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执政官》 第240章 岭南的夏天 广州城的夏日,闷热而潮湿,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带着咸腥与香料混合的粘稠气息。 市舶司衙门后堂内,王良的官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但他恍若未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面前几份看似寻常的账目抄录单上。 这些单据,是那名新来的、由他族兄举荐、皇帝特准随他习学实务的侄子王瑾,连日来不眠不休,混在市舶司堆积如山的旧档中,一点点比对、筛选出来的。 单据本身并无特异之处,记录的是隆昌牙行去年经手的几批生丝、瓷器的出货时间、船号。 真正让王良目光凝聚的,是单据边缘几个用极淡墨迹、以特殊符号记录的批注——那是他之前用密写药水发出“公文”后,来自“特定渠道”的回应。 批注的内容简洁而致命: “船号‘福顺’,离港三日后于外伶仃岛换旗,更名‘海鹄’,船主由陈三变更为一葡裔商人,最终确抵北大年。” “货值差额部分,三成经钱氏之手,流入潘家城外别院;七成于北大年购入劣等胡椒、苏木冲抵,差额银钱由林七经手,疑似输往缅甸方向。” “隆昌东家之妾弟,乃海关钱仓大使心腹,专司验放。” 寥寥数语,却如同几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王良苦寻已久的锁孔。 货船换旗易主,意味着隆昌牙行不仅瞒报货值偷漏税款,更可能涉及资敌(佛郎机)乃至通夷(缅甸)。 货值差额的流向,直接指向了潘家和海关内部的腐败。 而隆昌与钱仓大使的姻亲关系,则解释了为何这些有明显问题的货船能一次次顺利通关。 铁证如山,却又如同镜花水月。这些来自暗处的信息,无法直接作为堂上证据。 他需要将这些线索,转化为可以摆上台面、经得起三法司推敲的东西。 王良沉吟片刻,将侄子王瑾召至跟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沉默寡言,但于数字极为敏锐,做事也踏实可靠。 “瑾儿,” 王良指着那几份单据,“你带两个可靠的人,拿着我的名帖,去一趟督标衙门,请他们派一队水性好的弟兄,以巡查走私的名义,盯住外伶仃岛一带,重点留意有无船只临时停靠、更换旗帜或装卸货物。记住,只观察,记录,不得动手。” “是,叔父。” 王瑾沉稳应下,眼中闪烁着被委以重任的光芒。 安排完海上监控,王良又将目光投向陆上。 潘家那边暂时不能动,打草惊蛇后果难料。但海关那个钱仓大使,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此等胥吏,位置不高,却是关键环节,往往胆大包天,也最容易在压力下崩溃。 他再次提笔,却不是写公文,而是以私人名义,给那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负责广州城防及治安的广州府捕盗通判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函。 语气客气,只言近日接到商贾举报,疑有宵小冒充海关吏员,于各码头敲诈勒索,败坏官府声誉,请其暗中留意,若有发现,可先行拘押,他愿协助甄别。 这封信,看似寻常的公务协作,实则是投石问路。 他要看看,这位通判是愿意配合,还是已被渗透。 同时,这也是一道烟幕,将调查的焦点,暂时从隆昌牙行和潘家身上,引向一个“微不足道”的仓大使。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王良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开始移动,虽然敌我之势依旧悬殊,但他手中,终于不再是只有一把算盘。 他走到院中,仰头望着被广州城灯火映得有些昏黄的月亮。 珠江上夜航船的更夫打更声远远传来,更显夜的深沉。他知道,自己正在撬动一块巨大的、盘根错节的利益铁板,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但陛下的信任,那封准许族侄随侍的密信,以及石文义悄然递来的支持,都让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 “快了……”他低声自语,冰冷的月光照在他清癯而坚定的脸庞上,“这铁幕,终究是要裂开一道口子的。” 就在王良于广州暗中布局的同时,他之前发出的那封关于隆昌牙行与北大年关联的密写“公文”,已经通过隐秘渠道,辗转送到了月港的顾云卿手中。 顾云卿看着“公文”上显影出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林七……北大年……暹罗亲王……缅甸……这些散落的珠子,似乎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告诉林七。” 他对身旁的下属吩咐道。 “朝廷需要他弄清楚,经他手流向缅甸的那笔银子,最终交给了谁,目的是什么。另外,让他设法接触一下暹罗王室里那位对佛郎机人不满的亲王,看看他们与缅甸的‘合作’,到底到了哪一步。” 暗流在南洋与广州之间加速涌动,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着隐藏在水下的巨物,缓缓收拢。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1章 京报风雷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京报风雷 腊月里的北京城,呵气成冰。可京报衙署的后堂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 十几个编纂围着炭盆,盆上架着铜壶,壶嘴嘶嘶地冒着白汽。 地上散乱地堆着刚印好的报样,油墨味儿混着炭火气,熏得人头晕。 “不能再等了!” 一个年轻编纂猛地站起来,手里攥着份塘报抄件。 “宣府杨总制用新炮轰塌了鞑子三个营垒,这是实打实的军功!咱们就得大书特书,让天下人都看看,陛下的新政练出来的兵是什么成色!” “糊涂!” 旁边一个老成些的编修一把将他按回去。 “你当这是唱大戏呢?杨总制的捷报是三天前到的,兵部还没议功,内阁也没拟赏,咱们抢先报了,叫那些御史听见,参你一个‘僭越妄报’,你吃罪得起?” 年轻编纂梗着脖子:“费主编说了,京报要的就是快、准、狠!等那些老大人议来议去,黄花菜都凉了!” “那你也不能...” “都闭嘴。” 坐在角落里的费宏终于开口。 他今年开春刚过五十,头发却已白了大半,此刻正就着炭盆的光,仔细校阅着一份校样。 他声音不高,却让满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军功要报,但不能只报军功。” 费宏放下校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去岁漕运案,咱们用数据图表,剥了漕帮一层皮;今年开海,咱们刊发海外风物,引了多少士子争相阅读?如今陛下新政已入深水,实务学堂的生员也散到了四方…咱们京报,得替陛下、替朝廷,把这些散落的珠子串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开始零星飘落。 “拟两个题目。” 费宏转身,目光扫过众人。 “其一,就写《宣府新炮显威,格物之功几何?》。不要只盯着斩首多少,要去工部、去格物院,问清楚这新炮是怎么造出来的,用了什么新式钢材,射程如何,哑火率几成。把鲁胜、陈观这些名字写上去,要让百姓知道,打胜仗不单靠将士勇猛,更靠咱们自家的工匠和算学先生!” 编纂们连忙记录。 “其二,”费宏顿了顿,声音更沉凝了些,“写一篇《市舶新风:从月港到广州》。月港的税收数据,王良王公公那边应该已经核算出来了,去讨要。重点写广州开市舶分司后,第一个月收了多少税,比旧例多了几成。那些生员去了地方,是怎么用算盘和律例厘清账目的,都给我细细地写出来。” 一个老编修犹豫道:“主编,广州那边…听闻阻力不小,王公公那边怕是…” 费宏冷笑一声:“阻力?正好!就把潘家那些士绅如何阻挠新法,隆昌牙行如何勾结胥吏的事,隐去名姓,但把手段都抖落出来!让天下人看看,陛下推行新政,到底是在动谁的奶酪!”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别忘了陛下创办京报的初衷!咱们不是翰林院的清流,只懂得歌功颂德;咱们也不是市井小报,只会猎奇传闻。咱们是陛下的喉舌,是新政的鼓手,要用这白纸黑字,把这潭死水给我搅活了!” “还有,”他补充道,“下一期的《实务选编》,加印五千份。重点刊载格物院关于水力锻锤的原理图解,以及广州市舶司的新定税则章程。咱们要让各地干实务的人,都能照方抓药!”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京报衙署如同精密的器械,迅速运转起来。采访的采访,核稿的核稿,雕版的工匠连夜赶工,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紧张的气息。 西苑精舍内,朱厚照也刚刚看完费宏派人送来的本期京报清样。 他斜倚在软榻上,王岳小心地在一旁添着炭火。 朱厚照的目光在《宣府新炮显威,格物之功几何?》的标题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费宏这人,懂事。没有一味夸耀军功,而是把格物院抬了出来,这正是他想要的——潜移默化地改变世人“重道轻器”的观念。 当他看到《市舶新风:从月港到广州》里,那些详实的税收对比数据,以及隐晦提及的地方阻力时,眼神冷了几分。 潘家…隆昌…这些名字,在他心中又刻深了一笔。京报这把刀,费宏用得越来越纯熟了,既能造势,也能敲打。 “告诉费宏,”朱厚照放下清样,对王岳道,“这期京报,发。让他放手去做,有什么风雨,朕替他挡着。” “是,皇爷。”王岳躬身应道。 三天后,最新一期的京报连同加印的《实务选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迅速在京城乃至通过驿站传递各省,激起了千层浪。 茶楼酒肆里,士子们不再只谈论经义诗文,而是争相传阅着关于新炮和市舶税收的文章。 “想不到啊,这火炮里头还有这许多学问!” “看看人家广州,开关一个月,税收就抵得上往年小半年!这海贸之利,果然惊人!” “哼,我看这京报是越来越离经叛道了,工匠之事,怎能与圣贤之道并列?” 而各地衙门里,那些原本对实务学堂生员持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官员,看到京报上白纸黑字写着这些“杂流”如何厘清账目、推行新章,心中也不由得掂量起来。陛下这是要通过京报,给这些人撑腰啊! 至于那本薄薄的《实务选编》,更是被许多有心人珍藏。某地河泊所的小吏,依据上面的水力图解,改进了辖区内的水车效率;某个偏远县城的师爷,则开始学着使用上面的“天竺数字”核算钱粮… 京报的风,带着油墨的清香和新政的气息,吹遍了帝国的角落。它不再仅仅是一张传达上意的官报,更成为了连接朝野、展示新政成果、甚至影响各方势力博弈的重要平台。 费宏站在京报衙署的门口,看着驿卒背着大捆的报纸骑马奔向四面八方,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他知道,自己掌管的,是一股能搅动天下的力量。而这一切,都源于精舍里那位年轻皇帝,超越时代的眼光和魄力。 “这风,既然起了,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他喃喃自语,转身走入漫天风雪之中,背影坚定。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2章 字里锋芒 京报衙署的后院,新设的雕版坊里,灯火彻夜未熄。 老雕工赵师傅眯着眼,手里刻刀在梨木板上游走,木屑纷飞。他正在刻的是一幅复杂的图示——格物院提供的水力锻锤结构分解图。那密密麻麻的齿轮连杆,比他刻了一辈子的圣人像还要费神。 “师傅,这劳什子图,刻它作甚?”旁边打下手的徒弟揉着发酸的手腕抱怨,“又费工夫,又卖不上价。” 赵师傅头也不抬,刻刀稳稳地削下一片木屑:“叫你刻就刻,哪来这么多废话?费主编说了,这是陛下要刊印的,一个线条都不能错。” 徒弟撇撇嘴,刚要再说,却被外间突然传来的喧哗声打断。 “费宏!你给我出来!” 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赵师傅手一顿,刻刀在木板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他皱了皱眉,示意徒弟出去看看。 衙署前堂,费宏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青色官袍,平静地看着闯进来的几位官员。为首的是都察院的一位老御史,姓周,以耿直敢言着称,此刻正气得胡子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出的京报。 “费时卿!”周御史将京报重重拍在费宏面前的公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费宏目光扫过那份报纸,头版正是《宣府新炮显威,格物之功几何?》那篇。 “周老有何指教?”费宏语气平淡。 “指教?老夫指教不起!”周御史指着报纸上鲁胜、陈观的名字,“你将匠人之名,堂而皇之刊于报端,与国之勋臣并列,成何体统?!还有这‘哑火率’、‘锻打次数’,军国重器之秘,岂可公之于众?你此举,与资敌何异?!” 他身后的几个官员也纷纷附和: “费主编,京报乃朝廷喉舌,当宣扬圣贤之道,教化百姓,岂能尽刊此等奇技淫巧?” “那《实务选编》更是荒谬,竟将税则章程、匠作图谱刊行天下,若被奸人利用,如何是好?” 费宏静静听着,等他们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周老,诸位大人。下官请问,若无鲁胜等匠人呕心沥血,何来宣府新炮之威?将士用命固然可敬,然造器之人,其功便可泯灭否?” 他拿起报纸,指着上面的数据:“至于军国重器之秘…周老可知,佛郎机人舰炮之利,远胜于我?我等若仍固步自封,视技术为秘藏,他日海上相逢,靠何御敌?靠圣贤文章吗?” “你…强词夺理!”周御史气得脸色发白。 费宏却不理会,继续道:“至于《实务选编》刊载税则匠谱,下官倒要请问,朝廷颁行新法,不使民知其详,如何推行?难道要靠胥吏上下其手,欺瞒百姓吗?让天下人知晓章程,正是为了杜绝贪腐,使新政畅通!”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掷地有声:“京报所载,一为彰陛下新政之效,二为启民智,三为督吏治。此乃陛下创立京报之本意!下官不过是遵旨行事罢了。” “你…”周御史指着费宏,手指颤抖,却一时语塞。费宏抬出皇帝,他纵有满腔怒火,也不敢直接反驳圣意。 “周老若无他事,下官还要校勘下期稿件,恕不奉陪了。”费宏微微躬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周御史狠狠瞪了费宏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跟他同来的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也只得悻悻跟上。 前堂终于安静下来。费宏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一片。他知道,今日之事,绝非终点。京报这把刀越是锋利,盯着它、想要折断它的人就越多。 西苑精舍内,朱厚照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王岳小心翼翼地将都察院御史闯京报衙署的事情禀报完,垂手侍立一旁,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章,闻言笔尖一顿,朱砂在纸上洇开一小团红晕。他放下笔,拿起旁边那份惹祸的京报,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个费宏…”朱厚照忽然轻笑出声,“倒是块硬骨头。” 王岳忙道:“皇爷,周御史他们也是为国事操心,怕京报乱了规矩…” “规矩?”朱厚照打断他,眼神锐利起来,“什么是规矩?朕的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费宏做得对,京报若只会歌功颂德,人云亦云,朕要它何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开始融化的积雪:“告诉费宏,让他放手去做。有人弹劾,让他直接把弹劾的奏章抄送一份给京报,择其‘可采之处’,刊发出来,让天下人都评评理。” 王岳心中一震,陛下这是…要借京报之力,反过来敲打那些言官啊!此计甚妙,却也甚是凶险。 “另外,”朱厚照沉吟片刻,“去查查,周御史这般激动,背后可有其他人?” “奴婢明白。”王岳躬身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朱厚照独自站在窗前,目光深邃。京报引发的这场风波,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就是要用这白纸黑字,打破旧有的舆论壁垒,将新政的理念,强行灌输到这片古老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阻力越大,说明他做得越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几天后,新一期的京报再次发行。 这一次,头版下方不起眼的位置,多了一个小栏目,名为《读者诤言》。里面赫然摘录了几条对上一期京报的批评意见,虽然隐去了姓名官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一条正是周御史那日质问的翻版。 更绝的是,在每条批评下方,都附有简短的“编者按”,或引经据典,或摆出数据,逐一反驳,逻辑清晰,言辞犀利。 这一手,顿时在京城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茶楼里,人们争相传阅,议论纷纷。 “嘿!京报居然把骂自己的话都登出来了!还挨个怼了回去!够劲!” “你看这反驳,句句在理啊!说匠人不能登报?没有匠人,你穿的衣、住的房哪来的?” “费宏此人,真有胆色!这下看那些老爷们还怎么摆架子!” 都察院里,周御史看到这期报纸,气得当场摔了茶杯,却无可奈何。皇帝的态度已经明确,他若再纠缠,就是自取其辱了。 而京报衙署内,费宏看着各地反馈回来的信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京报经此一事,不仅没有被打压下去,反而声望更隆,真正在天下人心中,立起了一块“敢言”的招牌。 雪花渐渐融化,春寒料峭。但京报带来的这股新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吹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改变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思维与视野。字里行间,锋芒已露,再也无法收敛。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3章 枢机万象 春风拂过西苑的太液池,吹皱一池春水,却吹不散精舍内沉凝的气氛。 朱厚照搁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御案一侧,堆叠着已批阅的奏章,另一侧,则是待处理的文书,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峦。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大明疆域全图》前,目光沉静地扫过帝国的轮廓。 北疆,宣府。 杨一清的捷报与请功的奏疏几乎是同时抵达的。 新炮初显威能,轰塌鞑靼三座营垒,阵斩数百,确实提振军心。但朱厚照的目光在捷报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 他更在意的是随捷报附上的另一份密奏——乌兰公主败退后,其父达延汗巴图孟克震怒,已传令各部,集结兵力,似有大规模报复之意。 杨一清在密奏中直言,新军虽利,然兵力不足,火器亦未完全列装,若鞑靼倾力来犯,压力巨大。他再次恳请加快“正德甲型速射炮”及新式火铳的调配。 朱厚照的手指在宣府的位置轻轻敲击。 北虏之患,如同悬顶之剑,一刻不得松懈。 他提起笔,在兵部关于叙功的奏疏上批了个“准”字,随即又在一份发给格物院和兵仗局的中旨上添了一句:“宣府所需火器,优先拨付,限期两月,务必到位。” 东南,月港与广州。 文贵的例行奏报详细陈述了水师巡弋、逼退佛郎机试探舰队的情况,字里行间透着谨慎的乐观。 但朱厚照注意到,文贵也提及,佛郎机人的大型卡拉克战舰依旧在满剌加海峡游弋,挑衅并未停止。 而赵大勇的密报则更为直接,详细描述了舰队火炮炮架隐患,直言现有加固手段乃权宜之计,难堪久战,对上新式舰炮恐吃大亏。 视线转向广州,王良的密奏则描绘了另一番暗流汹涌。 疍民新政初见成效,但隆昌牙行及其背后的潘家、海关势力依旧盘踞,他正在利用锦衣卫的渠道深挖线索,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恳请陛下圣断,是否到了动一动的时候? 朱厚照沉吟。 南洋棋局,牵涉甚广。 佛郎机人船坚炮利,非一时可制。 王良在广州的举动,更是如同在淤泥中跋涉,稍有不慎便可能深陷其中。 他斟酌片刻,给文贵批复:“持重为上,扬威为辅,密切监视,非旨勿动。” 给王良的密旨则写道:“证据确凿,方可雷霆一击。朕予你临机之权,然需谋定后动。” 朝堂,京城。 费宏的京报引发的风波,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都察院几位御史的弹劾奏章就摆在他的案头,言辞激烈,斥责京报“淆乱视听,败坏士风”。 朱厚照拿起那份惹祸的京报,又看了看费宏对此事的辩解和后续处理,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费宏此人,倒是愈发老辣了,懂得借力打力。 他没有直接处置那些弹劾的御史,反而将弹劾奏章留中不发,只让王岳给费宏带了个口信:“放手去做,朕心中有数。” 他知道,京报这把刀,需要保持锋芒,也需要承受风雨。些许争议,无伤大雅,反而能激起更大的水花。 案头,还有几份重要的文书。 石文义的密奏,详细汇报了锦衣卫内部革新推进情况,裁撤冗员已近尾声,海外布局稳步推进,但也坦言触及了不少旧有利益,内部暗流涌动。朱厚照批复:“除恶务尽,朕信卿能持。” 周遇吉的《西南边务长治久安疏》细化章程也已呈上,条分缕析,考虑周详,显然花费了无数心血。朱厚照仔细阅后,批注:“谋划深远,可徐徐图之。待北疆、东南稍定,即可择机试行。” 格物院徐明远与鲁胜的联名奏报,则汇报了新型炮钢“层叠复合”工艺取得突破,以及“正德甲型速射炮”小批量试制成功的消息,并附上了请求扩大生产的计划。 朱厚照精神一振,这是近日来最好的消息了。他当即批示:“有功人员,重赏!扩大生产,准!所需钱粮、人力,着工部、户部全力配合!” 处理完这些,窗外已是夕阳西斜。 朱厚照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到一种沉重的疲惫,但也有一股掌控全局、推动巨轮前行的力量感。 大明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北疆的烽火,南洋的波涛,朝堂的争执,市舶的博弈,技术的革新…万千头绪,最终都汇聚到这座精舍,系于他一人之身。 王岳悄声进来,为他换上一杯新茶,低声道:“皇爷,杨学士在外求见,说是关于实务学堂生员授官后,各地的一些…反馈。” 朱厚照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年轻却已显沉毅的面容。 他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感受着那苦涩中的一丝回甘。 “宣。” 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新的政务,又开始了。 在这朝堂的中枢,他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弈者,同时下着数盘棋,每一子落下,都可能牵动万里之外的局势。 而这“枢机万象”的重担,他必须一肩挑起。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4章 正德七年的总结 正德七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些。 细碎的雪沫子被朔风卷着,扑打在紫禁城朱红的宫墙上,旋即化开,留下深色的湿痕。 西苑精舍内,银丝炭在兽首铜炉里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朱厚照眉宇间的凝重。 他面前摊开的,是杨一清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 捷报的语气依旧沉稳,详述了利用车阵与改良火炮,再次击退乌兰公主所部三千骑的经过,斩首百余,缴获战马数十匹。 然而,在捷报的末尾,杨一清笔锋一转,提到了一个细节:此番来袭的鞑靼骑兵,装备明显较前精良,皮甲之外,竟混杂着不少锁子甲,冲锋时也不再是散乱无章,而是隐隐有了配合,若非新炮犀利,车阵坚固,胜负犹未可知。 “巴图孟克…这是把他宝贝女儿的失败,当成了磨刀石?” 朱厚照指尖敲击着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仿佛能看到,那位雄踞草原的达延汗,正冷眼旁观着女儿一次次碰壁,借此锤炼部众,窥探明军新战法的虚实。 北虏,并非一味莽撞。 他提起朱笔,在兵部为宣府请功的奏疏上批了个“准”字,犒赏必不可少,军心需稳。 但随即,他又在一张空白手谕上写道:“杨卿:北虏狡黠,意在窥探。新战法可显威,不可尽露。着即固守要点,以挫其锋,勿要贪功浪战。所需火药铅弹,已命兵部速发。” 写完,用上随身小印,交由秉笔太监立刻发出。 处理完北线军务,他的目光投向东南。 文贵的奏报与顾云卿通过锦衣卫渠道送来的密信几乎同时抵达。 文贵言及水师巡弋已成常态,佛郎机人近期似有收敛,商路渐稳。 而顾云卿的信则泼了一盆冷水:佛郎机驻满剌加总督阿尔布克尔克,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正在加紧修复并扩建港口炮台, 同时派出更多小型快船,骚扰暹罗、旧港等地与大明的贸易航线,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示敌以弱?还是蓄力待发?” 朱厚照冷笑。 他给文贵的批复依旧强调“持重”,但加了一句: “彼若得寸进尺,准尔酌情反击,然需把握分寸,勿启边衅。” 对于顾云卿,他则密令石文义,加大支持力度,要求南洋情报网必须尽快摸清佛郎机人增兵的具体规模、战舰数量,以及其与暹罗、缅甸各方势力的真实关系。 目光转向朝堂。 费宏的京报近日又刊发了一篇雄文,乃是某地知府依据《实务选编》上所载的新式水车图说,成功改造渠灌,增田千亩的事迹。 文章数据详实,对比鲜明,将“实学”之利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出所料,都察院又有御史跳出来弹劾,言称“知府乃牧民之官,岂可效工匠之事,不务正业”。 朱厚照看着那弹劾的奏章,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 他直接将奏章掷于地上,对侍立一旁的王岳道:“告诉都察院,往后这等迂腐之论,不必再呈送御前!再告诉费宏,京报办得好!就要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正业’!” 王岳连忙躬身拾起奏章,低声应下。 案头还放着几份奏报。 王良在广州的密奏,言及对隆昌牙行及钱仓大使的调查已取得关键进展,但其背后似有更大阴影,牵扯甚广,请求指示。 周遇吉的西南治理章程细则已完善,只待时机。 格物院则报,新型炮钢工艺趋于稳定,正全力生产,然优质铁料、焦炭消耗巨大,请求协调供应…… 万千头绪,如同窗外纷扬的雪花,扑面而来。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这局势,越是纷乱,越需沉住气。 北疆不能乱,南洋不能退,新政更不能停。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瞬间涌入,让他精神一振。远处,宫阙层叠,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更显肃穆。 “告诉杨廷和与刘宇,”他头也不回地对王岳吩咐,“今年京察,重点考核官员推行新政、解决实务之能。那些只会空谈、阻挠实政的,该贬的贬,该黜的黜!” “是,皇爷。” 朱厚照关紧窗,回到御案前。 帝国的航船正行驶在充满暗礁与风浪的水域,他这个掌舵者,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把握方向。 正德七年的冬天,注定不会平静。关山的积雪之下,是亟待破土的新芽,也是暗藏杀机的寒冰。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1章 樽俎折冲暗藏锋 腊月二十八,月港总督府书房。 文贵并未像寻常封疆大吏那般端坐公案之后,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南洋诸国山川形势图》前,目光沉静。 他身上绯袍玉带的威严,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谋士与外交家的气度所笼罩。 窗外,是月港日渐繁盛的景象,船舶如织;窗内,却是一场关乎帝国南海未来格局的无声博弈。 “督帅,暹罗使臣乃帕·素拉兀已在驿馆安置妥当,其随行船只三艘,载有象牙、犀角、苏木等贡物,依礼制请求觐见。” 通译官躬身禀报。 文贵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在地图上暹罗与满剌加之间的区域逡巡。暹罗使臣的到来,在他意料之中。 自佛郎机人强占满剌加,掐断传统香料贸易航线后,暹罗王室的日子便不好过,其对佛郎机人的不满与日俱增,急需寻找新的倚靠与贸易出路。 大明重启海贸,月港兴起,自然成了他们眼中的救命稻草。 “告诉乃帕大人,本督明日于望海楼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文贵语气平和,“另外,以本督名义,给旧港宣慰司的故旧华商首领陈孝祖去信,询问其近来境况,并附上些许江南新茶,以示关切。” 这两步棋,他思虑已久。 接待暹罗使臣是明棋,既要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也要借此机会,深入了解暹罗王室内部对佛郎机人的真实态度,以及他们与缅甸方面接触的底细。 而联络旧港陈孝祖,则是暗手,意在通过这支在南洋颇具影响力的华商力量,进一步搅动满剌加以东的局势,对佛郎机人形成牵制。 次日,望海楼临海的雅间内,丝竹悦耳,佳肴飘香。 文贵与暹罗使臣乃帕·素拉兀分宾主落座。 乃帕年约四旬,面容精明,言辞谦恭有礼,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焦虑。 酒过三巡,文贵看似随意地提起:“素闻贵国物产丰饶,尤其贵国北大年等地所产锡器、香料,在我大明颇受欢迎。只可惜如今海路不畅,商旅维艰啊。” 乃帕闻言,立刻顺着话头诉苦:“督帅明鉴!那佛郎机人霸占满剌加,苛以重税,动辄扣押商船,我暹罗商民苦不堪言。我国主上日夜忧心,只盼能与天朝重修旧好,畅通海路,以解倒悬之急。” 文贵拈起酒杯,轻轻晃动,目光深邃:“天朝向来以仁德待邻邦。然,佛郎机人船坚炮利,盘踞要冲,非一日可驱。贵国若真有诚意,不知…除却官方往来,民间商路,可能另辟蹊径?譬如,经由旧港、或是贵国东岸其他港口?” 乃帕眼神微动,显然听懂了文贵的弦外之音——大明希望绕过被佛郎机人控制的满剌加海峡,建立新的贸易通道。 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督帅高见。我国东岸确有几处良港,只是…需防佛郎机人舰船袭扰。” “哦?” 文贵放下酒杯,语气依旧平淡,“我大明水师,近来巡弋南海,倒也略有心得。若商路得通,护航之事,或可商议。” 他没有做出任何具体承诺,却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可能性——大明水师的保护。 此言一出,乃帕脸上的神色顿时郑重了许多。 宴席在看似融洽的氛围中结束。送走乃帕后,文贵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收敛。 他回到书房,立刻召来了负责与顾云卿联络的心腹。 “告诉顾佥事,暹罗使臣已至,其意甚切。着他加紧对北大年华商林七的掌控,并设法探查暹罗王室内部,主战派与主和派的势力消长,尤其是…他们对借助缅甸力量抗衡佛郎机的真实想法和底线。” 他必须知道,暹罗人究竟是想借大明之力驱虎,还是仅仅想左右逢源,甚至存着引狼入室(缅甸)的念头。 处理完南洋外交,文贵又将目光投向案头另一份来自广州的密报。王良在广州掀起的反腐风暴,他自然知晓。 他提笔给王良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只有八个字:“稳住局面,静待其变。” 他相信王良的能力和皇帝的决心,广州的蠹虫必须清除。 但此刻,他更需关注南海大局。 广州是内政,南洋是外交,内政需铁腕,外交则需绵里藏针。 站在地图前,文贵的手指从月港划过,经暹罗、旧港,最终落在那个被朱笔圈出的“满剌加”上。 佛郎机人是眼前的猛虎,暹罗、旧港乃至更远的爪哇诸国,则是可供驱策或联合的群狼。 如何驾驭这群狼,共同对付猛虎,同时又不能让任何一方坐大,反噬自身,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考验的正是他这位帝国海疆统帅的智慧与手腕。 樽俎之间,暗藏机锋。 南海的棋局,在他看似平和的外交辞令与不经意间的利益许诺中,正悄然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2章 浪涌千帆猎海烽 月港水寨的晨雾被初升的朝阳刺破,洒在“镇海”舰新刷过桐油的甲板上。 赵大勇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正与几名老水手一起,用力拽紧一根碗口粗的新换主帆缆绳。 他臂膀上虬结的肌肉贲张,汗水顺着坚实的肌理滑落,滴在甲板上瞬间蒸发。 “参将,这等粗活让小的们来便是…” 大副在一旁忍不住劝道。 “放屁!” 赵大勇头也不回,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帆索就是战舰的筋骨,筋骨不牢,风浪一来就得散架!老子不亲手拽紧,心里不踏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支舰队的“先天不足”。 新炮迟迟未至,旧炮隐患难除,能依仗的,唯有这经过无数次风浪捶打的老船身,和这群在海上磨砺出来的悍卒。 他必须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些看似陈旧的家当。 就在缆绳终于固定死,发出令人满意的紧绷声时,一艘快船如离弦之箭般冲破港湾入口的薄雾,船头站着的正是派出去的哨探队长。 “参将!西南方向,一百二十里外,发现佛郎机大型战舰两艘,武装商船四艘!呈战斗队形,正向东北方向而来!看航向…似是冲着我月港外海的主要商路而去!” 哨探队长声音急促,带着海风的气息。 果然来了! 赵大勇眼中精光爆射,之前的憋闷与焦虑瞬间化为沸腾的战意。 他一把抓过搭在炮架上的号衣披上,厉声喝道:“擂鼓!升战旗!各舰按第三预案,一炷香内,起锚出港!” 急促的战鼓声如同惊雷,瞬间传遍整个水寨。 刚才还在进行日常维护的各舰如同苏醒的巨兽,水手们奔跑呼号,缆绳飞舞,船帆次第升起。 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压抑许久后终于得以释放的凌厉。 “参将,是否立刻禀报文督帅?” 大副一边帮着赵大勇披挂简易皮甲,一边问道。 “派快船回港禀报!但咱们不能等!” 赵大勇系紧甲胄束带,大步走向舰桥。 “告诉弟兄们,佛郎机人这是把咱们当软柿子,想来捏一把!今天,就让他们尝尝,咱们这没换牙的老虎,爪子利不利!” 他很清楚,文督帅的战略是持重,是外交斡旋。 但战场瞬息万变,若让佛郎机人轻易截断商路,劫掠得手,不仅朝廷颜面尽失,更会助长其气焰,让文督帅的外交努力付诸东流。 他必须前出拦截,哪怕只是骚扰、牵制,也绝不能让敌人如愿! “镇海”舰一马当先,冲破港湾的平静水面,另外三艘主力战舰紧随其后,如同四支离弦的利箭,射向浩瀚的南海。 赵大勇站在舰首,海风扑面,带着咸腥的战意。 他回头望了一眼月港方向,心中默念:督帅,末将今日,便要行这“将在外”之事了! 几乎在赵大勇舰队出港的同时,总督府内的文贵也接到了哨探急报。 他站在那幅巨大的海图前,手指在佛郎机舰队出现的海域和月港外海商路之间划了一条线,眉头微蹙。佛郎机人此举,是试探,也是挑衅。若应对不当,前期所有的外交铺垫都可能崩盘。 “赵大勇…已经出港了?” 他问向身旁的参军。 “是,督帅。赵参将留下口信,言‘战机稍纵即逝,末将前去周旋,必不堕我大明水师威名’。” 文贵沉默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 赵大勇的擅自出击,打乱了他原本更倾向于借助外交和威慑解决问题的步骤。但事已至此,责备无用。 他了解赵大勇,此役关乎水师尊严,关乎他个人心气,绝无退缩可能。 “传令!” 文贵声音沉稳,瞬间做出决断。 “岸防各炮台,即刻进入临战状态!命港内其余战船,做好随时出港接应准备!再派快船,追上赵大勇,告诉他,本督不要他硬拼,但要他打出水师的胆气!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舰队为要!” 他不能阻止赵大勇求战之心,但必须为他兜底,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既不示弱,也不过度刺激佛郎机人,影响他整体的南洋布局。 南海,碧波万顷。 赵大勇的舰队借着风势,很快便逼近了佛郎机舰队的活动区域。透过千里镜,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那两艘体型庞大、桅杆如林的卡拉克战舰,以及拱卫在侧的武装商船。 对方也显然发现了明军舰队,开始调整队形,巨大的炮窗缓缓推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参将,敌舰炮多,射程恐怕也优于我等,硬冲不利啊。” 大副看着对方严整的阵势,忧心道。 赵大勇放下千里镜,脸上露出一抹狠厉的笑容:“谁他妈要跟他们硬冲了?忘了老子怎么教你们的?群狼扰袭!传令,‘靖海’、‘扬威’向左右两翼散开,吸引火力!‘奋武’随我‘镇海’,瞄准最边上那艘武装商船,贴近了打!专打它船帆和舵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要用灵活性弥补火力不足,像狼群一样,避开对方最坚硬的爪牙,专挑相对脆弱的部位下手。 令旗挥舞,明军四舰立刻如同绽开的花朵,迅速向两翼机动。 佛郎机舰队显然没料到明军如此打法,略一迟疑,炮火便有些分散。 “好机会!” 赵大勇看准时机,“镇海”舰在他的指挥下,如同一条灵活的海鱼,借着波浪,猛地切入对方阵列边缘,直扑那艘落单的武装商船。 “右舷火炮,目标敌船舵楼!给老子轰!” “轰!轰!轰!” 改进后的明军火炮虽然威力射程不及对方,但在极近的距离上齐射,威力依旧惊人。 数枚铁弹呼啸着砸向那艘武装商船的后半部,木屑纷飞间,其舵楼明显受损,航速顿时一滞。 另外三艘明军战舰也依计而行,不断在外围游走,用火炮骚扰另外几艘敌舰,虽未能造成重创,却成功地牵制了其部分火力,打乱了其阵型。 佛郎机舰队指挥官显然被这种无赖战术激怒了,主力战舰调转炮口,试图锁定胆大包天的“镇海”舰。 但赵大勇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下令转舵,借助风向和海流,灵活地摆脱了对方炮火的覆盖范围。 一时间,广阔的海面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数量、火力均占绝对优势的佛郎机舰队,竟被四艘明显老旧的明军战舰以这种骚扰战术牵制住,无法有效发挥其火力优势,也无法顺利执行其拦截商路的任务。 赵大勇站在“镇海”舰的舰桥上,看着远处有些气急败坏的佛郎机战舰,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那是刚才剧烈机动时不小心咬破了嘴唇。 “狗日的番鬼,船坚炮利又如何?老子今天就跟你们好好玩玩!” 海风猎猎,吹动他染血的号衣。这场力量悬殊的海上博弈,才刚刚开始。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3章 廓清迷雾定方略 西苑精舍内,炭火无声地燃烧。 朱厚照没有像往常一样批阅奏章,而是将数份来自不同渠道、关于“佛郎机”的奏报、密信、乃至一些零散的商人见闻录,在宽大的御案上一字排开。 他眉头微锁,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王岳。” “奴婢在。” “去,把朕让你收着的那几本《天下舆图》、《异域图志》都找来,还有上次那个老传教士留下的手稿副本。” “是,皇爷。” 王岳领命而去。 朱厚照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文书上。 来自文贵的奏报称“佛郎机人据满剌加,船坚炮利,其总督名阿尔布克尔克”;来自顾云卿的密信提到“佛郎机国似在极西之地,其王名曼努埃尔,其人自印度总督府发号施令”;而一些零散的海商见闻则含糊地提及“佛郎机”与“红毛夷”(荷兰人?)似有不同,但又说不清所以然。 混乱,极其的混乱。 在这个时代的明朝人眼中,所有从西方来的、船坚炮利的“番鬼”,似乎都可以被笼统地称为“佛郎机”。 但朱厚照的灵魂深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记忆碎片在提醒他,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佛郎机”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一个代号,其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正在开启的大航海时代,是数个西方海洋强国竞相角逐的复杂图景。 王岳很快将几本绘制粗糙、标注语焉不详的图册和几页泛黄的拉丁文手稿抄本,同时,附有通政司的粗浅翻译呈了上来。 朱厚照仔细翻阅着,结合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更清晰的轮廓。 “印度…果阿…曼努埃尔一世…葡萄牙?” 他喃喃自语,一些关键名词逐渐清晰起来。 占据满剌加,设立印度总督府的,应该是葡萄牙人。而“佛郎机”这个称呼,很可能最初就是源自对“Frank”(法兰克)的讹传,被明朝人用来泛指欧洲人,但现阶段,主要指的应是葡萄牙。 “若真是葡萄牙…” 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个时期的葡萄牙,正是其海外帝国的巅峰前期,野心勃勃,控制着绕过好望角通往东方的航线,满剌加是其扼守香料贸易的咽喉。 其国王曼努埃尔一世素有“幸运儿”之称,野心不小。 而那个阿尔布克尔克,正是其麾下最富侵略性的殖民总督之一。 思路渐渐清晰。他提笔,在一张空白手谕上写道: “石文义:着尔命南洋锦衣卫,详查以下诸事: 一、 占据满剌加之‘佛郎机’,其国是否确为‘葡萄牙’(或音近之名)?其王是否名为‘曼努埃尔’? 二、 其于印度之地(可是‘果阿’?)是否设有总督府?与满剌加是何统属关系? 三、 西来海商中,除‘佛郎机’外,可有其他发色、船型、旗号迥异之国度?如‘红毛夷’(或为荷兰?)、‘西班牙’等,其与‘佛郎机’关系如何,可有冲突? 此事关乎朝廷对外方略,需谨慎隐秘,多方印证,速报朕知。” 他必须借助锦衣卫的力量,验证自己的推断,廓清这团迷雾。 只有知道对手究竟是谁,其内部结构、力量重心何在,才能制定出真正有效的应对策略。 否则,连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何谈战而胜之? 写完给石文义的密令,他又看向文贵关于接见暹罗使臣的奏报。 文贵在奏报中提及,暹罗使臣乃帕·素拉兀对借道暹罗东岸港口、绕过满剌加表现出兴趣,但对佛郎机人的海上力量心存畏惧。 朱厚照沉吟片刻,提笔给文贵批复: “卿之所奏,朕已详览。暹罗之意,可进一步接触,然需察其真心。彼畏佛郎机如虎,我朝可示之以力,亦需警之以害。 可隐晦告知,佛郎机人志不在区区一港一城,而在垄断海路,奴役诸国。若暹罗只欲驱虎而迎豺狼(指缅甸),则非天朝所愿见也。” “另,水师巡弋,当张弛有度。赵大勇前出拦截,其勇可嘉,然需告诫,不可浪战,以保全舰队、护航商路为第一要务。待敌情明朗,新械入列,再图后举。” 他既要支持文贵的外交斡旋,利用暹罗等国的矛盾牵制葡萄牙人,也要把握好分寸,避免过早卷入陆上邻国的纷争,或是在海上进行不必要的消耗战。 同时,他必须给前线将领明确的指令,避免因怒兴兵。 放下笔,朱厚照走到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 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大明本土和周边的朝贡国,而是越过南洋,投向那片标注模糊的“西洋”,乃至更遥远的、图册上几乎空白的欧罗巴。 “葡萄牙…只是第一个。”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警惕,有凝重,也有一丝属于穿越者和帝王的、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盘棋,比朕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廓清迷雾,方能定下方略。 大明的航船,正驶向一片更加广阔却也更加未知的海洋,而他这个掌舵者,必须尽快看清前方的暗礁与风浪。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4章 宫闱暖语砥雄心 西苑精舍的烛火,常常燃至深夜。 当朱厚照终于批阅完最后一封关于漕运河道疏浚的奏章,搁下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朱笔时,窗外已是星斗满天。 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而来,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只觉得这偌大的精舍,空旷得有些发冷。 “皇爷,时辰不早了,可是要安歇?” 王岳悄步上前,低声询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伺候这位主子多年,深知其勤政,却也忧心其龙体。 朱厚照摆了摆手,没有立刻起身。 他的目光掠过御案上堆积的文书,北疆的血色,南海的波涛,广州的暗斗,朝堂的争执……万千景象似乎仍在眼前翻涌。 这帝王的宝座,是天下至尊之位,又何尝不是一座能将人熬干心血的孤峰? “去…坤宁宫吧。” 他沉吟片刻,终是说道。 此刻,他需要的或许不是龙床上的孤眠,而是一处能让他暂时卸下盔甲的港湾。 坤宁宫的灯火,比精舍要柔和许多。殿内暖意融融,驱散了夜深的寒凉。 夏皇后并未安寝,显然是在等他。 她身着常服,未施粉黛,正就着灯烛,细心检查着一双小儿女的寝衣,见皇帝进来,便放下手中之物,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心疼。 “陛下今日又忙到这般晚。” 她声音柔和,亲手为他解下厚重的龙纹斗篷,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 “政务虽要紧,也需顾惜圣体。” 朱厚照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入掌心,似乎也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嗯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寝殿内侧。 透过珠帘,能看到两张并排的小小摇篮床。 “堃儿和宁儿今日可还安好?” 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都好。” 夏皇后引着他轻轻走到床边。 “堃儿下午跟着师傅认了几个字,嚷嚷着要学陛下批奏章呢。宁儿更皮实些,在院里追着猫儿跑,摔了一跤也没哭,自己爬起来还要追。” 朱厚照借着昏暗的灯火,看着摇篮中两张睡得香甜的稚嫩面孔。 皇长子朱载堃,眉眼依稀有自己的影子,睡得规矩正派;皇女朱安宁,小名宁宁,则像她的母亲多一些,粉雕玉琢,即使在睡梦中,嘴角也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娇憨与倔强。 看着他们毫无阴霾的睡颜,朱厚照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悄然松弛了几分。 这是他的骨血,是大明未来的希望,也是他在这冰冷皇权斗争中,所能触摸到的最真实的暖意。 他伸出手,极轻地碰了碰女儿柔嫩的脸颊,小家伙在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与责任感激荡在胸间。 “宁宁这性子,倒不像个公主,将来怕是个不让须眉的。” 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为人父的骄傲与无奈。 夏皇后莞尔:“陛下不也常说,我大明的女子,不必只困于闺阁吗?宁宁这般,臣妾觉得甚好。”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只是堃儿…近日总问,父皇为何总是不来考校他功课。” 朱厚照闻言,心中微微一涩。 他何尝不想多些时间陪伴儿女,享受天伦之乐?可这万里江山,亿万黎庶,内忧外患,哪一件不要他耗费心神? “是朕疏忽了。” 他轻叹一声,“待北边和南边稍定,朕定要多抽些时间,亲自教导堃儿,也带宁宁去西苑骑马。” 夏皇后知他肩上重担,不再多言,只柔声道:“陛下心中有他们,便是够了。 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妄议,只望陛下莫要过于劳心,凡事…总有臣工们分担。” 朱厚照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坚定。 夏皇后并非那些只知争宠弄权的妃嫔,她温婉贤淑,亦不乏聪慧,是他难得的贤内助。 有她在后宫稳坐,至少能让他免去许多后顾之忧。 “放心,朕心中有数。” 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大明的天,塌不下来。朕还要看着堃儿和宁儿长大成人,看着这江山,在朕手中,真正海晏河清。” 他在床前又驻足片刻,方才与夏皇后一同悄声退出。 回到暖阁,宫人已备好热水。 沐浴更衣后,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朱厚照脑中依旧思绪纷纭,但那份孤军奋战的冰冷感,却已被妻儿带来的暖意冲淡了许多。 他知道,明日醒来,依旧要面对北虏的威胁,南洋的博弈,朝堂的争斗。 但此刻,这份宫闱之中的温情,如同砥砺锋芒的暖石,让他重新积蓄起力量,去迎接下一个黎明的挑战。 为了这江山社稷,也为了这灯下等他的人,和那两张无忧的睡颜。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5章 日理万机承欢下 晨光熹微,透过精舍的窗棂,在御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厚照睁开眼,昨夜妻儿带来的温情暖意犹在心头,但身体的本能已将他拉回现实。 他轻轻挪开夏望舒搭在他臂上的手,为她掖好被角,这才悄声起身。 王岳早已领着内侍在外等候,无声而高效地伺候他梳洗、更衣。 踏入精舍,那堆积如山的奏章便映入眼帘,如同无声的催促。 他深吸一口气,坐回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也承载着无尽重担的龙椅。 第一份便是杨一清自宣府发来的详细战报与善后条陈。 朱厚照看得极为仔细,尤其是关于伤亡抚恤、军功核定以及防线修补所需钱粮的部分。 他提起朱笔,在兵部呈请拨付的款项上毫不犹豫地画了圈,并在一旁批注:“阵亡将士抚恤加倍,伤残者妥善安置,不得有误。所需银钱,若户部一时支应不及,可先从朕的内帑拨付。” 他知道,唯有让将士们无后顾之忧,方能激励后来者效死用命。 批阅完,他沉吟片刻,又对侍立一旁的王琼道:“告诉杨一清,宣府将士血战有功,朕心甚慰。然北虏败退,其心未死。着其趁此间隙,整军备武,尤需加紧演练新式战法,熟悉新炮性能。格物院那边,朕会亲自督促。” 处理完北疆军务,他又拿起文贵关于南海局势与暹罗使臣后续接触的奏报。 文贵在奏报中详细分析了暹罗王室内部的分歧,以及其与缅甸若即若离的关系,建议对暹罗东岸港口的利用持谨慎态度,以防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文贵,倒是沉得住气。” 朱厚照微微颔首。他欣赏这种不急于求成、谋定后动的风格。 他批复道:“卿之顾虑,朕深以为然。暹罗之事,可继续接触,加深了解,然不可轻易许诺。护航商路,示之以力即可,不必急于建立固定航线。待我水师筋骨强健,再做道理。” 接着是王良来自广州的密奏。奏报中详细呈报了按察使司审讯的最新进展,以及潘家等士绅通过罢市、鼓动流言等方式施加的压力。王良表示,压力虽大,但证据链正在不断夯实,请求皇帝给予信任和时间。 朱厚照眼中寒光一闪。 这些蠹虫,到了此时还敢负隅顽抗! 他立刻批复:“朕信卿能持。放手去做,勿虑其他。若有跳梁小丑胆敢公然抗法,或煽动民变,准你以雷霆手段镇之!朕已密令两广总督,必要时予以配合。” 他必须给王良最强的支持,不能让前方的反腐勇士寒心。 随后,他又快速浏览了格物院关于新炮生产进度、京报关于近期舆论风向的汇报,以及石文义呈送的关于海外情报搜集的阶段性总结。 每一份文书,他都仔细阅读,或嘉勉,或指示,或提出疑问,朱笔挥洒间,帝国的庞然机器沿着他设定的轨道缓缓调整着方向。 等到将最紧急的几件政务处理完毕,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朱厚照感到脖颈有些僵硬,正想活动一下,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阵稚嫩的喧哗。 “父皇!父皇!” 只见皇长子朱载堃穿着一身小小的皇子常服,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乳母和侍女。 夏望舒也牵着女儿朱安宁的手,含笑站在殿门处。 “堃儿,不可惊扰父皇处理政务。” 夏望舒轻声责备道。 朱载堃却不管不顾,扑到朱厚照腿边,仰着小脸,手里举着一本《千字文》:“父皇,您看!儿臣今日又认了十个字!师傅都夸儿臣聪慧!” 朱安宁也挣脱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学舌:“聪慧!宁宁也聪慧!” 看着一双儿女,朱厚照脸上的疲惫与凝重瞬间冰雪消融。 他大笑着将朱载堃抱起,放在自己膝上,又伸手将女儿也揽入怀中。 “好,好!朕的堃儿和宁宁都聪慧!” 他拿起那本《千字文》,随意指了一个字,“来,告诉父皇,这个字念什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个字念‘宇’!” 朱载堃大声答道,小脸上满是骄傲。 “好!认得准!”朱厚照赞许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又看向女儿,“宁宁呢?今日可有什么长进?” 朱安宁眨着大眼睛,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绣着龙纹的帕子,献宝似的举到朱厚照面前:“父皇,擦汗!母后说,父皇辛苦!”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朱厚照接过那方还带着奶香和女儿体温的帕子,心中感慨万千。 他紧紧搂住两个孩子,仿佛要从这稚嫩的身躯中汲取力量。 夏望舒走上前,柔声道:“陛下,午膳时辰快到了,不如先歇歇,用了膳再忙?” 朱厚照看了看案头依旧堆积的文书,又看了看怀中撒娇的儿女和眉目温婉的妻子,终是点了点头:“好,今日便先到这里。传膳吧,朕陪皇后和孩子们一同用。” 精舍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宫人们迅速摆上膳食,虽非珍馐百味,却也精致可口。 朱厚照暂时抛开了北虏南夷,抛开了朝争反腐,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天伦。 他看着儿子笨拙地用着筷子,女儿将不喜欢的青菜偷偷拨到一边,听着他们童言稚语,只觉得这寻常百姓家的温馨,于他这帝王而言,竟是如此珍贵。 他知道,这短暂的宁静之后,依旧是无穷的政务与挑战。 但此刻,承欢膝下的儿女,与举案齐眉的妻子,便是他砥砺前行最温暖的慰藉与最坚实的后盾。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5章 怒海争锋碧涛血 南海,烈日灼烧着墨蓝色的海面,咸湿的海风里裹挟着硝烟与不祥。 赵大勇屹立于“镇海”舰的舰桥,粗粝的手掌紧紧攥着冰凉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舰队,如同四匹离群的孤狼,正环绕着佛郎机那两支体型庞大、桅杆如林的卡拉克战舰以及四艘武装商船组成的“巨兽”群,进行着凶险万分的死亡之舞。 “左满舵!避开正面炮火!” 赵大勇的吼声如同炸雷,压过了海浪与风帆的呼啸。 “镇海”舰在他的指挥下,猛地向左倾斜,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 几乎就在同时,对面一艘卡拉克战舰侧舷喷吐出数道炽烈的火舌,沉重的实心铁弹呼啸着掠过“镇海”舰方才的位置,砸入后方海面,激起数丈高的水柱,海水如同暴雨般泼洒在甲板上。 “他娘的!真够劲!” 赵大勇抹去脸上的海水,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烧着更加炽烈的战意。 “靖海、扬威,继续袭扰两翼!奋武,跟老子瞄准那艘受伤的商船,再给它来一下狠的!” 令旗翻飞,明军舰队严格执行着“群狼扰袭”的战术。 “靖海”与“扬威”如同灵巧的海燕,在佛郎机舰队的外围不断游走,用舰首炮和侧舷部分火炮进行骚扰性射击,虽难以对皮糙肉厚的卡拉克战舰造成致命损伤,却成功地吸引了其部分火力,干扰其阵型。 而被赵大勇亲自盯上的那艘武装商船,正是之前被“镇海”和“奋武”集火,舵楼受损、航速大减的那一艘。此刻,它正试图躲入主力战舰的庇护之下。 “想跑?问过老子没有!” 赵大勇死死盯着目标,“所有炮位,听我号令!目标,敌商船侧舷水线!给老子往死里打!” “镇海”与“奋武”两舰利用风向和海流,险之又险地切入一个短暂的射击窗口。 “放!” 轰!轰轰! 改进后的明军火炮再次发出怒吼,这一次,距离更近,瞄准更准! 数枚铁弹狠狠凿入那艘武装商船的侧舷,其中一枚幸运地击中了靠近水线的位置,木屑混合着其他碎片横飞,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赫然出现,海水开始疯狂涌入! 那艘武装商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船上的水手惊慌失措,呼喊声甚至隐约可闻。 “打得好!” 明军舰队爆发出短暂的欢呼。 然而,这一击也彻底激怒了佛郎机人。 那艘最大的卡拉克战舰,如同被激怒的巨鲸,不顾“靖海”、“扬威”的骚扰,悍然调整航向,巨大的船身劈波斩浪,直扑冒进的“镇海”与“奋武”而来,其侧舷密密麻麻的炮窗尽数打开,死亡的寒意瞬间锁定了这两艘大明战舰。 赵大勇瞳孔猛缩,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以“镇海”和“奋武”的状况,绝难承受对方主力战舰的一轮完整齐射。 “参将!敌舰主力冲我们来了!” 大副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 “看!西南方向!” 了望哨突然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 所有人心头一震,循声望去。 只见西南海天相接之处,数道浓重的烟柱升起,伴随着隐隐的雷声——那是大规模舰队行进时,炮火准备或威慑性射击的征兆! 紧接着,一面陌生的、红白相间、绘有特殊盾徽旗帜的桅杆,率先刺破了地平线。 随后,是更多悬挂着同样旗帜的舰船身影,它们体型似乎比葡萄牙人的卡拉克战舰更为修长,航速极快,正气势汹汹地朝着交战海域扑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交战双方都为之一滞。 葡萄牙舰队显然也发现了这支不速之客,其指挥官似乎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迟疑,扑向“镇海”舰的攻势骤然减缓,整个舰队开始出现混乱的迹象。 “那是…什么船?” 赵大勇紧锁眉头,紧紧握着千里镜。 那旗帜他从未见过,既非大明,也非以往接触过的任何南洋土邦,更与佛郎机人的旗帜迥异。看其来势,绝非友善。 “参将,怎么办?”大副急切地问道。 赵大勇脑中飞速转动。前有强敌未退,后有不明舰队逼近,情势危如累卵。 “传令!各舰立刻向‘镇海’靠拢,组成防御圆阵!炮口对外,戒备所有方向!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火!” 他当机立断,无论来者是敌是友,先保全自身,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几乎在同一时间,月港总督府内的文贵,也接到了来自不同渠道的急报。 一份是赵大勇舰队派回的快船,禀报了海上的突发状况及不明舰队的出现。 另一份,则是顾云卿通过锦衣卫最高密级渠道,直接呈送给他和皇帝的加急情报。 文贵展开那封密信,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信上只有简短的几行字,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信息: “据可靠密报,西夷另一海上强国‘西班牙’(亦自称卡斯蒂利亚),其探险舰队(首领麦哲伦?)已于去岁穿越南海以东之未知海峡,进入此片大洋。其与葡萄牙乃世仇,竞争激烈。今出现之舰队,九成为西班牙人。彼之到来,或可牵制葡萄牙,然其野心恐更甚,需极度警惕。” 西班牙?又一个佛郎机?世仇? 文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立刻走到那幅巨大的海图前,目光投向南海以东那片以往被视为天然屏障的广阔水域。 如果顾云卿的情报属实,那么大明的海疆威胁,将不再仅仅来自西方的葡萄牙,更增加了一个来自西方的、充满未知的强敌! 南海的棋局,在这一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也更加凶险万分。 他必须立刻调整策略,同时,以八百里加急,将这个足以改变海洋战略的消息,火速呈报京城的陛下。 南海的怒涛之上,三方势力即将交汇。 大明水师的命运,南洋格局的走向,乃至整个大明未来的海权之路,都将在接下来的碰撞中,迎来决定性的转折。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6章 螳螂黄雀弈海局 南海的烈日仿佛凝固,灼烧着三方舰队之间那片骤然死寂的海域。 “镇海”舰上,赵大勇的脊背已被冷汗浸透。 前方是暂时停滞但獠牙依旧的葡萄牙舰队,侧后方是来历不明、杀气腾腾的新来者。 他的舰队如同被两道铁钳夹在中间的核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参将,新来的舰队打旗语了!” 了望哨的声音带着颤抖。 “看不懂…不是咱们知道的任何一套!” 只见那支新出现的舰队中,最大的一艘舰船上,几名衣着鲜明、与葡萄牙人风格迥异的军官站在船头,同样举着千里镜观察着这边。 他们似乎对葡萄牙舰队的存在更为在意,庞大的舰队阵列隐隐呈现出针对葡萄牙人的半包围态势。 葡萄牙舰队显然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面对老冤家的突然出现,他们再也无暇顾及眼前这几艘“烦人”的明国战舰。 卡拉克战舰开始匆忙转向,炮窗虽然依旧敞开,但炮口已明显偏转,对准了更具威胁性的新来者。 “机会!” 赵大勇眼中精光爆射,压抑着狂跳的心脏,低吼道: “传令!各舰保持戒备,缓速后撤,脱离接触!把水道给他们让出来!” 他看得分明,这新来的“狼”与原来的“虎”是死对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此刻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趁这两头巨兽互相盯上之际,悄然脱身,坐山观虎斗! 明军舰队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风帆,如同受伤的猎豹,警惕地、缓慢地向战场边缘挪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任何一个动作会重新引来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预想中两大西夷舰队立刻火并的场景并未发生。 葡萄牙舰队在经历最初的慌乱后,似乎收到了什么指令,竟也开始缓缓后撤,与新来的舰队保持着安全距离,双方陷入了诡异的对峙和僵持。 他们彼此忌惮,谁也不愿在陌生的海域、在明国水师还未完全退场的情况下,率先开启战端。 海面上的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三方势力,形成了一个脆弱的、相互牵制的平衡。 赵大勇见状,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全速撤退!返回月港!” 他果断下令。无论如何,舰队保全了,交战的目的也已部分达到——佛郎机人拦截商路的企图被挫败,而且,还带回了“西夷并非铁板一块,且有新强敌出现”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就在赵大勇舰队脱离战场,扬帆返航的同时。 月港总督府内,文贵面前的海图已被他画满了各种箭头和标注。 “西班牙…麦哲伦…”他喃喃自语,消化着顾云卿情报带来的巨大冲击。 世界的广阔远超他的想象,陛下曾提及的“大航海时代”,此刻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督帅,赵参将舰队正在返航,虽有多处损伤,但主力尚存!”参军前来禀报。 文贵松了口气,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他立刻铺开纸笔,他要给陛下写一份极为详尽的奏报,不仅要陈述海战经过、西班牙舰队的出现,更要附上他基于最新形势的判断与对策建议。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南洋的棋局。 “立刻以本督名义,密信告知暹罗使臣乃帕。” 文贵对心腹吩咐道,“就说,海上忽生变故,西夷内部并非铁板,有新势力自东方大洋而来,与满剌加之佛郎机似有宿怨。此乃暹罗机遇,亦是考验,望其国主审时度势。” 他要借此机会,再给暹罗那边加一把火,让他们看到摆脱葡萄牙控制的新的可能性。 数日后,西苑精舍。 朱厚照几乎是同时接到了来自南海的三份急报:文贵的综合奏报、顾云卿的密信,以及赵大勇事后补充的战斗详录。 他首先快速浏览了赵大勇的记录,看到舰队险死还生,看到那惊险的“群狼战术”与最后关头不明舰队的介入,他的眉头紧锁又缓缓舒展。 “好个赵大勇!临机决断,保全舰队,有功!”他低声赞了一句,随即目光变得更加深沉,“只是这局面…愈发复杂了。” 接着,他仔细阅读了文贵那封条分缕析、充满忧患意识的奏报,以及顾云卿那份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密信。 “西班牙…果然还是来了。” 朱厚照放下文书,走到那幅《坤舆万国全图》前,手指准确地点在了南海以东那片广阔水域,最终落在了菲律宾群岛的大致位置。 “麦哲伦…看来他终究是找到了这条航线。历史的大势,虽有偏差,但洪流依旧啊。” 他意识到,原本针对葡萄牙的“单一”对手策略必须立刻调整。 西班牙的横空出世,意味着大明在南海乃至整个东方海域,将同时面对两个技术先进、野心勃勃的海洋强国,而且他们彼此之间还存在深刻矛盾。 这既是巨大的挑战,也蕴含着战略性的机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岳。” “奴婢在。” “即刻召杨廷和、王琼、石文义,还有…费宏,西苑议事!”朱厚照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另外,告诉来人,把格物院徐明远也一并叫来。” 他需要最核心的班底,来共同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局。军事、外交、情报、舆论、技术…必须全方位联动。 片刻之后,几位重臣齐聚精舍。当朱厚照将南海的最新情况,特别是西班牙舰队出现的消息公布时,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又一个佛郎机?”王琼失声惊道。 “据顾卿情报,此西班牙与葡萄牙乃世仇,竞争激烈。”朱厚照解释道,目光扫过众人,“诸卿,如今之势,我大明当如何应对?” 杨廷和沉吟道:“陛下,西夷内斗,于我而言,短期看或许是喘息之机。可驱狼吞虎,令其相互牵制。” 石文义立刻补充:“臣已命南洋锦衣卫,全力侦查此西班牙舰队之规模、意图,以及其与葡萄牙之具体恩怨。” 费宏则道:“陛下,京报是否可适时引导,既彰我水师英勇,亦可稍露西夷内部矛盾,以安民心,以惑外敌?” 朱厚照微微颔首,最后看向徐明远:“徐卿,水师新舰、新炮,乃破局之根本!可能再快?” 徐明远面露难色,但依旧咬牙道:“臣…与格物院上下,必竭尽全力!只是优质铁料…” 朱厚照一摆手:“资源之事,朕来解决!王琼,兵部、工部、户部需全力配合格物院,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个月内,朕要看到第一批完全换装新炮的战舰下水!”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地图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朕旨意:” “一、 命文贵,外交策略调整为‘灵活应变,伺机分化’。可尝试与西班牙进行非官方接触,试探其态度,但要高度警惕,严加防范!” “二、 命赵大勇,水师暂避锋芒,加紧休整与训练,熟悉新装备。巡逻范围可适当收缩,确保核心航道与月港安全。” “三、 命王良,广州市舶司整顿需加快步伐,尽快厘清账目,稳定商路。南海若有变,广州不容有失!” “四、 命杨一清,宣府防线不可松懈,北虏若知我海疆有变,恐生异动。” “五、 京报方面,按费宏所言,谨慎引导舆论。”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诸位,如今已非一隅一地之争,而是关乎国运,关乎我大明能否在这滔天巨浪中屹立不倒,乃至扬帆远航!望诸卿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大明执政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