的迹象,队伍中隐隐骚动不安,郑绥将这些看在眼中,听完雪容转述的回答更是不满:“郡主矜持怕羞,却不知道我们被北国人拒之城外的消息明日一旦传出去,对南朝来说是多么大的羞辱!依我看,就该再派人过去问一问,是丁是卯,总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郑绥得了南帝的任命,负责护卫此次和亲队伍,他沉着脸吼出这番话,雪容吓得面色微白,低着头回到车舆内,将郑绥的话又转了一遭告诉始终端坐的华服女郎。 刚刚郑绥并未收敛,声浪直直劈过车壁帘幔,庄宓听得很清楚。 她略略抬高了声音:“按北国律,城门既关,城外不可有民众逗留,我们一行人在此,守城兵士职责所在,要么迎我们进去,要么驱逐离去。这样关乎邦交的大事,守城兵士不敢妄下决定,定然早将我们到来的消息禀告上级。即便前头两位大人被截留在半途,这则消息也一定会往上递去。还请郑将军再耐心等等吧。” 泠泠的声音像一捧冰雪砸下,郑绥脸上的怒气一僵。 驱马行至车舆旁的年轻将军恰巧将这番话听进耳中,朗声道:“郡主安心,有吾等在此,您请安心在内等候便是。” 车舆内没再传来声音,只有风雪呼啸而过的簌簌声擦过。 郑绥瞥了内侄一眼,不欲戳穿他那些小男人心思,转身回到马上。 庄宓是南帝亲自册封的和亲郡主。幼时得国师一句‘贵不可言’的批命,让原本只是南朝末流世家的庄氏一族再度跻身南朝权贵之流。这些年来,南朝帝后对庄宓的培养与重视远超一众皇女,庄宓亦不负众望,能做掌上舞,能抚北国琴,更是生就一副奇葩逸丽,光夺人目的好皮囊。 南朝为了使这招美人计,可谓煞费苦心,筹谋多年。庄宓绝世美人的名声早在她十五及笈那年就被南朝人散了出去,这几年来不乏有小国使者前来求亲,愿以城池为聘,求娶庄宓,南帝一概未允。 直到北国与南朝联姻之事传出,不少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这处美人计,原来是特地为北皇备下的。 但如今北国那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御极七年,已踏平北国周遭的不少小国部落,北国疆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袤,与此同时,现任北皇的暴君之名也与日俱增。在南朝民众心中,北皇就是天煞孽鬼在人间的化身,若是有哪家孩童啼哭不止,爹娘一旦扯出北皇的名号,孩子们立刻收声,不敢再做怪。 郑绥眉心皱起,仍然觉得庄宓此举不妥,干等着只会让那群北国人觉得他们南朝是一群只会挨饿受冻的软脚蟹! 他从潜意识里觉得,北皇那般暴戾狂傲之人,怎会沉迷于区区一女子的温柔乡?南帝对她寄予厚望,只怕也是白费。 千人的和亲队伍排列整齐,旌旗猎猎,从城头望去,如同一条蒙着霜雪的深青巨蛇。 “北宫那边儿来信了吗?”兹事体大,他们犹豫再三,还是将信直接递到了北宫。 见兵士摇头,城门校尉脸色更沉。 绚烂旖旎的霞光渐渐退到天际边缘,天地间的光亮越来越弱,风雪呼啸之势却不止,马儿们时不时扬起蹄子,踢开脚边越积越高的雪。 在温暖如春的南朝长成的马驹,鲜少经历这样的寒冷。随侍的南朝将士们早已穿好御寒的装备,但在冰雪雪地里等了这么久,眉眼上都凝了霜雪,冷得双颊发白。 队伍中渐渐有怨气躁动。 金薇都有些坐不住了,止不住地拿余光去瞥庄宓。 她仍坐得笔直,华服高髻,珠围翠绕,十分辛苦的一身行头压着,她手中握着的金丝扇亦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郡主很耐得住寂寞。 ——金薇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对她的评价。 如果进了北都城,那位北皇不喜欢郡主,郡主和她们都回不去南朝,只能在北宫老死,到那时候,再耐得住寂寞的人也会被折磨到疯吧…… 金薇漫无边际地想着,耳朵忽地一动。 “郡主,是北皇派人来接咱们了!” 雪容的声音很清脆,带着满满的欢喜,还有几分如释重负。 她们都很担心北皇会临时反悔,不要她。 庄宓垂下眼帘,车舆外却传来阵阵高呼——“保护郡主!” 刀枪碰撞时发出的锵然之声让人毛骨悚然。 金薇脸色发白,下意识护在庄宓身前。 外面发生了什么? …… 北宫,紫宸殿 老内官喋喋不休地劝,话语几乎要化作道道浮着金光的经文,盘旋围绕在男人头顶上,吵得他不胜烦扰。 老内官一边说,一边睇着王座那边的动静。 男人眉眼浓烈,两侧错金立身铜人灯座上摇曳着的明亮烛光落在他脸上,衬得本就锋锐的面庞更是刀凿斧刻一般,偏偏他肤色极白,像是不见天日的霜雪,冷凝之中更显漠然。 英俊之余,周身都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阴戾之气。 老内官重重叹了口气:“陛下,您既答应了南朝的联姻,又何故反悔?这不是明君所为啊!” 朱聿嗤了一声。 眉骨高挺,眼神散漫。 老内官继续道:“奴陪您一块儿看过南国郡主的画像,哎哟,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您看了不也点头答允了和亲之事?福佑,快些把画像找来给陛下再看看——” 一阵盔甲轻撞的金玉铮鸣之声传来。 老内官停下动作。 “陛下,他们动手了。” 朱聿嗯了一声,走下王座,从老内官手里接过大氅。 大氅是用一整块黑熊皮制成的,墨色极深,末端隐隐泛着银色的流光。披在男人身上,却半点儿不显厚重,宽肩长腿,英武出众。 老内官十分欣慰地望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朱聿被他的慈爱眼神盯得直皱眉,沉声道:“孤这就去接南朝女进宫,休要多言。” 朱聿去年在荡平覃泽时负伤,暗疾愈发严重,夜里总是睡不好。又因他肤白,眼下青影渐重,看起来愈发不好惹。 这会儿听着老内官唠叨,朱聿不耐地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夜怕是也睡不好。 老内官还是不放心,他这才明白,陛下故意迟迟不动,是要以南朝和亲队伍为饵,准备钓一条鱼上钩。 这是结亲还是结仇? 不等老内官再叮嘱两句,朱聿大步出了紫宸殿,哨声清鸣,一匹健硕肥壮的黑色宝驹不多时就奔腾着行到他面前。 看着那道疾驰而去的背影,老内官又想叹气了。 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大臣们见这尊杀神有了娶亲的意思,起初还高兴,只有老内官和当时侍立在殿中的掖庭局令丞知道,陛下哪是动了凡心,他是看穿了南朝精心设计的那处美人计,不乐意南朝踩着他来宣扬南朝女的名声,这才点了头,让南朝乖乖把人送到他身边。 “孤倒要瞧瞧,她是否真的能令孤亡国。” …… 城门外,一片狼藉。 和亲队伍中有小半都是随侍陪嫁的宫人,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突如其来的刀剑威胁,吓得两股战战,又因为在雪地中久候,肢体发僵,想逃跑时才发觉有心无力。 幸亏郑绥领兵经验丰富,面对突如其来的敌袭也很快反应过来,列队反击。 渐渐的,郑绥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和侄子郑潼光对视一眼,下意识朝着那架载着庄宓的马车靠去,却见早已有人借着同伴掩护,悄然登上了马车。 听到车舆里传来女郎的尖叫声,郑潼光目眦欲裂,一刀劈开拦在他前面的两个黑衣人,狠狠夹了夹马腹,正要驱马上前,却觉一阵罡风裹挟着冰凉的霜雪,咻地擦过他耳畔,后知后觉的,郑潼光捂住耳朵,一阵火辣辣的痛感随之传来。 那支箭以雷霆万钧之势直直没入登上马车的黑衣人后心。 ‘砰’的一声,他栽下马车,一地积雪中很快洇开大片嫣红。 刚刚被黑衣人暴力砍坏的车门和绣屏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肆虐的风雪与寒风轻而易举地将外界肃杀冰冷的气氛送入原先温暖如春的车舆之中。 庄宓面色苍白,握住扇柄的手绷得很紧。 外面马蹄声渐乱。 一队身穿黑金甲胄的侍卫加入战局,那些黑衣人很快被控制起来,郑绥看着他们熟练地卸掉黑衣人的下巴,双臂反剪捆起,气得脸上的胡子都在发颤。 北国内乱,何以要波及他们?! “陛下。” 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响起,郑绥面上一僵,下意识地收敛起不忿的情绪。 北国现任帝王,残酷暴戾之名在他十四岁初御极时就初现端倪,等他力排众议,率军亲征数次,一步步拿回北国在前几任帝王任下丢失的疆土,更灭了不少小国,悍然贪残,北国民心日盛之余,其暴君之名也更加深入人心。 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身下所乘之马看起来十分不凡,个头远超寻常马驹,郑绥察觉到马儿下意识的畏惧之情,死死扼住缰绳,让马儿不至于腿软跪地。 ——一个连坐骑都十足霸道的男人。北境的王,朱聿。 朱聿骑在马上,他本就生得高挑英武,坐在马上,更是将底下人脸上的神情一览无余。 恭敬。愤恨。不忿。 太多他看腻了的情绪。 朱聿没了耐心,抬了抬下巴,大氅上一圈浓密柔软的风毛柔柔拂过他的脸,目若点漆,骨相英挺,神情漠然间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狂傲。 “你们为孤献上的人,何在?” 他的声音不大,沉而冷。在他开口前,已没有人敢再发出动静,那些黑衣人被死死钳制着,连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的机会都没有。 那道冷厉的男声十分清晰地传入了庄宓耳中。 她呼吸微滞,太过紧张,那张淡极生艳的脸庞反而生出淡淡霞晕,粉面桃花,煞是好看。 郑绥面色不大好看,他狠狠横了一眼抬起头欲开口说话的侄子,以眼神喝令他不许轻举妄动。 北皇说的话是难听了些,当他们能因此发难吗? 显然不能。 郑绥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去车架旁请庄宓下车,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深青色的裙裾徐徐拖过地板,华容婀娜的南朝美人自车舆中走出。 朱聿漫不经心的视线擦过那道以扇掩面的窈窕身影。 故弄玄虚。 他轻嗤,面色并无波动,俨然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模样。 注意到这一幕的南朝将士们心底一凉。 “吾皇万岁。” 庄宓极力克制着颤栗的身体,声线柔媚,盈盈下拜,珠翠轻响,轻灵悦耳。 朱聿抬起眼。 她雪白的颈,纤细的腰,尽在朱聿眼底,一览无余。 一来就喊‘吾皇万岁’,行的还是北国的礼节。 朱聿想,南朝女一来便表忠心,算是个聪明人。 只是行礼间,那把金丝扇一直稳稳地挡着她的脸。 容貌被遮,云鬟雾鬓,肤光胜雪这些直直落入他眼底的特征,就显得格外勾人。 朱聿厌恶这种小把戏。 “抬起头,让孤看看你的脸。” 他难得生出好奇,想看看团扇之下,遮掩住的究竟是怎样一副面容。值得南朝那群废物宁肯花尽心思为她造势。 迷惑君主,诛灭北国——朱聿知道他们对此女寄予的厚望。 南朝宫人们垂首,心底满是屈辱。 何其傲慢无礼的一番话。 到了这一步,庄宓心情却意外平静。 她依言手腕缓缓下移,此时暮色四合,天际翻滚着深深的蔚蓝,她手中金丝扇面上以错绣翻针技艺描出的蝶嗅牡丹花样随着动作泛出细碎华光。 几道华彩悄然照入朱聿眼底。 又是她的小把戏。 朱聿眉心微颦,凝眸望去 。 只一眼,他呼吸微滞。 奇葩逸丽,玉貌轻盈,实美人也。 朱聿眼神微寒,迫使自己回神。 呵,南朝的美人计,的确有点东西。 三章连更~下面还有一章[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庄宓垂首,扑面而来的霜雪贴在她脸上,她脸上的微笑几乎快要僵住。 比寒冷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朱聿的沉默。 风声呼啸,她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在耳畔砸响。 在这须臾间,她脑海中浮现过很多画面,有阿娘的眼泪,有阿耶的恳求,有阿姐的拥抱…… 即便她可以回去,顶着让南朝蒙羞的名号,被南帝筹谋着,再送给新的势力,那些宫人与侍卫呢?庄宓没有天真到认为南帝会放过这些知晓内情的人。 寒风凛冽,有细小的雪粒贴上她细长的颈,被柔暖的香气一熏,顿时化作雪水,钻着衣裳缝隙滴了下去。 很冷。 庄宓命令自己不许再想无功而返的后果。 她大着胆子,轻轻抬起眼,浓密丰翘的眼睫随着眼底盈盈的波光一同颤动。 庄宓与坐在马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不同于南朝男子习惯以冠束发,北皇有着一头浓黑的卷发,如同水藻般狂野地散开来,额间横着一条黑底金丝玄武纹的发带,中间镶嵌着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璀璨的华光落在他眼瞳间,一片冰冷。 恶名在外的北皇,竟然生得这样一副俊美无俦的好样貌。 ——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率先浮现的竟然是这个,庄宓哑然。 朱聿天生五感敏锐,对旁人的窥视异常敏感,只一息间,他立刻回神,抓住了那双胆大包天的盈盈妙目。 不过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他又走神了。 为同一个人,第二次。 朱聿面色一沉,本就深邃峻挺的面庞发寒,威压如同铺天雷电压下,在场之人都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一片静默间,庄宓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有片片霜花落在她眼睫上,她没有动。 因为朱聿驱马,来到了她身边。 男人的威压混合着宝驹喷鼻的热气传来,庄宓下意识握紧扇柄,力度大到扇柄上雕刻的花纹直直刻入掌心,钝痛让她稍稍清醒。 “陛下——” 剩下的话都化作惊呼,风雪顺着红唇翕张的缝隙钻入,庄宓忍不住咳嗽起来,坠在她眼睫上的霜雪渐渐融化,顺着她苍白的面颊落下。 又被一道粗粝的触感抹去。 “为什么哭?” 男人的呼吸和声音一起擦过耳畔,那粒柔软白皙的耳垂珠顿时红到发烫。 庄宓平生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离得这般近。 刚刚被他揽着腰提上马,那须臾的晕眩感直至此刻还没有散去。此时听到他的话,庄宓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他,眨动的眼睫几乎要扫过他的脸,她大脑瞬间发懵。 紧张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沉默让朱聿下意识生出不喜。他问什么,旁人必须回答,这是他的规矩。 视线触及她轻轻颤抖的眼睫时,朱聿顿了顿,掌心贴上她面颊。 原来是冷的。 后背传来一阵推力,在庄宓快要撞上男人胸膛时,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 “陛下,这样于理不合。” 朱聿置若罔闻,直至将人摁进怀里,大氅将她紧紧裹住,他忽略着怀抱被填满所带来的陌生的充盈感,语气冷淡:“休要多言。” 大氅颈边柔软的风毛刮过她的脸,扑来一股冷冽香气,庄宓很不适应,她死死掐着掌心,让自己不要发抖。 不要惹怒这个男人——她将这个发现默默刻进心底。 身下的骏马突然撒蹄狂奔而去,庄宓闭着眼,往他怀里贴得更紧。 两人一马飞驰而去,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金薇下意识张嘴想叫住庄宓,害怕之下,喉咙里却仍只能溢出几声微弱的气音。 跟随朱聿出城的虎贲军副使吕关扫了郑绥一眼,道:“请郑将军随我来吧。”说完,又吩咐虎贲军将那群尚且存活的黑衣人带上,先回天牢待命。 如今北国疆域已是建国以来最广阔的一次,再要向外扩张,所需的军备耗费不小,朝中大臣接连劝阻,陛下就将心思放在了老亲王身上,三朝蛀虫,肥得流油。 这下可谓瞌睡来了送枕头,手握老亲王遣人破坏南朝献女联姻之事的把柄,别说是让老亲王的外孙女入宫为后了,老亲王一脉还能落下几根毛都不好说。 郑绥仍被刚刚亲眼目睹的场景震得回不过神。 直到住进了北都城中的会同馆,他无暇顾及随行的南朝兵士们被安排在城外驻营,他们现今实力单薄的事,他满脑子都是朱聿当着众人的面掳走庄宓,扬长而去的画面。 看着叔父在驿馆屋子里转来转去,面上时不时露出笑容,随即又眉头紧锁,郑潼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起庄宓被北皇拥在怀里,用大氅牢牢裹住的背影,心头郁郁。 “叔父,您歇一歇吧。” “歇个屁!”郑绥自诩名门望族出身,哪怕从武,那也是儒将。这会儿听他说了粗话,郑潼光一愣。 “我看北皇挺喜欢郡主,这难道不好?” 郑绥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恐隔墙有耳,他坐了下来,用气声道:“好是好!可这不成规矩,我南朝送女和亲,是为结联姻之利,北皇一声不吭地将人带走了,只让几个狗奴才和咱们谈话!这么空手回去,你猜陛下会如何看我们?” 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给北皇占了个大便宜! 郑潼光到底年轻,被这话一激,脸色登时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那叔父你说,该当如何?” 郑绥带着玉扳指的大拇指在桌几上一敲。 “郡主身份特殊,北皇既有几分喜欢她,少不得要在北宫举宴,向宗亲朝臣们介绍她。到那时,你我见机行事,务必要将此事告知郡主,让她从旁规劝北皇,必须得向世人证明,南朝与北国亲如手足,友邦情切。” 南朝富庶,但论行军打仗,远不比北国那群野熊似的士兵血性悍勇。眼看着东、西之地屡有势力崛起,南帝自危之心日盛。 和亲,既是南朝对北国微妙的示好,也是欲借势巩固国威的计策。 郑潼光想起随行一路,却只见了美人真容寥寥几次的庄宓,在一腔为国担忧的烦闷之余,又为她叹了口气。 郡主今后的命运,又有谁会怜惜? …… 听说朱聿亲自去接了南朝女进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掳上马带进了宫,消息灵通些的宫人已经在疏通关系,求人将自己调去掖庭局令丞为南朝女准备的宫殿侍奉。 但朱聿带着人径直进了温室殿。 不同于用以处理朝政和召见臣下议事的紫宸殿,温室殿作为北皇的寝殿,是举宫上下都不敢踏足的禁地——无他,实在是因为他们的陛下近年来难眠之症愈发严重。为此,殿中一应陈设都十分素朴简洁,珠帘玉钩等容易发出声响的东西更是一样都没有。 毕竟外界稍有一点动静,都会吵得那尊煞神不得安眠。他不高兴,总有人会倒霉。 想起两月前那场几乎快把紫宸殿前的玉阶变成一道血流奇观的那场惨案,宫人们默契地抖了抖,继而又疑惑地对上眼神——南朝女到底有什么能耐,头一回面见陛下,就迷得陛下将她径直带进了温室殿。 自朱聿应下南朝和亲之事后,有关那位南朝女的传言沸沸扬扬,被人们传得有声有色,什么版本都有,最令人信服的,是说南朝女乃是大巫转世,天生就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如今一看,竟还真的应验了。 朱聿面无表情地想。 被他抱了一路,又摔在床榻上的庄宓头脑一阵晕眩,双手撑着被衾坐了起来,还没等她缓过来,下巴上传来一阵大力,迫使她抬起头。 朱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沉的视线缓缓扫过她的脸。 玉色莹然,色甚姝丽。当得起祸水之名。 相较于她显而易见的美貌,朱聿更在乎她内在藏着的神通。 “你对孤施了什么秘术?” 他冷冰冰的质问声砸下,庄宓不解。 朱聿见她仍是一派柔弱无辜之色,冷笑道:“若非你故意设计,孤怎会一见到你就犯困?” 日更,下次更新是零点过五分~按爪掉落小红包,明天爬上来更新的时候统一发[抱抱] 希望大家喜欢呀[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