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他非要当我狗[仙侠]》 第1章 求见 “报报报——大人!楚越之求见!” 青年衣着颇有些不伦不类,斜歪在座椅上,正丢下了一堆报告,拨弄着一支长笛。闻言,懒懒地抬起眼皮,仿佛这一眼已是极大的恩赐。 他对匆忙赶来的魔修道:“话说不清楚,就把舌头剜了。” “大人!是,是是楚越之!” 魔修一进门便已跪在了地上,目光盯着地板,双腿不停哆嗦,皮肤上的鳞片刮得地面嚓嚓作响。 “本座不喜欢重复。” 青年收回目光,仅一扬手,门口侍立着的两位人形卫兵,便一步步向前。 魔修砰砰砰地磕头,欲哭无泪,一迭声地说:“大大大人!真是楚、越之!小的以心魔起誓!” 卫兵们已经架起了魔修,把他往外拖去。 闻言,青年终于抬起头,右手手指一勾,卫兵保持着往外走的姿势,把魔修往地上一扔,流畅自然地走回原位。 魔修大气不敢动,继续跪着,在这位爷耐心告罄前,连忙把话说完了,一个磕巴也不敢打:“是华穹宗的那位楚越之,正一身血地坐在怀花楼门口,求见大人!” 青年噗的一声笑出来了,秀气的眉毛一弯,道:“你如何知他是正牌的楚越之?这位不是忙着拯救世界么。” “回大人,他、他拿着妄言剑!” “哦?让他滚进来。” 青年饶有兴味地将长笛扔进储物空间,顿了顿,又掏出几块留影石抛过去:“拿着,录够了再让他爬进来。” 他扔得很准,看起来没少扔东西。魔修跪着把东西接了,踌躇一下,嗫嚅道: “大人,他、他好像透支修为来的,让他自己爬进来,怕是、怕是死了。” “是么?”青年漫不经心卷着自己的长发,“那不是更好吗?” “是。” # 鬼都里人魔妖鬼喧嚣,花柳街更是各类妖魔鬼怪大聚,异彩纷呈。 这条街被卫楼主强行规定: 只允许类人生物往来。所有不化形者一律挖出心肝示众,躯体炼作傀儡填充守卫。 凡卫楼主出行见到不化形者,不问缘由,一律杀之。 久而久之,鬼都各类生物不约而同化作类人形,妖族露出耳朵尾巴,魔族浑身包裹鳞片。 只有远离怀花楼的地方,才偶有一些心存侥幸的小型生物,现出原形。 花柳街上,花花绿绿的男女人形,涂着厚重的白粉和腮红,勾着手帕,笑嘻嘻地站街边揽客。 亦有各色的摊贩,卖着各色的玩艺儿。 唯有一座金碧辉煌的花楼前,中空了一片地带,中央盘腿坐着一个人类修士。 他的白衣上满是血迹,几近染成了红衣。一柄剑插在腿中央,双手握着剑柄,头微微靠上去。 短发遮住了他合上的眼睛,胸膛的起伏微弱,垂着头,嘴唇抿着,仅仅露出半张清俊孤傲的侧脸。 一群“人”围成一个半圈,持续有些调笑和戏弄的声音。 “这位郎君,可还有呼吸?要不要小女子摸摸呀,嘻嘻,真是张俊脸呀。” “喂,那真是楚越之?万一不是,楼主发了怒,咱们这些围观的说不定也玩完!” “他不是去了无极海吗?走啦走啦,这热闹,也得有命才看得!” “嚯,说不定真是呢。独门消息,这楚越之他,被那些虚伪正道给通缉了!这一般人我可不告诉的。” 修士一言不发,抱剑坐着,宛若一具尸体。 “——散开,都散开!想让楼主录下你们的脸吗!” 先前的魔修大摇大摆晃出来,后面跟着两个卫兵,全不像在卫楼主面前畏畏缩缩的样。 他拿着留影石摆弄一阵,这才虎着脸,绕着人类修士转了一个圈,全方位无死角录下来。 这时,“人群”已极有眼力见地,哗啦退开几百米。 天上飞的也老老实实收起翅膀,落到屋顶上,生怕卫楼主记住自己或突然杀出来。 人类修士抬起头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羞辱行为。 他等魔修拍过一圈,缓慢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却不难听出原本的冷调。 “他,怎么说?” “楼主让你自己爬进去!” 楚越之无视魔修猖狂的笑声,慢慢坐直,单手扶着剑,更像是拄着拐杖。 他的长剑已经被血染透了,光泽暗沉,剑尖斜斜地断了一小截,断面却被磨得平整。 “多少步?” “什么?” “我现在最多只能爬五百步。”他平静地说。 周围蓦地一阵哄笑声,顾及到卫楼主,又稀稀拉拉停下来。 魔修跟着笑了一阵,想起自家主人阴晴不定的性子,脸色变化一阵,斟酌道:“你先爬,我、我回去请示大人!” “好。” 楚越之低着眼睫,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顺从地俯下身子,右手肘压在地上,一寸寸前行。 他的右手似乎不剩多少力气,全靠左手勉强支着剑,一次次刻着地面,半是跪着,半是趴着,往前挪动。 喧闹声好像在他耳边炸开了,又好像很远,很模糊。 句子零碎成碎片,晃晃荡荡,如叶般凋落。 他堪堪爬上了台阶,在鼎沸的大堂里,似乎才走了一半。 却突然听到一阵足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蓦地,似乎有一个人在他面前站定,充满恶意地,用鞋尖挑起了他的下巴。 冰冷冷的皮质触感下,楚越之喘着气,被迫抬头,顺着那人裸露的小腿、怪异的服饰,一路向上,落在那张男女莫辨的脸上。 “怎么,爬了才一百余步,就要死了?” ——卫听雨。 小喽啰魔修极有眼力见地一吆喝,怀花楼大堂的客官、粉头、乐师等同样极有眼力见地,一水散开了。 门口围观的看众见了卫听雨,如见煞神般连连后退,待他们一出门,便人影儿也不见了。 卫听雨略略瞥了一眼魔修,后者汗毛都竖起来,立马打个哈哈,遁地消失。 楚越之静静看着,保持一个羞辱的爬着的下巴被鞋尖挑起的姿势,直视着卫听雨,眼底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卫听雨被盯得烦,一脚踩上他的脸,踹开了几米。 他竟还记得控制力道,没直接把人踹没了。 楚越之缓缓坐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却只是把衣服上的鲜血也抹上去了。 卫听雨心情舒爽得很,顺手抄了把椅子坐下,笑道:“你倒真是颜面扫地,还道心坚韧啊。” 楚越之咳嗽几声,怕他又听得烦,强行忍下剩下几声,忍得喉咙发痒。 “见你,要付出代价的。” 起码,他四肢健全五脏六腑三魂七魄俱在。他本以为最少要少个几样的。 “你想得挺开啊。”卫听雨把玩着魔修给的几块留影石,有心把他现在的样子也录一遍,“你爹这会儿心情好,说吧,什么事?你总不能指望我给你收尸吧?” “不,咳咳……”楚越之擦擦嘴角的血迹,道,“我被人界追杀了……” “本座知道啊。”卫听雨愉悦地说,“本来有些可惜,以我们的交情,原该我亲自送你下地狱的——嘿,正好你自己跑来了。” 他甚至吹了声口哨。 “……这个,给你。” 楚越之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晶石,先是在储物空间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这才递给卫听雨。 卫听雨很满意他的识相,并不用手接,右手轻轻一勾一收,几根半透明的丝线凭空出现,稳稳当当地将东西送到了他眼前。 一块上品留影石,可以刻录神识信息。 卫听雨随意地探出一缕神识。下一秒,在看到画面上的人的同时,他的笑容消失了。 五指一抓,楚越之顿时被白线整个儿吊在半空,四肢张开,头被按着垂下来,仿佛被钉在了柱子上。 他被迫看着地面,一副忏悔的姿势。但他却能想象出卫听雨的表情,那病态白的脸上一定先是蹙眉思索,紧接着嘴角不带笑意地上扬,眼神却阴恻恻,似乎下一秒就翻滚成愤怒。 “我本来没打算搜你的魂。”卫听雨冷冰冰道。 “你搜不了。”楚越之呛咳着说。 卫听雨的脸色更差了,眼珠子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在思考在哪里扎一下,才不会把这家伙扎死。 “你在顶嘴?” 用不着他提醒,这卫听雨自然是知道的。 且不说他修为尚在元婴大圆满,而楚越之再不济也是个化神。楚越之这玩意修的还是修真界人人鬼迷心窍的无情道,道心之坚固不说,神识根骨之冰冷也非他可探,说不定楚越之骨灰都凉了都搜不进去。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轻易让楚越之死去,那家伙脑子里记的东西可值钱了。 “没有。”楚越之依旧态度良好,并没有自己修为境界比卫听雨高的自觉,十足十的阶下囚自我认知。 “你想要什么?” “合作。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相应的,我需要庇佑。” 卫听雨气得笑了:“你屁股当头用了?” “我只是走投无路。” “你不是还有死路一条吗?” “……求你。” “我□□祖宗十八代的,你知不知道不出三天那些化神老鬼就把老子的城给围了?用你一命换老子后半生不得安宁?真把我当你爹了是不是?……” 楚越之忍辱负重地等他骂完,道:“求你。你聪明,肯定有办法。” 卫听雨:“……” 他扔出一把匕首,刀锋擦着楚越之脖颈划过,擦出一线血花。 “不出一炷香,你就死了。”他陈述道。 “是。” 楚越之坦然承认了,然后道:“我知道刘承德现在在哪里。” 他余光里看见,卫听雨刷的一下站起来了。苍白的小腿立得笔直,像一双一折就断的筷子。 “发誓。”卫听雨说道,一步步走过来。 “我以道心发誓。” “谁特么知道你现在是人是魔?用道心和心魔各发一遍,等你恢复到七八成,如实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卫听雨扬起右手,楚越之依旧被吊着,但右手已经自然垂了下来。 “我右手暂时废了。”楚越之说。 卫听雨啧了一声,放开他的左手。 楚越之左手并拢无名指和小指,食指中指伸直,点了点眉心,又点了点胸口,哑声道: “我以我的一切起誓,待卫仁护我恢复至八成,我必告知他他需要的一切。如有违背,魂魄躯体俱归卫仁所有。” 卫听雨嗤笑道:“我如今不叫这名字。” “是你便可。” 他咬破指尖,虚空中血液画出一行浮动的文字。 卫听雨略略看了一眼,便随意拿了把刀划破手指,简单地立了这个契约。 算起来挺值。万一楚越之伤势过重,或者糊弄不过人界那些化神老登,最后死了,这誓言也不会拿他怎样,再给他记下一道天谴。 不过嘛…… 卫听雨重新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势,神识扫描一圈,颇为遗憾。 看来楚越之落在他手里,暂时还是死不了了。这点伤对这穷剑修来说要死要活,对他来说洒洒水啦。 他懒得用自己的修为给对方疗伤,愉快地决定这S13多痛几天。 卫听雨随手用白线给人塞了颗吊命丹药,讥讽道:“你们华穹这么穷?你一山头山主一点药都没有?” 楚越之并不在乎被他喊得像土匪,感受着五脏六腑里潺潺的暖流,因透支修为而断裂的经脉,似乎正在缓慢地愈合,右手手指勉力动了动。 他知道卫听雨这是下了大手笔。 怀花楼楼主,实际鬼都城主卫听雨,看来有钱的不是一点。 他绝没有普通元婴这么简单,不然怎么可能在人妖魔鬼四界之间,牢握鬼都大权。况且,他还敢与自己叫板,也不怕自己伤好了给他杀了。 ……虽然这人一直这脾气。 “是穷。” 卫听雨嗤笑一声:“我看是你穷吧。” “是的,我穷。” 卫听雨:“……” 这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态度,给他整没脾气了都,连他底下的喽啰被打都知道叫两声。 他决定懒得和这穷剑修计较。 “行了,跟那俩卫兵过去——不能走?我让他们拖着。” 卫听雨动动手指,楚越之便啪的一下掉到地上,刚愈合一点的伤势又摔裂开了,血渗进地面。 他这才发现被某人弄得乱七八糟的地面,嫌弃地啧了一声——鬼都人民都知道,敢在怀花楼闹事,重点是把怀花楼弄得肮脏,要是运气不好被卫老爷发现,那就利落点先自杀吧。 “能走……咳咳咳。” 卫听雨扬一扬手。 卫兵傀儡们立马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楚越之,双腿拖地,像拖犯人似的拖走了,留下一长条血痕。 楚越之:“……” 第2章 一样 “哎,听说了吗?卫楼主今个儿心情好,大赦了鬼都!我那兄弟刚被放出来了,全胳膊全腿儿的!” “哎呦,是不是因为楚越之那事儿啊?早知如此,那日便跟进怀花楼里去看了,抓进去没多久也能放出来,还白白看了一场好戏。” “得了吧,要是跟进去,说不定你脑袋那会儿就掉了!哪轮得到大赦……” “那楚越之可是死了?” “听说被拖进后院了,那么长一道血迹,是头猪都流完了吧!估计死得尸体都找不到了,和卫楼主这么多年恩怨呢!” “哎呦呦,那死得可太惨了,不知道楼主会不会拖他出来示众,给大伙儿开开眼?” “楼主的心思你哪里猜得?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他统一了鬼都!不知他会不会趁此机会称王,再不济也应该称个实打实的城主吧……” “我倒是希望再多死几个楚越之呢。要是他早点死,我以前也不用受这老罪,还花大价钱买了只胳膊!” “……” 鬼都街头、茶馆、旅店、青楼等等,诸如此类言论,不绝于耳。 而鬼都“人民”津津乐道的中心人物,正吩咐了手下前往妖魔两界,诚邀各位大人参加他的百岁生辰; 另私发了函件,言无极之心如今正在他手里,望各位赏脸来此一议。 卫听雨站在后院,亲自放飞了十几只傀儡鸽子,附上一缕神识,算是盖了他本人的章。便抄着手,溜溜哒哒进了角落一木屋。 怀花楼后院被他亲手下了暗阵,除他以外,无任何活物可进出,只有他的傀儡来回洒扫庭除、侍弄花草。 那木屋在极不起眼的角落,看起来像一间杂物间,是他安排手下傀儡在拖楚越之来的途中,顺手盖的。 卫听雨左看右看,还算满意这效率这模样,便穿过一丛丛五彩斑斓色泽糜烂的花草,门也不敲径直进去。 里面空无一物。楚越之坐在地上,正如先前一般抱剑打坐,眼睛闭着。 他一进来,楚越之便立马睁开眼,微微抬头看着他。 卫听雨不满意内里的简陋,从储物空间里拽了把华丽的椅子,坐垫柔软。 他随意地坐下翘起腿,对地上的楚越之抬抬下巴。 “过来。” 楚越之依言走过来,在他面前垂下头。 卫听雨先是用神识将他外在伤势扫描一圈,微蹙起眉,让他伸手,伸出两指虚虚搭在他脉搏上。 白线从指尖探出来,丝滑地钻进楚越之皮肤里。 毫不意外地受到了他功法的抵触,一片莹蓝的坚硬冰冷,沿着丝线冻了卫听雨一下。 卫听雨抬脚轻踹他一下,相当不满:“收起来。” 楚越之迟疑一秒,在对方不耐烦之前,乖乖收起来。 “嚯。”他听见卫听雨幸灾乐祸笑了声。 一条丝线沿着经脉走了一圈,不仅有多处断裂,那澄蓝的道心外表也寸寸断裂,宛如干旱的土地。周围还环绕着数道虎视眈眈的灵气,明显出自不同的人。 另一条沿着他的血管走了一圈,更是发现他内里的破破烂烂,像内芯被洗衣机搅烂的娃娃。 楚越之只觉得两条阴冷冷的丝线,像毫无感情的毒蛇,在他体内嘶嘶吐信,游走了一圈。 但它们没有冒然去探他的丹田和神魂,点到为止地退了出来。 “真了不起啊,一具人类躯体居然能破烂到如此地步。可惜了,你爹的灵气似乎不能够温养你这样如此纯血的正派人类啊。” 楚越之:“……” 丝毫听不出可惜的语气。 阴阳怪气了一通,卫听雨才慢悠悠掏出两枚丹药,施舍般扔给他:“拿着,一日一枚,炼化再用。别像上次那样浪费好东西,那是事急从权。” 楚越之低头看了看,是固本正气丸——一样能稳固道心,预防走火入魔的绝品丹药。 这人究竟有多少东西? “先用着这个,万一走火入魔了,你这伤势直接就死了。外伤内伤疼就先疼着吧,本座上次给那东西,吊你狗命几天,轻轻松松。” 楚越之:“……不能先给我请个医师吗?” “请得动老子,你就该立马跪下嗑上一百个头了。” 卫听雨控制住力道,抬腿给人踹开:“现在外界都当你死了,你当然还是死着好。上仇人家寻找庇护,也不知你这猪脑怎么想得出来的,白送给我我都不要。” 楚越之垂着眼,呛咳出一大口血,从地上爬起来。 即使卫听雨极度不信任他人,他也明明能让手下医师起誓,绝不泄露自己的存在…… 对了,卫听雨出身药王谷,本就会行医——无非是刻意的,存心让自己疼着。 也是,以那家伙睚眦必报的性子,肯收留自己已是不错了,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好过。 楚越之低下头,沉默片刻,慢慢问道:“能完全医好么?” “那得看你表现了。狗叫得好听的话,说不定可以得到一块大骨头哦。” ……一如既往的恶劣。 楚越之眼睫微动,蓦地才反应过来: 这人居然能治好么?剑道受伤的时候多,以他的经验,他这样的伤势,药王谷估计没有几个人敢打包票说完全治好。 其实他没怎么犹豫。 “……汪。”他说。 卫听雨:“?” 他难得这样的愣神,顿了一会儿,倏忽笑得直不起腰。单薄的身体裹在黑衣里,宛如风吹倒伏的杂草。 那苍白的脸笑得一阵潮红,扯动了病气似的,猛的咳了两声。唇角上弯,俊美如同瓷器的脸上,难得有了些人气。 哪有正派修士落到他手里,还是他昔日仇敌,自愿给他学狗叫的美事? 卫听雨爽得头皮发麻,乐得给楚越之当个名副其实的主人,顺手掏出两枚医骨活肉丹,扔给对方。 “乖啊,主人给你骨头吃哈哈哈。” 楚越之默不作声,接了又一样好东西。 别的不说,这人确实大方得很,也难怪除了雷霆手段外,还把鬼都治得服服帖帖。 “行了,当了本座的狗,这样邋邋遢遢的成什么样。把衣服换了。” 卫听雨又嫌弃起他,丢给他两套衣服,是自己身上那种奇形怪状的款式。 是了,楚越之早就听闻了:卫听雨“发明”了一种奇奇怪怪的衣服风格,鬼都本地“人民”个个效仿他,已然成了一种鬼都风尚。 在人人或长袍或短打等等的时候,卫听雨莫名其妙专门打了件黑色针织开衫,领口露出打底的白衬衫,衣领还绣了个黑色不知名药草。 他的衣上艺术性地挂了些纯装饰的银链,穿了条阔腿裤——鬼都夜间阴冷,他已把早上穿的短裤换了——还穿了双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短靴,鞋尖哑光,沉得像夜。 楚越之看不懂他的穿搭,只觉得奇怪。几十年前见面的时候,他还是穿着正常的黑长袍,不懂他如今哪来的灵感。 反正浮夸得很,一如本人。 楚越之翻了翻对方扔过来的衣服,普通的t恤长裤,正如来来往往鬼都“人”穿的那样。倒也没什么抵触,什么衣服都一样。 卫听雨笑够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而喉咙里笑了声。 “楚越之,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我说过什么吗?” 楚越之歪头想了想:“把我脑袋削下来喂狗?” “那倒罢了,你如今已是狗了,自己留着吧。”卫听雨眯着眼,似乎又在重新打量他,“我是说,你别特么装你那假清高,恶心透了,你我不过是一样的。” “嗯?” “你真以为你天生就良善吗?只是没有人逼你罢了。”他觉得颇为无趣似的,站起身来,抬腿离去,“就像这次一样,只要需要,你就可以把尊严轻易舍弃,等再需要的时候,再捡回来。” “不过也不能说你。” “——大家都是一样的。” 楚越之抬眸注视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有说过吗? 他皱眉回想一遍,逐帧提取记忆,并没找到一点印象。 第3章 忙碌的卫师傅 处理完这段时间的公务,顺带布置了一周后的“百岁生辰”事宜,卫听雨伸个懒腰,从案桌后站起来,走到窗边,俯瞰他的“江山”。 这是怀花楼的顶层,底层当然是风月场所。 人来人往,有男有女,有人有妖有魔,日夜歌舞喧嚣,另布置有包厢和厅台,灯火不熄。 中层设置客房,便宜到昂贵具有,地下还布置了一个拍卖场,同样规格货物各有不同。 莫说鬼都,单是坐拥这一鬼都最大的销金窟,他的钱财就够他用上一辈子了。 这自然是前代怀花楼楼主留给他的遗产,他不过稍稍加以改造经营。至于为什么说是遗产嘛……那当然是他杀的啦。 鬼都历来无城主,地头蛇太多,谁也不服谁。 势力最强的有三家,除怀花楼外,还有附庸风雅的茗轩茶阁,和替人走货杀人的煞血盟。此外,还有各种数不清的小中帮派。 卫听雨二十多年前坐上怀花楼顶层后,或用强硬手段,或许以好处,慢慢拉拢了不少小帮派。 又派死忠者潜入煞血盟,由内而外给换了波大血,扶植了一个听话的傀儡上任。 这些年间,怀花楼表面上风雨不争地专心发展商业,拉拢人才。 待到十年前茗轩阁发现怀花楼实力逐步强劲,便意图联络煞血盟削弱它时,卫听雨令煞血盟盟主假意答应,最后让茗轩阁惨遭“背刺”,腹背受敌,归于怀花楼,正式更名为怀风阁—— 卫听雨是不会允许自己手下实力太过强劲,或者有联合对抗他的可能的。 他自作主张地给怀风阁洗人,安插了一大波亲信,再拨手下与煞血盟盟主最不对付的那位,做了怀风阁阁主—— 仇恨大概是那盟主出任务时,嗜血屠村不小心屠了阁主亲人(任务是卫听雨安排的,是拦截彼时的茗轩阁某一商队)。 此后两人明争暗斗不断,无暇他顾,卫听雨毫无内患之忧,牢坐鬼都第一把手。 鬼都素来无城门,且地处人魔妖交界,是什么东西都来得,什么东西都去得的黑暗地带。 因而各种不合法无道德的买卖极为昌盛,同时,治安也约等于无,每日都有陈尸街头者。 他上位后,因为影响他做生意捞钱,狠抓了一把城内治安。 不问对错,城内闹事者,血溅三步以内,关轻牢,抽签砍任一四肢五官;三步以上十步以内,关重狱,抽签取任一内脏,抽到心脏纯属倒霉,概不负责;十步以上,或不服管教反抗守卫者,就地格杀,取其一切,包括魂魄。 当然,私下寻衅杀人的他不管,只要别把血泼大街上炫耀存在感。 令刚下不久,鬼都人人嗤之以鼻。一月后,见到训练有素的傀儡守卫,无人不胆寒。 半年后,人人安之若素,甚至有势力单薄者感激涕零卫楼主的“圣恩”。 城居环境也被卫听雨这死洁癖严抓,譬如上文提及的幻化人形的强硬规定; 再如专门设立垃圾场和停尸场,两者亦为卫楼主提供了不少经济价值; 又如另辟城市清洁工这一岗位,并命各家店铺打扫自家及店前卫生,举报者核实后有赏,奖赏从高昂罚金中取其一半,等等。 有了治理治安的先例,这几条落实下来可谓是顺畅无阻。 甚至成立了不少部门,另管城内事务,包括卫听雨最为擅长看中的商业。因设于怀花楼不太妥当,怀风阁又相对而言空闲着,故设于怀风阁。 卫听雨两大左膀右臂,怀风阁处理内务,对外沟通,安排合法行商;煞血盟对外走私,杀人越货保镖缉凶无所不作。 仅有城卫队是不归煞血盟统管的,直属于卫听雨。 两者一文一武(虽然怀风阁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互相掣肘,重要文件一应递往怀花楼顶层,共同为卫听雨服务。 而怀花楼只需要做做它的旧营生,给卫楼主提供一个落脚点,就足够了。 至此,卫听雨成为无名有实的鬼都城主。 至于他为什么不称名,乃至于称王,那得去问他了。 偌大的顶层,富丽堂皇,只有卫听雨一个人。 设了隔音结界,底下和远处的喧闹,全都传不进来,似乎独立于世界外。 事情都处理完后,他站了会儿,呼出一口气,决定提前这季度的傀儡检查。 便抬手召出丝线盘,顶部墨字标了“城卫”二字,五指伸进去,全部一勾,铮的一声,白线以不同程度颤抖着,不停发出嗡响。 卫听雨极目远眺,只见近处远处皆快速跑来一列列卫兵。 那一队队黑色无脸人迈着统一的步子,咚咚咚地跑过大街小巷,直奔怀花楼。 花柳街的本地居民早就见怪不怪,青楼女子男子拉着生人往里躲,自觉让出一大片空地,吃吃地笑着: “啊呀呀,那是我们的卫楼主呀——小哥哥/小姐姐,进来坐一坐么?” “奇怪呦~这次提前了么?” “哎呀,一周后卫楼主生辰宴,来人肯定多,要先好好保证守卫质量呀,呆子。” “卫楼主还年轻呢,真想……” “嚯,敢肖想楼主,小心被他的狗腿剜了舌头!” 花柳街欢声一片。 那一列列守卫却径直大踏步路过他们,身材匀称,身高相仿。 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在怀花楼前有序地排成了方阵。 这么多“人”一并进入人流量大的怀花楼,自然是不妥的。 卫听雨站在临街的大阳台上,无视民众投来的好奇的目光,拿着丝线盘,一根根勾起。 无脸守卫便一个接一个升上空中,落在阳台后,便自觉往里走去,排成一队。 一队十人,共有十队,近百根丝线。 卫听雨顺便让楼里守卫和后院的傀儡人都过来,前者八十,后者二十,又一百名,应共两百人。 他翻了翻三张线盘,顺着自己给手下种下的傀儡丝,发了一条内部联络。 “你,来顶层。” 来人是前日通报的那位遁地魔修,这两天刚获赏,兴奋得上班时间喝点小酒大吹特吹。 闻言,酒立马醒了,他来不及跟同僚知会一声,就马不停蹄到了,一来就扑通一跪。 卫听雨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喝酒了?” “大人!小的,小的知错!” 绍钰是怀花楼唯一部门令部的部长,虽说名下属于怀花楼,办公地点却在怀风阁。 这部门什么都做,上到监督怀风阁和煞血盟,颁布卫楼主命令,下到给卫楼主通报跑腿引见,通通直接听命于卫听雨本人。 当初选中这魔修,就是看中了他来去方便,消息灵通,忠诚懂事,知道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话必须烂在肚子里。 重要的是不用卫听雨久等,随叫随到,而且听话。 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得不错。 例如楚越之一事,怀花楼的人一通知到绍钰那里,他就知道这事必须马上上报。哪怕卫听雨可能会以为被戏弄而发怒。 卫听雨懒得和他计较,淡声道:“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回答不好,赏你脑袋搬家。” “是!” “城中守卫少了两人,为何?” 魔修绍钰知道他早晚会问他的傀儡队,早已倒背如流:“回大人,前日楚越之来访,倒在路边,守卫以为他已经死亡,打算送往替补场。楚越之反抗中杀了两人,随后逃跑。” 替补场隶属于停尸场,往往选取新鲜的还算健全的,修为在筑基及以上的合格尸体,加以冰冻封存,留作卫听雨炼制傀儡。 此外亦可拆卸一些肢体或内脏,经过卫听雨传授的秘术炼制,配以他特供的秘制缝合丝及嫁接丝,送往怀花楼地下高价卖与他人。即使临期尸体价格相对较低,但仍旧价值高昂。 这些尸体一部分是来源守卫巡城发现,更大一部分则是他人兜售。 卫听雨:“……” 增加本座的工作量,等下去给楚越之吃吃苦头。 他不打算加强一下守卫的生命判断系统,反正世界上没几个楚越之,他不介意有快死的人来给他填充钱包。 “名九大道那边有三位守卫受损严重,为何?” “回大人,煞血盟手下的人去那边吃酒,和怀风阁的人起了冲突,误伤了守卫。” “犯人呢?” “十步以内,一人取了肝脏,一人取了肺部,一人……” “够了。有无私通取签?” 绍钰迟疑一下:“这,小的不知。” 卫听雨顺手扔了袋上品晶石,道:“把桌上的东西布置下去后,明面上放你假,明日私下去查。再查查有无人怂恿撺掇,是谁喊他去的,是谁先起的矛盾,等等,全部查清。” “从煞血盟那边查起,再到怀风阁,重点查下那个店铺。下周前给本座交个报告。” 卫大人给的东西,不用打开也知道是上等的。 绍钰恭恭敬敬地接了:“遵命。” 卫听雨大致扫了一眼,确认傀儡们别无异常,只有些日常损耗后,道: “本座离去时到前日的怀风阁和煞血盟总体报告,已经做好了吧?附上你们部门的评估,今日交上来。要饮酒,做完再去,只有一点,不许闹事。” 言下之意是,赶紧做完,你要喝可以直接回家喝。 绍钰机灵,这两天估摸着差不多要交了,加上平时也有留心存档,分段分类评估,不消多久便可以下班去玩了。 “把桌上的文件分发下去。退下吧。” “是,大人。” 绍钰收起晶石和文件,欢天喜地地退了。 出门后,他把手里沉甸甸的上品晶石亲了又亲,分量比前日还要重上一些。 估计又有一年工资的份额了,更别说事情做好了领的只会更多。 绍钰愉快地决定下班前,顺便领一下这月的工资,心里乐滋滋。 反正,这辈子他都要做卫大人忠实可爱的狗腿。 魔生前一百年一直在鬼都租房,还意外断了条腿。 跟了卫大人没几年,不仅腿接上了最好的(天价的八折员工价,并有员工通道),还眼瞅着能买上市中心的小别墅了。再过几年,或许一年,还能娶上一门漂亮媳妇。 至于底下隐隐流传的说法,说什么怀花楼原楼主——笑话,他骨头里还有卫大人的傀儡丝呢,敢起半个念头直接当场去骨存皮,变成绍钰牌无骨魔族——卫大人是那么好惹的吗? 今晚不如在楼里喝点小酒,叫个头牌,庆祝一下…… 使唤完绍钰,卫听雨再次使唤令部的其他魔,给自己跑去替补场取了零件和锁魂袋。 赏了点小钱后,卫师傅开始了新一季度的敲敲打打缝缝补补。 先施放一个大洁净术,操控傀儡自己脱了衣服。 外表内脏损伤的,缺啥补啥,傀儡用的功法是统一的初级功法,不必费心去挑合适的,胳膊粗一点胖一点之类他可以稍稍改动一下; 不小心被打坏脑子的麻烦些,得翻翻锁魂袋,找个合适的细心缝上去; 除了后院里种花打扫的,傀儡们的丝线最好从头到脚全更换一遍,一是防止新安装的与原来的难以兼容(以卫师傅的技术,一般不会,但保险起见,以防打架掉线),二是全套的安装更能保证丝滑度,进而保障战力。 而后院那些,给他们神识更新一下,在他们日常任务路线里把楚越之那木屋加进去。 卫师傅实在受不了每天都有傀儡在疯狂撞那S13木屋了,都放那么角落了,还天天在他脑子里弹窗报错,每弹一次他就想杀楚越之一次。 忙碌的卫师傅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将一百九十八名傀儡修整完毕。 他重新排好三个盘,调好参数,设置自动运行。 期间绍钰来交了报告,他大概看了一眼,心里有数,收进储物空间里。 接下来便去替补场,重新做两个城卫。 从头做起自然要麻烦许多,往日敢让他加班的,早就投不上胎,永远成为他数十个锁魂袋里等待使用的一员了。 忙碌的卫师傅满怀杀心地忙碌了两个时辰,在线盘上添上两根线,排进附近的八人小队,施施然回了怀花楼。 又召来怀风阁阁主和煞血盟盟主私下谈话,两人打一见面就互相瞪眼,变成卫大人的卫师傅让他们相对而坐,彼此隔得老远。 自己却捧了杯茶听他们各自汇报工作,互掐诬陷,并抢着打小报告(城卫受损那事)。 老干部卫大人翻着工作报告,拨了拨漂浮的茶叶,平衡端水,慢悠悠地布置了生辰宴的注意事项,并成功地激起双方的好胜心。 于是卫干部各拍五十大板,各画个大饼,遣散了他们。 人走了之后,他站起伸个懒腰,往窗外看了一眼。 正在落日。 夕阳透过落地窗打进来,刚好落在他脚边,恭敬地伏着。 他坐在黑暗里,唤人收拾了茶杯,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往外走去。 积压的公务算是告一段落了。 幸好鬼都底层大部分时候是自治的,当然要管也管不了。加上他把大部分工作推给手下,工作不算很多。 忙碌的卫师傅,至此暂时结束忙碌的工作。过几天使者陆续到的时候,更有的是事情做。 这一切要归功于杀也杀不得,活也全不干的楚大爷。 正好两天过去了,卫听雨决定重新找他算账。 第4章 忙碌了一天的卫师傅发现自己将与全世界为敌 卫听雨在后院逛了一圈,确认他的宝贝毒物们都还活着,闻着剧毒的空气,抬腿迈进了木屋里。 例行检查了一下,楚越之的血液里果然被腌进了毒气。 卫听雨略施小计,给他清理了一下。 楚越之感受着体内的白线毒蛇似乎在进食,阴冷感所到之处,那淡黑的毒气立马消失殆尽,而白线愈发晶莹圆润,亮如珍珠。 他沉默片刻,道:“你的血里不会全是毒吧。” 卫听雨翻个白眼:“那老子把毒物当草啃,不比在这和你充好人强?” 楚越之:“……” 他今日已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奄奄一息了。 那两颗医骨活肉丹实在不负它的名字,他体外的伤口已愈合了一半,不再狰狞难看,甚至还在不停愈合,或许都不会留个疤。 内伤也好了些许,内脏修补了两三成,经脉在慢慢接上,右手已经勉强能完成简单动作了。 而那固本正气丸则成功抑制住他丹田里狂暴的心魔,稳固正源灵气,让他这两日得以静心养伤,以一个前所未有的吸纳灵气速度恢复着—— 这地方的灵气魔气太浓厚了,不知是地方养育了天材地宝,还是天材地宝养育了地方。 显然,楚越之并不知道外面那些花草都是闻一闻、逝一逝的大好玩意。 他只是以为有一点有毒,并不知道是他的体质和修为帮他抵御了大部分毒气。 卫听雨心疼死被楚越之影响的那部分灵气和毒气。 这地方可是他足足筹划一年,多次演算,四处寻找植株动物(吩咐手下),同时设计了一个阵法框架,套了一层又一层阵法,旨在最大程度利用空间,建造一个生态循环系统。 又亲自登门请来顶尖阵法师(起誓嘴严版),反复核算,并加上化神以下一击必杀的强力杀阵——以他的疑心病,建了三个,并讨教了修缮方法——花了大半辈子赚的钱,才拥有这么一个药师天地。 毕竟毒物少有人种植饲养,有心力养的人也舍不得拿出来卖,这些实在是有价无市。 无奈之下,卫听雨只好用笨方法,在自己老巢建了一个。 “你他妈再敢这么吸吸吸,脑髓给你吸干,老子门口的草都蔫吧了——从今天开始,只允许吸十个大周期。” 妈的,要是生态系统的一环崩了,调教回来可比做几个傀儡麻烦多了。 楚越之:“?” 他默默应了一声,不理解,但不得不尊重。 药草加傀儡,卫听雨借题发挥,狠狠骂了他一顿,算是出了气。 这回倒是没有动手。毕竟楚越之怎么说也是个化神,而且如今不是濒危状态,还是不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楚越之一头雾水地听他说完,才勉强明白他为何生气,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卫听雨问他:“这两天没出这扇门吧?” “没。” “以后也别出。外面有杀阵,这里我临时改了权限,算是安全的。” 卫听雨骂完了,才想起来似的吩咐他,边说边百无聊赖地坐到先前的椅子上,卷了卷自己的长发。 他今日的确很忙,忙到没心情玩头发编个小辫,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丝滑柔顺宛如瀑布。 “那你之前不说,不怕我出去了吗?” 卫听雨打个哈欠:“忘了。” 他自己进进出出的,早忘了自己还布了三重杀阵,也就让傀儡带生人进去的时候,暂时记起来了一下。今天要不是提到药草的事,他估计也想不起来。 楚越之死了或许是有些可惜,可惜刘承德又逃过一劫。 “还有,过两天本座要办个生辰宴,魔界妖界的人到时候会来。那几天你小心点,灵气也别吸了,藏好你的气息。” “生辰宴?”楚越之皱了皱眉,“这时候?” “也不看看你给老子留的烂摊子。” 卫听雨打着哈欠,低头给自己编小辫:“你以为人界那些老不死的,怎么现在还没杀到?本座派人一路去做了些隐蔽,暂时限制人类出城回界,又在人界散播了不少谣言,他们这会儿估计还在鬼蜮找你的尸体,要排查到鬼都来,起码还得好几天。” “正好腾出时间,把魔界妖界那些老妖怪引过来,他们在,人族那些欺软怕硬的东西也不敢轻举妄动,不会大规模搜城——啊忘了你也是人族的化神玩意儿——再加上城里人人都说你已经死无全尸了,到时候我随便拿些骨灰啊断肢啊,你想办法附上气息,就可以糊弄过去了,反正我的作风有口皆碑。” “但你那柄破剑应该是留不了了,你别给老子扯什么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傻**理论。要么我把你们打包扔出去,要么你自己想办法再要回来,反正不关我的事了,知道了吗?” 卫听雨让他自己想了好一阵,待到前面两股小辫编好,才听到对方低声回了一句好。 他把辫子散开一股,拨了些头发,编一个大些的不一样的,继续道: “对了,你那无极之心,给我。” “?” “妖族魔族那些老妖怪哪有这么好请的?区区一个后辈的百岁生辰,哪里请得动这些大佛?这就是个幌子,我私发了信函,用无极之心的名字,让他们过来。不然何必叫你隐藏气息。” 要不是为了要东西,他甚至都懒得坐在这里,和楚越之解释这一大堆事情。 楚越之沉默了一下,突然道:“你请了谁?” “还能有谁?活着的不就那些?请一些却不请另一些,倒显得我不懂事,剩下的都不知道是真闭关了还是真死了。”卫听雨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掀起眼皮看着他,“——你没有?” “我……” “少装,我知道你有。” 楚越之不想去问他哪来的消息,问了也得不到回答。踌躇一会儿,才坦白道:“我炼化了。” 卫听雨:“……???” 无极之心?炼化? 那颗救世的珠子???那个类似女娲补天用的五彩石的玩意??? 这两个词,是可以组成句子的吗??? 他猛的抬起头,手里的动作也忘记了,睁大眼睛。楚越之都不知道他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眼睛,竟然可以有这么大。 “你说,你,炼,化,了?”卫听雨差点背过气去,一字一顿问道。 “对。” “对你个头啊!那是什么东西,你也敢炼化了?楚越之,你是真不怕死啊,你就是差点炼化死了,然后才被通缉追杀的吧?!你他娘的不早说,老子满世界找刘承德也不来帮你!” 楚越之决定回答第二个问题:“不是。” 卫听雨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体内的力量一下子没压制出,扭头咳出了几口血。 楚越之转头看过去,那血红得发黑,似乎还在蠕动着,哑光般吸走了光芒。 他直觉不对,悄悄灵力强化看了一眼,那血周围的灵气和魔气不知是被摧毁了还是吸干了,顷刻间无影无踪。 下一秒,卫听雨抬手施术扫除血迹,拿出手帕揩着嘴角,平复着呼吸。 他那编了一半的辫子半散在肩上,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像纸似的脆弱,好久才找回声音似的,哑声道: “我决定了,直接把你交给人妖魔三族,让他们思考怎么把那玩意从你肚子里挖出来吧。我也是受害者——你特么到底是哪来的无脑的胆子,你怎么敢把救世的珠子给吃了的?这世界你不想救就不救了吧,干嘛断人生路呢?” 卫听雨肠子都悔青了,都是因为提起刘承德他就昏了头,不像平常那个百倍小心谨慎的自己。刘承德还是赶紧做掉的好,安心,世界他娘的他们爱救不救了!反正他懒得操心这事儿,他至少还有好几百年好活呢! “放心,目前只有你知道这件事。” 放个球的心啊! 卫听雨气得往手帕上咳了好几口血,问他:“世界毁灭我不管。人界那群好糊弄,妖族魔族那十几个千年化神老登呢?他们背后那几个炼虚老不死呢?还有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合体期完蛋玩意呢?几千年没有过大乘了,你知道那些老东西有多怕死吗?”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个狗东西踹下贼船,自己赶紧调转船头迷途知返,在与全世界化神炼虚甚至合体为敌之前,坚定投诚。 天可怜见,他还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小元婴,还拖家带口被事业束缚的,与全世界为敌这种事补药啊!他还是个不到一百周岁的孩子啊! 他果然那天就该让楚越之活活爬死!他果然还是太善良了! 楚越之沉默一会儿,试图说服卫听雨,却只会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吗?” “因为你想死,傻逼。” 楚越之无视了他的人身攻击,继续道:“那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吗?” 卫听雨:“……说。” 他实在好奇这完犊子玩意怎么做到的。 十五年前,卫听雨还在勾心斗角,试图扳倒茗轩茶阁时,听闻人魔妖三族联手,出动了几十个化神。 他们循着古书记载,前往无极海的海底大深渊,寻找补天之物无极之心。楚越之正是其一。 他们耗费了十数年,陨落了两名化神(卫听雨恰好知道是谁),才在深渊底部的千年贝壳里,挖到了一枚无极之心。 后来由于某种不可描述的勾心斗角,一年前,珠子落到了人族手里。 那些或在搜寻途中,或在斗争途中受伤的大能们,纷纷闭关养伤(卫听雨因此赚了很大一笔钱)。 此后,卫听雨有事外出了一段时间,在楚越之来找他的一周前,才回到鬼都,渐渐也少听闻那珠子这一年间在人界的遭遇。 老实说,卫听雨心底挺感激这枚无极之心的。 倒也不是多期盼它能拯救世界,而是它的存在,先是让化神们集体蹉跎十几年,后来闭关的闭关争吵的争吵,根本无暇顾及他这趁机发展坐拥鬼都的元婴,爽得不能再爽了。 而现在,历史的回旋镖终于打到了他身上。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这辈子能与无极之心有联系,也从来没有想过他能有幸见到无极之心的——骨灰?尸水? 当楚越之从神府里取出那滩蓝汪汪的,似乎只是一小捧海水的无极之心时,卫听雨痛苦地捂住脸,把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然后说: “哈。哈哈。” 无极之心爆改无极海水,正如顶尖公司ceo爆改普通牛马,哈哈,太好笑啦。 楚越之:“?” 卫听雨:“……” 想死。 他指尖燃火,直接烧了手里的手帕,新拿了一块,疲惫地揉揉眉心:“你从头说。” 第5章 从根上,它就不对 事情是这样的。 当无极之心落到人族手中的时候,人类化神们为了它的归属权,争斗不已,险些大打出手。 几个老祖合计这样下去不行,便提出将无极之心暂交由楚越之,代为保管: 一是他辈分小,修为尚浅,仍在化神初期,易于控制,且相对而言需求没那么迫切(指没那么怕死);二是他修无情道,无情无欲,按理说不会对珠子心怀不轨。 于是各势力分派一人,表面上监督楚越之,实则监视彼此,以防某一方偷偷对无极之心下手。 其余人或闭关养伤,或依旧去寻找救世之方。 卫听雨:“我就不明白了,这玩意儿有什么好?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谁拿谁担责,还被全世界集火,怎么一个个这么想不开都争着要?” 楚越之:“古书记载,此物用于自身,不仅能治疗沉疴,青春永驻,更能促使修为上升至少一个境界。” 卫听雨:“古书出自何人?姓甚名谁?功法为何?修为几何?有无罗列具体数据图表?有无设置对照实验排除变量?有无同辈联合举证,亦或后人考证校勘?……” 楚越之:“……你别插嘴。” 两个月前,分派下来的几位化神起了矛盾,各自疑心别人偷偷把珠子骗走了,便要求楚越之当众拿出,公开检验。 彼时,楚越之正在寒霜剑林练着剑,体内运行着配套的忘情功法。 几位长老过来时,他心里觉得他们走后自己还得接着练,便潦草收了一下灵压,范围仅限于自己。体内的功法还运转着,相当于临时停车没熄火,就拿出了檀木盒。 他还记得老祖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把珠子放到别人手里,只站在原地,对着他们揭开了盖子。 那颗莹蓝的珠子一露面,刹那如打开的白炽灯,爆发了耀眼的蓝光。 光芒如水般倾泻出,隐隐还有海流的轰鸣。 几位长老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他们心心念念的宝贝无极之心,投怀送抱般飞进了楚越之的眉心,转眼消失不见。 卫听雨:“……想要就直说,别编神话故事。” 楚越之:“我说的是真的。” 此后,楚越之将珠子拎出来,和长老们解释了一会儿(单方面被谴责了一顿),待在原地,等候老祖们的到来,好集体商议个法子。 但他还是在长老们的虎视眈眈下,继续练剑。 练到寒霜剑林的极光慢慢铺满天空之时,楚越之抱剑坐到一旁休息,终于想起来脑子里的无极之心,回到神府里,看了一眼。 此时,一颗,已经变成了一滩。 练无情道的是无情无欲,不是没有脑子。 这下楚越之知道这是有理也说不清了,肯定得被扔到九重狱去,说不定直接被强行破了神府,取出无极之心,修为和命都得丢了。 他踌躇片刻,只好趁长老们不注意,连夜跑出了寒霜剑林。 然后被认为是携珠潜逃,一路追杀至此。 卫听雨沉默片刻:“所以,你的意思是,无极之心碰瓷你?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你把它炼化了?” 楚越之:“看起来是。” 卫听雨:“……” 难怪这傻逼的剑名妄言,取得真好啊,这蠢货确实应该少说点话。 他很想揪着对方耳朵,科普一遍炼化的定义方法结果等等,没文化真可怕啊。但还是忍住了,说道:“你再拿出来,我看一下。” 楚越之用自己神识包裹着那滩蓝汪汪的水,递到他面前,道:“我看过很多遍了,没有异样。” “不要拿你来和我做比较,这是对我的侮辱,ok?——神识收起来。” 楚越之听不懂他中间说了个什么,但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词,道:“不能收起来,它会跑回神府。” “开个口。” 他听话地给全包裹球体,开了个小洞。 里面那滩无极之心,蓝得几乎融入神识光芒,似乎不安地动了动。 一缕阴冷的感觉突然钻了进来,不小心触碰的地方瞬间变得又麻又涩,像是嚼了根发苦的野草。 这是卫听雨的神识。他很讨厌楚越之那股冷飕飕的劲儿,直冻得他的灵魂都在哆嗦。 于是决定速战速决,他毫无防备地,直接把神识附上那片蓝。 ——然后尖叫了一声。 “楚,越,之!这东西是活的你知不知道!!!你们把贝壳的脑子挖过来了?!!你们一群傻逼都没有脑子的吗?!!” 楚越之:“……啊?” 卫听雨十分确定以及肯定! 他养了那么多毒物,动物的植物的,还在怀花楼里搜集了许多剧毒物质,进行过那么多次实验研究,活的死的有脑子的没脑子的他见得多了! 死寂的无机物是沉的,没有任何感觉的; 植物的气力或微弱或强劲,但都是朦胧的模糊的,因为它们没有神智; 智力低下的动物是横冲直撞的,自然欲/望强烈,智力稍高点或许会隐藏。但动物的生命力都是蓬勃的,哪怕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不会是一潭死水。 这玩意——黏糊糊的,稠稠的,恶心,像是某种软体动物,呼吸起伏很微弱,但很稳定,似乎在冬眠——就像徒手抓了只鼻涕虫一样!往常他做实验都要用特殊材料对待这类东西,而不是直接用神识! 洁癖如卫听雨,精神上更是洁癖,霎时一阵反胃,火急火燎地就要退出来。 刹那间,那滩水突然咕噜噜滚动起来,似乎伸出了一只无形的小手,一把抓住了卫听雨的神识。 卫听雨:“呜哇——呕!” 楚越之:“???” 在卫听雨干呕之际,一道意念通过接触着的卫听雨的灰黑神识,和楚越之的湛蓝神识,直接传输了一句意思。 “这是什么东西?好难闻。” 楚越之:“?” 卫听雨崩溃了,在神识频道大吼:“那你他妈放开我啊!!!” 楚越之:“?” 那道意念似乎听不懂国粹脏话,只以为是语气强一点的祈使句,说:“哦——等等,你不是本地人?” 似乎抓得更紧了,卫听雨用手帕掩住嘴,真怕自己下一秒吐出酸水。 神识接触可比用手接触清晰多了,毛粒、坑洼、糜烂、黏腻、湿冷……种种不分前后,全数涌入他的脑海里。 “是个屁的本地人啊!” 哗啦。 哗啦啦。 卫听雨把神识收回,看着被兜头淋了一身海水的自己,气急败坏:“楚,越,之!” 楚越之:“???” # 卫听雨似乎前几天受了寒,今天穿得厚些。 针线马甲套着衬衫,外面披了件黑呢大衣,如今都沉甸甸挂在他身上。衣领被淋得半透明,隐约透出锁骨,裤腿吸饱了水,不断地往下滴,滴进他的黑色英伦皮鞋里。 他的发型算是彻底毁了,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被他一把捞到脑后。 他的脸颊反而晕起了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靡靡如雪地里的梅花。 卫听雨刷的站起来,一把掼住楚越之的衣领,把人摁墙上,屈膝顶住对方腹部,坚硬的膝盖尖慢慢发力往下压。 “一分钟,解释清楚。” 楚越之原本在地上坐着,人又比卫听雨高些,被拎起来的时候双腿还半拖在地上,自己都被砸墙上了,还没明白状况。 卫听雨发上的水珠滴到他衣服上的时候,楚越之眨眨眼,微微晃了晃撞得发晕的脑子。 “不是我。” “我知道。去问清楚。” 卫听雨气急了,反而懒得骂人,掀起眼皮,不冷不淡瞥了一眼。 他放开手,膝盖顶着人按住墙上,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它说,你是外面来的。它让我杀了你。” 卫听雨眼皮一抬:“解释一下这个外面的定义。” 楚越之腹部的伤口被他精准抵住,力道越来越大。 他疼得闷哼一声,血迹慢慢渗透了衣服,沾到了卫听雨裤子上。 “它说,你身上穿的衣服就是来自外面的——它说我身上的也是。” “为什么不浇你?” “它说它住在我的神府里,知道我是什么人。” 卫听雨啧了一声,略略收一点,猛的把人又往墙上踹了一下。 楚越之呛咳几声,卫听雨在他把血吐到自己身上之前,施施然退开,任由对方失去支撑掉到地上。 他理理衣服,不屑道:“不懂穿搭的土狗。” 哗啦啦啦。 第三次。 楚越之抬起头时,只见卫听雨不知何时撑了把丝作的白伞,伞骨粗硬,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他上方如瀑布一般往下灌水,却滴水不漏,蔚蓝的海水很快淹了木屋好几厘米。 卫听雨嗤道:“物理攻击为零的垃圾。” 哗啦啦啦啦。 楚越之:“……咳咳咳。” 那玩意似乎刻意维护他,听到他的咳嗽声,立马改进,地上的水瞬间蒸发,唯有卫听雨头上的还在持之以恒地下着。 卫听雨看他不爽,走过来又踹了他一脚:“叫它收起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再杀了它。” 楚越之:“……” 他如实转达了卫听雨的话。 无极之心似乎在叽叽喳喳地和楚越之说话。楚越之低着头,沉默了好一阵儿,才抬起头问他:“你真是外面的人?” “要我给你交份报告吗?”卫听雨没把伞收起来,搭在肩头,很讨厌身上这种黏腻湿漉的触感,但用术数把自己烘干的话必然烘到他自己,那样更难受。 连带着脾气也差点要命,他除了椅子上的水,再次坐下。 “它会化形吗?本座亲自和它谈。” 无极之心似乎不太乐意,过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变成一柄海蓝色的小剑。 卫听雨照旧接进去。 楚越之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在神识频道里说话的声音,倒是等来了无极之心在他脑海里的哭诉声。 “嘤嘤嘤,他打我!你快杀了他!” 楚越之难以置信,开口问道:“你打它?” 卫听雨直接在神识里回话:“打不得吗?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精神攻击为1的垃圾。” 无极之心:“……呜呜呜。” 楚越之:“……” 出完了气,卫听雨翘起腿,好整以暇问道:“为什么变剑?是因为他最喜欢这个吗?” 他伸手指了指楚越之。 “是呀。” 卫听雨咧开嘴笑:“那你变个我喜欢的?” 一种强烈的直觉突然攥住了无极之心,它疯狂大叫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啊!” “是么。” 草木灰般的神识,藤蔓一样缠上上去,绕着小剑爬过一圈。 半晌,卫听雨确认这东西没有透过神识窥探自己的能力,才放松对它的精神压制。 如果它敢有这能力,那么做掉无极之心,也该排上日程了——至于世界毁灭,去他妈的。 楚越之敏锐地察觉到卫听雨一闪而过的真正杀意,抬起眼睛看他,只见他好整以暇地捋平衣服上的褶皱,在神识频道里说道:“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懂吗?” 无极之心:“嗯嗯。” “你和那贝壳是一体的吗?” “什么贝壳——噢噢这个啊,不是啊,那是我家。” “什么时候有的灵智?” “很久之前,比你们人类找到我还要早很多。” 卫听雨对这个“你们人类”嗤笑一声,继续问:“当初为什么不跑?是没有逃跑能力吗?是单单在陆地上没有,还是在无极海也没有?” 无极之心委屈道:“我睡个觉,醒来的时候就被抓进木盒子里了。我还没完全长大,只能在类海领域才能移动,就比如这个好人类的领域。” 好人类楚越之:“……” 他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起因是他练剑时没关领域,让它趁机钻进来了吗。 卫听雨显然也猜到原因了,扫他一眼,继续问道:“完全成长需要什么条件?” “需要条件吗?睡着睡着,就长大了啊——不过在这个好人类这里,我长大得比以前快很多。这里很像我之前呆的地方,但是没那么吵,我很喜欢。” 楚越之:“……” “对环境的主要要求是什么?寒冷?” “嗯嗯,最好安静一点,不要有太多生命。但这里的压强有点低哎,前段时间就好了些。” 那是楚越之体内的外来灵意吧。 卫听雨突然道:“你不是珍珠吧?你是什么东西?刚刚那是你本体?” “什么珍珠——噢,当然不是啊,我就是我呀,我只是在那里睡觉。那大东西把我当它孩子了,给我揉成了那样,好过分。后来离开了无极海,我就变不回来啦。还得多谢这位好人类呢。” 卫听雨抬头看着楚越之:“古书怎么记载的?” 楚越之背道:“无极者,天池也。临渊而下,之其底,有一珍贝,时已千年。内有一珠,可药沉疴,肉白骨,亦可促人之修为,或一境,或二境,不等。尝有人于化神之初,一步炼虚。亦云此乃补天之石,化珠而已。后人谓之心。” “那里面原来的珠子呢?”卫听雨问无极之心。 “哪有什么珠子啊?里面有东西我才不进去住呢。那大东西还时不时跑去吃鱼,里面要有东西,早被它吃了!我只有在它睡觉时才躺在它软软的舌头上睡觉哩。” “嘿,”卫听雨笑了,对楚越之说,“你看,从根上,它就不对。” 楚越之:“……” 翻译:无极海,是“天池”。接近深渊,向下,去到它的底部,有一只贝壳,(它的)时间已经一千年了。里面有一颗珍珠,可以治疗沉疴旧病,使白骨长肉,也可以促进人的修为,有的人(促进了)一个境界,有的人(促进了)两个境界,(人人)不等。曾经有人在化神境初期,一步到了炼虚境。也(有人)说这是补天用的石头,变成了珍珠罢了。后人把它叫做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从根上,它就不对 第6章 谋划 是夜,卫听雨把自己埋进温泉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整张脸蒸得红彤彤的,舒服地眯起了眼。 他不知道无极之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怎么知道“外面”的事,而且还知道多少。 不过这东西对他的信任度极低,虽然一口一个“我还没长大”,但看着也不像个老实玩意。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 但它似乎蛮信任楚越之的,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卫听雨唤来傀儡守卫,打了些昂贵的发露,靠在岸边,慵懒地让傀儡人给他洗发。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几日后的生辰宴,到底把不把楚越之卖了。 他之前固然和对方有些恩怨,但主要是他看不爽楚越之,楚越之对他似乎没啥仇恨(无情道哪里会有这种情绪)。当然就算没有恩怨,他卖人也毫无心理负担。 唯一的问题是,楚越之会不会卖他? 万一楚越之把他们之间的契约公开了,卫听雨即使能糊弄过去,也难保某些老登借题发挥。 要是卖,保险起见,他只会交死的。 要是不卖,人族那边好办,但是魔族妖族那边,自己恐怕不好拿个假的无极之心来糊弄了事。 尤其是魔族那个噬心魔老东西,这个种族对人心出乎意料的敏锐,能捕捉到人魔妖撒谎那一刻心脏的抖动。这是个直觉性的种族天赋。 说太多假话容易被叫破,要想糊弄他们,只能说一半的真话,把他们往错误的方向引。 不论如何,无极之心这东西是没有办法遮掩得过去的,拿出假货当场脑袋落地。 眼下只能先看能不能把无极之心诱骗出来,不能的话,只好先让楚越之永远闭嘴,再一起端出去了。 这会儿他脑子里已经在思索,如何完美复刻楚越之先前的伤口,并添上本人优秀的艺术创作。 就在这时,他神府里的活物傀儡丝嗡响了一根。 卫听雨看了眼来人,是令部副部长,他支使跑腿的那位,便“接了电话”。 “说。” “报大人!人族修士求见,共两人,说是您认识的。” 人族?来得太早了吧? “让他们报上名来。” “回大人,他们让我带话,说他们已经知道了。” 嘁,装神弄鬼。 卫听雨大概猜到其中一人是谁了,他真不想见到以前的老熟人,一个楚越之已经够他受的了。 “安排客房,明天早上通知他们过来。” “是,大人。” 卫听雨站起身,踩着水走出温泉,打个响指叫来傀儡,擦身穿衣吹头。 在等待过程中,他又把整件事情复盘了一遍。 不管怎么说,为着刘承德,他现在还舍不得楚越之死。 没办法,那蠢货知道的太多了——也知道得太多了。 卫听雨坐在爬架下,头顶密麻爬满了毒藤蔓,星光被切成零星几点,落下来。 坐进柔软的坐椅深处,傀儡轻柔地给他梳着头,卫听雨抬头看着星光,心里却在重新评估着楚越之。 之前由于他深知楚越之的性子,断然不会把不该知道的东西说出去,毕竟这人可以约等于哑巴; 再加上楚越之是真的难杀,人族十几个化神联手追杀,都给他逃了两个月。要杀他,实在性价比太低,不划算——所以从不曾把他列入黑名单。 可眼下这蠢货,居然敢任由随便一个什么东西在他神府里,住了整整两个月?!楚越之的记忆泄露了多少?有关他的有多少?那小东西一看就是个嘴不严的货,他可不觉得那玩意有什么道德节操可言。 要是一直住在楚越之脑子里倒还好,可万一给别的化神带走了——练无情道的人族化神可还有好几个! 此外,符合它要求的老东西,算上魔族妖族,保守估计至少有十个——因此,要么干掉它,要么让它老老实实待在楚越之脑子里。 但要糊弄过魔妖二族,交出去是免不了的。之后再想办法,要么趁机弄死,要么利用楚越之将其回收。 最好的办法是看看有没有办法给它植下禁制。 那珠子虽然挺能叫,但出乎意料的弱,应该是可以的。 但是回到一开始的条件,要是楚越之不愿意配合他交出无极之心,那他们两个只好相伴黄泉路了。 …… 卫听雨初步敲定了几个计划,支使傀儡给他披上大衣,迎着夜风,再次来到了木屋里。 楚越之和无极之心,并不知道卫听雨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很多种死法。后者对楚越之嘀嘀咕咕,直到卫听雨再次来访。 来者穿着黑色真丝睡袍,随意披了件大衣,头发散着,显得领口喉结一片雪白,一进门就带来了一阵淡淡香气。 无极之心在楚越之脑子里尖叫:“外地人!外地人!杀!杀!杀!” 楚越之解释:“他一直这样——讲究。鬼都人都这样。” “我要查关于他的记忆!记忆!” “为了你的安全,最好不要。”楚越之第n次重复,并封锁了神府。 他还穿着那件被殴打染血的t恤,盘腿坐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看着卫听雨。当一个人低头抬眼看人,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温顺。 卫听雨疑心这小子在卖惨,又满意他这几日顺从的态度,便给对方扔了一整瓶丹药。 “这段时间吃这个,早晚各一粒。不要再运功了,人族的人已经到了。” 楚越之接过瓶子,分量很足,只是瓶颈处绕了一根白丝,在青瓷上闪着亮光。 “这是什么?”他问那根白丝。 “吃就是了,没毒。药装身上,养着。” 以楚越之的功力,还是听不懂卫听雨的言外之意。 卫听雨赤足在他腿上狠狠踩下去,几近咬牙切齿:“养着,蠢货。温身润田丸,贴身带着,懂吗?” 不懂——卫听雨足底延出一根丝线,钻进他的裤腿里,贴着他的皮肤,蜿蜒爬到他拿着药瓶的手心——好像懂了。 他打开药瓶,期间“不经意”用小指勾起瓶颈上的白丝,白丝立刻丝滑地打个圈,落在他的小指上,宛如一个小小的戒指。 卫听雨冷嘲热讽的声音立刻通过白丝,沿着皮肉,一路上升到他耳朵里:“骂你蠢你还真蠢上了?我手下的金丹元婴都比你好用——不用回答,单向通讯,收到或是,叩一下,已完成叩两下。不同意或不是或未完成,叩一百下。” 楚越之:“……” 与此同时,卫听雨以一如往常的恶劣态度,抬腿踹了他几脚,细直白皙的腿随着动作,露出来一些,又遮盖。 他本色出演自己,丝毫看不出他此时还在自己耳朵里下命令。 “蠢得药都吃不明白,死了刚好把你扔出去。下周之前,不许再运功,闲着无聊,可以出去吃个杀阵。” 无极之心持续尖叫:“这人好刻薄!杀!杀!杀!” 楚越之:“……” 他同时听着三个声音,颇感头疼。 于是决定暂时过滤一下无极之心的信息,不然万一忽略了卫听雨的命令,谁知道这家伙又会发什么疯。 这几天相处下来,楚越之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态度越服从,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踹完楚越之,卫听雨转身便走了,似乎只是先前顾着发疯打人,忘记给药,这次过来补上,顺便找个茬而已。 几乎是同时,卫听雨的下一条通讯就传来了:“它还在吗?” 恶意太浓了,其实他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便明知故问试探楚越之。 楚越之扣一。 “它跟你讲了很多关于外地的事?超过了一小时?” 楚越之扣一一次,停顿一会儿,又一次。 “你信吗?” 迟疑了一下,他遵循直觉,跟卫听雨坦白。扣了一次。 “全信?” 是。 对方好像笑了声:“蠢得被卖了还得给人数钱——那你选择交出它,还是去死?前者扣一,后者扣二。” 楚越之蓦地往门口看了眼,木门早已关上了,风一吹,关不严实地吱吱响。 他没理由地,直觉卫听雨一定站在附近的花田里,昳丽的面容映衬在秾丽斑斓的花草间,不分上下,又俯身摸了摸花瓣,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或许那人正一心愉悦地,暂时忘记血海深仇,衷心期盼又一个知情者的死去。然后,继续走向更深的封闭、多疑、自我迷醉。 他毫不犹豫扣一。 “啊,这样啊,”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惋惜,转而语调又微微上扬,“那么,你愿意让它在你脑子里住一辈子吗?” 楚越之认真地扣起了一百。 “行了,吵死了。你让它知道了吗?”问的是关于卫听雨自己的事。 果然会问这个。楚越之继续扣一百。 “停。起誓。不是现在,等过两天,我要亲自看着。” 收到。 “不过它天天叫嚣着我是个外地人,也有些误事。你先养着,等我命令。” 是。 “没事干的话,整理一下无极之心跟你说的东西,写个报告交给我,尤其是关于它说的外地。” 什么报告?问号扣几下? “算了,估计你也不会写。它说什么,你就听着,然后一字不差写下来。你应该有这个能力吧?” 是。 “记得写的时候别让它发现,写完了主动点交上来,扣两下,我会让傀儡去取。” 是。 楚越之关了神府免打扰,看了看还在叫嚣着的无极之心,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好像真要被卫听雨训成真的狗了。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要是不听话,他这会儿已经咽气了。 第7章 一见如故 天气慢慢入秋,鬼都里依旧有着一年四季的穿搭。 只有卫楼主落实了天冷加衣的日常战略,坐在怀花楼顶层大堂内,吩咐带人进来。 对于不方便进出烟花之地的客人,卫听雨请人改造了怀花楼,其南面另设一楼阁,建了空中走廊,通向顶层。 楼名见花,面朝商业街,专卖新式服装及各类药物,私底下做些见不得人的各类生意。 其中,手术在地下进行,其余生意,则经筛选后送往煞血盟(指望无脑人进行有脑筛选,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卫楼主原话)。 见花楼与怀花楼,均归由令部管理监督,即直属于他。 这一周多以来,没日没夜地干活,以卫楼主的高效,积压大半年的公务,昨日已完成了。 他还顺带策划了生辰宴的大纲。接下来一些细化琐碎的事,他过目一遍手下送来的策划,没什么问题直接通过就行,毕竟没脑子的已经被他送走了。 故而,卫听雨甚至有些无聊,拨弄着神府里的傀儡丝,看看傀儡守卫在巡哪条街,顺手亲自教训一下闹事的人; 逐个视奸了一下员工(他只给比较高层的放,因为他不喜欢在脑子里被打电话),发现煞血盟盟主正在开局饮酒,又发现某员工白日宣淫,便“友好”地提醒了一下他们; 发现见花楼里负责做肢体拼接、器官移植等手术的五个精致傀儡,脑子里的魂魄似乎有些“僵化”,亲自做完它们现下的手术后,趁下一台的当儿,对他们的脑子进行高精度的修补润色…… 他那恐怖如斯的精神操控力就是这么来的。 一些重视□□的化神,例如楚越之,恐怕在精神力上也不如他一个元婴。 从外表看来,卫楼主只是瘫坐在柔软的座椅里,漫不经心地编发、散开,再编、再散。 估摸着人差不多该到了,他扎上一个一次性发圈,理理衣服,清声道:“进来。” 令部副部带人进来,旋即告退。 来人果然是天机阁的金圣玉,身着青玉袍,神气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傲气。 身后跟了个清秀的少年,穿着天机阁弟子服,一见到他,眼睛立马亮起来——知道他是谁后还能有这反应,还是这种奇怪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眼神—— 卫听雨眼珠子一转,猜了个七七八八,坐直了些,温声道:“坐。” 他又一摆手,吩咐傀儡:“备茶。” “几十年不见,你倒是排场大了许多,成卫城主了!”金圣玉古怪地说,带着小师弟,自坐了右边。 卫听雨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冷不淡道:“像你倒好了,这么多年了还做人弟子,脖子上拴条绳,拴久了也习惯了。” 小师弟似乎被他的回话吓了一下。 金圣玉满脸通红,想反驳又怕把气氛弄糟,惹卫听雨发疯可不是什么好事。便冷哼一声,径直道:“我师父派我来问你,楚越之在不在你这里?” “他?要是你被追杀,你会来找我么?” 金圣玉一噎:“你少装了,我师父已经推算出来了!现在来找你,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歹!” “是么,我怎么听闻,尊师正与其他前辈在鬼蜮探查呢?待他们光临寒舍,我自会告知他们。” 天算子私派弟子过来,无非是想先行得到无极之心罢了,卫听雨还没蠢到连这种套都看不出来。 只是天算子向来避世,怎的突然掺和这事?他知道多少?知道楚越之还活着吗? 卫听雨瞬间又起了做掉楚越之的念头,面上不显。 金圣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卫听雨继续说:“哦对了,进来这么久,也不介绍一下你旁边那位?天机阁的礼数,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小师弟看起来相当活泼开朗,不等金圣玉开口,抱拳道:“在下姜行,师从天机阁,见过卫真君。” “我师父前年破例收的关门弟子,我师弟。”金圣玉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服卫听雨把楚越之交出来。 卫听雨点点头,神识粗略扫了一下,约金丹初期,大概刚突破不久。 他神色关切地和姜行寒暄起来,声气温文,一如慈祥可亲的前辈。 姜行性格很好,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真情流露,几近泪眼婆娑。 卫听雨不动声色地说:“……你这个年纪,大抵还爱看话本儿吧?我以前很爱看的一本,里面有只猴儿,唤作者行孙。” 姜行眼睛一亮一亮又一亮:“我也爱看!里面还有头猪叫八戒,特别爱偷懒!” “……” 金圣玉不懂姜行怎么和卫听雨聊得这么投机,更不懂卫听雨发的什么疯突然聊话本,以前也没听说他有这爱好。 但金圣玉本能地戒备起来,给姜行传音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小心点……” 姜行乐滋滋:“好!” 卫听雨冷不丁说道:“金真君,我与这位小道友一见如故,希望能与他细聊几句,望道友成全。” 金圣玉的“不行”才发出去半个音节,姜行就轻快地嗯嗯两声,眼巴巴看着卫听雨挥手召来了守卫。 “来人,送客。” 金圣玉:“?……” 姜行活泼开朗:“师兄待会儿见!” 金圣玉:“???” 他在传音里叭叭嘱咐了一通姜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行半句没听进去,待师兄一出门,便迫不及待问道:“你也是穿越过来的?你来了多久啦?你这个身份可真不错啊,修为又高,又是楼主,我可就得从筑基干起啦!上个月的金丹雷劫,差点没给我劈死!” “哎你这法子可真好啊,你怎么想到的在修真界做现代衣服?我一听就知道啦!你别说,魔族妖族穿那些衣服怪好笑的哈哈哈……” “我一来就做衣服啦,他们那些衣服实在是太麻烦单调了,现在应该有十几年了。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穿越者找我呢,差点以为只有我一个穿越了——对了,你有系统么?” 卫听雨迫切地看着他,眼眶转泪,一副想冲上去老乡拥抱、但又强行克制的模样。 “有哇有哇,前两个月进阶金丹后,它现在要我在三年后的比武论道里拿个名次呢!是个事业统!就是有些太累了,想回家躺着玩手机。”姜行抱怨道,“你呢?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也是搞事业,但不用参加比武论道。” 姜行夸张地拍拍胸口,笑得很放松:“那就好,我可不想和你对上呢。真羡慕你呀,你这个身份要比我轻松多了吧?对了,你来了这么久,知道我们怎么回去吗?” “唉,还不知道,我猜要完成所有任务才能回去吧。” “我猜也是!那我们一起加油吧!说不定我能带着一大袋宝石拿回去给妈妈呢,肯定能卖很多钱,他们这里好东西可多哩……” 卫听雨和他闲话一阵儿,套出他是前年天机阁收徒的时候恰好来的,地点在晓星峰下的雨花村。 他暗暗记下,得抽时间亲自调查一下那里。 卫听雨又聊了一会儿,发现在姜行这里套不出什么东西了,但在天机阁里安插一个亲近自己的人也是好的,何况这人还是天算子的亲传弟子。 便亲切地送了对方好些值钱东西,包括一柄上等宝剑(修士即使不使剑,也常备剑以作交通工具),又告知他鬼都哪里有趣好逛,谈些当地风俗及注意事项,才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姜行抱着一大袋晶石,另提了把新剑,眉飞色舞地走了。 他一走,卫听雨的神色瞬间冷淡下来,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前面已经写满了一大半,翻得发黄发皱。 他新起了一页,先写下晓星峰雨花村五个字,再把姜行姓名出身师门等等具体写下来。 记完后,他在神府里精准拨动一根傀儡丝,言简意赅道:“来顶层一趟。” 来者是令部副部长,在部长被派出去查案后,这两天常替卫听雨跑腿的那位。 他是只狐妖,围了条火红围巾,露出毛茸茸的大尾巴和耳朵,同样精通遁地术(令部硬性要求),歘的一下来到怀花楼,吭哧吭哧爬到了顶层。 狐妖向来精通魅惑之术,副部新铎也不例外。他的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亮晶晶的宝石,唇色嫣红,一颦一笑间,似有无限真情。 他在素来被称狡猾的狐族中,也是尤其机灵善变,巧言令色的那一类,故而被卫听雨物尽其用地,派去专管见花怀花二楼的生意(部长绍钰主要负责监督怀风阁和煞血盟),尤其是见花楼的情报交易一类。 新铎在卫楼主面前老实得很,面对这一位的美貌他只感到敬畏,低眉顺眼地道:“小的见过楼主。” “前些日子让你留意的消息,都查到了吗?” “回大人,已查到不少。十五年前化神大能们是根据一本名叫《山海异闻志》的书,前往无极海,寻找无极之心。” “此书年代不详,传闻是前代一位法号归寻的大能所作,此人修逍遥剑法,已飞升成仙。此书在各大门派的图书馆里皆有传本,魔界妖界也有流传,传闻书后附有飞升之感悟,今已失传。这是小的弄来的抄本,请大人过目。” 楚越之刚来那天,卫听雨就谨慎地命令手下将十五年前的事细查一遍。 他接过书,随手翻了翻,略点一点头:“继续。” “是。他们此番前去的无极海具体地点不知,只知方位在妖界以东,群仙岛以南,且附近耸出不少石峰,其间雷霆轰鸣,等闲靠近不得。” “据散人真尊酒后所言,他们寻得珍贝的海渊底部,黑暗无光,常有异兽,有身如岩石,牙齿锋利者,亦有色彩鲜艳,飘如无物者。此外,他们寻得那一珍贝极为庞大,若四床之合,但内里珍珠只有巴掌大小,色泽空明,闪若星辰。” “在将无极之心带回大陆的途中,人族私下勾结妖族,联合对魔族动手,又趁妖族不备逃往陆地。” “其中,散人真君途中似乎醉酒,醒后发现自己已被暴怒的魔妖二族包围,重伤而逃;无情道的几位真尊,早在谋划行动前,以耽误修行为由,先行离去;药老与欢喜真尊并不赞成这一行为,在他们策划时,当场拂袖而去。” “此事,大体上由华穹宗崇微真人提出,在天算子演算后,联合其余人促成。” 卫听雨抚掌而笑:“这魔妖二族真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啊。继续。” 狐妖新铎并未觉得这话地图炮了自己,见楼主高兴,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是,大人。回到人界后,人族各势力起了争端,便将无极之心交由楚越之代为保管,华穹宗、天机阁、妙音门、观雾寺、符玄派五个门派,各派一人监督楚越之。” “而并未加入此次无极海行动的百器门,和中途退出的药王谷与合欢宗,都未参与,包括随后的追杀行动。” “这几日,煞血盟已成功将人族目光引向鬼蜮,并安全返回。人族正两两一组全方位搜查鬼蜮,已有多位鬼王向我们提出求助。” “其中天算真君恐已推算出来,但困于队友,不便只身来往本城,便派了两名弟子前来。但恐怕不日人族将追查到此处,恰好与妖魔二族撞上。” “这是妖魔二族来访名单及预计时间,客房已安排好了。如有人族逗留,也提前做了预备安排。请大人过目。” 他毕恭毕敬献上从怀风阁讨来的名单,不动声色地抢功。 卫听雨接过名单,扫他一眼,并未多言,一边粗略浏览,一边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新铎愈发得意,火红的狐狸尾巴开始微微摇晃,道:“大人早日要查的,眼下也有了些眉目。” “药王谷地处人界西南,灵气浓厚,小的已根据线人所言,要了些文集,简要做了篇汇总;一些早日的影响甚广的流言或事件,包括周围地方的村志县志,乃至巫毒之地常有的邪修等事,经过数年的整理,小的已初步编纂了一份报告,剩下的不日便可完成。” 卫听雨终于扬起眉毛,夸奖道:“不错。” 狐妖的尾巴几乎摇成了螺旋桨,甚至忘记说“请大人过目”,便乐颠颠奉上。 卫听雨粗略翻了一下,大方地给以重赏,包括狐妖中意的各色珠宝玉石,和狐族专用的上品功法,晶石更是论麻袋给。 “对了,还有个地方,你派手下的人族去查一下——晓星峰雨花村。再查一下姜行此人。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能查什么就查什么。” 新铎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多得堆到地上的奖赏上收回,眼睛发直,看向他尊敬的英明的神武的漂亮的帅气的卫楼主,拍着胸脯道:“小的办事,大人放心!” “可以了,退下吧。” “是,大人!” 卫听雨揉揉太阳穴,看向桌上的一堆书籍文件,深感疲惫。 这新铎好用是好用,但是小聪明太多,喜欢抢人功劳,再让他与怀风阁和煞血盟接触太多,怕是得把人得罪完。 稍后,卫听雨还得好好安抚一下被抢功的兢兢业业的怀风阁阁主。 不知道绍钰查得如何了。 忙碌的工作之余,卫楼主决定再视奸一下员工工作,调剂心情。 第8章 元心 “他是外地人!穿着只有那个世界的人才穿的衣服!我见过,我亲眼见过,就是他们把我扔到了深海里……” “我一开始在哪里?我不知道,那时我还很小,好像是在一片同样是蓝色的地方——然后他们千方百计想杀了我!我钻进他们的神府里,看到了他们的记忆。” “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足足有五大洲四大洋!到处都有人类,没有魔族,没有妖族,甚至也没有任何修为。他们信仰很多不同的宗教,分裂成许多国家,常常因为宗教矛盾种族矛盾等等发生战争,没有修士管着他们,简直是乱了套!” “他们还崇尚一个叫科学的东西,他们用这东西造尾巴冒烟的武器,造肚子里面装人的大鸟,还有白蛇一样的陆地交通……他们的通讯很神奇,不传音,不用神识,人人拿着一个长块的薄砖头,一面套有壳子,一面在他们使用时会自动亮起,还会发出各种男女老少的声音,不用的时候会自动变黑……都是邪术!” “他们脑子也有一个东西,无形无色,自称是什么系统。” “就是它给那些人布置任务,要他们杀了我!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邪术,有的会瞬移,有的会计算什么鬼攻略指数,有的会凭空奖励他们一些珍贵药物功法等等。谁知道这些东西哪来的……” “普通的武力杀不了我,他们又没有精通精神力的人物(卫听雨的视线在这句话停了好一会儿),就只好把我关起来,扔到无极海的无尽雷域里,期望那些雷能劈死我——可是没有用哈哈!盒子被劈掉了,我逃了出来,在海底养伤,直到现在,大概,大概有多少年了?反正很久了。” “——总之,那个人太恐怖了,他那等精神控制力,不像普通的元婴!他脑子一定有别的东西帮他!他的神识感觉也很讨厌!!!他会杀了我的……” “什么,他不喜欢有东西时刻呆在他脑子里窥视他?——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装的呢?!他肯定有一个系统能帮他说谎话,还会要求他杀了我,他刚刚那么恐怖,他一定会的……” “追杀我的是谁?不清楚。我的记忆被他们清洗过了,只能模糊地记得一个轮廓(卫听雨嗤笑一声,真是前后矛盾),但要是让我见到他们我一定会认出来的。” “……” 看来,无极之心知道的不如他多。 卫听雨瞄了一眼剩下的,基本都是重复的废话,这无极之心似乎有点被迫害妄想症在身上。 他转了一下笔,读完所有的文件,大概翻了一下书籍,已是傍晚了。 便把狐妖新铎送来的有关药王谷的东西全收起来,这些东西得反复细看分析的。 卫听雨再扫了一眼楚越之交上来的记录,半瘫在椅子上,联系起楚越之。 “无极之心是不是还在沉眠?养我昨日打的伤去了?” 楚越之秒回:是。 “啧,有这么严重么,真废。待会儿,你把它摇醒,转述一遍下面的话。” “你就说:你受不了我的残暴了,决定反击,杀死我。但是要杀了我,就得趁我不备下手。于是,你请求它变回珍珠的模样,因为无极之心对人类有极大的价值。再者,我知道真正的无极之心不可能存在,我乍一看到它,必会有一瞬间的愣神。而你,决定利用我这一刻的不注意,拔剑对我动手。” “在它洋洋得意以为成功之际,你斩断连接着它的神识,防止它跑回去。之后,我会趁它受到惊吓变回本体之前,抓住它。” 楚越之:“……” “一定要斩断你自己的神识,这是为你好。不然万一我误伤了你,伤及了神魂,吃我的丹药就算了,以你现在的伤势,不一定能挺过去。” “这跟壁虎断尾一样,你自己斩掉,养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动手可就不一定了。记得留下一点,包裹着无极之心。我处理一下,让它变不回本体,维持珠子模样,还能刚好附上你的气息,拿去交差。懂了吗?” 断人本源神识,如断人一臂,须耗极大精力才能养回。 而以楚越之如今的状况,再受此重创,说不定当场没了。 何况卫听雨的神识极具侵略性,阴冷狠毒,且本能地扩张蔓延。要是他亲自动手,肯定无法克制地多收点血。 自断相对好些,心里有数,下手知道轻重。 卫听雨多说这几句,也是为了减轻楚越之的顾虑,待到对方同意,继续道:“你准备一下。晚上我会过去,顺便带点骨头残肢,刚好附上你受重伤时的气息。” ……是。 楚越之没想到刚养了几天,一转眼又要回到濒死状态,但也只好答应了。 濒死状态,这对卫听雨来说可太好了。 虽然是废了点药,但他一药王谷出身的天才药师,什么药没有?他还有一院子的药草呢。 关键是,在人妖魔三族大能齐聚他这小小怀花楼的时候,快死了的楚越之,哪有多少化神修士的神识气息?更何况他这院子灵气浓郁,魔气充足,盖住半死修士味绰绰有余。 到时候再拿件法器隐藏一下,就能完美地把楚越之,伪装成一个重伤濒死的普通人。 就算天算子神机妙算,知道楚越之未死,但华穹宗手里代表楚越之的本源神识的牌位,也是一个灰灭的死亡状态,由不得他们不信。 简直是个一箭双雕的天才主意。 就不给楚越之喂药了,先让他苟延残喘一周吧。 晚上的行动堪称顺利。 无极之心并没有看到楚越之自断神识,只觉得卫听雨这精神力过于恐怖了。 它刚一现身,就感到铺天盖地的灵压袭过来。仿若身处原始森林的深处,无数条毒蛇挂在树上,伏在草里,藏在水里,伸出无数个三角形蛇头,嘶嘶吐信盯着它。 无极之心放声尖叫,刚想逃跑,砰的一下撞上一条蛇的蛇信子。 它吓得马上打算变回本体,只见卫听雨站在它面前,依旧披了件黑大衣,手里把玩着一颗蓝色的冰球——这是原先包裹着它的,楚越之的本源神识。 “在找这个吗?”卫听雨轻柔地问。 “啊啊啊——!” 无极之心转头想去找楚越之,身后却只有幽深狰狞的丛林,挂了许许多条毒蛇,悬着数不尽的白丝线。 “这是我的领域哦。他不在这里。”卫听雨语调很轻快,像在与朋友寒暄,“这是别人送我的呢。想看看我自己的吗?” 无极之心失声尖叫,急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和一条蛇信子亲密接触。 卫听雨轻轻笑了一声:“我都知道了,你想杀我,是不是?”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无极之心颤抖着,光速反水:“我没有,是,是那个人类!” “是么。”卫听雨不置可否,抛了一下手上的冰球,又随意地扔出去,球咕噜噜滚到了无极之心的几步前,“这东西太冻手了吧。你想要?” 无极之心死死盯着它,大气也不敢动。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卫听雨慢条斯理地往前几步,嫌冰球挡路似的,轻踹了一脚。 球咕噜噜滚到了无极之心身后,无极之心眼睁睁看着它路过自己,停在了一只三角形蛇头旁边。 “老规矩。我问,你就答。” 卫听雨拍拍手,悬挂着的白丝线听话地爬过来,慢慢凝结成一个白色座椅。 他坐下来,脚踝搭在另一条腿膝盖上,拨弄起长发。 “第一,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无极之心恐惧地看着他:“我,我没有姓名。” “我要是你,就不会撒谎。”卫听雨抬眼,诈道,“这是我的领域。” 无极之心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嗫嚅道:“我,有名字的。叫心。” 卫听雨不冷不淡道:“不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吧?” “是、是一个人类修士取的,他法号好像是归寻,还是寻归,我不记得了。一开始,是他先找到我,带我在人间逛了逛,他要走了,才送我回去的。我跟他姓,也叫元心。” 那本《山海异闻录》的作者?他姓元?看来它原产地就是在无极海,后来阴差阳错又回去了。 这东西精得很,对楚越之也撒谎。 卫听雨决定优先确认一下已有消息的正确性。 “你怎么知道外面的事的?” “那修士送我回到无极海后,有四五个人类,趁我睡觉,把我带到了大陆。他们想杀了我,我趁机钻入其中一人的神府里,才知道的。后来他们发现杀、杀不了我,就把我扔回无极海的无尽雷域了。” “我钻进去的那个人是使剑的,我不会辨认人类的功法。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人数也不确定,因为好像有些人并没在我面前露面……” 元心哆嗦着,生怕卫听雨问起杀它的办法是什么,主动将话题扯得老远。 “那位元修士,认为你是什么东西?他后来又去了哪里?” “可能是一个会说话的珍珠?当时的我还没有本体,只能依附模仿其他生物——他后来去哪,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真的。” 依附模仿? 很好,之前说的没有珍珠,果然在撒谎。 卫听雨挑一挑眉:“那珍贝里原有的珍珠呢?” “在被那伙人抓出去之前,我还看到过,后来回去,是真的没见过了——对了,那位元修士,当时也有一颗!” “这么稀有,这么大的海域只有一颗么?” “不是的,那样的贝壳我至少见过五六个!但是很奇怪,后来从雷域逃出来的时候,一颗也没见过了。” “从那时到现在,有一千年吗?” “这,我也不知道,我不清楚人类的计时方式……” 卫听雨猜测可能是被那伙试图杀元心的穿越者,洗劫一空了。 他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元心。后者吓得整个球抖动不已,看来不像能撒谎的样子了。 卫听雨稍稍一想,继续问道:“你清楚那原装珍珠是怎么形成的吗?那种贝壳是个什么样的生物?” “那大东西醒着的时候老凶残了,这我可没骗你!它见一个吃一个,吃了不少大鱼,不可能是它形成的珠子!我暂居的那个贝壳,好像进入了休眠期,但我一进去,它就会喷些东西浇我,特别疼!周围还有好些被包起来的圆圆疙瘩,难看死了!” “我在它把我也变成那样之前,跑了。可我实在没有去处了,就伪装成那个圆东西,又混进另一个贝壳里。奇怪的是,某天我醒了一次,发现其他的圆疙瘩都不见了。它好像把那些东西都分解掉了,分泌物全涂到了我身上!” “我还在想要不要跑,可是太舒服了,我又睡着了。再之后,就被你们,不,被他们,给挖出来了。” 元心瑟缩一下,唯唯诺诺看着卫听雨。 卫听雨微微颔首,发尾在指尖绕一圈,略略思索了一下。 起先,他确实动过永绝后患的念头。但如今看来,有这么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存在,还是姑且先留着元心,万一以后与他们有所接触,元心起码能给他提供一些信息——比如,排查谁是使剑那名穿越者。 再者,他对无极海海底那些东西,尤其是那传说中的珠子,稍稍有些在意。 实在是太好奇了。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卫听雨抬起手,手指勾动几下,白丝线瞬间把元心吊了起来,四面八方钻了进去。 元心来不及尖叫,便看到眼前荒芜一片,天地俱是虚无的空白。 仅有远处一道地平线,地上一具白骨,与或盘踞如树根、或倒挂如毒蛇、或整齐如竖弦的,密密麻麻的白丝—— 卫听雨本人的领域,同时也是他的神府具象。 元心头脑一片眩晕,像是直视了强光。它感到脑子里像有激光刻下了一道印记,在灵魂最深处,被施以黥刑。 它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过了一会儿,眼前慢慢清晰起来,依旧是在那密林。 卫听雨已经重编了一次头发。 感受到元心恢复意识,卫听雨懒洋洋道:“我做了点处理,只要你意识到你正在吐露有关我的信息,不管是什么方式,你的灵魂就会被撕开。当然,只要你不说话,哪怕有人搜你魂,它也不会有半点动静。” “本来想封存的,但是想到我以后还可能要用你,解释一遍也挺麻烦的。所以只封了一点点哦。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元心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看到什么了,甚至连密林和毒蛇也看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滚了一圈,疯狂点头,被吊起来的珠子上下动着。 “哦,这个差点忘记还给你。” 卫听雨支使着傀儡丝,把冰球塞进元心身体里,简单处理一下,使它被这气息包裹,又不至于利用这神识变回本体。 做完这一切,他打个响指,密林瞬间崩塌,出现在了木屋里。 楚越之正撑剑半跪在地上,眉心和太阳穴渗出血来,眼神几欲涣散,见到卫听雨,才微微聚焦了一些。 他说不出话来,一直喘着气,似乎比先前那回还严重。 卫听雨在他面前蹲下来,掏出木匣,无动于衷地给里面断骨断肢,染上化神修士的个人标识。 楚越之喉结艰难滚动,看着他漂亮而无生气的脸上,鼻梁高挺,眼睛懒散半睁着,眼尾上扬,似乎在笑。 收好木匣后,卫听雨径直抽走他的剑,血也不擦,便装起来。 楚越之跌到地上,往上抬着眼睛,一副顺从安静的姿势,望着他。 “别装。躯体没问题,死不了。”卫听雨直起身,淡声道,“这几天先停一下药。精神上会比较混沌,自己熬一下。” “……嗯。” “穿上这个。隐藏修为用的。一件有效期约十二时辰,傀儡会进来提醒你更换。” 卫听雨给他扔了一周量的防追杀神器,是天品隐迹斗篷。 ……这么珍贵的东西,七件。卫听雨应该是真没打算杀他吧。 楚越之迟钝地转了转眼珠,缓慢点点头。 “事情结束,我再来。在此之前,有什么特殊情况,敲手上的白线。” “嗯。” 卫听雨摸着下巴打量了他一圈,又用神识和白丝戳了戳人,戳得楚越之睁开眼望着他,他才颇为惋惜地说: “本来打算亲自盯着你起誓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搞不好再滴一滴心头血,就死掉了。” 楚越之:“……” “对了,虽然把无极之心还给他们了,但你后来还是避他们一段时间比较好。不然,按他们的疑心病,不仅你被抓回去关禁闭,我知情不报,也得倒霉。你就安心练你那傻头无情道去,等他们打不过你,或者华穹宗打算替你摆平影响时,你再出来啊。” “……嗯。” 卫听雨看起来心情不错,哼了几句小曲,溜溜哒走了。 楚越之盯着门口,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垂下眼睛,眼睫动了动,脱力地靠在墙上。 ……看样子,大概是逃过一劫了吧。 但不知为什么,哪怕是清楚卫听雨的为人,也一点都感激不起来啊。 他的心湖难得波动一下,泛起涟漪。 神府里永恒的寂静,冰山、冰原、冰湖、琉璃天。底层的水像有微风吹过,一层,推起一层。 楚越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默念起了无情心经。 第9章 礼物 这两天邀请的魔族妖族的使者,陆续到了。 卫听雨为了应付这些前辈,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歇口气,就听见绍钰说查出结果了。 绍钰是前几天被派去查案的魔族,查的是煞血盟的三个人在名流大道吃酒时,和怀风阁的人起了矛盾,甚至打伤了三名守卫的事。 他手下的人居然敢误伤他的守卫,再昏头也不至于这样,不是集体吃菌子中毒了,就是其中有鬼。 “进来。”卫听雨瘫在椅子上,恹恹地抬眼。 绍钰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道:“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料事如神。重狱里那狱卒收了怀风阁的钱,取了煞血盟小队队长的心脏。” “狱卒下重狱。敢贿赂的那位,填了替补场。” “是。小的依大人言,重点查了那家店铺,发现店伙计屡次给怀风阁及煞血盟的人下药。虽然无毒,但心情会变得急躁易怒。小的私下跟踪调查了那伙计,发现他常与一人族邪修接触。那伙计似乎只是受贿下药。” “于是,小的转而调查那邪修,发现他常日念叨着什么寂非佛,怀里贴身带着一尊巴掌大的雕像。乌木色,佛像端坐着,戴了顶斗笠帷帽,手里捻着一串盘珠。那人落脚在西城郊的破屋里,里面空无一物,除了与店伙计碰头,就在大街上溜达,还常常跟着大人的守卫们。小的估计他的修为,不会超过元婴中期。” 绍钰修为在元婴初期。他在九死一生度过了雷劫后,落下病根,断了一条腿,修为寸步难进,从此变成一只胸无大志的普通魔族。 自从跟了卫听雨后,才治好了病,接上了腿。在卫听雨时不时的灵丹妙药喂养下,他的境界慢慢稳固,隐约摸到元婴中期的门槛。 道法已然枯竭了几千年,大道衰微,能有元婴修为的人,实在不多。 魔族妖族天生体质特殊,善于修习魔气或灵气,都大多止步于金丹,天资卓越者方能摸上元婴门槛。人族则相对而言苦逼不少,除却大门派中人,已少有散修进至元婴,更何况是一个师出无名的邪修。 “要拿下他吗?大人。”绍钰恭敬道。 “不必。先偷偷做掉那个伙计,看看接下来会如何。那邪修,继续派人盯着,但你得亲自回来,做你的本职工作了。最近你需要和怀风阁煞血盟,做好对接安排。” “是,大人。” “找个瞬时记忆好的画手,把那佛像画来给本座。” “遵命,大人。” 绍钰很快回去投身工作了,心想: 那狡猾狐狸新铎,居然趁他不在,领了两麻袋奖赏。绍钰知道这消息时,真想把那张小人得志的破狐狸脸锤烂,简直跟个锥子似的尖酸刻薄。 他暗自发誓,绝不能落在死狐狸后面,大人一定是嫌他这回查得慢了,这次一定要把事情做得漂亮点…… 绍钰刚走不久,卫听雨咬着笔尖,将将摸出药王谷资料翻了两页,骤然听见怀花楼外响起了一道婉转多情的女声。 “啊呀呀,小朋友百岁生日,怎么不叫姐姐来呢?如今可不得了,长大啦,想见面可要姐姐等着咯~” 卫听雨猛地抬起头,发现绍钰刚走不久,又急急往返,准备请示。 卫听雨顾不上留意他,径直走到阳台上,轻身越下,对着怀花楼前的女子,苦笑道:“真尊。” 女子一袭红衣,身段婀娜,发上插着步摇,赤足微浮在地上。 一见到他,女子弯唇一笑,顾盼生姿间,叮当的耳饰也有了情意。 卫听雨突然记起礼数似的,抱拳道:“见过欢喜真尊。” “行了,你少装啦,谁不知道你私底下都骂我们什么?哎呦,你这小腰儿可真细,真想掐一把。” 花柳街的人炸了一下,有不少居民喔的一声,又猛的捂住了嘴巴,伸着头使劲往这边看。 卫听雨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短款小西装,难得沉默了一下,压出差点脱口而出的“不了,您太老了”,神情复杂。 欢喜真尊似乎洞察了他未说出的话,嘻嘻笑着,翻起旧账:“你还没回答姐姐呢,怎么百岁生日也不叫姐姐来呢?本尊倒是听说,你是把魔妖二族请了个遍呐。” “听闻各位真尊近日有要事,未敢打扰。” “小朋友又演戏呢?你是怕药老趁机过来揍你一顿吧?好好一个人修什么邪道?修的什么来着?傀儡?这么大人还玩娃娃呢。” 卫听雨:“……” 他眼疾手快,趁欢喜真尊的“小朋友”三字未说完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放了一个隔音术。 “哎呦,当年那事药老也不想的,他就是太死板了些,在本尊看来根本不是事嘛。那点人渣杀了就杀了,规矩是死的嘛——话说回来,你真满一百岁了么?” 欢喜真尊似笑非笑看着他,做作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听药老说,还有好些时候吧?日子也不在初秋,要再过一两个月吧?” 卫听雨:“……” 这不是紧急编的借口,好给妖魔来访扯张大旗么。 这么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揭老底也不是个事,卫听雨道:“真尊,请去里面坐吧。” “还真尊真尊呢?” 卫听雨:“……姐姐。” “哎!”欢喜真尊喜笑颜开,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姐姐以前就最喜欢你!漂亮得跟个琉璃娃娃似的!楚越之那孩子也不错,就太呆了些,姐姐还是喜欢你!再叫几声听听?” 卫听雨:“……” 什么为老不尊尽占小辈便宜的老妖怪。 卫听雨带着欢喜真尊进了怀花楼,后者一边走一边赞叹道:“你这地方真不错啊,难怪从药王谷那毒窟跑到这儿来了,姐姐都想把宗门搬到这儿来。” 卫听雨:“……您深思。” 终于带到顶层会客室,他把主座让给欢喜真尊,叫来了茶水点心,问道:“您怎么有空来这儿了?我听闻您早就回了合欢宗。” “知道也不给姐姐发请柬?生分了。还不是药老那老古板,大老远听闻了,你不请他,他也拉不下脸皮过来,请我过来捎点东西给你。真是的,我的脸皮就不是脸皮吗。” 欢喜真尊揪起盘里的莲花酥,顺手丢给他一包袱东西,道:“喏,本尊也没打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卫听雨默了默,没有当面打开,收下了:“多谢。” “要我说,你闲着没事回去看看他呗,一孤寡老头儿,怪可怜的。” 卫听雨摇摇头:“我都被逐出去了,回去干什么?” “你平常不挺聪明的?这会儿怎么傻了。你偷偷地回,他还会赶你不成?” “再说吧。” 说话间,欢喜真尊觉得桌上点心不错,一点儿不腻,遂扫荡一空。 “算啦,你们的事,我一外人掺和不着。这是姐姐给你的,不管真生日假生日,以后该要稳重些,不要老是置气。宴会姐姐就不参加啦。” 卫听雨接过礼物,是蛮精致的一个长木匣,道了谢。 “不打开看看么?以前你就爱吹笛弹琴,小公子习气,玩心重。原想再给你打一把琴的,时间来不及,也只好这样了。” 木匣里果然装着一只玉笛,上好的黑宁古玉,色泽温润,透出些银白。在光下转动,里面的颜色便流光溢彩。 末端刻了一个小小的篆体“卫”,挂着个银色流苏。中部的珠子是块晶石,雕了个微型符文,大抵是用于玉笛保养的。 卫听雨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手感极好,定是出自百器门的手笔,比他用过的所有笛都好。 他开始痛心没出生的那把新琴。 卫听雨迫不及待拿出来,试了音,大喜,于是一边调着音,一边态度自然地问道:“姐姐~想听什么?” “哎呦,腻得慌!”欢喜真尊放下手边的糕点,喝了口茶,笑道,“想要那把琴?” 宗主出手的东西自然是不一般的,这么一整块的黑宁古玉,卫听雨有钱买,都未必见得到。他不敢想象那琴能有多好。 “姐姐英明。” 欢喜真尊被他这两声喊得高兴,伸手揉了一把他脑袋,大笑道:“姐姐原先就说喜欢你!姐姐比那老古板好吧,他绝不会送你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随便吹点儿好了,待你真的百岁时,再把琴给你。” 卫听雨乖乖由着她揉,全然不复那副乖戾阴沉的样子。随后,他吹了一曲现下时兴的曲子,又随意吹了几个曲子的片段,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这颜色与你配得很,我挑东西眼光果然好。”资深外貌协会会员欢喜真尊相当满意,“早听闻你这地方服饰新奇得很,今日一来,果真名不虚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合欢宗做些生意?” 卫听雨巴不得生意遍布全世界:“那敢情好啊。晚些我再给姐姐专门打几件新衣?” “真懂事儿!正好我还要在鬼都待两天呢,等那群老家伙来了,有的是热闹看。你如今胆儿可肥了,敢耍三族的老东西玩儿——东西应该在你这吧?” 卫听雨没想到她突然提到无极之心,但他知道欢喜真尊并不打算搅合这事。 当初合欢宗被列为邪修,逐出人界。直到一千多年前,人族修士们进阶无望,便向合欢宗寻了不少炉鼎,提升修为,成为一时潮流。合欢宗自然也不再是人人喊打的歪门邪道。 约九百多年前,合欢宗迁回人界,但依旧与魔妖二族交好,不愿因无极之心得罪他们。故而,当初欢喜真尊并未赞同此事,与老古板药老拂袖而去,后面对楚越之的围剿也未曾参与。 于是卫听雨坦率答道:“在的。” “那就行,不然那些老东西得把你撕了。听闻楚越之携无极之心潜逃,这倒是奇怪得很,你知道些什么吗?” 卫听雨随意道:“许是被蛊惑,昏头了吧。” “我看那些老东西才是老糊涂了呢,一个两个的,跟下了降头似的——他呢?” 卫听雨知道这个“ta”指人不指物,只耸了耸肩,没说话。 欢喜真尊也不介意,继续道:“你们小辈的事,我们本也管不着。只是大道衰竭了几千年了,才有这么一个百岁化神。他要真死了,华穹宗那边,你不好交代的。” “他们自己都没给楚越之留活路呢,都用不着我动手。” 卫听雨捣鼓着玉笛:“再说了,即使他被抓拿回去了,也定会被下狱,某些人是怎么对‘吸干世界灵气的败家天才’的,您也清楚。他左右不过是死,不如便宜了我做娃娃去。反正他们的目的只是无极之心,那东西我不打算要,也拿不起。” “你杀了他,怕是药老那边……” “我又不见他,他也不见我,交代什么?” 欢喜真尊叹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可惜,若你不改修傀儡,只怕现在也已化神了吧?当时药老听到你改道的消息,气得摔了三只茶盏,炸了七只炉子。” “不信谣,不传谣。” “什么谣言?那可是我亲口给他说的,眼瞧着他摔的。后来他说要去静心,没一会儿就听见他炸了七次。” 卫听雨:“……人老了是这样的,手抖。” “他死了都能被你给气活,当代神医——罢了,不谈他,他收了你这性子的徒弟,也算他上辈子造孽。一个死板得要死,一个鬼心眼忒多,像被河豚扎了似的。你们原该合不来。” 卫听雨:“……” 欢喜真尊又损他几句,心里舒畅许多,便由卫听雨陪同着,到见花楼量了尺寸,选定十来个款式,定了衣服。又商议了些与合欢宗的生意订单等,言定迟些时候派人过来细谈。 卫听雨顺手给怀风阁增加工作量,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 他回到楼里,立马又拿出了那只玉笛,摆弄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决定继续工作。 ……不行,完全做不下去。 卫听雨看看手头的笛子,又看看桌上的文件,最后决定折中一下,干点别的事。 他打开了药老给的那储物袋。 一打开,一块留影石就跳了出来。 他直觉肯定没啥好话,并不想使用,没想到留影石直接开始自动播放。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显现出来,飘在半空中,足足比他高了大半个人,劈头盖脸地就开始骂: “你这丧尽天良心术不正的孽徒!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也就算了,甚至事出有因杀个把人,我将心比心也算谅解你了,可谁知你出了宗门后,竟敢堕入歪门邪道,不仅撒谎成性滥杀无辜,还利用我传授与你的医术去做什么傀儡!活不活死不死的晦气东西!当初就应该打散你的修为,再把你扔出去喂虫!你这……!” 卫听雨:“……” 他就知道不是啥好东西。 但那糟老头总不能就为了骂他一顿,专门录一块上品留影石吧。 他当耳旁风听着,从乾坤袋里,掏出多本《道德心经》、《药王谷弟子规》、《重生之我要重新学做人》等等,扔到一边。 底下是一些瓶瓶罐罐的药,卫听雨逐个打开检验,发现没有夹带毒药,全是货真价实的保命灵药。 又附了一把竞速专用飞剑,速度拉满的百器门绝品宝器,剑鞘上刻了个“仁”字。试了试,还恰好迎合他的个人习惯,轻巧灵便,趁手得紧,便把此剑列为逃命首选工具。 看来这老头还挺怕他死的。 ——话说,怎么还在骂? 老头已经把全世界的骂人成语全堆在了卫听雨身上,如今正在进行第三轮重复。 卫听雨检查一遍药物的摆放,确认储物袋里没东西了,百无聊赖,呜呜吹起他那笛子。 “……这么多年费心费力费了半条老命,我都不求你有多尊师,起码要重道——别给我吹你破笛子!!!懂不懂基本的尊重!!!” 此言一出,世界突然沉默了。 疯狂输出了半个多小时的老头,刹那安静如鸡。 卫听雨保持着手执横笛的姿势,唇瓣慢慢离开笛身,眼珠子过了一会儿,才转了一下,缓慢道: “哦,原来是活的啊。” ……他还说,怎么会有自动跳出来、自动播放的热情开朗留影石。 药老眼见着装不下去了,自觉有失脸面,脸色涨得通红,吹胡子瞪眼道: “你才发现啊?这么多年没个长进,越来越堕落,还愈发的蠢了!你刚刚扔的那些书,我都看到了!还有,这穿得不三不四的像什么样?!还有没有礼法了!……” 卫听雨放下玉笛,左手拿着垂在身侧,尾指勾起流苏转着:“您不是说从今以后不管我了吗?怎么突然有闲心放这么一块传讯石,随时等着我拿出来呢?” 传讯石分母石与子石,母石随时可以监控子石“在线”状况(破损或放入储物空间即为“掉线”),并发起实时联络。 子石无法得知母石状况,只有在母石允许下,才有资格向母石或其他子石“打电话”,但有被“拒接”的可能。 换而言之,药老此举的含金量,相当于时刻盯着游戏好友状态栏,等他上线,并立即弹出组队申请。 这东西极为稀有,卫听雨都不曾多见,更不曾拥有。不然,他何必给手下种那么多傀儡丝。 药老看他这死样,气得想直接顺着传讯石爬过去掐死他,当下又激昂有力地骂了他一遍。 卫听雨听得烦了,这玩意他又关不掉,打算直接把传讯石扔进储物空间,强制“下线”。 不料,他的手指刚一摸上传讯石,指尖突然火烧似的烫了一下,从血液一路烧到丹田。 卫听雨低头一看,手背上忽然浮出一个药草图案,不停闪烁。 它流动着,游走浑身皮肤,由浅至深,又由深至浅。片刻,才消失不见,融进了他的血肉里。 ——化神印。 这死老头到底想干嘛? 卫听雨脸色难看,刷的抬头。 药老的影像浮现在半空中,见他终于中了计,哈哈大笑,在卫听雨切断通讯前,主动切断了通讯。 唯有大厅里,回响着那奸计得逞的笑声。 卫听雨:“……” 化神巅峰、半步炼虚的老东西,果然不容小觑。他居然能以一块石头为媒介,隔了上千里,给人打下印记。 卫听雨当即确认了一下身体里的化神印,没有恶意,没有动作,在丹田里安静地呆着,发出温润的光。 在眼下这关头,甚至可以说是好意。 这相当于给人亲自盖了章,向其他化神表明:这是我药王谷的人。 药王谷与三族各势力联系颇深。 正常化神不会想着为难药老,毕竟万一修炼出了什么岔子,还得承他人情。而在今日,修炼突破失败等各项意外,特别的多。 起码,华穹宗不会因楚越之的事,和卫听雨过不去了。说的难听些,不划算。 妖魔二族本就只是为了无极之心,当卫听雨将其交出后,更是不可能不给药老面子,存心刁难卫听雨本人。 算是把他完美地,从这件事里面摘出来了。 卫听雨真不明白这老头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都被他亲手扔出来了。 真是多管闲事。 但他总不可能盖着个化神印过一辈子吧? 卫听雨若要自己解,至少也得到药老那水平,还不知花几百年呢。 ……应该有办法的。 卫听雨思考片刻,默默转身走向被扔掉的那一堆书,迅速浏览起来。 在倒数第二本的《惊!回头是岸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的最后一章的标题旁边,有一句龙飞凤舞的话: ——要解化神印,回药王谷。 卫听雨咬牙切齿:“……” 说这死老头正经古板的人,一定是用屁股中间那眼充作眼睛的吧? 正在此时,绍钰匆匆来报,工作效率极高地,两个多时辰就完成了刚布置的画像。 卫听雨接过,瞄了一眼,霎时觉得有些熟悉。 他皱眉想了想,精准地拿出前天新铎交上来的一堆书籍里一本,哗哗翻起页。 此书附有图画,是该书作者手绘。 手里的邪佛,与书里的描写及画像,一模一样。 卫听雨默了默,看了眼封面,这是药王谷附近一个小县城的县志: 《临水县志》。 吩咐绍钰接着往下查之后,他瘫坐在椅子上,连玉笛也无心摆弄了,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搞不好,这药王谷他是非走一趟不可了。 思及此,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由于作者的弱智记忆力,本书设定人妖魔境界名一致[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礼物 第10章 商议 宴会设在怀风阁,一楼大殿里,金碧辉煌,座无虚席。 迎来送往间,各族客人言笑晏晏,把酒言欢。这里特意根据各族风情,摆了不同桌山珍海味,又有不同歌舞戏曲,一时令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绍钰记账记得手都软了。卫听雨把他拎过来,带着怀风阁阁主和煞血盟盟主等,四处敬过一轮酒。 那些化神老前辈到了大半,都在怀花楼客房里或窝着,或出门寻乐。 一个小辈的诞辰,他们是不屑于到场的,来此地单纯是为了无极之心。也有些不相信的,或正在闭关的,并没有前来。 这倒是省了卫听雨一番功夫。 他琢磨座次先后琢磨得快头秃,生怕他们为这不足一提的小事打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不来,正好。 子时更声一响,宴会里已散了不少,醉倒了大半。 卫听雨让手下好好陪着,借故离去,运功化去酒劲,提前到了怀花楼。 地点设在怀花楼地下一层,一个既可以表示尊重,又可以防止各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地方(地塌了大家都得被活埋)。 卫听雨正打算从后门进去,神府里绍钰急急忙忙地敲起傀儡丝。 “大人!人族的天算子到了见花楼,要见您!” 掐点掐得这么准?是金圣玉通风报信,还是天算子算出来的? 卫听雨略一思考,自己身上还有着那老头的化神印,看在老头面上,三族要互掐也不至于殃及他这池鱼。 于是他淡定回道:“带他们到怀花楼里来。” 深层的拍卖场里,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 此处座椅不分次序,彼此间隔很大,天花板上悬着蜘蛛似的精巧吊灯。 这会场很大,是早先的初级拍卖场改装的,正前方有一檀木台,放着拍卖锤。 卫听雨早先命人把锤子拿走了,在墙壁上挂了些装饰字画,临时充当一个大型会客场所。 时间定在十二点整,卫听雨提前站到檀木台后,垂眸等待着,以给足这些长辈面子。 第一个到的果然是天机阁天算子。他没带徒弟,摇着羽扇,发丝将白未白,见了卫听雨,微微眯起眼来,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笑道: “好久不见,竟如此有能耐了。” ……师出一脉的阴阳怪气。 卫听雨心底翻个白眼,行礼道:“前辈言重了。请坐。” “本尊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卫仁。你这孩子从前就机灵得紧,还总爱四处跑,谁成想跑到鬼都来了。” 天算子身边同行一人,她一袭白衣,水袖宽大,腰侧处的线条却婀娜,宛若扶风细柳。 “月白真尊,请。” 月白真尊抬眼细细看过他,眼睛似弯未弯,才娉婷地一扭身,和天算子拣了个位置坐下。 ……几千年了,妙音门的人还是个个装得很。 卫听雨八风不动地和他们“寒暄”着,顶着压力,心想: 这两人眼看不能把无极之心从他手底诱出来,大概要把同伙们喊过来。 看来今晚这里挺热闹啊。 “也不知你如今是人是魔了,竟偷偷将我们的东西交与妖魔。自从犯了错出了药王谷,愈发不向好,真是没人管得了你了……” 月白真尊温声细语地说着。卫听雨半掀着眼皮,歪歪地半倚在檀木台上,并不答话。 天算子似乎看着心头不痛快,两人合着伙从施压劝导,上升成人身攻击。 “若非本尊推衍出此事,你岂不是私自将此等宝物拱手送与异族了?!枉你名为卫仁,白费你父母一番苦心,是该改了!……” 提到“父母”两字,卫听雨微抬了下眉毛,依旧不答话。 有些事情,越表现得自己在乎,别人越是要戳痛处。 他一言不发,垂着眼,一心二用地控制住怀花楼守卫,给各位前辈带路,路线各自错开,免得他们某些矛盾大脾气大的在路上就动起手。 一位大腹便便的魔族挺着肚子进来,青面獠牙,浑身披着鱼鳞似的鳞甲,莫名戴了顶大草帽,盖住半个后脑。 他声音腻味得像渗出油的猪肉,人未到声先至。 “你们人类真是越来越小家子气了,异族容不下,同族也压迫至此!真怪不得越来越败落,难得出了个百岁化神,竟被你们相逼至死。好笑死了,听得我多吃了两个人类修士呢!” 天算子闻言一怔。 月白真尊柳眉一拧,依旧细声细语,却多了一些冷淡尖刻:“他犯了重罪。人类的礼法,可不像魔界那般无序。” 魇食魔君咧出一长排獠牙:“那你们定一下,当初无极海上,我们魔族可是犯的什么罪?” “你们人类背信弃义,论理,早该全族打下九重狱了!” 噬心魔君紧随其后,披着坚甲,血红色鳞片微微反光,下面的青色很深,像是血管在激烈搏动着。 似乎是有伤在身。 卫听雨扫了一眼,打圆场道:“二位,请入座。” “哦,就是你?”噬心魔君眯着眼打量他,“无极之心在你手里?” 倏地,一道灵压直直盖住了卫听雨,**的审判的,像是双手被缚站在公堂之上,不容欺诈。 噬心魔君幽绿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像古老深沉得发绿发黑的井水,盯穿了他的内心。 噬心魔种族天赋,识心。 卫听雨动弹不得,也不打算反抗,主动卸下自己的防卫神识,光棍地露给他看:“在。” 噬心魔君不容置疑道:“拿出来。” 此言一出,四人视线瞬间盯在卫听雨脸上,简直像放大镜聚焦点火。 卫听雨耸一耸肩,好声道:“二位不妨先坐,等人齐了再谈?” 噬心魔君鼻孔里哼了一声,挑了个离天算子二位最远的位置,和魇食魔君坐下。 “——拿什么呀?不等等我们么?” 一位面容姣好的青年,不紧不慢踱进来,披着狐裘,浑身珠光宝气。 他的眼尾细长,斜斜地长了些状似美妆的翎羽,一直延伸到耳尖和下颌。 他径直走向第一排中间,坐下,才发现旁边的天算子似的,眉毛一扬,语气似笑非笑道:“呦,这不是我们的‘旧盟友’吗?本尊记得,你们没有被邀请啊,是吧,这位小郎君?” 他抬起眼,看向卫听雨。 不等卫听雨回答,紧随进来的一个青年,有着雪白的狐狸尾巴和耳朵,以及一双纯黑圆亮的大眼睛,长得纯良天真无公害。 他坐在了先前那青年旁边,一说话,眼睛就弯弯的,跳动着闪光: “凤七,他们人类自然是相互勾结,一致对外的啦,哪里像我们——啊呀,怎么才来了两个人类,莫非真不是陷阱?” “滚远点。”凤七言简意赅道。 狐狸夭陶显得很受伤,耳朵折成飞机耳:“怎么这样,我是怕你又被骗,才陪着你来跳火坑的,上次……” “滚。” 卫听雨:“……” 他默默给两位已经坐下的前辈行了个礼。 夭陶这才把眼睛转到他身上,漆黑的眼珠盯着他,唇角上扬,脸上却没什么笑意:“难得你们人类有几个能勉强入眼的相貌啊,你……” 凤族,喜好珠宝钻石,喜好一切好看漂亮但无用的东西。 凤七大感丢脸,冷冷地剜他一眼:“别发疯。” 夭陶狐狸耳朵又蔫巴下来:“哦。” 卫听雨:“?” 难怪这群妖族当初被骗得头都找不到,原来是真没有脑子啊。 # 等各族陆陆续续齐了之后,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偌大的屋子里,人妖魔各一派。 其间,论亲疏地分了几小派,但却一致对外地,持续吵了约莫一炷香。 卫听雨都不知道这些老东西怎么跟群小学鸡似的吵个不停,只好清了清嗓,率先道: “——诸位,小辈此番请各位远道而来,是为了无极之心一事。” 他顶着二十几位化神齐刷刷的目光,大方地把无极之心拿出来,放在了木台上。 那珠子安放在一个木匣内,匣子色泽光润,条纹浅淡,厚实的木板几乎被目光盯穿。 依旧卸下所有防备,卫听雨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坐在后面的噬心魔君,坦率地笑了笑: “这里面就是前辈们从无极海里找到的无极之心,各位都知道噬心魔君的能力,千真万确。小辈绝无私占之心。” 凤七和夭陶等妖族看了看噬心魔君,后者抱着胳膊,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肯定。 “此等天物,小辈有幸窥见,已是万幸,不敢奢求。故特邀各位前辈前来一议。” “那你打算把它交给谁呢?”天算子冷不丁道。 “你虽已被逐出了药王谷,可到底还是人类。”月白真尊冷淡地抬起眼睛,细声道,“难道你要背叛你的祖宗,你的父母吗?” 魇食魔君啐了一口,声音洪亮得能把屋顶掀翻:“呸!你们人类竟还有脸谈背叛二字!真是恶心透顶!” “小郎君,你不妨想想,交给他们,你就落得了好了吗?让我想想,你们人类先前那位,姓楚的道友,现如今怎么样了呢?” 夭陶凉凉道:“指不定后头再给你安个什么罪名,围剿两月呢。他们肯定很不满你竟然不把无极之心直接‘归还’哦。” 华穹宗宗主韩功盛早已到了,他一副规矩的中年人装扮,坐在天算子身侧,眉目低沉。 闻言,他难得开口道:“楚越之呢?” 卫听雨不答话,抬抬手,一个傀儡快步走开,送上了一个大木盒。 韩功盛嚯的站起来,一双眼睛像鹰隼般抓住卫听雨,灵压直直扑下来,怒道:“你杀了他?!” 在半步炼虚的暴怒威压下,卫听雨几欲站不住,脊背下塌了些,道:“未曾。” 妖魔二族乐得看这出好戏。 夭陶笑道:“这么快就反咬上了,人类果然不如我们妖族情真意切啊,是吧凤七?” 凤七踹他一脚:“闭嘴。” 天算子摇了摇扇子,讶然道:“不应该啊。你不会偷偷拿了些死人骨头,来糊弄华穹宗吧?” 顾及到噬心魔君在场,卫听雨垂着眼睫,道:“真尊观他的命灯便知。” “……竖子尔敢!” 俄顷,韩功盛气得腮帮不停抖动,右手虚虚按在了剑鞘上,释放出全身灵压,尽数压过去,竟是要他跪下。 卫听雨原先是打算利用无极之心,让妖魔二族帮他的。 谁知在化神大圆满的威压之下,他体内的化神印瞬间滚烫起来,熨着他的丹田,而后遍及周身,一路游走到他的眉心,浮现出一个青黑色的药草图案。 在它的帮助下,他反而挺直了脊背,视韩功盛威压若无物。 “化神印?那姓楚的,没死?”某个魔族惊讶道。 噬心魔君眯着眼睛,蓦地笑了声:“是陈甫泽。” ——陈甫泽,药王谷谷主,未称名号,世人尊其药老。 “他不是没参与这事吗?”妖族某妖疑惑道,“听闻他早就回了药王谷了。” 魇食魔君懒得想这些弯弯绕绕,直接冲卫听雨喊道:“喂,人族的!陈甫泽也想掺一脚?” 韩功盛脸色难看,手按在剑鞘上,气得直抖,但已然收了灵压,咬着牙坐下了。 天算子并不怎么在意他,慢条斯理摇着扇,来回打量着卫听雨,意味深长道:“我看,药老只是想保这小子。” 噬心魔君表情微微松动,但依旧死死盯着卫听雨:“陈甫泽指使你策划这事?” “不是。且我拿到无极之心,纯属巧合,小辈从无谋取之意。” 简直可以说是天降横祸。卫听雨不卑不亢,真情实意道。 天算子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你如今还与药老有所往来?” “此事与现下无关吧。私以为还是回到正题,早日商定无极之心的事比较好。” “那么,你是不打算还给我们了?”月白真尊冷声道,细长的眼睛眯起来。 凤七扬一扬眉,眼角的翎羽随之挑起来:“这就成了你们的了?” “狗屁,连胃里的饭都得掏出来成你们人类的。”魇食魔君呸道。 眼看着三方又要吵起来,卫听雨忽然出面道: “——依我之见,各位不妨问问无极之心的想法?” 与其等他们后知后觉发现无极之心是个活物,怀疑他交了个赝品,不如主动挑明,事先把话说清楚。 此言一出,整个会场静了静。 噬心魔君投去目光,淡声道:“小子,这不是你能开玩笑的时候。” 卫听雨不急着辩解,面朝他们,打开盒子。 无极之心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圆润莹亮,蓝光温润。 卫听雨光明正大地具象草木灰般的神识,戳了戳无极之心,道:“各位请看。” 众目睽睽之下,无极之心毫无记忆,裸奔般大叫:“——这是什么?!好难闻!!!” 卫听雨收回神识,面不改色:“诚如各位所见,这是个活物。” “……” 整个会场沉默了有那么一分钟。 魇食魔君张着大嘴,捅了捅旁边的噬心魔君:“老噬,这小子不会拿了个赝品坑我们吧?” 卫听雨回答道:“我没有,这就是你们从海里捞上来的无极之心。” 他还贴心地把定语补全了。 噬心魔君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道:“他确实说的都是真话,他没有用任何防窥手段。而且,他这修为,没办法瞒我。” “我不信,这小子一定在骗人!我说人类怎么这么好心,果然有诈!”某妖道。 噬心魔君冷声道:“哦?你不信我?你以为我是他们人类吗?” 夭陶先是看了一眼凤七,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卫听雨道:“前辈请随意。” 见凤七没有反应,夭陶看向卫听雨:“你和它谈过什么?” 卫听雨一点也不想“知道得太多”,绕过了这个问题:“如您所见,它并不愿意和我交谈。” “哦?是你对它做了什么吗?” “它从一开始就很抗拒我的接触。” 天算子突然道:“为什么你不肯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死神棍。 卫听雨泰然自若道:“我说了,它对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而且此后,我邀请它谈一谈,它也非常不配合。”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从它那里得到任何有用(语速一快,有用不发音)信息。” 天算子往后看了一眼噬心魔君,后者不耐烦道:“真话。” “那么,你刚才所说的,问一下它的想法,是什么意思?”夭陶问道。 “它似乎会选择宿主,先前的楚越之就是被他所选择,而我则被它所排斥。我猜想,这大抵与灵力属性有关,越贴近无极海环境,它就越是适应。因此,各位不妨找一僻静处,营造一个适宜环境,向它了解情况后,再做决定。” 意思是让合适的大佬外放领域,好让众人魔妖把无极之心拍醒问话,此后他们自己抉择,爱干嘛干嘛去。 反正,离开了这鬼都,就与卫听雨无关了。 卫听雨身上还有药老护着,况且,一时半会儿的,也争不出无极之心的归属。 在座诸位思索片刻,似乎正有此意。 凤七看出来卫听雨真不想与此事有任何瓜葛,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且等两日,妖族有一长老,恰好适合,今日未来。” 竟是想摇妖。 “楚越之修无情道,我们人类正好也还有几位无情道修士。”月白真尊一刻不停地盯着无极之心,道。 魇食魔君咧嘴一笑:“巧了,我们魔族也有几位合适魔选。” 天算子轻轻摇扇,用一种通知的口吻,向卫听雨道:“在你这再存放几日?” “怀揣如此天物,小辈心里实在惶恐,不如各位前辈给个期限?” 众人魔妖商议(吵闹)一阵,定在了三日后。 卫听雨目送各位离场,微微蹙起了眉。 ……三天,楚越之该死透了吧? 第11章 疗伤 冷。好冷。 天地是棕色的。在转。不对。那是木头,是一座新建的木屋。 横梁好像要掉下来。或许,是自己要飘上去。要撞到头了。 好晕。 ……我的剑呢? 哒。哒。哒。啧。 这是什么? 楚越之靠坐在墙角,闭着眼,微弱地呼吸着。 有一只手蓦地扣住他的下巴,带着些说不出的冷香,强硬地给他喂了个什么。 圆圆的,钻进他的喉咙,咕隆一声,直接掉了下去。 楚越之呛得弓起身子,咳出了生理泪水。 一股暖流却从肺腑扩散开,神府里痒痒麻麻的,像有春天在萌动着发芽。 啪,啪。 那双手的主人站在他身前,拍了下手,旋即有个人形生物打开门,把他从地上背了起来,往外走去。 外面的天空漆黑,地上却五彩斑斓,高饱和的色彩一片扭曲,向在对着他喊话。 依旧头晕,被颠簸得晕,但慢慢地,天空不转了,模糊听到了句“死得这么透吗”。 语句像风,擦过他的耳朵。 楚越之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神府里的暖意渐渐扩散,魂魄像正在长出血肉。 他慢慢不感到寒冷了,眼里虽然还是难以聚焦,但已然清明了些。 楚越之看着通向地下的石台阶,两侧烛火跳动,晃得他眼花。 眼前那人穿着华美的黑长袍,难得的端庄,衣上的金边像是在跳舞,星星般转个不停。 “卫听雨?” 他勉强开口道,语气轻如逝去的一缕烟,声音哑得像干涸的河床。 那人没回头,口吻自然地道:“啊呀,这不还活着呢。” “去哪里?” “鬼蜮。” ……抛尸? 楚越之困难地想道。 似乎感到他的疑惑,卫听雨自顾自解释道:“那群老不死的,一个个鬼心眼贼多,还要摇够人做好打群架准备才肯走,得等到三天后。你肯定是等不了了,在鬼都给你吃药,跟敲锣打鼓宣扬你在这里有什么区别。所以只好转移地点啦。” 楚越之还在吃力地理解着他的话,卫听雨就噼里啪啦说了下去: “到鬼蜮你苟着点,近日,他们被你们人族化神盘查了一遍,对人类怨气正大着呢。我带你去的是我私宅,那些鬼王不知道的,没办法帮忙看着。虽然设有阵法,但你还是克制着点,别把那点灵力吸光了,破坏我的隐藏阵法。万一暴露了,到时候我可赶不及回来救你。” 说话间,已到了最深处。 场地很大,空无一物。卫听雨一踏进去,周围的烛火倏地燃起来。 他走到某处,拿出一枚深红色的晶石,瞬间在指尖烧成了灰。 突然,脚下显现出一个深红六芒星法阵,线条从地面飘到空中,将他们包围住,光芒万丈。 卫听雨打一个响指,眼前景象如潮水般退去,顷刻便离开了鬼都。 说是私宅,其实是一处洞府,装潢极其奢靡,金灰交替,家具齐备,刺绣精美。 一旁还点着香薰,味道淡如一场薄雪,覆盖了整座洞府。 卫听雨给楚越之打了个大洁净术,绕过一扇屏风,从储物空间里新拿了张大床,同样奢侈**的风格,吩咐傀儡把人扔床上。 “在我这就不要坐地板了。碰我的东西前,先清洁一遍自己。但最好不要乱碰。”洁癖如是说道。 楚越之:“……嗯。” “那边进去有处灵泉,你伤势好些可以去,每日至多十个大周期。这是机关图,别误触了。另外,每日子时至丑时,鬼蜮鬼气重,这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容易被发现。” 卫听雨给他把过脉,思忖片刻,写了张处方,将几瓶药一并放在桌上,道:“按着这个吃,至少能恢复三成。等办完事,我再来。” 上面跟写应用题似的,将几种药相互错开了时间功效,相辅相成。 卫听雨倒也没收回先前多给的东西,站起身,更换了新的香薰,状似无意地说: “对了,韩宗主听到你死了,好像很是激动。” 楚越之眼睫动了动,抬起眼看他。 像是很满意似的,卫听雨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卫听雨是在厅内随便找了个位置安置楚越之,这个地方相比后院里的住宅,显得十分袖珍。 大概只是卫听雨置下的一处安全屋。 这里似乎久不住人了,虽然被卫听雨施术清理了一遍,但是没有什么生活气息。方桌上除了几瓶药和处方外,一无所有。 楚越之缓了一会儿,发现卫听雨走了,慢慢站起来,打量一圈。 厅内布置很简单,毛皮地毯上摆了整套布艺沙发,长桌上摆了些卫听雨闲来做的几个傀儡小娃娃,和一盏出奇精巧的小灯。 拉开桌子抽屉,是各色的蜡烛和香薰。 沙发上还有一个奇怪的长盒子,薄如小指,正面全黑,贴了层透明膜。 背面也是黑色的,只是在右上角多了方块,里面有三个凸起的圆圈。背面正中央,则有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的侧面图。 楚越之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试着按了按旁边的按键,除了一声脆响,没有任何反应。 厅左侧是卫听雨的书房,摆了几架书。 书桌上散着些图纸,屏风拉了一半,露出后面的一堆实验器材和手术台——他真有够大胆的,敢把实验室和书放在一起——楚越之试图进去,书架后神不知鬼不觉出来了一个傀儡,黑洞洞的眼睛森森地看着他。 楚越之只好遗憾地放弃进去看看的想法。 右侧是卫听雨的卧室,有一张穷奢极欲的大床,上面的被褥整齐,一点褶皱也没有。 看来已很久没用了。 侧面更衣间里,入目一大排的奇装异服。 再进一道门,挂了整整四面墙的储物戒指储物袋等储存工具,中间还摆了两排架子,每个储物工具下面用小字写了标签,有可长期储存的药草、秘笈功法、金银财物、灵石晶石、灵器药物等等。 楚越之被这肉眼可见的富贵闪花了眼,心里揣摩到: 卫听雨这家伙这么毫不设防地露财,应该,一是咬准他不可能会偷拿,二是这多半只是他的某个仓库,算不上贵重。 楚越之逐个看过一遍,确实都是不算太过非凡的东西,起码卫听雨给过他那些药一样都没有。 但这也还是太有钱了吧。 楚越之往外走去,不忘给自己走过的地方,用刚回复的丁点灵力,打了个洁净术。 随后,他往深处走去,走了几百米的机关长廊,终于看到一处原生态的灵泉。 泉水自地底涌出,蓝得透亮,白雾弥漫。 他走进水汽里,才惊觉这竟是热气。 楚越之思忖片刻,估摸着差不多天亮了,保险起见,又给自己打了个深度洁净术(虽然卫听雨此前已经打过了,以这人的洁癖程度,没人比他更精通洁净术)。 他褪去衣物,慢慢沉下去,头靠在岸边,只露出个脑袋。 身体上的伤口早就结痂了。此时一泡,不仅不疼痛,那温热的泉水特别地熨着伤处,像一只深蓝色的小猫,帮他舔舐着伤口。 周身暖洋洋的,明明是在水里,却像沐浴在阳光里。 楚越之拿出卫听雨放在桌上的指定药草,放进泉水中央。 清新的药草味慢慢弥漫开,混着充裕的灵气,填充了他干涸的丹田。 楚越之本想运功疗伤,才行完几个大周期,便不知不觉合上了眼,舒服地睡了过去。 # 对于鬼都的卫听雨,这几天却不太好受。 三族变着法儿,私下找他“谈话”,尤其是人族。 他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装孙子,过得憋屈极了。 期间,欢喜真尊还来找过他一趟,取了衣服,嘲笑他一通,还颇为惋惜没能看到一场好戏,才施施然走了。 生辰宴的收尾工作才做到一半。 这些天城里案子不少,破损了不少城卫,还有不少难办的案子(有背景的闹事,城卫不能直接处刑),又给他添上不少事。 卫听雨连轴转,转得脸都绿了,抽空回了趟后院的实验室,狠狠做了几小时实验才缓过气来,老老实实回去受气了。 真想把楚越之抽成受气陀螺,让他尝尝这滋味。卫听雨阴沉着脸,想道。 他从实验室里出来,换了件大领的灰卫衣,将领口拉到下巴,双手插兜,顶着夜风,正想视察一下赏心悦目的花花草草,却突然发现神府傀儡丝里的许多条未读消息。 他做实验时为了专注手头工作,向来开免打扰。 啧,一点空闲时间都不给吗。 懒得翻看消息,卫听雨直接拨通了绍钰。 “什么事?” “大人,韩宗主已在顶层,等候您很久了!” 卫听雨:“……行。” 夜风呼呼地响,后院里浓厚的魔气一阵阵翻涌,斑斓的花草摇头晃脑,宛如兴起风浪的海面。 他将衣领拉得更高了些,埋进去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黑沉,像吸走了漆黑夜色。 华穹宗向来护短,此次,只有韩宗主一人参与围剿行动。 据观察的韩宗主和楚越之的微妙表现,卫听雨猜测: 在此次行动中,比起围剿,韩宗主恐怕一直在放水,护着楚越之。若非有韩宗主带头浑水摸鱼,否则,恐怕先前也不能那么轻易地把人族引去鬼蜮。 这时,韩功盛想必已经注意到楚越之的命灯重新亮起了吧。 真好,还能让华穹宗欠自己一个人情。 卫听雨心情愉悦起来,吹起楼里时兴的花花曲调,步入了顶层。 会客厅内,韩功盛赫然已坐在了上首,膝上放了只剑匣,正是卫听雨交给他的那把妄言剑。 他没有摆脸色,看着卫听雨进来,颔首道:“坐。” 俨然的主人家气场。 卫听雨毫不在意,行了一礼,唤了声前辈,自然地坐下。 “这把剑,论理,我不能把它偷偷带去百器门。你有办法修好么?” 华穹宗旧例,死者的断剑,一律是要和尸骨收殓起来,葬于后山。 除非死者立有遗嘱,或者能修缮完好,传于徒弟。而楚越之一无遗嘱,二无徒弟,若是带回,剑定然要下葬。 但是,韩功盛既知楚越之未死,便不可能把它带回去下葬。 ——让楚越之欠他一个天大人情的机会? “可以。”卫听雨想也不想,毫不犹豫道。 “前两日,是我太贸然了,在这里和你说声抱歉。”韩功盛摸着剑匣,淡淡道。 “无妨,前辈只是护犊心切。小辈理解。” “他现在回来,难免会被盘问一番。他们现在正疑心他是否知道些什么。就让他先安静修炼吧,这段时间先不要回来,他原先就不该掺和这些的。” “是。” 韩功盛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起身走了,一点没有提及无极之心。 卫听雨拿过剑匣,头一次好好打量起妄言剑,脑子还在高速运转着: 韩宗主如此云淡风轻,头先拿到的情报,却是华穹宗崇微真人联合天算子,带头向妖魔二族争夺无极之心,莫非是情报有误?若不是,那么这宗门内部的关系,也是相当微妙啊。 更有一点,韩功盛此前以宗门事务繁忙为由,没有参与无极海一事;此次却突然参加了围剿行动,而崇徽真尊却像避嫌似的,并未露脸…… 妄言剑一入手,他美好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脸登时绿了。 楚越之真不愧是华穹宗的心肝大宝贝,这剑太特么好了,他认识的人压根修不了。若另外找器师,有这水平的,必然心高气傲,很难请动。 ……得找陈甫泽那老东西帮忙。 一想到这个,卫听雨把衣领拉到头顶,脸埋进去,遮住额头,露出被风吹得炸起的头发。 他想一头撞死,不想活了。 第12章 手术 第三日,无极之心总算有惊无险地交出去了。 此后随便他们怎么折腾怎么互掐,总之都和卫听雨没关系了。 送走老不死们,卫听雨神清气爽,随后,悲痛地加了一周多的班。 一则要把积压的案子处理完,二则要去慰问慰问鬼王们,大家抱头卖个惨,反正不能透露出这事和他有关系。 只是,有桩案子稍稍让他有些在意。 鹿壬贾,男,三百五十一岁,妖族梅花鹿,元婴初期。 他酒后闹事,群众死者二人,伤者十数人,城卫重创者二人,轻伤者五人。 然而,犯事妖与墨梅鹿一族的某个长老有些关系,已从轻发落,按价目表罚了款,就释放了。 这原是一件普通的案子。 如果不是同样的酒后闹事,同样的酒馆,同样的药的话。 再从全局看来,这次宴会前后,他的城卫竟已折损了十数个,破损过半。而且,三分之二的案子同是“酒后闹事”。 酒里下菌子了不成? 能一视同仁药倒人妖魔不同的体质,竟还能药到元婴,这必不可能是普通的影响情绪的药。 这是冲他来的,还是在鬼都拿他的人做实验? 煞血盟和怀风阁那例,是第一起吗?还是,他们只是凑巧被一块暗算? 鹿壬贾。这案子太典型了。 卫听雨早先令绍钰彻查这妖,并忽悠对方去做了全身检查。体测报告正放在案卷旁边,同是第一张,底下还各有二十多份。 先前那邪修,观察了他一段时间没什么变化后,已经拿下了。绍钰去审过,还没审出什么,就自爆了。 之后又揪出五六个邪修,一被发现,立即自爆,魂魄都没留下。 《临水县志》里对这寂非佛的描述不详,只有一幅画像,和短短一段邪说: 天道将陨,真佛普渡。众民皆愚,愚者不改,死即是福,死即是路。经亿亿年而破土,赐福于民,赐苦于信,信者独往独来千万趟,方迎万福盛世。 ……独往独来千万趟?真能转生?还是烂俗的夺舍? 卫听雨有心把他们魂魄揪来研究,偷偷放过几根定位丝。可惜没追查到自爆邪修的灵魂,不知道是爆了,还是“转生”了。 笔轻巧地在手上转了一圈,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提笔圈了圈体检报告上的某个指标,哗哗翻过一遍,叫来了绍钰。 魂魄问题,正常的检查当然是看不出来的。即使是他,也要亲自搜魂才可以探查情况。 不过,鹿壬贾身后有背景,卫听雨当然不能随意地抓住搜魂,尽管他可以确保对方不受伤害。 但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初步看出魂魄是否出问题。 ——情绪、行为、灵力或魔力或妖力。 既然源头是极端情绪闹事,那不如就先顺着这点查下去。 “找那个鹿壬贾的仇家,让他们不经意间碰面。你亲自看着,观察鹿壬贾的瞳孔等地方,要是能安上心率仪等,就悄悄安上。他要是盲目出手,你就拦住他,用这个记录他的妖力。” 卫听雨给绍钰扔了一大把仪器和复刻晶石:“这些案卷上的人,你挨个想办法试一遍,各重复三次,如果对方没有动怒,就不必强行逼他动手。你亲自去,其他可以先不做。除了仪器,多余的晶石归你,不必还了。” 绍钰替他家大人心疼那被大材小用的复刻晶石,不明所以,但还是高兴道:“遵命,大人。” # 去鬼蜮慰问完鬼王们后,卫听雨顺道回了趟洞府,检查了一下外部的阵法完好无损,便从正门进去。 穿过厅堂和长廊,他半倚在石柱上,看着灵泉里的那个背对自己的黑脑袋,懒洋洋喊了声:“喂,出来。” 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歪了歪,像是反应了一会儿,随即听话地站起来。 水珠从脖颈,滑过脊梁双股,沿着线条漂亮的小腿肚,滴在地上。 腰腹上的伤口很深,养了这么多日,依旧红疤狰狞,随着呼吸起伏,犹如新起的山峦。 楚越之步履很稳地走过来,身上的肌肉线条依旧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减少。 卫听雨打量了一下他身前的伤口,道:“转过来。” 他照做了。 “恢复得真快,你们剑修真是比蟑螂还难杀。行了,转回来。”卫听雨感慨道,随即话锋一转,“——你试图进过我实验室?” 楚越之点点头。 “那这段时间你准备一下,下次我带你进去。”卫听雨探了他的脉象,给他换了一种药草,“这伤口有点碍事了,明天起换这个,还是放在泉水中央,开的药照吃。等这处伤痊愈了,敲我给你那根傀儡丝。” 他说着,点了点楚越之腰腹处的伤。 楚越之警觉道:“要干什么?” “你以为光吃药就没事了?不会留下副作用?往猪身上砍一刀,都知道要留疤呢。” 卫听雨一副好心当驴肝肺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你体内还有残存的外来灵意,不引出来,别说痊愈,不哪天搞死你都不错了。趁我们动身前,早点给你做个手术,把隐患摘了。” “我们?” “哦,忘了通知你了。” 卫听雨随手从储物空间扒拉出妄言剑,扔他怀里:“你们宗主给的,让你安心死着,别出来。还让我想办法帮你修剑,你跟我去药王谷一趟,否则陈甫泽肯定怀疑我试图把你剑拿去卖,或者做什么黑心生意。” 况且,他还要去查一下临水县等地,刚好多个跑腿加打手。蠢一点没关系,听话就行。 楚越之抱着剑,迟疑道:“我现在不是不能见人吗?” “笑话,在药王谷,我比你更见不得人。” 楚越之:“……” 看来他对药王谷怨气还是很深。 “大概半个月,最迟一个月就动身。你应该还有别的剑用吧?” “有。” “那就行。”卫听雨点一点头,转身就走。 “等等。”楚越之完全不怕冷似的,跟上去问道,“我有个问题。” “说。” “去药王谷,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这种单细胞生物的直觉真是强得可怕啊。 卫听雨抱着胳膊,挑一挑眉,道:“楚越之,你不觉得你的好奇心有点太强了吗?” “嗯?” “无情道,当斩七情六欲,顺应本心,修至无我即我之境,方至大成,登上仙途。而你,先是在我家看了一圈,现在又追问我的私事,按理说,你已经是化神境了,一般的七情六欲斩得差不多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强的求知欲?” 楚越之被问住了,眨了眨眼睛。 “当然,你濒死两次,境界不稳,有所疏忽也可以理解。只是你今后应该小心些,境界跌落也就算了,当心走火入魔。”卫听雨轻轻踹了一下他小腿,黑皮靴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印子。 “我可不想我堆了一堆灵药,还亲手做了台手术,费尽心思糊弄过一群化神,最后却救了个废物。你华穹宗的师父尊长,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噢。” Pua完楚越之,卫听雨扬长而去。 楚越之站在原地,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滴着,滴答滴答,在瓷砖上聚成水洼。 他赤足踩着水,准备下去时,突然想起什么,盯着腿上的灰痕,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打了个洁净术,重新泡进去。 依旧是淡淡的药草味。 它粗暴地从头顶扣下来,游进汪蓝里,像泉里长出了一片森林。 楚越之几乎被这味道腌透,自己也长成一株草药。 只除了岸边的妄言剑。 它像在冬日的茶园里走过一圈,平白多了些清冽而冷淡的气味,仿佛正懒散地半睁着眼看他。 才跟了卫听雨几天,就染上一股浓浓的贵公子习气。 楚越之一向是认不出那是什么混合香味的,只是模糊地记起来: 他好像经常换香露来着。 # 在楚越之敲过傀儡丝的好几天后,卫听雨才抽出空。 这回,他懒得进去“请”楚越之出来,直接提前在傀儡丝里,通知对方在门口等他。 楚越之看着他施施然凭空出来。卫听雨顺手拿起桌上的长盒子,在手上抛了一抛,随意道:“啊,原来在这里。” “这是什么?” “板砖。”卫听雨说着,一边走进书房,一边随手塞给了门口的傀儡。 傀儡双手捧着它,掌心浮现出蓝光,板砖的正面就亮起来了。 它浮现出一个竖着的长方形水瓶图案,其底部是闪动的鲜红格子,上面标了个1%。整个页面发出淡淡的荧光。 ……变异雷灵根傀儡? 楚越之自然不可能相信卫听雨的话,但他知道问不出结果,不再多说,跟了进去。 卫听雨拿起书桌上的纸张,翻看了一下,啧啧称奇。 楚越之凑过去看,是些人体构造图、傀儡设计图以及研发药品的初步构想。 ……卫听雨之前应该在鬼蜮住过一阵。 楚越之还在这么想着,卫听雨已经站在屏风后,招呼他过来躺着。 里面摆着两张手术台,一张鲜血淋漓,一张洁白如新。他刚在干净那张躺下,就听到卫听雨嫌弃地啧一声,脏的那张瞬间就消失了。 这人不会把某个储物空间,当垃圾桶用吧? 楚越之微微睁大眼,只见卫听雨拍了下手,屏风后另一只傀儡便走上前,替他脱下大衣,换上白大褂。 卫听雨手上只佩戴了一枚储物戒指,在左手小指,摘下后便随意扔在一边,戴上了手套和口罩。 接着,卫听雨施术清理了一遍器材,在一堆架子里翻找一阵,又把手按在储物戒指上,闭目搜寻了好几分钟,才幽幽转过身,懒声道: “你知道的,我好久没有给活人做过手术了。” ……不,我不知道。 楚越之:“?” 他突然觉得身上凉嗖嗖的。 “所以,给活人用的麻醉药,最新的都已经过期二十几年了。现做很费劲。”卫听雨一边打个响指,立了个隔离结界,一边问道,“你要用吗?” “?” “算了,把上衣脱了。” 卫听雨预先收拾出要用的器材,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器械碰撞的冷响间,傀儡从某个架子上取出束缚带,绑住楚越之的手脚,固定住他的大腿和上身。 “可惜,这架子是做拼接用的,另外那张就安有镣铐,不然也不用这么麻烦。”察觉到楚越之的疑惑,卫听雨随口道,“应该会很疼,你专心控制你的灵力。” 楚越之的重点完全偏离:“死人还要用镣铐?” “废话,我是傀儡师。” “那他们不会用灵力攻击你吗?” “你基础理论怎么学的?人死后灵力就会逸散,不管什么修为,除了——你哪来那么多问题?要我把你嘴也封上吗?” 楚越之刚想说基础理论没教这个,听了最后一句,乖乖闭嘴了。 卫听雨取出某种药水,将一种红色药草根茎磨碎,加进去搅拌,把刀在里面泡了一遍,拿出来,冰冷的刀尖在他的腹部点了点。 楚越之本能地往后缩,灵力强化了□□。 卫听雨不耐烦道:“放松,不要用灵力。” “噢。” 噗呲。 刀尖利落地划破血肉,像鱼没入水里。 刀上冰凉的药水随之潜进去,所到之处却像火烧似的,沿着他的血管经脉,横冲直撞,像是要从内部把他整个人烤熟。 楚越之闷哼一声,看着卫听雨把他腹部剖开后,抬起另一只手,指挥傀儡递来一把拉钩。 对方将开口拉开,随后拿了把钳子,咔嚓一声,剪断了他某根大经脉。 他的神经好像也被咔嚓剪断了。他本能地挣扎起来,疼得几乎失去意识,却还是牢牢咬住牙,控制住不让灵力暴泄而出。 卫听雨轻拍他的胸口,医用手套触感冰冷,在一片滚烫中冻了他一下。 “没事,我用了点毒,你灵力现在被削弱了,慢慢放出来吧。” 楚越之:“……我明明可以自己放完的。” “哦,那不行。”卫听雨走到一旁,似乎又在调剂药水,拿量杯比着刻度,“本来就要把你的经脉洗一遍的,不然怎么给你引渡?有灵力,还能保护一下你的经脉。” 他拿着一支针管走回来,弹了弹,挤出里面的气体,又细又长的针尖悬出一滴粉红的水珠。 站到楚越之面前,卫听雨低下头,碎发垂下来,简略道: “侧头。” 楚越之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就按着他的脸,把他的头掰过去。 另一只手在他后脖颈拍了两下,锋利的针头扎进来,注入了一种冰凉的液体,直冻到他的心尖不停打颤。 冰热交战间,五脏六腑全灌满了岩浆和融雪,灵魂都在刺啦作响地,火热又融化。 他头脑一片昏沉,迷迷糊糊间,只记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淡香,飘在他的灵魂之上,像山间的初雪,又像雪山的夕阳。 等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意识,只见卫听雨正扒拉着他的剖口,自语道:“啊呀,找不到外人的灵意呢,果然不能被肉眼看见吗。” 楚越之:“?” 卫听雨有心把他做成标本好好研究,但还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眼见洗得差不多了,他用镊子夹了一小块复刻晶石,上面录了楚越之先前的灵力,放进剖口里。 楚越之只觉得丹田有股狂暴的力量,像野兽过境,嘶吼着刮过经脉,气势汹汹地浑身踏过一圈,奔涌着冲出来。 复刻晶石顷刻化为了齑粉。 卫听雨用灵力包裹它,移了出来,外来灵意突然成了无头苍蝇,轰隆隆地在楚越之身体里撕裂着。 楚越之疼得汗水直流,咬住嘴唇,不停喘气。 他死死盯着卫听雨的动作,目光从骨节分明而沉稳镇定的双手,上移到白大褂上方露出的苍白喉结,最后落在那俊美而冷淡的脸上,鼻尖挺翘,眼眸黑沉。眼睫抬动时,像蝴蝶栖息在眼上。 如此重复十来次,卫听雨注意到床单已经被楚越之抓破了。 他抬手让傀儡过来,取了一只针管注射,那狂暴的灵意居然慢慢退回了丹田。 楚越之正缓着气,就听见卫听雨说: “这样效率太低了,过时不全部引出来,就要改天等你回复了,再重新洗一遍经脉,麻烦。待会儿我会加大剂量,你要转移注意力。太专注痛苦,自我意识太强,灵意会受到干扰,在你身体里兜圈子。” 楚越之双眼通红,弱声道:“怎么转移?” “你可以和我聊聊天,你问题不是挺多的吗?” “不会干扰你吗?” 卫听雨嗤笑一声:“就这点技术难度,我还能让傀儡给你跳个艳舞呢,要看吗?” 楚越之:“……不了。” 单细胞生物显然并不能理解卫师傅工匠精神七十年练出来的多线程工作,但楚越之良好地接受建议,问道:“你刚才说,人死了灵力就会逸散,那为什么你的傀儡会有灵力?” “人死了还不能动呢,你怎么不问我的傀儡怎么会动?” 卫听雨摆弄一阵药瓶,显然又在捣鼓邪恶的药水,道:“很简单,我在傀儡体内,布下了丝线网络。你以为我驱动的是人原生的那套系统,但实际我并不能直接操控,只能通过丝线间接加以影响,给身体细胞提供动力和养分,再利用身体里的灵根吸收灵气。” “那每个傀儡都没有灵魂?你能操控这么多——唔。这是什么?” 手上注射过的一次性针管凭空消失,卫听雨耸耸肩:“一点强化剂,能短时间扩大经脉,增加通过率。” 话没说完,楚越之就感到体内的灵意瞬间暴动起来,揭竿而起,像暴乱的恐怖分子,一边横行穿过,一边枪子乱飞。 他低哼几声,痛苦地咬紧牙关,床单被汗水湿透了。 卫听雨慢条斯理地镊住稍大块晶石,按在剖口处,悠悠地说道: “有灵魂啊,但灵魂并不代表人们所说的意识。人有三魂六魄,往往只要丢失一样,就魂不守舍,人不像人了。我只需要在灵魂层面也动动手术,就可以让原装灵魂帮我驱动他们的身体,毕竟,原装适配性总是最好的嘛。” 楚越之很快被他的嗓音吸引注意力,像风筝被线勾着,拉到地上。 于是,断断续续问道:“那你的傀儡,有意识吗?” “我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一个安全隐患?我看起来很蠢吗?”卫听雨换了块晶石,尾音微微上扬,“或者说,只是没有狭义的意识。你听过冰山理论吗?” 不等楚越之回答,他继续道:“人的表意识,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思考和由此做出的决定行动,只是冰山浮在水面的一角。” “而人的意识里更大的一部分,比如食欲**,喜怒哀乐,对认可和爱的需求等等情绪欲/望,以及一些习惯化的行为偏好,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乃至对生命本质的认识,这些都是难以察觉到的,它深埋在海面下,却是人意识里最庞大的一部分,无意间替人‘决定’了很多事情。” “这一部分,叫做潜意识。” “比方说,正常人看到一盘色泽漂亮的菜,哪怕他的思考告诉他好看不等于好吃,他还是会本能地产生唾液,产生食欲。再比方说,扇你一巴掌,哪怕不疼,但你会觉得你受了辱,从而愤怒。但你不会瞬间想到,由于人类的社交礼仪,扇巴掌等于羞辱,进而才会感到生气。如果是一个以扇巴掌为打招呼的社会,你还会感到生气吗?” “人是社会动物,潜意识受到环境的影响也很大。但社会会变,一代代下来,某代人的意识与上一代也会有所不同。” “两千年前,世人视合欢宗为邪修。当时的人们一听到双/修二字,便勃然动怒,而如今,再提起合欢宗,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感到愤怒了。这一情绪的变化,实际正体现了世人内心价值观的变迁,他们已经不再觉得合欢宗是邪道了。而各人家庭环境的不同,也会塑造有着不同潜意识和不同行为偏好的人。” 为了防止楚越之盘问太多他自己的事,卫听雨跟他科普了一些基础知识,他恶意地用镊子戳了戳他的血肉,慢悠悠道: “潜意识同样受到本能的控制。它会告诉你,你到底是什么。” “就比如,我戳了一下这里,你的肌肉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这并不是你的想法,而是你的身体在说它在害怕。它告诉你,你非常地想要活着,想要从这张手术台下来,哪怕你现在觉得你应该躺在这里,等我做完手术。” 楚越之感受了一下那块肌肉,试图让它不动,它却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 他问:“所以你保留了灵魂里的潜意识?” “一部分。我只要我需要的。我需要他们拥有一部分本能,让他们自主照顾自己,自行修炼,而我不是我某一天发现他们自己死了。我也需要他们拥有一部分的逻辑智力,能听明白我的指令,知道要去做什么,战斗时会根据自身的习惯和偏好,做出应对,而不必我事必躬亲,指挥他们到每一个细胞。” “同时,我会剔除他们的所有情绪欲/望,以及对生命的概念。失去了欲/望,就不会给我惹事;失去了情绪,就不会在被告知自己原本是人时,感到愤怒不解;失去了对生命的概念,一来不会畏惧死亡,二来他们永远不会得知自己是谁,更别提追求自由,因此来反抗我。” 卫听雨总结道:“总之,既有表意识,也有潜意识,还有两者之间的前意识。而且,他们连生命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哪里谈得上人呢?充其量只是个娃娃罢了,连单细胞生物都知道追求活着。” 楚越之沉默一会儿:“……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定义?” “我在帮你转移注意力啊。”卫听雨理直气壮,“你现在要想看跳舞也行,正好这几天楼里新排了支舞。” “不。人的意识那么庞大,你怎么做到只要你需要的部分?” 卫听雨突然嗤笑一声,语气冷了下来,淡淡道:“经历过就知道了。还是说,你想要知道点会被灭口的技术难点?” 他用力按压了一下那块晶石,令它顷刻化为粉末,冰冷的镊子尖端戳了一下楚越之的腰腹。 蓦地,卫听雨眼珠子一转,想起什么似的,直勾勾盯着楚越之。 “噢等等,你要是愿意用生命换知识的话,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然后把你做成傀儡或标本。你愿意吗?”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嘴唇上扬出微笑的弧度,看楚越之的眼神从看一块肉的冷漠,变成学术的欣赏,目光流连过每一条漂亮的肌肉线条。 楚越之痛哼一声,头皮一麻:“不。” 卫听雨颇为惋惜,眼神重新冷淡下来,看着引渡效率越来越低,蓦地抬起一只手,勾了勾手指,道: “这样吧,我给你看个东西。” 门口那只傀儡捧着“板砖”,一步步走过来,举起屏幕,手指在侧边的某个按键长按,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显现出那个咬了一口的苹果图案。 过了几秒,屏幕大亮,出现了两个纸片人挨得很近,几乎亲上去的背景图。 手指上滑,屏幕变得黑了些,出现了楚越之看不懂的一行文字(重新启动请输入密码),下面有数字零到九。 傀儡依次点了031028,就转变了画面,背景依旧是两个亲密纸片人,不同的是浮了许多图标。 它点击了某个图标,又点了些奇怪的页面,突然出现了一个视频。 再点击全屏,加大音量,横放,对着楚越之。 楚越之微微偏头,认出里面的那个人是背景里的黑毛,但他听不懂这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问道:“这是什么?” “一种戏剧。” “我是问这个会亮的东西,是什么?” “会邪术的板砖。” 楚越之:“?”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说。 “我也听不懂。” “这是在讲什么?” 卫听雨皱了皱脸,一脸嫌弃:“一个很恶俗的故事。具体情节忘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下面有字幕啊——字幕就是下面那排一直在变的字。” “那你为什么不放别的?” “因为别的也不好看。” 卫听雨趁他不注意,又扎了一记流速强化剂,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下已经在做着打算。 楚越之注意地看了一会儿,失去新鲜感后,说道:“不想看了。” 卫听雨给他换了三部动漫,缓存库里没有别的了,就打开相册给他看图片。 手机主人是一个长得甜甜的女孩,脸蛋圆圆的,双眼皮深眼窝,笑得很可爱。 她拍了很多和闺蜜的自拍照,还有不少食物风景。 楚越之看了一会儿,直觉道:“这东西是这个女生的?” “嗯。”卫听雨分心控制着另一只傀儡调药剂,没空搭理他,漫不经心答道。 “她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在别人身上找到的,那人魂魄是个男的。”卫听雨耸耸肩,忽然不介意说些真话,接过傀儡手里的针管,弹了弹,“我可没杀她,见都没见过。” “她被炼进去了?” “噗,”卫听雨笑得眼一弯,动作一顿,“应该吧。” 楚越之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不对,这是无极之心说的外面的东西?” 卫听雨给他扎了一针,没回答。 “你……第三针强化了……唔。” “哎呀,我忘了嘛。放松。” 楚越之:“……” 疼。 经脉好像要碎掉了。好疼。 他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浑身肌肉颤抖不已,满身的冷汗浸湿了床单。 见状,卫听雨慢悠悠回答道:“是啊,这是外面的东西。” 他的嗓音又轻又慢,懒洋洋的,咬文嚼字间有些公子般的骄矜傲慢。 语调拉长了些,像一根琴弦的余音,尾音上扬,像天际滑过的飞机足迹。 几乎要晕眩过去的疼痛中,楚越之勉强拉回注意力,哑着嗓子问道:“你真是外面的人?” “你觉得,我是不是?” 楚越之余光瞄见不远处的傀儡又在捣鼓药剂,眼神有一瞬的失焦,愣神好一会儿,胸膛上水淋淋一片,才慢慢地说: “我觉得……不,不是。” 卫听雨笑弯了眼。 随着手上巴掌大的复刻晶石粉碎,他迅速地注入了新一剂药水,病态白的脸上浮出兴奋的红晕,烟波一转,几近含情脉脉,声音轻柔如丝。 “那就不是。睡吧。” 楚越之彻底痛晕了过去。 卫听雨的眼神冷下来,灵意已经排出百分之九十以上了,剩下的不需要楚越之清醒着,也能清理干净了。 他拿过傀儡手里另一支药剂,是深灰色的,黏稠得发黑,不怀好意地凝固着。 卫听雨看也不看,在指尖焚尽,残余物扔进垃圾存储空间。 有一点楚越之说错了。 第一支,通过率强化剂。 第二支,流速强化剂。 第三支,细胞失活剂。 稍稍做了些改动,只对身体细胞起效,从制作完毕到失效,时效只有十分钟,不会阻碍经脉和引渡流程,甚至由于身体某些阻碍消失,有强化效果。 说来也奇怪,他真没打算杀楚越之的。 只是很突然地,在手术过程中,越来越想要得到,那具身体。 ——真是漂亮啊,那么严重的伤,恢复得那么快,还能连着吃那么多支强化剂,引渡效率还比他预估的要快上一倍。 他有多久没有计算失败过了? 不管是做傀儡,还是标本,还是研究别的用途,都是很好啊,毕竟他可从没得到过化神期的实验材料呢。 化神期是个什么东西呢?和元婴在身体构造,在灵根属性,在同道功法上,等等等等,都有些什么区别?世人所说的天才,和路边的随便一具骸骨,最根本区别在哪里? ——至于华穹宗,没关系的,总会有办法的。最差的结果不过是重新找个犄角旮旯蹲着,更差一些就是回药王谷找陈甫泽。 只是,怎么聊到这个话题了呢。 真是功亏一篑。 第四支,急效营养剂。 与第三支互为克星,时效同样只有十分钟,若是先打了这一支,后一分钟打第三□□么在第十一分钟会因为细胞萎缩而致死。反之,则进入濒死状态,尚有抢救可能。 被销毁的第五支,是尸体保鲜剂。 要不是楚越之最后一个问题。太会问了。回答也是,真叫人开心,简直贴心坏了…… 卫听雨本来先做好了第五支尸体保鲜剂,听到这个,突然心意一变,这才做了第四支急效营养剂。 怎么他的剑能叫妄言呢。 这么会说,不是救了他一命吗。 卫听雨心情很好地哼起曲调,面色是激动后的潮红,镇定地处理着自己一时兴起后,留下的烂摊子。 那是一首很多年前的曲子。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阴暗的实验室里,青年忘我地唱着过时的小调,手上动作稳而优雅,余音像蜻蜓点过的一湖水,扩散了一圈圈涟漪。 涟漪,涟漪到他死寂的心湖,点开一圈细小的波澜。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这章科普写的有点多,之后章节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长篇大论了。[合十][合十][害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