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拇指》 第1章 想给儿子买肉吃 今天又是和昨天一样的一天，我依然在装疯，曲斌依然在坐牢，曲航又去了一家高端4S店继续卖汽车，毕莉莉不知道跑哪去了。 米小旭的骨灰盒仍然摆在我们家，他老公现在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大概觉得虽然小旭死了，我作为他们认定的罪魁祸首也疯了，心里平衡了些。 最近来的这次，还给我和曲航买了5个打折苹果。 米小旭的老公放下苹果，低着头搓着手，正要开口说话，我先开口了。 “在外面有人了吧？” 他那含羞带怯的样子，正是老男人陷入情网的典型状态，胡敬非我不娶时，两眼冒火光，那是要靠着我当全世界首席经济学家，完全不同。 他大吃一惊，正要开口说话，我又把他话给堵上了。 “今天你是最后一次登我们家门，以后小旭就放心交给我吧！我现在有钱，账户里几千万呢！我会给小旭买个好墓地，山清水秀不说，一定要最贵的大理石，还得证券所造型。刻字全部都是描金的，就刻“米小旭证券所，天天涨停板！”，你看好不好？你去追求你的幸福吧，小旭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去吧，别惦记着！” 曲航好久没吃苹果了，看到苹果就立马削了三个，有一个有虫眼，米小旭的老公忙说他不吃。 我和曲航一人啃一个。 曲航这孩子，正直单纯，他不好意思吃着人家的苹果，还听我这么嘚吧嘚吧人家，开口安慰:“叔叔，别往心里去，我妈妈疯了，今天肯定没吃药呢！妈，今天你吃药了吗？” 我抱着头就跑，忘了把今天那份扔下水道了，这孝顺孩子看到非逼着我当他的面吃了不可。 我一边跑一边说:“我不吃药，我不吃药，爸爸坏，爸爸坏，给宝宝喂耗子药！” 曲航笑着说:“叔叔，你看，疯了，说什么别往心里去。您以后常来，我们没有能力给米阿姨买墓地，但是保证每天把骨灰盒擦得铮亮的。” 米小旭的老公流泪了，他说:“我以后不来了，小旭就拜托你们了！” 这回轮到曲航张大嘴巴大吃一惊了。 米小旭的老公说:“我早就劝小旭不要炒股不要相信内幕消息，更别瞎猜度，以为胡敬和你妈有一腿。胡敬的老婆我见过，瞎了眼的男人也不可能不要她去选你妈。” 曲航陷入了沉默，他是知道胡敬非我不娶的。 “叔，我妈是有点胖，长的也一般，但是叔，有没有可能，胡敬那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欣赏我妈妈的心灵美呢？我妈的心灵美的确是挺美的！” 这倒霉孩子怎么夸我呢，卖汽车卖出口才了，还透过现象看本质！ 我缩在卧室门后面听他们俩聊，不敢出去，出去搞不好就得吃药，吃着吃着没病都有病。 米小旭的老公摇摇头，流着泪说:“再高级的男人也欣赏不了。我估计你妈买那两只涨停股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小旭非不信，把肾也丢了，命也丢了，烧成灰都不是完整的灰。我一想起来就心痛！” 听到这里，我赶紧出来，装疯时间久了，有些时候特别喜欢接话，因为乱接话，别人就会更相信你疯了。 我欢天喜地地说:“我们去绑架胡敬的老爷子，把小旭的肾挖出来烧了，小旭就齐整了！” 米小旭的老公点点头，说:“虽然疯，疯的还有点道理！曲航，对你妈好点，要是小旭当初没拖着你妈妈炒股，她也不会疯。她怪你妈妈害死了她是没道理的。我现在都想通了，准备开启新生活。你们也要积极生活，眼前的困难都是暂时的，曙光一定会到来！” 曲航感动地说:“叔叔，您说的太好了，您真是个好人！那您既然这么通情达理，今天是准备把小旭阿姨接走吗？” 我们家地方小，35个平方，虽然曲斌在牢房里不占地儿，可是小旭一个骨灰盒就占了一张大桌的半边。 想起小旭，我就时不时流泪，她那么热心肠的一个人，死的那么惨！ 想着想着，我又哭了。 米小旭的老公对小旭算不错了，好歹守了半年，现在是有新欢了，那也是人之常情。 他指着我对曲航说:“你一说把小旭接走，你妈妈就哭，她们姐妹情深，小旭就拜托你们了。”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曲航赶紧拉着他，说:“叔，不带你这样的！我妈现在这样，我上班不安心。她天天抱着骨灰盒哭，你把小旭阿姨接走吧，眼不见为净，说不定我妈的病情也会好点。” 我嚎啕大哭，说:“不要，我要给小旭盖证券所，天天涨停板！” 米小旭的老公掰开曲航的手，一边往门外跑一边说:“欧阳宁秀同志，小旭就交给你了。” 他连滚带爬跑下楼，没看到我正在给他敬礼，大喊“保证完成任务！” 曲航瞪着我，问我:“今天的药吃了吗？” 我赶紧把今天的那份小纸包打开给他看，曲航含着泪，摸摸我的头，说:“妈妈，好妈妈，今天真乖！” 我也流泪了，摸摸曲航的头，说:“儿子，好儿子，今天真不乖！” 曲航瘦了，为了省钱，他早饭不吃，到了4s店忍着饿，一顿吃一大饱。 晚上回家做饭，一丁点荤腥都紧着我吃，还劝我:“妈，你多吃点，我不饿，我明天中午去店里就能吃山珍海味了。” 我的好儿子啊！看着他账户里那几千万，看着他，我更心疼了！这样的好孩子应该一天有三顿饭吃，顿顿都有肉吃！ 今天是2001年的最后一天，给米小旭的老公折腾这会儿，我们都饿了，曲航开始做饭。 我一直想做饭，他坚决不同意，他说:“妈，爸爸出来之前，我得照顾好你。厨房最危险，万一煤气爆炸了，咱们全完蛋。” 吃完饭，曲航要去菜市场捡菜叶子，我们娘儿俩手挽着手出门了。 邻居看到我们，都和我们打招呼，打完招呼都会互相嘀咕“看到没有，炒股炒疯的！” 到了菜市场，不，如今都是supermarket，超市了。 我疯了以后，曲航知道我爱看书，就把4s店里一些没人要的杂志带回来给我看。高端杂志必须夹杂英文单词，高端中国人必须认识，不认识就不够高端。 我想着自己作为穷光蛋和世界未来首富合而为一的精装神经病，我应该尽量高端点，所以单词嘛，我也要看几个的。 到了小区超市门口，我指着门牌，大声念出“supermarket”，好嘛，一群看热闹的都给我鼓掌！ 邻居苏丽华对她老公朱大民悄声说:“曲航完了，领着这个疯妈，这辈子别想找老婆了。” 她老公朱大民悄声说:“你小瞧曲航了，他儿子都有了。” 儿子？曲航的儿子？毕莉莉生了？月份不够啊！ 我拍着曲航，大声问他:“儿子在哪里？儿子在这里？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你休想离去！啊呀呀呀，叫人好恼啊！” 苏丽华连忙过来安抚我，说:“宁秀啊，你听话啊，不要叫。”转头对曲航小声说:“前阵子住你家那个大肚子女孩在找小诊所打胎呢！” 我拉着曲航和苏丽华的手说:“赶紧回家，回家打胎！” 我用尽全身力气拽的紧紧的，把两人拽回家，朱大民只能跟着来。 苏丽华挣不脱，啧啧嘴，说:“都说疯子劲儿大，真是没说错。” 到了家，关上门，我蹲在门口把风，让他们仨聊。 曲航劝我起来，我轻轻“嘘”了一声，说:“你们在做秘密的事情，日本鬼子就在外头，我来掩护！” 曲航怕我蹲着累，给我屁股底下塞个小马扎。 他们聊明白了，原来苏丽华是市人民医院的护士，空闲时间在黑诊所帮忙。 正好遇到毕莉莉来堕胎，她想着毕莉莉的孩子是曲航的，就把价格虚加了两百块。 毕莉莉说会凑到钱，约好一周后再来。 第2章 年轻英俊的经理 2002年的第一天，今天是新的一天，我得让这日子新的透透的。 曲航一早就去4s店，店里有活动，他业绩不佳，但是勤快，表现好。他说满勤奖一年有400块钱，他今年一定要把这400块钱挣到手，到时去探监，给他爸爸买许多好吃的，妈妈也要吃点好的。 我早就醒了，平时为了省钱不吃早饭，我都是一觉睡到中午。今天曲航前脚走，我后脚就爬起来了。 账户里那几千万见光就死，我只能去找工作，得让儿子吃上肉。毕莉莉如果肯让我照顾坐月子，我也不能亏待她。 到了超市，我问收银员，我是来应聘的，应该找谁？ 收银员扯着嗓子喊:“罗经理，有人来应聘。” 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走过来了，他还没开口说话呢，一个20多岁的小丫头片子挡在他前面，说:“曲阿姨，你有精神分裂症，你不能来上班。” 每个单位都有这样的马屁精，领导还没说话呢，上赶着表现。 这是我们小区李宝钢的女儿李园园，她成绩差没考上大学，家里还有超生的两个双胞胎弟弟。李宝钢不愿意出钱给她复读，她就到超市当营业员了。 罗经理很客气地问我:“阿姨，你有精神病吗？” 我很客气地回答他:“罗经理，我没有精神病，我是个健康的阳光的朝气蓬勃的人！”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我一把捂住嘴。真想抽自己两巴掌，天天装疯卖傻，现在疯话成串往外冒。 人这种动物，装什么就像什么，越装越像，越像越装。许多给领导开车的驾驶员特别像领导，就是因为看多了不自觉的模仿，装着装着就像那么回事了。 李园园得意地说:“还说不是精神病，一张嘴就露馅了，精神病能说自己是精神病吗？还朝气蓬勃呢！” 我问李园园:“那你是精神病吗？” 李园园涨红了脸，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气鼓鼓地说:“不能搭理你，神经！” 她转身就走，我都神经了，我还能饶得了她？！ 我对着她的后脑勺大声说:“你说精神病不说自己是精神病，那你说是，你就是，你说不是你也是！是也不是？！” 然后我就大声唱了起来，“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最后“是也不是”一句的高音“嗖”的飙了上去！ 这是《宰相刘罗锅》的主题曲，此时此地高歌一曲，非常应景。 反正今天应聘是完了，不臊臊李园园，对不起她这番搅和。 “啪啪啪”，罗经理给我鼓掌，说:“逻辑满分。阿姨，咱们到办公室详谈。” 超市里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罗经理大概是怕我在这耽误他们做生意，怕我继续闹事，所以整出“办公室详谈”这么优雅的借口支开我。 看样子罗经理比曲航大不了几岁，年轻人不容易。将心比心，就算为了曲航，我也不能为难他。 我说:“小伙子，谢谢了，我不妨碍你们工作了，我再去别家看看。” 罗经理亲切地上来拉着我的手，说:“阿姨，我们这正在招人，我觉得您挺合适，真心请您到办公室详谈。” 我真是受宠若惊。我尴尬的礼貌的和围观群众挥挥手打了招呼，就让罗经理牵着我的手去了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罗经理亲自扶我坐下，亲自给我泡茶，我真是抱歉极了，一个劲儿的和他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想找工作，我真不是来砸场子的，给您添麻烦了，I''m sorry呀！” 我赶紧捂住我这嘴，死嘴要疯呀，英语单词又冒出来了！ 罗经理继续亲切地说:“阿姨，您不用担心。我爸爸是安徽省合肥市第四人民医院的医生，在北京，我说四院您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医院，但是在安徽，在合肥，人人都知道，这是精神病院。我懂您！” 他懂我，我的个天啦！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听他说吧，反正他懂！ 罗经理说:“神经病并不一定都是大吵大闹，脾气暴躁的。相反，有一些精神病人可以不吵不闹，言语流利，对答切题，日常的生活也基本保持正常。” 这不就是正常人吗？ 罗经理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说:“只不过这些病人也可能会过分的安静，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这样的病人其病情严重程度，并不一定比大吵大闹的轻。” 我连忙说:“我不会过分安静的，我喜欢说话，喜欢。” 罗经理惊喜地说:“喜欢说话很好呀，这是个非常好的优点，我们的超市就需要这样的人。” 他惊喜的太夸张了，演技还有待磨练，我好像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罗经理说：“阿姨，你准备一份简历，啊，不，你来说，我来写，咱们现在就把简历准备好，今天您就可以上班。” 我真的紧张了，这家大型连锁超市就缺我这样的人才？都缺成这样了？我侧着身子挪着屁股想站起来逃跑，作为未来首富，犯不着为了一个超市营业员的职位去冒险。 罗经理看出来了，毕竟是精神病医生的儿子，他安抚我，说:“阿姨您别害怕，我知道李园园说的是真的，您刚才的表现也的确不是完全正常。但是没关系，您把简历准备好，入职前您可以回去和您儿子商量。我们晚上营业到10点，10点半之前我都在。” “你怎么知道我有儿子？” “我在这个超市上班不到3个月，听到最多的八卦故事就是关于您的，欧阳阿姨，您是方圆百里，哦，百里可能夸张了点，方圆十里之内，您都是传奇人物。”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早该想到了。可我毕竟是个精神病，他录用我对超市没啥好处呀！ 我主动提出，不管别人多少钱一个月，我愿意再减半。 罗经理笑了，说:“那不可能，一经录用，就签一年合同，您作为4050就业人员，不用买养老保险，每个月工资800块。” 800块呀，曲航有肉吃了。我热泪盈眶地握着罗经理的手，摇的他直晃，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罗经理扶好晃掉下来的眼镜，说:“不用谢！” 我虽然装神经，可以是不装傻，我脸一板，问他：“说了半天都是对我有好处，我们无冤无仇无缘无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罗经理摘下眼镜，擦着眼睛，眼睛通红地说:“因为我妈妈就像欧阳阿姨一样，有精神病，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的妈妈！” 我这个人就是容易感动，看到这母子情深的戏码，我深信不疑，泪流满面。 罗经理送我出门时，我一直在流泪，超市的人全看傻了。想到这些人日后和我就是同事了，我连忙对大家笑着打招呼。 我看到李园园的表情跟吞了十八个苍蝇一样。 晚上曲航无论如何不相信有超市肯800元一个月录用我，陪我去超市经理办公室。 曲航看到西装革履英俊潇洒的罗经理，看到罗经理为我精心制作的简历、提前准备好的全新全套工作服，不由得不信。 罗经理和我签好了为期一年的合同，他说他相信我一定可以通过试用期，所以直接免除了我的试用期。 曲航拿着合同感慨万分，他说:“妈，你又不是千里马，为啥给你配这么好的伯乐呢？” 所有疑惑不解通通抛在脑后，我有了工作有了工资，就可以光明正大从账户里拿点钱补贴家用了。 好儿子，妈妈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还有我那生死未卜的孙子，等着奶奶来救你吧！ 第3章 这个班是上对了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坚持，坚持学习，坚持工作，坚持一夫一妻，都不容易。 中国人坚持起来尤其不容易，因为人多竞争激烈，坚持着坚持着就泄气了，坚持不动了。 但是坚持装疯这条赛道上竞争对手比较少，诸位有需要都可以尝试一下，反正我是已经装出经验来了。 1月2日，早晨6点半就要到超市上班，7点超市开门。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这是下岗后第一天上班，人生又踏上新征程了。 出门的时候，曲航给我在帽子外面又套了一顶帽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闯祸，能干就干不能干回家，儿子大了，能养活妈。 我比他小时候上学时还乖，抱抱他拍拍他，说:“妈妈上班去了，乖乖在家，等妈妈下班带嘎嘎肉给宝宝吃。” 下到一楼正要出单元门，头顶上传来情深意切的一声呐喊“妈”。抬头一看，曲航的脑袋伸在楼梯拐角处，拼命朝我挥手。 正好苏丽华出门，捂着胸口说:“哎哟妈呀，吓我一跳，曲航你那么大嗓门呢！这周日别忘了去我那小诊所，迟了你儿子就要重新找人家投胎了。” 天还黑着呢，但是黑夜和冷风都打消不了我上班的积极性。 我忍了又忍，路上才没有唱出声，只在心里默默地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四季常青……” 这家大型连锁超市实行两班倒，甲乙两个班次，我在甲班。 这周是甲班上早班，乙班上晚班，晚班简称二班。 早班6:30到下午2:30，晚班下午1：30到晚上10点，中间交叉1个半小时清点货品和现金，全年无休。 你肯定很奇怪，怎么能全年无休，有加班费吗？ 哎哟，你这属于不了解基本国情，全年无休的工作多了去了，没有加班费。 那你肯定又要问了，生病了怎么办？家里有事怎么办？谁能保证一年到头无事，又不是铁打的！铁打的上锈了还得涂点润滑油去锈呢！ 哦，那也没事，找经理调休，每月可以调休2天。 你可不要学雷锋不调休啊，你不提经理不会主动给你调，提了不一定调成功，不提一定不成功。 我被安排在副食大组的加工食品小组，也就是俗称的零食小组。 小组没有小组长，王翠花自封小组长，这些都是她教我的。 我知道人蠢嘴得甜啦，一早上我就跟在王翠花身后学习如何卖零食，一口一个“王组长”。 副食大组里动物性食品组的高萍说：“欧阳，王翠花不是组长，直接喊翠花就行！” 高萍是组长，她是个没有官架子的好组长。 大家服气她，是因为她不怒而威的气质，而这气质来源于她耍的一手好刀法，指哪切哪，分割一头猪从来不超过5分钟。 王翠花不乐意了，“哎呀，她是个傻子，你乱教她啥呀！” 于是我就知道王翠花喜欢听我这么喊她，叫人不折本，舌头打个滚，我就王组长长啊王组长短啊一直喊着！ 直到把王翠花喊烦了，抓了几颗糖给我，说：“吃吧，喊了半天了，润润喉咙吧！” “这能吃吗？要付钱吗？” “你是真傻透了！自家地里的白菜，揪几片叶子还要钱吗？” 跟着王翠花，我心里很踏实，因为学到了很多东西。 7点一开门，老头老太太就来买菜，我还差一年才整50，我觉得我就是个中年妇女，不能算老太太。 超市门一开，老头老太太们蜂拥而入，他们觉得最早一批菜最新鲜，抢啊！ 每天都有因为抢菜翻脸的拌嘴的，偶尔还有大打出手的。 通常吵嘴是不会不打架的，超市不用干涉，老头老太太们嘚吧嘚吧几句，自然就消停了。 罗经理9点钟上班，如果事态升级到大打出手，罗经理来之前，组长们就要出手调解。 调解很容易的，好菜不会一下子上，会分批上。如果两个人看上同一根胡萝卜，打个比方啊，也可能是同一根白菜冬瓜排骨，再上一批货就行。 你就喊一嗓子，这筐菜更新鲜哦，不要争不要抢哦，那两个人就立刻把手上的扔了去下一筐抢新鲜的了。 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我装疯时间长了，脑子不太灵光，没想起来哪里怪。 王翠花嘻嘻嘻的笑起来，“嗨，跟男人结了婚还要找小三一个道理。抢不到手就是好的，抢到手了看到更新鲜的，手里这个就扔了呗！” 哈哈哈哈，我赶紧附和笑几声。 王翠花认真地对我说：“欧阳，我觉得你不太疯，说不定好好治，能治好。加油！” “加油！” 9点钟，罗经理到了。他亲切的到货架之间找到我慰问我，问我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我说感觉很好，感谢党和政府，我会好好干，报效罗经理，报效王组长。 王翠花脸都红了，但是看表情很开心。 罗经理点点头，说：“副食组面积很大，甲班只有高萍一个组长，也忙不过来。王翠花，今天你把新人带的很好，从现在起，你就是副食组副组长，协助组长管理甲班副食组。” 王翠花激动的捂住嘴说不出话来，高萍说：“翠花你别太激动，赶紧感谢经理啊！” 王翠花握着罗经理的手，一个劲的感谢。 罗经理说：“工资从下个月开始涨。” 罗经理继续巡视其他组，临走时还专门和我挥手告别。 王翠花抱着我说：“大妹子，你是姐的福星啊！” 高萍说：“别嘴上说福星，不得给福星买两斤肉犒劳一下。” 王翠花点点头，让高萍把最好的精软小排骨留了两根下来，对我说：“晚上8点半过来在后门等我，这两根排骨姐送你了。” 我十分不解啊，早班2:30下班，真送我不是应该现在就买了给我吗？估计是拿我开涮！ 如果我是正常人，我应该谦虚推辞，可我现在是个精神病，主打一个实在，不懂就问！ “我现在就想要，下班带回家吃。” “嗨，你不懂，8点半之后肉菜半价。咱们先留好，8点半之后付钱，省一半钱！姐也不是多富裕，现在买，多糟蹋钱啊！” 高萍微笑点头，围观的同事们脸上都浮现默契的微笑。 太好了，我发现了提高生活品质的方法，举一反三啊，我问他们：“那以后，是不是我可以把好菜留着，晚上8:30来买？” “没错，领悟力很高。”王翠花拍拍我，“但是要注意和二班的同事交接好，防止卖掉了。一般不会，下周我们就二班了，谁敢给你下绊子，我们就给他下绊子。” 从现在开始，王翠花就默认我是她的忠实跟班，开始罩着我了。 下岗这么些年，终于又找到组织了，我觉得很幸福，这个班是上对了。 第4章 这是要去领证了？ 不到10点，罗经理已经来副食组看了4趟，就这还不包括刚来任命王翠花当组长那趟。 高萍问王翠花，“这也来得太频繁了！这是有多不放心你？这是后悔任命你了？！” “别胡说八道，我觉得不是来看我的。”王翠花盯着罗经理去生活用品组的背影，沉吟片刻，她在思考，她得出了结论，“我觉得是来看欧阳的。” 不得不说，王翠花是有点观察力的。还真是有可能来看我的！ 罗经理每次到副食组都会跟我聊两句，而且我发现他喊别人都是连名带姓一起喊，可是他称呼我一直是欧阳阿姨，态度还特别和蔼可亲。 葛大壮第一个开口附和，他也是动物性食品组的，他卖的是牛羊肉。 “我也觉得是来看欧阳的，他看欧阳的眼神不对劲。” 大家都看着我，等我做出合理解释。 集体讨论就是这样，一个人抛出观点，如果没人接茬，这个观点就会迅速冷却，如果有人接茬，这个观点就会迅速发酵，各种佐证材料都会不请自来。过去在学校搞武斗的时候也经常讨论各种作战计划，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任何时候都不能成为众矢之的，我必须立刻制止大家对我的怀疑。 我不要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我要转移话题。 我大声疾呼:“同志们啊，这都几点了，大家有一个人把心思放工作上的吗？一个都没有！我真的很痛心啊！” 我不该这么说，这不像精神病人能说出来的话。不不不，不要这么想，这很像精神病人说出来的话。精神病人拥有自由的灵魂，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听到我的呼喊，罗经理又过来巡视了，让大家散开去各自的岗位认真工作，不要聚集，都挡着群众买肉了。 副食组的同志们不高兴了，一个一个经过我身边都说我:“就你觉悟高，就你爱表现，就你会喊口号。” 我只好低头可怜巴巴认错，“我傻了嘛，我是个精神病。” 大家伙不好意思和精神病计较，没人再嘀咕我了。 罗经理走到我面前，笑着说:“欧阳阿姨，张开你的左手。” 王翠花很紧张，她以为我在手里藏着糖果，她一边装着擦货架，一边满脸堆笑慢慢靠近，想混淆视听寻找机会保护我。 罗经理不给她机会，让她去动物性食品组，把牌子换掉，以后改名生鲜优品组。 我更紧张，我不能张开左手，我的左手不仅有那个预测股市的金拇指，还少了一个小拇指。我已经是精神病了，如果再少一个手指头，超市绝对不可能要我。 我靠在货架上反背双手，拼命往后退，罗经理一把扶住我，说:“别再退了，货架要倒了，欧阳阿姨，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在副食组同事们同情的目光下低头跟着罗经理去了办公室。 你可能以为我不高不美，年纪大，还胖，我的感情生活就是一片空白，这真是大错特错！ 前半生不仅有一个优秀的三级车工真心的爱慕着我，为了我去砍人，去坐牢；还有一个全国证监会前主席疯狂的追求我，非我不娶，为了我不惜抛家舍妻。 在罗经理扶着我的一刹那，我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情意，那是一种脱离低级趣味的高尚感情，夹杂着关心、同情，还有，还有，天啦，我实在想不出来了！除非他也是精神病，否则他不可能对我产生任何感情。 在罗经理的办公室，我低着头，局促不安，不停的搓手顿足。 罗经理温柔地说:“欧阳阿姨，张开你的左手，乖，不要怕，慢慢张开左手，对了，非常好，把小手伸过来，好，很好！” 我把四指左手伸过去，罗经理满脸惊喜，说:“很好，非常好！欧阳阿姨，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接下来，罗经理跟我宣讲政策，他告诉我市残联每年以残疾人就业保障金的名义收超市一大笔钱，如果我愿意去做个身体残疾、精神残疾的鉴定，超市再雇佣我，就可以省下一部分钱。 罗经理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是否愿意鉴定为完全丧失劳动能力，这样的话，超市可以省下更多的钱。 罗经理说:“超市能录用到你是很不容易的。欧阳阿姨，如果一个人有明显的残疾，他会影响超市的形象，通常我们是不予考虑的。那精神病是不是残疾？从表面上他是看不出来，可这也是一种残疾。当然我们也要考虑到潜在的暴力风险，而您据我所知您之前没有什么暴力行为，这两天我也在观察你，你属于话多的胆怯的精神病人。很稀有，很珍贵呀！” 太好了！我终于明白罗经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了，原来是为了给超市省钱，这真是一个富有集体荣誉感的好领导啊！ 我从小就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总得图点什么！曲斌图我嫁给了他，曲航图我生了他，我们仨图彼此相依为命。 在金拇指的能力露馅之前，除此二人，我还有什么可让别人图点的呢？ 这两天罗经理对我好的让我害怕，我又不傻，我当然知道他妈妈不是神经病！现在知道原因了，啊呀，我太高兴了！ “当然，完全丧失劳动能力嘛，听起来不太好听。”他扶了扶眼镜，说:“可是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完全丧失劳动能力了，你在我们超市就完全不用担心失业。”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站起来大声的向罗经理表忠心。虚名于我何益！就业才是最大的民生！ 罗经理笑着说:“好，那10分钟后你到门口等我，北京堵车厉害，我骑摩托车带你去医院做鉴定。” 我还得回趟家，把之前的精神分裂鉴定结果带上。 “对了。”他又叮嘱我，“暂时不要告诉超市同事，如果有人问你就让他来问我。等残疾证办好，一切手续搞定，我会亲自到组里宣布，以后还会让大家给你派轻一点的活。” 我高高兴兴的回到零食组，王翠花瞪着我问:“罗经理向你求婚了？怎么听你喊那么大声呢，我愿意，我愿意？” 我答应罗经理不说的，只能不停摆手，回答大家:“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你们想知道什么就去问他！我要先回家拿个证明，然后再办新的证，他说等证办好了他会亲自告诉你们的。” 然后我把工作服脱下来，一路欢天喜地小跑到门口。 罗经理戴着头盔骑着摩托在门口等我，别提多帅了，我一过去，就递给我一个头盔。我太胖了，坐在后座只能紧紧抱着罗经理，要不然就会掉下去。 超市的同事们能离岗的都跑到门口来看我们，摩托车一溜烟开走了，我好像听到王翠花在身后喊:“哎呀妈呀，这是要去领证了？！” 第5章 服务之星 罗经理带着我轻车熟路来到了北大六院精神科，他嘱咐我听话不说话，一切包在他身上。 他带着我插队来到一间诊室，诊室里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专家，看样子罗经理和他非常熟悉，老专家喊他小罗，他喊老专家徐爷爷。 小罗把我之前的精神分裂鉴定结果、病历、处方等等给了徐爷爷，指着我对徐爷爷一阵耳语，徐爷爷笑着摇摇头。 徐爷爷看向我，我急于表现，立刻举手屈膝对他行了一个标准的清宫妃子礼，又看向小罗，想知道他对我的这番表现满不满意？小罗对我微笑点头表示肯定。 徐爷爷开始为我开鉴定证明，一边开一边摇头叹气，说:“小罗呀，真是瞎搞！”又对我说:“这位女同志，你那些药可以停了!” 罗经理拿到证明，眉开眼笑地说:“徐爷爷，您为保障国民经济健康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罗经理带我离开诊室时，我又对徐爷爷行了一个清宫妃子礼，徐爷爷懒得看我，对我摆摆手，说:“跪安吧!” 又是一阵风驰电掣，回到超市。罗经理去停车，我回到副食组。李园园是副食大组烘培小组的，她跑过来，第一个向我发问:“曲阿姨，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 王翠花说:“”园园，现在恐怕不能喊曲阿姨了，要喊罗阿姨！” “都在瞎说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罗经理已经站在我的身后，原来我忘了把头盔还给他，他从我的脑袋上把头盔拿下来，对大家说:“我带欧阳去开了一个精神鉴定证明，她现在已经是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的精神病人。工作中，大家都要照顾着她一点，知道了吗？” 听到我没有嫁给罗经理，同事们都安心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开始了辛勤的劳动。 一位政府高级官员曾经说过，上班不快活，退休不快活，上班摸鱼最快活。从今天开始，我的人生一步踏入最快活境界。 我无所事事，在超市闲逛。 超市的工作是紧张而忙碌的，我们不仅要把货物搬上搬下，还要将顾客反悔不愿付钱带走丢在收银台的零散货物放回原处，同时还要防止一些不自觉的顾客顺手牵羊，交接班时又要盘点理货，记账对账。 工人阶级是社会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我作为代表之一，对同事们的忙碌不能袖手旁观，自然而然的加入进去帮忙，受到了广泛的欢迎。 王翠花告诉我，超市哪里我都可以帮忙，但是烘焙组不要去。果然，我一来到烘培组，李园园就开始驱赶我。 烘培组的人员都很年轻，工作服也是特制的，男生戴西洋大厨的高帽，女生穿花边围裙。他们代表着21世纪初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比会说几个英语单词更加高级。 我想拿几块试吃的面包蛋糕，被李园园厉声喝止，我已经被罗经理定性为温和胆怯的精神病人，不好意思顶嘴，灰溜溜的回到了零食小组。 王翠花恨铁不成钢，给我拿了一个棒棒糖，让我去仓库嗦棒棒糖，不嗦完不许出来。 此时已经12点了，我开始热饭吃饭，快吃完了，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我拿着棒棒糖棍儿出来，向王翠花报告，棒棒糖已经嗦完了，王翠花无心看我，她正在关注着烘焙组的一场大战。 一对老头老太太围着李园园，大声的让她切面包要试吃，李园园也大声的拒绝，说:“你们已经吃的够多了，其他顾客都没有吃到。” 老头很懂政策，说:“哪个文件规定我们吃多吃少，你把红头文件拿出来。” 烘培组其他同事和一些顾客围着老头老太太，劝说:“你们不能全吃了，后面还有小朋友。” “小朋友急什么，小朋友可以长大了再吃。” 老太太很厉害，她开始疏散围观群众和烘培组其他同事，一边疏散一边说:“都散开，我们有心脏病，我们有高血压，不要围在这里。” 看她的年纪，应该经历过战争年代，她很懂战术。她集中火力对准李园园一个人，说:“你不要废话，你现在就切面包，我们要试吃。” 罗经理的工作时间和我们不同，他要兼顾两个班次，所以中午12点到2:30是他的休息时间。此时，副食组应该由高萍主持大局。 李园园大声呼救，“高组长，高组长。” 高萍解下围裙，把一手猪油擦擦，来到烘培组，正要开口，李园园埋怨她:“要是罗经理，早就过来了。” 好嘛，高萍手一摊，说:“我们领导不在，你们协商解决吧！”她掉头就回去了。 老头老太太催促她，李园园不肯切。老头老太太大声说:“我们没吃饱，你必须切面包给我们吃！”李园园把面包刀一扔，说:“我不切了，有本事你们自己切。” 老太太拿起面包刀，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那个懂政策的老头制止了，说:“必须要她切。”这个老头思维很缜密呀！ 李园园在烘培组绕着圈跑，老头老太太两头围堵追她。 “气死我了！”王翠花恨恨地说，“园园居然不知道我已经是副组长了！她为什么不喊我呢？” 王翠花准备上去当英雄，但是老太太转晕了，坐在地下，说自己不行了。王翠花走到半路赶紧又折回来了。 李园园被抓住了，老头让她对老太太负责，要去医院检查要她赔钱，不给个十万八万，今天这个事情绝对不能善了。李园园大哭起来。 太欺负人了，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坚守着叹息着，觉得太欺负人了。 李园园哭着说:“快，快给罗经理打电话！” 我顺嘴接了一句:“快，快给西天如来佛祖打电话！” 王翠花眼睛一亮，推了我一下，说:“欧阳，你上！” 我上就我上，我是疯子我怕谁？我当过红小兵，跳过忠字舞，演过《红灯记》里的李铁梅。我一摇头一摆手，举手投足皆有章法。 我昂首挺胸，大步向前，嘴里喊着号子，配合着我的步伐，“仓才仓才仓才才，悟空，俺老孙来也！” 我走到老头老太太面前停下脚步，面向生鲜优品组，一个抬头定格亮相。葛大壮喊了一声“好！” 我弯腰扶起倒地的老太太，老头推我并大声质问我:“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牢牢抓住老太太坚决不松手，说:“我是她的妈妈，从小就离开了家。” 老头指着李园园问我:“你是她妈妈？那你替她赔钱。” “胡说八道，她不是我妈妈。”李园园满脸惊恐。 王翠花急忙跑过去说:“园园，快叫妈，今天只有这个妈能救你！” 老太太说:“你快放开我，你弄疼我啦！” 李园园扑通跪下，哭着喊了一声“妈！” 我的干劲儿更大了，我把老太太抓的更紧了。 老头终于看出我不正常了，问我，也许是骂我:“你精神病吗？你是不是精神病？” 同事们站的或远或近，都回答他:“她是精神病，今天鉴定结果刚出来，最高级别的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 老太太跳了起来，看样子她和老头是恩爱夫妻，两个人抱得紧紧的。既然是恩爱夫妻，我决定放他们一马，想到牢里的曲斌，我的声音也温柔了。 “园园，把刀拿来！” 李园园擦干眼泪，跑去把面包刀拿来塞到我的手上，老头老太太一溜烟跑了。 “可惜了了呀，我正要给他们切两片面包带回家尝尝呢！” 一场危机就此解除，同事们围着我啪啪啪的鼓掌。 高萍说:“我提议这个月副食组的服务之星称号就颁给欧阳宁秀同志，大家同意吗？”大家一致同意。 2002年1月2日，上班的第一天，我成了超市的服务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