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敌傻子笑》 第1章 楔子 荒茫的草原上,男人握着剑,目光冷冽如刀,他始终握着那柄沉重的刀,像一头骄傲的野狼。 火光映照在他的眼底,男人稍稍抬了抬下巴,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笑。 “你永远都是这样。和你的先王,你的丞相,你的师傅们一样,你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永远是捂不热的血。” “萧敬,看着我。” 男人颤颤巍巍的奔向萧敬,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以一种癫狂的姿态质问着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君王。 “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 声音响彻云霄。 萧敬向下瞥视,注意到男人早已无力握刀的胳膊,他一脚踢开了男人的刀,以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男人脸上的血色瞬间凝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 紧接着,他发出一阵又一阵癫狂的笑声,笑里又带着哭,让人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哭还是笑。 半晌,男人垂着肩膀走向那火光漫天的平野,从萧敬身边将那柄被踢开的古刀重新握在手里。 血从他的肩膀滚滚落下,萧敬回过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少有的惊慌,他身子动了一下,身旁的宦者好心提醒着他,称陛下的华服整洁,不宜沾染血腥。 萧敬猝不及防的停步,吸了一口带有男人血腥味的气息。 他的面容很快恢复了平静,站在火光的中心,身上绣着龙纹的华服正迎着火光,熠熠生辉。 男人的古刀被萧敬握在手心里,他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宦者们谁也没有开口,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命令。 过了一会,萧敬把古刀放下,转身离开。 曾几何时,男人曾说过一句话“你是比先王更加狡诈、阴险的人”,萧敬没有反驳他,或者说,他本就承认这一点,因此,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 正如他今日所做,为了仪国,他会献上他的一切,乃至性命。 可他为什么哭了? 萧敬顿了一下,伸手抚摸脸上的泪痕,一种巨大的悲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抬起头,眼眸却是空的,望着这片绣色的天空,他第一次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前情提要:本书为《千秋宴》续作,但和前文关联不大,无需阅读前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第一章 萧敬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俯瞰着底下的臣子,殿内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议论,有人说应当收回对赤曜侯的恩赐,也有人说应当敲打一句,不宜太过苛责。 直到萧敬抬了抬眉毛,底下的臣子才安静下来。 作为仪国的君主,他有着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权利。 “禀报陛下,赤曜侯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宦者禀报过后,臣子们虽然依旧低着头颅,心里却各自盘算起来。 对于那个向来不守规矩的男人,臣子们的心里充斥着厌恶与鄙夷。 “召他进来。”萧敬出声。 “是——” 宦者退了下去,不过多时,一名身着玄铁铠甲,披着赤红色披风,身量魁梧的男人何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赤曜侯驭玄,拜见陛下。” 名唤驭玄的男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而后抬起下巴,直视着萧敬的眼睛。 像是看透了他的意思,萧敬撑着额头的手忽然放下,他突兀的开了口,示意众臣退下。 大臣们心里更加不快了,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恹恹告退。 华丽而冰冷的大殿里霎时间只有萧敬与驭玄两人,此时此刻,驭玄见四周无人,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他踏上了去往王座的台阶。 一步又一步,驭玄已来到萧敬面前,他的膝盖抵在王座上,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略带调笑的说:“何必这么严肃,你我相识多年,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性子吗?” “还是说,你想让我跟那些老东西一样,称呼你为‘皇帝陛下‘?” 萧敬放下手里的竹简,轻描淡写的说:“不需要。” “这次召你入京,不过是因为蛮河部的部民惹了点麻烦,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是说他们抢了官兵粮草一事?这只是一场误会而已,你也知道,他们性格就是那样,在草原上待久了,哪里管的了这么多规矩。”驭玄笑着耸了耸肩。 “我知道,所以我不想责怪你什么。”萧敬伸手,一把揽住驭玄的腰。 “但是我相信,你会料理好的,不是吗?朕的……赤曜侯?” 刹那间,驭玄呆愣在原地,他呆呆的笑着,急忙站直了身子。 萧敬看过去,注意到驭玄的耳根很红,双手也不知所措的盘了起来,整个人显得既呆板又粗笨。 “我…我知道了,我会料理好的,怎么会让你失望呢…给我三天,三天就好,我传一封信回去,叫他们把粮草还回去就是了。” “你觉得这样做,怎么样?” 闻言,萧敬似笑非笑的盯着驭玄。 “朕的赤曜侯,几时这般严肃过?” 说罢,他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 驭玄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掀开重重珠帘,来到了一间清新雅致的屋子。 驭玄认得出,这是他平日里休息的地方。 萧敬坐在榻上,他提起笔,一边批阅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一边和驭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蛮河的风向来生硬,也不知有没有吹坏我的大将军,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我在那里呆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来到太和,觉得甚是不惯。” “哦?何处不惯?” “就……看不见天,看不见草,看不见牛和羊,也没有部民在河边吹角。”驭玄嘟囔了一通。 萧敬放下笔,“既如此,我定要留你好好待一段时日,免得你下次来的不惯。” “你在写什么?我能看看吗?” 驭玄嘴上这么说,脖子却已经伸了出去,他正聚精会神的盯着萧敬留在奏折上的字迹。 “这个……谈轻,是何人?” “一个刚来没多久的臣子,平时絮絮叨叨就罢了,偏偏折子上也爱絮叨,我到底比不得以前,每日两百道折子下来,就是铁也炼化了。” 驭玄点了点头,突然蹦到了萧敬对面,他跨坐在榻上,一拍御案,扯着嗓子说:“既然如此,我帮你批不就行了!” 萧敬的眉毛耷拉下来,他伸出手,两指勾了勾驭玄垂下的一缕长发,无奈的说:“我亦有同等心思,不过,还是罢了。” “为何?”驭玄看着他,十分疑惑。 “恐怕那时,就有人说阿玄恃宠生娇了。”萧敬说。 驭玄抱臂,略带不屑的说:“嘁,朝中那些老臣七嘴八舌的我早就习惯了,没得就是那几句,说我是你从蛮河捡来的,既不通文墨又不讲道理,简直是一个木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听你的话啊,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什么时候质问过你?” “论起忠心来,那些迂腐的老东西恐怕还不如我呢。” 驭玄说完,才发觉萧敬的脸色变了变。 他说不清萧敬脸上的神色是不快还是警觉。驭玄曾在萧敬脸上看过很多次一模一样的神色,每当那时,他就会生出和现在差不多的疑惑。 毫无头脑的他,将这种神色理解成了一种哀伤。 于是,他急忙从榻上蹦下来,站在萧敬面前手舞足蹈的辩解起来。 一会说“我心直口快,你别生气”,一会又说“蛮河的风是挺硬的,我现在脸都好痛”,一会又说“你别难受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萧敬就这么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和缓。 “好了,你来太和一趟十分不易,就住到你的府邸里去吧,说起来,我四年前将它赏给你,本是打着你能长住的心思的,可你毕竟在草原长大,我也不好强求。” 说到这,萧敬叹了口气,歪头笑说:“那宅院也已寂寞多年了。” 被他这么一说,驭玄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他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感伤。 “你对我有千般好,我可不敢长住,免得那些老东西说……” 驭玄咳了一声,拂了拂并不存在的袖子,挺直了身板,拖着悠悠的长音,说:“陛下,您待赤曜侯实在太过放纵,此事于理不合,望陛下以江山稳固为重,适时弹压才好,以免赤曜侯持功自傲,不顾陛下。”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啊陛下!!!” 说到最后,驭玄竟流下了一抹泪,他恨不得跪在地上,以显自己的真心实意。 萧青看着他,嗤笑一声过后,他立马扶起驭玄的胳膊,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尘,打趣似的说:“你要给我跪下?不如趁个好机会,在百官面前表演一番,那时定没有人再说你持功自傲。” “我可不要,我跪你就这一次,其他时候。”驭玄闷哼一声,偏头不看萧敬,“你想都别想。” “是啊,我忘了,你的性子向来如此,除了你,放眼朝堂,还有谁敢对我如此倨傲?”萧敬看向驭玄。 “怎么?皇帝陛下有所不满?”驭玄斜眼看向他,却带着一丝试探。 萧青垂眸,眼角留着一抹笑。 见他不答,驭玄叹了口气,语气开始夸张起来:“嗬,哪天你要是想要我的头,就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绝不吱一声。” “但凡吱一声,我就不是蛮河出来的汉子。” “哦?” “看不出来,赤曜侯竟如此在意区区虚名。”萧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 驭玄看着他,有点好奇的问:“你老爱喝茶,我偏不爱喝,尝起来像清水,没滋没味的。” 萧敬放下茶杯,说:“这不是草原。如果是在草原上,我自然可以与你喝三碗烈酒,可是在太和,就太不像样了,如果让那些老东西闻到,恐怕会以为我成了昏君,再不理朝政了。” “理不理朝政有这么重要吗?仪国早就一统了,没得还会生出什么别的事端,你早该放下心来,好好歇一歇了。”驭玄说。 “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怎么样?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你赏给我的宅院,嗯?皇帝…陛下?” 萧敬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将书架上的一卷竹简抛给他。 “什么东西?”驭玄着急忙慌的接住。 他打开一看,发现是萧敬亲笔所写的文书,上面清楚的写着蛮河部的治理方法,以及对于偷盗粮草部民的惩治方法。 “你——”驭玄闭上眼睛,皱了皱眉。 “怎么了?” “你早就想好了,刚刚何必说不想责怪我的话?你简直是在耍人!” 萧敬没有回头,而是自顾自的翻看着书架上的竹简。 “喂,你说句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 驭玄见他不理,索性跑到他面前,用胳膊使劲的戳了他一下。 萧敬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手上的竹简放回原位,说:“你也知道,作为一国之君,我也有我的难处,我的方法你不喜欢,你自然可以抗命,你知道的,我不会惩罚你。” “……这话说的真让人憋屈。”驭玄闷哼一声。 驭玄盯着他瞧了一会,有点搞不清楚萧敬在想什么,片刻,他气鼓鼓的冲了出去,惹得一众宦者极为不解。 萧敬则泰然自若,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未变。 等到驭玄出了殿门,他也顾不得乘坐什么车辇,而是迈着大步出了皇宫。想到萧敬赏给他的那座宅院,尽管他心里依旧憋着气,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向了去往宅院的路。 不过多时,他来到宅院门口,见院内的杏花开的正盛,郁郁葱葱的枝叶与灌木一股脑的冒了出来,他垂下眼帘,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铜锁。 踏进门槛后,他的神情有点惊愕,这里竟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不但没有萧条之感,反而被打理的很规整,像是时时都有人居住。 他正觉得疑惑,一名老者就赶了出来,他挠了挠头,开口询问那位老者的身份。 “回禀赤曜侯,老身乃是奉陛下之命,特意在此打理庭院的,除此之外,陛下还另外拨了七八名仆役,随老身一同打理庭院。”老者恭恭敬敬的回答。 “陛下之名?你是说,这里的花啊草啊,都是陛下奉命照料的?” 说到这,驭玄还拨了一下身旁的桑枝。 “是,此院的一石一草,皆是奉陛下之命安排好的,陛下称将军喜爱水泽丰茂之地,故而让我等在此挖造水渠,并在水渠两侧种植兰草与红莲。”老者悠悠回答。 “红莲?陛下也把它弄过来了?”驭玄一阵诧异。 老者点了点头,继续说:“红莲前年就从邑桥处运了过来,陛下吩咐我等细心照料许久,这才得以在北地生还。” “这样啊……我知道了。” 驭玄环视一周,心中颇为感叹,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觉得刚刚在伏辛殿中,他不应该说那些话。 “那这个……锁,是干什么用的?”他好奇的问。 “陛下早知将军要来,特意命我等将大门锁上,为的便是给将军一个惊喜。” 老者边笑边领着驭玄观看庭院,两人穿过走廊、亭台、水汀,最后才来到主院。 驭玄向上看去,见院落后面种了许许多多的竹子,他不禁一愣,心想:不就是跟他提了一嘴喜欢竹子吗?至于种这么多吗?有两个钱了不起吗?看给他嘚瑟的。 “赤曜侯,老身暂退一步,剩下的…您自己且去瞧瞧,如何?” 驭玄点了点头,本就迫不及待的步伐又加快了许多,几乎是奔跑着冲进了房门。 他打开后的第一眼,看见了放在桌案旁边的兵架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兵器,而后将视线转到一边,他发现屋内的香是最清淡的杜蘅香,去往室内的路上,有一张依照蛮河部喜爱的风格制作而成的屏风。 他穿过屏风,掀开头顶的珠帘,发觉整个屋子都充斥着蛮河部的独特风味,墙上挂着巨大的羊骨,地毯是羚羊皮与狐皮缝制而成的,床榻上挂着许多狼牙,柜子上还有一副羊皮地图,清晰的绘制了蛮河部的每一块区域。 驭玄刚想坐下来,就看见床上放着一封信。 他拿起来看了看,才发觉那不是信,而是一张纸。 翻开之后,萧敬用不那么工整的笔迹写了几个大字。 “草原上的汉子,恭喜你来到太和,还满意么?” 驭玄忽然感觉脸颊两侧有点滚烫。 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捏着这张纸,坐在床上看个不停,那些字还是那些字,可在他眼中已经变了味道。 半晌,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把那张纸举到眼前,接着使劲戳了一下,像是在对着某个人发泄怒火。 “你这个人啊,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肯跟我说句真话!” “其实你一开始跟我说要惩处那几个人,我又不会跟你呛,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瞒过你什么,对不对?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呢?” “我说要把自己的脑袋给你,我说的出就办得到。” “阿敬,要是你……有一天……不做皇帝就好了。” 他的神情一滞,突然发觉自己刚刚说了句真心,但又胆大包天的话。 第3章 第二章 驭玄从榻上坐起,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背上,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将目光移向窗外。 他在太和所识之人不多,只有一两个,分别是荀葉和张缭,和他们认识的时候,驭玄还是个孩子。 荀葉和张缭已近中年,却意气风发,驭玄从别人口中听过他们的名字,知晓他们一个爱用枪,一个爱用刀。 喜好用枪的是荀葉,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据酒馆的老伯所说,他年少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另一个喜好用刀的自然就是张缭,他看起来很儒雅,不符合驭玄印象中的将军的样子,甚至不用他特地找人询问,张缭自己就会解答他的全部疑惑。 张缭虽出身武将世家,却是个真真正正痛恶征战的人,他喜好蕙草与诗词,挂在嘴上的永远是一如既往的文人词调。 想到这,驭玄脱下身上沉重的玄甲,准备出门去拜访拜访这两位赫赫有名的将军。 踏出门槛的时候,他看见一名老汉骑着骏马飞驰而过,风将他的胡子卷起,更显得他洒脱不羁。 驭玄没注意这位老汉是谁,他就这样慢悠悠的走着,看着街巷里来来往往的行路客。 太和还是和往日那样热闹,路过的行商或背着粟米或牵着牛羊,他们的脸上看不出忧伤与愁苦,而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驭玄拐了几个弯,这才来到荀公府。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的杏叶,这时候它还泛着青绿色,等到秋节,站在远方眺望荀公府,便会发现它尽是一片金黄之色。 驭玄不知道荀葉为什么这么喜欢银杏树,或许就像他喜欢杏花与竹子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的看着好看。 他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老妇,他上下打量着驭玄,犹豫了一会才问:“公子可是来拜访主子的?” 驭玄点了点头。 “主子一时半会回不来,您请回吧。” “怎么了?” “他听说长平来了一头烈马,便叫上张将军一起去了长平,赶回来得四五日的功夫呢,您还是先回去吧。” 驭玄无奈的皱了皱眉。 他甚少来到太和,刚一回来准备找老友叙叙旧情,哪知两人刚好不在。 太和这楼宇遍地的地方,做什么都要束手束脚的,万一做错了什么,指不定萧敬又要借题发挥。 萧敬那样的人,说什么都习惯拐弯抹角的,把话说清对他来说竟然成了一种难事。 驭玄向来很厌烦他这点。 “嗯?”站在拐角处的男人望向他,身上的锦袍看起来很肥大,他的脖颈很细,脸也尖尖的,皮肤很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既脆弱又疏离。 “哎呀,这不是赤曜侯吗?”男人笑着走来,一举一动间透着一股浓浓的谄媚劲。 “谁?”驭玄转头,正面迎上男人讨好似的目光,他感到有点奇怪。“你是谁?” “赤曜侯不长留京,未曾听过小人之名,也属常事。在下名唤谈轻,乃是仪王麾下一小小臣子,现任典史。” “你就是那个爱说废话的臣子?!” 驭玄看起来很惊讶,他上下打量着谈轻。 在谈轻身上,他竟看不出一丝“活泼”的气息,这个人就像地府里跑出来的游魂,只是无思无虑的在这人世间游荡,他那苍白的皮肤刚好可以印证这一点。 “爱说废话?!或许吧,可在下也只是公事公办而已,难道说,陛下对我呈上去的奏折感到不悦?身为仪国臣子,无法为君王分忧乃是身为人臣者的过失,这么说来,我的确该好好想想,如何才能真真正正的让陛下感到愉悦,而不是每天都呈七八道奏折禀报公事。” 驭玄刚想开口,却被谈轻猝不及防的话打断了。 “在下心中十分明白,身为一小小典史,所做之事实在远超过臣职务之内的范围,可为陛下效力,臣甘愿受陛下斥责。想当年,在下寒窗苦读多年,终得入朝,尽管陛下不曾看重过在下,在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呈上奏折,为陛下分忧解劳。” 驭玄深呼吸,再一次打算开口。 “小到各个郡县的气候,大到各个郡县的人口,我无一不如实禀报给陛下,好比赤曜侯您所在的蛮河部。此地常年无灾,地处草原,部民约有五万余人,你们每年喂养三万头牛,两万头羊,另外,此地粮草颇丰,这还得归功于多年前陛下的恩德。” “赤曜侯与陛下之事现在已无人提起,更无人知晓内情,但是,经在下一番查问,大约是在您七岁那年起,您被尚是太子的陛下捡到,他将您带在身边,教会您许多事,他大可以不教会您认字的,如此想来,陛下真乃世间第一宽宏圣德之仁君。” “而且………” 谈轻还想再絮叨一通,转头却发现驭玄早走了,他没有心思听这个人絮叨他和萧敬的往事,那是一段只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故事。 一个只通过三两句碎语就能囊括的东西,怎么能够真正诠释他和萧敬的过往? 驭玄往前走,谈轻在后面跟,说着说着,话题就偏到了蛮河部的治理问题上。 “你们天夷一带向来不归陛下治理,在以蛮河为中心展开的范围内,遍布着大大小小十数个族群,赤曜侯,您知道那对陛下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你真的清楚吗?” “你真的意识到了吗?” 驭玄突然停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而是压低声音问他:“意味着什么?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谈轻咧开嘴笑了一下,转而绕到驭玄身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故作神秘的说:“意味着危险,不可控制,随时可能颠覆他一切的……赤红色的火焰。” “你要等着他烧到陛下的王座上,才能真真正正反应过来?那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了,你们,早就是不得不留意的一捆麻绳了。” “哦,当然,也可以说……” 谈轻仰头,附在驭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是引线。” 驭玄一把推开他,脸上的表情流露着嫌恶与鄙夷,他别开头,冷冰冰的说:“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不是那种人,蛮河部上上下下对他更是一片忠心,没道理会反对他,就算那十数个族群不可控又怎么样,仪国兵马百万,想镇压天夷只需弹指之间。” “更何况,我也会——” 他愣了一下,突然变了脸色。 他意识到,他刚刚差一点就说出口的是:更何况,我也会提枪上马,助他荡平天下。 可他真的能对同为草原上的那些人下狠手吗?他和一些人很早就认识,他们一起喝过最烈的酒,闯过最陡峭的山崖,狂风吹打在他们脸上,他们丝毫不感到生硬,而是高高的举起手上的刀,等夜晚来临,兄弟们点起火把,他们一起围着篝火烤肉,一起扯着嗓子呼喝。 这就是草原上的汉子,他真真正正的模样。 那里还有很多跟他差不多,或者可以称得上是一模一样的人,他真的能忍心对他们下死手吗? “你犹豫了,大将军,因为你不知道,对不对?”谈轻那双浅色的瞳孔好像能穿过外表,看透一切,他说起话来语气总是很轻快,却又带着一些诡异的冷感。 “够了!你给我闭嘴!!” 驭玄脸上的表情因愤怒而变得扭曲,他咬着后槽牙,看了一眼谈轻的脸色,接着,头也不回的从他身旁擦过。 这次,谈轻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跟上他,他只是笑了笑,拢起袖子,转而往前方的街巷之中走去。 驭玄站在一颗桑树下,呆呆的出神,模糊的光落在他的肩头,他不自觉的让自己回想起谈轻刚才说的话。 他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事物,可他明白,谈轻说的虽然略有浮夸,可它也许会在有朝一日变成现实。 那时他又该怎么做? 是如他所想那般相助萧敬,还是拦在仪国的铁骑前,求他放那些人一马。 他想不明白。 过了很久,一个悠然的老者从他身旁走过,他似乎往驭玄身上瞧了一眼,很快的,方才纵马奔驰的老汉又回来了,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老者,于是匆匆的下了马,拍了拍老者的肩膀。 驭玄闭上眼睛,靠在墙上沉思。 然后,他的注意力逐渐被两个老者的谈话吸引。 “蛮河部自是无需担心,那也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情,作为蛮河部的领袖,赤曜侯虽粗笨了些,可他却没有丝毫的谋逆之心。” “是吗?依您所说,此事无需担忧?” “担忧毕竟无用,你我早已不在朝堂之中,又何须再为此费心?” 老汉笑着摸了摸下巴,神情略显张狂。 “虽不在朝堂,可我依旧能为仪国效力,数年以来,我登过最陡峭,最艰险的雪山,也去过瘴气漫天,水深火热的密林,我的枪随时能拔出来,只要那小子敢有异动,一招之内我便能取下他的狗头。” 听完,老者嘴角抽了一下,无可奈何的说了句:“老当益壮,未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气焰竟丝毫未灭,实在无愧于‘烬烽‘二字啊。” “对了,弋阳侯如何了?” “老样子,自从他去了弋阳,就很少出去走动,恐怕功夫早已荒废了。” “如此也好,既无将军的用武之地,方为真正的太平盛世。” 两位两者闲叙过后,就一同走向了远方,老汉牵着马,老者托着腰,气度却依旧不凡。 驭玄看着二人的背影,脸上的表情由平淡转为惊愕。 ‘烬烽‘‘弋阳‘四字让他久久未能回神。烬烽,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烬烽侯,斩敌数万,武功盖世的云大将军云犁,而弋阳侯则是他的徒弟,原是南国而来,后因南国覆灭而归于仪国,一矛可破万军的舟将军舟歧。 驭玄抬起步子,走向长街。 他的心里很沉闷,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烦躁感笼罩在他心头,久久不散。 如果那两位将军出手,天夷,必将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重重叠叠的山脉。 如果找萧敬说清,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4章 第三章 傍晚,萧敬站在里殿之中,手上捧着一幅画卷。 他轻笑了一声,随即合上画卷,静静的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已然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这么晚了,不在院中休息,怎的有闲心来皇宫看我?” “我不知道……” 驭玄看了他一眼,接着一屁股坐在榻上,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抓了一把自己额前的乱发。 “我的心好乱。” 萧敬放下手里的画卷,他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向驭玄走来,袖子拂过烛火之时,照亮出他袖袍上的金丝蛟龙纹样。 “说来听听。” 驭玄抬眼,瞧了瞧萧敬的眸子。 他是个长得很俊美的男子,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总飘着一股邪气,驭玄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可每当他看见萧敬的笑时,心底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悸动。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萧敬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掌轻轻的摩挲着驭玄的下巴,他俯下身子,轻佻的看了驭玄一眼,转而才笑着答话。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阿玄如此难为情?” “嗯……就是…就是……有一个人告诉我,说蛮河部……你对他们一直很有戒心,总有一天,你会想办法铲除他们,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心里又乱糟糟的,所以才来问你。” “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啊,你总有你的想法。” “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驭玄大吃一惊,立马站了起来,扯着嗓子说:“你认真的?!” 萧敬撇了他一眼,没说话。 “阿敬,我不是在训斥你,我……就是……蛮河部上上下下对你都是忠心耿耿的,我也是,你知道的,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背叛你的,只要你一句话,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我求你了,你别这么想,我不想跟你…” “什么?” “我……我……我不想跟你…”驭玄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墨色的长发在肩头散开,他的眸子很清澈,浓密的眉毛透露出一丝英气。 萧敬把手撑在书架上,他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笨拙的男人,眼神却很淡然,甚至透着一些审视。 他背对着烛火,站在无光的阴影之中,眼角很尖,脸颊也窄窄的,身上的金丝蛟龙纹看起来格外显眼。 可是,与其说他是一条蛟龙,倒不如说他是一条盘旋在山头,随时能引发山崩地裂的巨蛇,只是在山下远远的看他一眼,也能感觉到他的血是冷的,唯有嘴角的一丝弧度在诱导着茫然的行路客。 “阿敬,求你了…………” “求你了……” 驭玄弓着腰,双手无力的捂着脸,一头长发就这样垂到了腿上,他的身子有些颤抖,赤红色的发带也随着他颤抖的后背而微微起伏。 萧敬抬腿,向驭玄走来,他的脚步声很轻,走过来的时候,他屈膝半蹲在驭玄身前,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胳膊。 “阿敬……”驭玄愣了愣,眨了眨眼睛。 “你哭了?” 驭玄抿了抿嘴,立马擦去眼角的泪痕。 “谁哭了,少瞧不起人了,我才没哭,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从来不哭。” 萧敬笑了一声,说:“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 驭玄就这么愣在那里,身子僵的一动不动,半晌,他突然站起来,往前面走了几步,走到尽头时,又急忙转身,满脸羞红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你你,你…你真的很莫名其妙!!!” 萧敬起身,坐在榻上,他双手撑在柔软的被上,脖子微微后倾,宽松的衣袍衬托出他的气韵,因动作而暴露在驭玄面前的皮肤看起来格外白皙。 萧敬吸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抵在下巴上,一脸的玩味与嘲弄。 “是吗?当真是我自作多情?” 驭玄不禁在心里擦了把汗,他看着萧敬,心想这么苍白的人,曾经在他面前举起过谁也拿不起的长刀,甚至,于千军万马之中带着他闯了出去。 明明是个一动手便能置人于死地的杀器,却总摆出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 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陛下不会是在勾引我吧。” 驭玄快步走去,他来到萧敬身前,俯下身子,抬起一根手指,勾了勾萧敬的下巴。 萧敬扭头,轻蔑的笑了笑。 片刻,他忽然抓住驭玄的手腕,一把将他带到了身边。 萧敬头上的玉冠掉落,头发如瀑布一般散开,与驭玄的头发交织在一起。 他低下头,眼神淡漠,却荡漾着一圈涟漪,宛如冰消雪融之时落在水面上的第一片花瓣,透着淡淡的粉红色,一眼望去,却闻不到丝毫的香气。 驭玄眼瞳猝然放大,他心中一动,一把推开了萧敬,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一下子躲到了距离萧敬两米远的地方。 萧敬并未见怪,而是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袖子,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看来,你也只会嘴上说说罢了。”他默默的说。 “你……住口!我……我哪里……算…算了,我先走了!你别想着追我!!” 说完,驭玄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脚步飞快,还能看出些许残影。 萧敬则站在原地,一头乌黑的长发落在腰间,他垂下眼帘,视线悠悠移开,落在冰冷的发冠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臣子缓缓而来。 他跪在地上,匍匐着不敢出声,整个大殿里都是他鼓动而忐忑的心跳声。 “陛下,您召臣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是你告诉他那些话的?”萧敬坐在王座上,抚摸着手里的玉珏,声音低沉。 “是……” 萧敬抬起眼帘,像是在看一个路边的石头,一时间,巨大的威慑力让那人心头一颤,他急忙趴在地上,身子哆嗦个不停。 “是臣多嘴!求陛下原谅!望陛下念在我一片忠心的份上饶恕于臣!或者……或者给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臣弥补臣的过失,求您了陛下!!!” “朕要是想杀你,在你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你已经死了。” “什……什么?” “你的的确确多嘴,不过,朕不会惩罚你,召你来,是为了一件事。” “陛下吩咐便是,只要臣能为陛下做的,哪怕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亦是心甘情愿!” 萧敬垂眸,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眉间浮现出略微的不快。 “赤曜侯此番入京,所识之人不多,你可领他去别处瞧一瞧,若能劝他留在太和,于朕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若他不从………”萧敬顿了一下。 “臣知道,若他不从,当在宅子周围埋伏八百精兵,趁着月黑风高,一举拿下!” “………………” “若他不从,就放他走,至于其他的,朕自有考量。” “啊??????” 萧敬起身,说:“按朕吩咐的做,其他一切都无需过问。” “是是是,臣定恪尽职守,一心为陛下效劳。” 臣子退下后,便很快的消失在了大殿之中,萧敬则回到里殿,沐浴三刻之后,披上了一件素色衣裳,来到了最深处的殿门前。 他伸手推开殿门,望向那些熹微的烛火,看着眼前的诸多牌位。 檀香味弥漫在大殿之中,他取出三根细香,缓缓的跪在了黄色的软垫上,虔诚跪拜过后,他起身将三根细香插在香炉之中。 火光跃动,萧敬眼睑微收,他的神情很复杂,仿佛是在纠结着什么。 半晌,他抬头,看向摆在最上方的牌位。 “伯父,我到底该怎么做………” 大殿之中,无人回应他的提问,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辰时,驭玄睁开眼睛,一束刺眼的灼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发睡得像鸡窝,身上的衣裳也松松垮垮的。 一刻后,他穿上靴子,来到门前洗漱。 管家很快走了过了,拍着手上的尘土笑了笑,说:“侯爷,今早来了个书生,说请您去茶楼一叙,他还给了小的一张拜帖。” 见他递来一块木牍,驭玄伸手接过,他把木牍翻过来,看着上面的字迹。 “在下谈轻,因昨日饮酒,故而说出些许大逆不道之言,回府之后,在下心怀愧疚,坐立难安,因此,特下拜帖,请赤曜侯于清谈茶楼一叙。” 驭玄撇了撇嘴,说:“我又不爱喝茶,想道歉起码选个合适的地方,你告诉他,我喝不惯清茶,让他换个酒楼什么的。” “是,小的明白。” 管家刚要进门,驭玄就把他拦了下来。 “你的手怎么了?” “哦,小的方才在院中种植蕙草,这才沾染上些许泥土。”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唤韩觉。” “知道了。” 驭玄放下手里的汗巾,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天上浮动的云层。 “是萧敬派你来的?他该不会是特意派你来的吧,呵,难道他是想……” 韩觉微微一愣,心里有点发虚,他看着驭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借此和我更进一步?” “????” 韩觉刚想开口,又把话噎在了喉咙里。 “没办法,毕竟我和他有数年的情谊,他会这么想实在情理之中,可是……就这么…” “有点……难为情啊。”驭玄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 “您到底想说什么?”韩觉终于忍不住把话问了出来。 “就是,虽然他模样不错,身姿挺拔,气度不凡,武功盖世,待我又是顶顶的好,可是,也不能……什么也不说就对我有所图谋吧。” “我又不是一块石子,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以为他是谁?天王老子吗?” “不过,要是他真的来求我,其实,也不是不行,我又不讨厌他,他长得是挺好看的,尤其笑起来,像极了草原上的赤狐。” 韩觉嘴角抽了一下,心想要是别人说这话,早就被砍成碎片了,哪里还会好好的坐在这里。 “侯爷,小的还要去送拜帖,您稍候片刻,小的送完拜帖就回来。” “去吧去吧。” 驭玄躺在椅子上,感受着微风吹在他的身上,慢慢的,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是萧敬吩咐种植的杏花的香气。 闻着花香,他不禁开始想入非非。 他的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幽暗的谷底之中,一坛墨黑色的池子里,缓缓浮出了一个长着蛇尾的男人,男人脸色很苍白,他钻出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抹邪魅的笑。 哗哗的流水声让驭玄心头一动,他跳下水池,抓住男人的胳膊,想在他脸上看到不一样的神情。 突然之间,驭玄愣住了。 那个长着蛇尾的男人猛的把他的手腕翻了过来,驭玄的身子一倒,就这么坠在了墨色的池水深处。 他看见了,那个男人脸上若有若无的哀伤。 ……………… 驭玄睁开眼睛,眉间微蹙。 这种感觉是什么? 第5章 第四章 驭玄不知道,可心里闷闷的。 庭院草长莺飞,微风徐徐,驭玄瞧着满园的春景,想到的却是萧青的身影。 他的视线落在杏花枝下,不由得的想,如果萧敬站在那里,他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蛇一样的家伙总是透着凉薄的气息,他很少会露出动容的神情,整个人就像是破旧古琴上的一根紧绷的弦。 稍时,韩觉回来了,他将木牍递给驭玄,一边擦汗一边说:“侯爷,那人说了,地方随您选,您想去哪就去哪,去酒楼也行,但他又说了,他不善饮酒。” 驭玄挠了挠头,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可又想不出来。 “行,你让他在万华街上等我,我过会就去。” “好嘞,小的这就去通传。” 驭玄回到屋子里,穿了一身紫红色的袍子,袖口还绣着饕餮纹,他很喜欢这件袍子,那是他和萧敬在定湘时,萧敬送给他的礼物。 他就这么招摇的出了门,骑上一匹红枣色的骏马,挥着马鞭,疾奔在泛着青灰色的古道上。 风吹起他的衣袍,连带着马尾一起被风卷起,他的神态很恣意,宛如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郎。 他骑了半条街,在半路上瞧见了一身粗布麻衣的谈轻,他就站在一个卖泥人的摊位旁边,手拱着藏在肥大的袖子里,脸上依旧挂着一丝诡秘难辨的笑意。 驭玄跃下马背,还没等他开口,谈轻便朝他微微俯首。 “赤曜侯如此给在下面子,在下感激不尽,此地有酒楼无数,不知赤曜侯是否已心有所属?” “心有……”驭玄愣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你说的…是酒楼?” “嗯?”谈轻微微蹙眉,不明白驭玄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咳咳!既然如此,你随便挑一个就行,我不常来太和,一时间也找不准地方。” “好,赤曜侯既然开了口,在下哪有不应的道理呢?柳林坊有一处酒楼,据说天下好酒尽在其中,只不过,那是个真真正正鱼龙混杂的地方,有不少文人雅客,还有不少地方匪徒,您可得小心一些,要是伤了您,陛下可得找我问罪了。”谈轻轻描淡写的说。 驭玄愣了愣,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扬了起来。 他的心情很不错,一直持续到进了酒楼。 和谈轻说的一样,此地鱼龙混杂,遍布着仪国各地的行路客,既有商人也有文士,匪徒倒是没见到几个。 谈轻见此情形,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哎呀,看来是我料错了,真是奇怪,难不成换了店主?” 杂役正擦着桌子,听到他的声音,抬起眼皮,说:“早就换店主了,您不常来吧。” 谈轻点了点头,说:“怪不得少了许多蛮横之徒,我见这里都坐满了,二楼可还有位置?” “有,但只有一个位置了,是一个客人定下来的,十天以前就定下来了。” “怎么,他今天就要来?” “他不允许别人坐他的位置,所以,您还是去别的酒楼吧,他付了钱,我们也不能不办事。” 谈轻耸了耸肩,说:“好奇怪的人,真可惜,今日我要招待一位贵客,别说几枚钱,就是几百钱,几千钱,我也照样付得起。” 杂役叹了口气,从他身边经过时,谈轻的目光穿过他背后的木门,看见了一个模样古怪的男人。 他戴着草帽,双手缠着发黄的布带,将他的半只手臂都包裹了起来,谈轻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锐利的下颚线和发紫的嘴唇。 男人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两人面前,他的路被两人阻挡,可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用极其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声:“让开。” 谈轻撇了他一眼,却伸手将他拦下。 “你是要去二楼,对吗?贵客。” 男人未曾开口,他皱了皱眉,打算直接从驭玄身边过去。 “你花了多少钱?我十倍给你。” “………………” 男人这才抬头,一片阴影下,驭玄和谈轻看清了他的模样,在男人的脸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刀痕,他的右眼上有一条裂谷似的伤疤,几乎延伸到了唇角。 驭玄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他向来觉得伤疤是汉子的象征,应该引以为傲,而谈轻则与他的态度迥然不同,他后退了一步,后腰直直的磕到了木桌拐角上,疼的他闷哼一声。 “你,给我让开。”男人的声音透着冷冽的杀气,仿佛他随时都可以拔出长剑,在一瞬间划破两人的脖颈。 “好大的气性。” “罢了,请吧,贵客。”谈轻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在下办事不利,还望赤曜侯恕罪,既然如此,你我也只能去别的酒楼闲坐了,唉,今日虽风清日明,却实实在在不是个闲游的好日子啊。” “我无所谓。”驭玄说。 “等等!” 男人猛然转身,向前一步,生硬的挡下了两人的去路。 “你刚才叫他什么?!” “哎呀,在下说错话了,真是失职,难怪在下不受人待见,往后可得好好改一改絮叨的性子,免得惹人生厌。” 男人没理他,而是直直的盯着驭玄的眼睛,他的胸膛上上下下的起伏,一束明亮的光线从他的眼神中迸射而出。 “你是赤曜侯?赤曜侯驭玄?” 驭玄点了点头。 “你真的是驭玄?!” “你有事吗?没事我要出去了。”驭玄呆呆的看着他,完全不理会他激动的神情。 “等等!我愿意把位置让给二位,不!请于阁楼之上一同闲谈片刻,还望二位贵人赏个脸,原谅鄙人方才的冒犯之举。” “现在知道错了?这位可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这样,你给我道个歉,这事我就不追究了,怎样?”谈轻笑着,肩膀兴奋的抖了抖。 “你是谁?” “在下名唤谈轻,现任典史一职,虽说官职不大,却深得陛下爱重。” “蒙上眼睛,自然什么也看不见。”男人冷冰冰的说。 谈轻脸色一僵,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在脸上形成了一道诡异的风景线,他指着男人,厉声怒斥:“你什么意思?!你不懂,人生在世,能找到一位伟大的君主,并为其死心塌地的效劳,是为臣者的职分所在,哪里还求什么官职大小,岂不俗气?”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男人移开视线,一脸的不屑。 “你——” “你们吵够了吗?”驭玄站在一旁,抱着手臂,挑了挑眉。 “呵,在下可没想搭理这位无名之士。”谈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鄙人姓曲,名清越,乃北川之人,并非这位……”他上下打量着谈轻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浅薄之人口中的无名之士。” “你说谁浅薄?真是可笑,你生的一副粗人模样,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吧,史册古籍可曾读过?诗词歌赋可曾听闻?你自己浅薄无知,就以为旁人跟你一样浅薄?” “………………” 曲清越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随你怎么想。” “我压根不想理会你,和我谈话,你还不够格。” 于是,他转头看向驭玄,态度开始变得十分亲和,两人交谈了几句,便一同走上了楼。 谈轻跟在两人后面,气的像个炸了毛了野猫,他握着拳头,背后好似有熊熊烈火。 “请坐。”曲清越说。 驭玄坐下后,便等着杂役将酒坛子端上来,他好喝个痛快,毕竟,他今日出来根本不是为了结识旁人,若不是能喝到一坛子好酒,他连谈轻的邀请都不会答应。 “赤曜侯,您出自蛮河,应当知晓北川之地,我与家弟便在北川长大,而后……” 曲清越垂下眼帘,神情略显愁苦。 “家弟在不久前失了踪迹,那日,我们正要去追云山中打猎,家弟让我在山口等候,待他打探之后即刻赶回,可……我在山口等了三刻左右,见他迟迟不归,心生焦急,便去了山中寻他。” “哪知大雾弥漫,刹那间,满山都飘着赤红色的浓雾,闻起来……那味道……” 说到这,曲清越紧锁着眉,嘴唇也不自觉的发颤,他握着拳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陷入了那段回忆,此刻,他的神情尽显仓惶。 “那味道,就像是人的血…在空中飘散。” “我伸出手,想摸一摸,可那血腥味闻着实在难受,我就快步跑了出来,也是自那天以后,家弟就失了踪迹,无论我怎么去寻,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谈轻拖着下巴,问:“既如此,你来太和作甚?北川据此十万八千里,你要找你的弟弟,也不该来到此处。” 曲清越摇了摇头,“不,在我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有一个人,他告诉我可以去蛮河找赤曜侯,说他一定会帮我,我去了蛮河才得知赤曜侯已去了太和,不得已之下,我只得从蛮河离开,来到太和寻找赤曜侯的踪迹。” “到了此地以后,一个人告诉我,他认识赤曜侯,愿意将我引荐给他,便是今日。” “谁啊?叫什么名字?若此人有些名望,说不定我还认识呢。”谈轻轻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不见光的人,他留给我的信物,也只有一块锦帕。” “好生奇怪,倒像是个女人的东西。” “锦帕,什么锦帕?”驭玄忽然抬眼,仿佛听到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东西。 曲清越愣了愣,伸手准备将那块绣着桃花的锦帕拿出来,此时,杂役猝不及防的到来让他不得不先缩回手,他接过杂役手里的酒坛,将坛子稳稳的放到了桌面上。 第6章 第五章 曲清越端起酒坛,先给驭玄的碗里倒满了酒,接着就把酒坛放下了,全然没理会一旁吵嚷的谈轻。 “赤曜侯,鄙人方才所提之事,您…意下如何?” 驭玄想了想,说:“北川相较蛮河,离苍沙之地更近,何不求求苍沙部的王?” “这……鄙人并非无缘无故叨扰侯爷您,只是……苍沙部的王一听鄙人是来寻您的,便大发脾气,将鄙人赶了出去。” “哦?为何?”谈轻来了兴致。 “呵。”驭玄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他可还好吗?” “看样子还不错。鄙人去的时候,他正领着部民站在草垛上跳舞呢。” “还是老样子……”驭玄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什么?” “没什么,既然你来求我,就算是看得起我,我帮你这个忙,但能不能找到那个人,我不知道。” 闻言,曲清越欣喜若狂,他立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弓着腰低着头,一板一眼的给驭玄行了个抱拳礼。 “得赤曜侯相助,鄙人感激不尽!” 驭玄抬手,示意他站起来,过了一会,曲清越坐了回来,他喝了一口烈酒,抬头时正对上谈轻那双冒着金光的眼睛。 “干什么?”他不耐烦的问。 “别这么凶嘛,在下只是有些好奇,苍沙部的王究竟是什么性子?”谈轻撇了一眼驭玄,脸上的笑意更甚,“听赤曜侯所言,难不成此人与您有什么过节不成?” “陛下派你来,究竟意欲何为?赤曜侯万金之躯,往来密事,岂是你一个区区典史能够打听的?”曲清越蹙了蹙眉,满脸怒气。 “吵吵吵,烦死了!”驭玄一下子把耳朵堵上了,然后对两人哼了一声。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和荒临本是草原上一同长大的兄弟,因别部来犯,我与他便失了联络,一别多年,当我赶回蛮河部的时候,他已是蛮河部的王。” “然后呢?” “陛下下旨,由我统领蛮河部。荒临就这样领着几千部民去了别处,也就是现在的苍沙。” 曲清越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也不能怪苍沙王,我听说他当年带着蛮河部的人与歧野部的人交战,死守了将近四月左右,寒雪连天,冰冻三尺,他就拿着一把锈了的铁刀,说什么也不肯走。” “后来,歧野部的人不战而退,说是啃不下他这块硬骨头,之后,不管是歧野部,还是天夷的其他七个部落,都没有再进犯过蛮河一步。” 谈轻听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冷冷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作为一个臣子,难道敢不听陛下的旨意?” “不……”驭玄摇了摇头。 曲清越和谈轻扭头看向他。 “陛下下旨的那日,他完全没有抵抗,而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 “当年他游走在荒山,食不果腹,东躲西藏的时候,我在哪里?” 驭玄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摩挲碗沿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的确,我享受到了锦衣玉食,还有陛下的照料,而他……却连一块热的烙饼都吃不上。” 想到这,驭玄撑着额头,似乎是不愿回想。 “这…………”曲清越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谈轻则轻蔑的眨了眨眼,面色平静。 “呵,这也能怪到您的身上?要我说,世上难解的事情多了去了,有些事情能怪得了旁人,有些事可未必,好比此事,您不过是比他多些运气罢了。” “不……”驭玄摇了摇头。 他垂下眼帘,端起酒碗,一股烦闷萦绕在他心头,接着,他将烈酒饮了个干净,手里的酒碗也被他重重的放了下去。 “我该将蛮河部还给他的,可他不要,他说什么都不要,他说但凡是我的地盘,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进去一步。” “听起来,他恨你?” “恨?什么是恨?”驭玄看向曲清越。 曲清越垂头,沉声说:“恨,就是你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人,却也永远无法和那个人握手言和,你还记得他,却恨不得自己能忘了他。” “如果你恨到无法忘记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在那个人心中,他将那些美好的过去如数家珍一般,藏在心底最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擦拭着上面的灰尘,生怕弄脏了它,他将这些回忆视若珍宝,修葺了一座最华美的宫殿为它添彩,可谁也看不见它,谁也找不到它。” “它就这样静静的呆在那,等待那个人推开华丽的宫门,再细心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可他不敢进去,他只站在那扇华丽的宫门前,低着头,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 曲清越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等他抬起头时,才发觉驭玄正用迷惑的眼神看着他。 自然,谈轻也是,只不过曲清越甚少去注意他。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驭玄问。 “没什么,我说太多了,还望侯爷不要见怪,我这人一开口,就收不住,若不是在您面前,我说不定会更絮叨。” “这么说来,你们应该成为至交好友。” 驭玄看了看曲清越和谈轻。 “额…………” “呵…………” 谈轻翻了个白眼,摊开手,带着些许傲气,说:“我向来不与人结交,尤其是跟我看不上的人结交,光是听他们说话,就觉得吃不下饭。” “既然如此,不如我去你家门前当个门徒?你最好天天吃不下饭,不到半月就饿死在路上,我定好好为你送行,站在你的棺前痛哭流涕。”曲清越笑着回击。 谈轻拖着下巴,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酒,“你以为我会和你继续争辩下去?你把自己看的太重了,再说,你可不是我看不上的那类,而是我不放在眼里的那类。你去我家门前站着也好,跪着也好,对我来说,你跟我随手拂去的尘土一样,既渺小又可笑,不管你怎么做,都惊不起丝毫波澜,明白了?” “那要怎么做,才能入你的眼?”曲清越话锋一转,让谈轻也不由得一愣。 “你说什么?” “我说,那要我怎么做,才能稍稍入你的眼?” 谈轻别开头,一脸嫌弃的说:“像你这样的粗人,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在眼里。” 曲清越没有回应,而是站了起来,大约是他的神情有些严肃,谈轻往后一退,大声嚷着:“你干什么?!难不成你打算对我动粗?我可是朝廷官员,就算是一个不入流的闲官,也是由朝廷管的,你动不了我,我的命是陛下的!!!” 曲清越停下脚步,回头瞧了谈轻一眼。 “那你可得小心点,我最近头脑不太清醒。” 说罢,他就下了楼。 “天啊!侯爷,您听到了吗?这可是京城啊,他竟敢在您面前威胁一个朝廷官员?简直视您如杂草,您不打算惩治他一番吗?” 谈轻抱着头,嘟囔着看向驭玄,一脸的谄媚相。 “你们的事,不归我管,况且,以我的角度看,你们俩很般配,如果你们生个孩子,最好送他去茶楼。” “为何?” “你们太和的茶楼,不是都有许多文人雅客吗?张缭说过,文人都会在里面吵架,吵赢了就能得钱,对于爱说话的人来说,也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 “…………” 谈轻想了想那个画面,恶心的差点没吐出来。 此时,曲清越上来了,听到他的脚步声,谈轻往后看,发现他端了几盘小菜,其中有不少都是太和特色菜。 “你吃得惯吗?” “吃不惯。” 曲清越将菜放下,坐了下来,“虽然吃不惯,可我知道什么是待客之道,如果我是个毫无礼数的人,我大可以塞一把土送到你的嘴里,把你那张只会招人不快的嘴像糊墙一样牢牢糊住。” “你——”谈轻抱着手臂,怒火中烧,两个鼻孔不住的往外呼气。 “对了,如果我们真的有个孩子,我一定会把他带到北川,你永远也别想见到他,以免沾染上你那副傲慢无礼的嘴脸。”曲清越说。 “………………”谈轻少见的没有反驳,而是捂着嘴巴,他耷拉着眼皮,脸色阴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你不喜欢喝酒?还是…压根不会喝?” 曲清越瞧着谈轻的面容,发觉他除了那张嘴不饶人,长相却很是柔美,甚至,他不禁在心里想着,如果谈轻不开口,也不是不能和他当一当至交好友。 “我会喝,但是今天看见你,突然不想喝了,很难理解吗?” “不难。” 曲清越没再理会他的刻薄,而是突兀的伸出手,把他面前的酒碗端了起来。在谈轻诧异的目光中,他将碗里的筷子拿走,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以及顺着唇角落下了一抹酒痕,谈轻的面色多了些许变化,他看了一会,又移开了目光,望着楼下的人群出神。 “侯爷,此乃家弟的画像。” 曲清越将袖中的画像递给驭玄。 驭玄接过,并未立即打开,他早就厌了两人的争吵,巴不得立马离开。 忽然,他低下头,手指拂过画卷上的那几根细绳。 “既如此,还是早些将此物送到蛮河部那里比较好,我先走了。” 驭玄起身,见两人也想跟上来,他站定脚步,回头对谈轻说:“你留在这里,帮我招待一下北川的人,我跟他们的王有些交情。” 说完,他匆匆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谈轻和一脸想笑的曲清越,两人相对无言,相视生厌,只好守着那张桌子,谁也不看谁。 转眼,杏花飘落,水汀之旁,伫立着一位男子,他正瞧着岸边的兰草,渐渐的,兰草旁飞来一只蝴蝶,他的视线便落在了那明黄色的蝴蝶上,顺着这只飞舞的蝴蝶,望见了跑着赶回的驭玄。 他就像是一只仓惶逃窜的烈马,不受控制的院子里打转。 男子回身,眉眼弯弯,身上的锦袍向下垂落,宽大的袖子上绣着银色的龙纹。 此时,驭玄突然撞到了石头上,他捂着头,咬着牙齿,“嘶”了一声。 男子走了过去,将他的身子转过来,俯身查看他头上的伤口。 “这是怎么了?如此心急。” 驭玄愣在原地,直到那股温热的触感传入脑门,他的心一颤一颤的,想推开眼前之人,却在他身上闻到了好闻的花香,因此留连不舍。 “你…你来做什么?折子批完了?臣子训完了?终于想清楚了,要彻彻底底当个闲游四海的昏君了?” “多话。”萧敬略带调侃的说。 “若不是想见你,我何必在此等候两个时辰?你说我是昏君,那你是什么?” “我哪知道………你是…在怪我?” 萧敬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是赴约去了,玩的还尽兴吗?” “就那样,我受不了那两个人。” “两个?” 驭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你不知道,我们刚进酒楼,就遇到了个从北川过来的人,说什么让我帮他找他的家弟,诺,还塞给我一张画像。” “北川,为何不就近相求呢?”萧敬问。 驭玄擦了擦头上的汗,无可奈何的说:“你明知故问,他倒是找了荒临,哪知荒临一听我的名字,说什么也不肯帮他,四处打听,得知我来了太和,又千里迢迢跑到太和,你说他都这么辛苦了,我总不能不帮他吧,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好歹也是我们天夷的人。” 萧敬垂下眼帘,未曾开口,他走了几步,来到驭玄住的屋子外,瞧着屋檐上青翠的竹叶,若有所思。 第7章 第六章 “你…怎么了?”驭玄看向萧敬,发觉他既不吭声也没反应,唯有那双眼睛随着春风微微颤动。 “怎么不说话?” 此时,萧敬回头,微微一笑,“对于你的旧人,我还是不张口比较好。” “不是吗?” “什么旧人……你分明话里有话。”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一定要听呢?” 萧敬垂眸,笑意转而变为淡漠,“你知道的,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驭玄听了,反而嬉皮赖脸的往前蹦了几步,他站到萧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不会是生气了吧?哎呀呀,堂堂仪国皇帝,居然为一个臣子生气,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你这气量得比天还大吧,没想到……啧啧…” “一提到他,你就来了兴致?”萧敬冷冷一瞥,“既如此,干脆我下一道旨,让他来太和和你一聚,省的你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 “行啊,你下旨吧,我确实想见一见他,好多年没见了,我好想念啊……” 驭玄语气夸张,神情也格外浮夸,萧敬听了,只默默的向屋子里走去,他没进里间,身子在门堂中停了一会,就坐到了墙角处的椅子上。 此处视野开阔,能望见窗子后的水汀与山石,若再往上看,则能瞧见朗朗晴空,还有从空中飞过,时不时停留在枝芽上的几只鸟雀。 驭玄站在他后面,突然脑子抽风一般,飞快窜到了萧敬身后,接着伸出两只胳膊,硬生生的将萧敬锁在了怀中。 萧敬闷哼一声,眼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他眸子转动,有些无奈的看着背后那人。 “做什么?” “你不理我,我着急啊!你要是理理我,我就不会突然偷袭你了。” “放手。” “不,除非……”驭玄低下头,笑了一声,“除非,皇帝陛下亲自求我。” “求你了。”萧敬说。 “嗯?”驭玄一头雾水,“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伏辛殿中还有不少折子未批。”萧敬回答。 “这么要紧?” “自然。” 萧敬掰开驭玄的手指,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袖上的灰尘,声音冷冽,“还有一道旨意,阿玄既急着要,怎能不回?” 眼见萧敬要走,驭玄急忙扯住他的袖子,喊了一声:“陛下!” 萧敬转身,却没有看他。 “我错了,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驭玄拍了拍地上的软垫,笑嘻嘻的说;“椅子上多硌人啊,来,您坐这,这可是我专门留给您的雅座,这张狐皮是我亲手猎的,可值钱了!” 萧敬看着他殷切的眼神,脸上的表情略微缓和,他来到驭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驭玄露出这样殷切的眼神时,他就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困住。 最好造一间冰凉华美的宫殿,摆满他喜欢的皮毛与美酒,地上随处可见金饰与玉器,周围都是哗哗的水流声,苍空之时,他将在此批阅奏折,而当夜幕降临时,寂静缥缈的宫殿里只有他们二人。 除却了俗世的烦恼,贴在一起紧紧依偎。 “…………” 萧敬垂眸,没有开口。 “陛下,太和当真无趣,不如您带微臣去外面打打猎,放放马?老在这院子里,我都快透不过气了。” “您看,我就跟屋檐上的麻雀一样,不过 ,它们好歹还能飞走,我呢。” 说完,驭玄把胳膊一收,装作麻雀振翅一样挥舞着“翅膀”。 萧敬挑了挑眉,注意力始终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他的手指拂过唇边,带着一些浅浅的笑意,正细细品味着驭玄方才的举动。 他喝着苦茶,却感觉自己是在品味蜜糖。 “好啊,你想去哪?说说看。”萧敬撑着额头,眨了眨好看的眼睛。 “嗯…你问我?!我哪知道,你们太和不是你最熟吗?不过,我虽然不知道哪里能去,却知道哪里不能去。” “当真?” “是啊,你听我说,据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的观察来看,你是个极重孝道的人,尤其对你的父亲,其次便是先王和丞相,然后就是列位将军,你一向很敬重他们,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所以你绝对不会去蓦山,我听说你让人将蓦山十里外都围了起来,除却祭祀,那只有你一个人去吧。” 萧敬默默的点了点头。 驭玄半躺在旁边,身下枕着一张巨大的裘皮地毯。 “不过,也不枉你信任他们,这么多年他们很少插手朝中事宜了,尤其玉将军,听说他去了奔狼山,那里常年被积雪覆盖,他一把年纪,当真不怕吗?” 萧敬突然笑了,笑声很清润,仿佛在这一刻,他只是个邻家哥哥而已,而不是那个坐在皇位上目空一切,气度凌云的帝王。 “师傅他行迹缥缈,作为徒弟,我自然不该过问,他有他的想法,如此行事,倒也合乎他的性子。” “听起来,他是个洒脱不羁的人?” “当将军的,如何能不洒脱?” 驭玄听了,突然把头埋进袖子里,嘟囔了一句:“我看我就没洒脱到哪去……” 萧敬向下看去,发觉驭玄的外袍落到了腰间,他只瞧了一眼,就默默的记在了脑子里。 他就是这样,凡事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记住,却装作自己压根没注意的样子。 驭玄挠了挠头,本就蓬松的头发经他这么一折腾,显得更像鸡窝了,他略显不快的盘腿坐起来,瞧着萧敬平静的侧脸。 “阿敬,当皇帝的要是都像你一样好看,那就不是红颜祸水了吧,应该是皇颜祸水!” “………………………………” 萧敬嘴角抽了抽,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到驭玄脸上,他咳了两声,急忙平静下来。 “太和之外,有一片丛林,不少王公贵族前去打猎,你可与他们同去。”萧敬飞快的岔开了话题。 “那你呢?”驭玄愣愣的问。 “我?” “你不来的话,我跟他们打猎?呵,你倒还真会省事,把我叫到太和,一天天的,尽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烦我,你这么想把我支开,干脆让我一辈子待在蛮河就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只想跟你一个人打猎,旁的人我又何必理会?他们既不是我的至亲,也算不上我所识之人。” 驭玄仰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您忙于国事,微臣身为臣子,定当体谅陛下,为陛下分忧解劳,您让我去哪我就去哪,不就是跟你那些只知饮酒取乐的皇亲国戚打猎吗?我去。” 驭玄只顾着说,丝毫没注意到萧敬已从软垫上起来,此时此刻,驭玄猛的一愣,感到身后传来一阵温热。 他张大了眼睛,埋头看向落在腰间的那双手。 萧敬抬眼,不声不响的加重了力气。 “你……你做什么??!!!” 驭玄突然挣开,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他捂着嘴巴,满脸羞红,嘴巴也哆嗦个不停。 “报复。”萧敬站起身来,嘴角噙着一抹笑。 他向外走去,身上的龙纹上下浮动,临到门边,他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对驭玄说:“阿玄不必紧张,他们算不上什么纨绔子弟,而是我的同胞兄妹,毕竟,在我父亲之前…或者之后的那几位皇叔,都死在了伯父手里。” 说罢,他的身子一闪,消失在了驭玄眼中。 庭院之中,枝叶飘动,水光潋滟,驭玄痴痴的站在门前,望着已无人影的庭院。 他抿了抿嘴,感到一阵落寞。 次日,庭院中一阵热闹。 驭玄睁开眼睛,打开窗子,不禁脸色大变,他立马关上窗子,揉了揉眼睛。 当他再次打开窗子的时候,发现眼前景象一如方才。 他低下头,捂着脸,崩溃的挠着头发。 此刻,庭院里的几人笑着,其中有三位男子,一名女子,还有一个少年。 光从他们的打扮中便能看出华贵之气,更别说他们腰间佩戴着的玉环了,那是萧敬特意给王公贵族赏赐的,用来证明身份的玉环。 驭玄站起身来,穿上衣服,洗漱过后,他打开房门,嘴角扯着一抹不自然的笑,大步来到五人面前。 “呀!这就是阿敬的掌上明珠,心尖上的小娃娃,一手带大的神将,蛮河部的领主,赤曜侯驭玄吧!”女子开口,一副热情似火的模样。 不必说,她定是萧家喜好策马打猎的那位长姐,名为萧疏,据说她读到私塾没几天的时候,就要给自己改名,改成萧疏狂,萧谦立马驳斥了回去,哪知萧疏是个倔脾气,非此名不可,不然就不吃不喝。 萧谦没了法子,只好答应,但必须把狂字抹去,他说那样才像一个女人,不过,眼见这么多年过去,他到底没磨掉萧疏的个性,她看起来还是那样桀骜不驯,眼底仿佛有一团炽热的火焰,让人看了甚是钦佩。 “大姐,您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人家才和我们刚认识……”站在他旁边的男子诺诺的说。 “你说什么?!你这只知道埋头读书的闷葫芦,哼,要不是阿然非要跟着你,你以为我会带你出来?”萧疏仰头,一脸不快。 “姐姐,不可以……骂哥哥…” 躲在萧疏背后的少年扯着她的袖子,一脸的恳求。 “罢了罢了,这是阿然,是我们中间最小的,现在才七岁。” 驭玄点了点头,突然问了句:“这么年幼就打猎,不怕吗?” “这孩子和私塾里那些闷头苦读的孩子不一样,他喜欢打猎,也喜欢习武,所以,目前他跟着我,我既是他的长姐,又是他的师傅。” 说到这,萧疏看起来很是骄傲,她闭上眼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额……家姐有些冒昧,您别见怪,在下名唤萧霖,乃是家中第三子。”方才的男子说。 驭玄点了点头,和他相视一笑。 “唉,可恶的萧敬!此人平时独断专横也就罢了,偏偏赶在今日,把人家给叫出来,这让人家怎么好意思……” 驭玄看着此人,发觉他穿了一身粉衣,脸上的脂粉涂的很厚,头发上簪着几朵灼灼的桃花。 ………… 驭玄裂开了。 第8章 第七章 虽然他不想说此人打扮怪异,可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绝对称不上正常。 这时,萧疏皱了皱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厉声训斥了几句。 “在赤曜侯面前,多少像点样子!不要唯唯诺诺的,丢了我们萧家的面子!” “把背直起来,挺胸,抬头,目视前方!腿不要软!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姐姐……我……”男子从怀中拿出一条淡青色锦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趴到了萧疏肩膀上。 “人家初见外男,实在羞涩。” 说完,他发出了几声‘嘤嘤’的怪叫。 “算了,你站到萧霖后面去。”萧疏一把推开他,“这是家中四弟,名唤萧玉,他平日……” “姐姐!”萧玉突然开口。 “怎么了?”萧疏不耐烦的回头看他。 “是萧玉儿,不是萧玉嘛~” “额…”萧疏抓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忍着怒气继续说,“是萧玉儿,他平日喜好女工,时常叫仆从买些布匹回去,他好自己缝制些衣裳,今日来见你,他还特意……特意打扮了一番。” “讨厌啦,姐姐,干嘛把人家的心事说出来!” 萧玉将锦帕丢在萧疏身上,惹得她大为恼火,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掐住萧玉的脖子,大吼着让他闭嘴。 萧玉被她晃得一愣一愣的,只好连声求饶。 这时,站在中间,个子最高的男子开口了。 他先是微微倾声,接着,他缓缓抬起眼帘,用清润的嗓音说:“在下名唤萧谈,为萧家第五子,见过赤曜侯,您来京已有三日,可还住的惯吗?” 驭玄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听见他的提问,只能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呆傻的说:“你刚才说什么?嘿嘿……嘿嘿嘿…” “嗯?”萧谈移开目光,一脸不解。 但他很快恢复了神色,一脸认真的说:“您应当知晓,此事是皇兄所托,尽管我厌恶皇兄,可碍于威压,我也不得不屈身前来,老实说,和人交谈并非我心中所愿,耗费时光不说,造物之事又会因此事而耽搁。” “你也可以不来。”驭玄说。 “不。” “为什么?” “皇兄虽狡诈阴险,可出手阔绰,如果他停了我造工坊的钱,一时之间,我无法向任何人求救。” “………………” 驭玄捂着额头,心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萧谦到底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孩子?简直是把世上所有奇奇怪怪的类型一锅炖,萧敬怎么受得了的? “听说您打算去望狼坡打猎?正巧,来此之前,我等造了一副弓箭,算作见面礼。” 接着,萧霖解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一把崭新的弓箭,华美极了,雕金错彩,上面还镶嵌着点点玉珠。 驭玄手持长弓,试了一下,顿时大惊,直称赞此功的张力,说这是一把不得多得的好弓。 “赤曜侯,请。” 萧谈将他带到一边,驭玄的眼前浮现出一匹骏马,可他只能看见马蹄,而看不见整匹马的样子。马背上盖着一层重重的红绸,顿时引起了驭玄的好奇心。 “此乃陛下所赠,非我等之功。” 话音未落,萧疏一把掀开马背上的红绸,随着红绸滚落,驭玄也看见了那匹骏马的全貌。 那是一匹满身赤红,身姿挺拔的好马,驭玄看着看着,忽然愣了。 他想到了萧敬。 当年他与萧敬策马奔腾的时候,他就坐在萧敬的后面,萧青手持着缰绳,他还时不时能听到萧敬的心跳声,以及他滚烫的体温。 “走吧,赤曜侯,听说你们草原上的汉子都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今日来的正巧,不如你我比一比?” 萧疏翻身上了马,动作利落干脆。 驭玄回神,沉默了一会,他也上了马,扭头对萧疏说:“行,那奖赏呢?” “还没胜就谈奖赏,是不是为时过早了?我们太和的人虽不似你们从小在草原上长大,武功却是一点都不弱的,单看太和出来的武将就知道了。”萧疏笑着抚过头发,神采飞扬。 “我只是想向萧敬讨个赏,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捞点什么。” “这个嘛,等胜了再说,不过你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因为他说了,如果你赢了,就赏给你一个天大的宝贝。” “真的?!” “自然,皇家的人可从来言出必行。” “行!” 说罢,驭玄一挥马鞭,扯着缰绳,兴高采烈的骑着马奔出了庭院大门,他骑马的速度很快,快到所有人都跟不上他,耳旁只有风声呼啸,烈马在他的带领下形如惊雷,他的身影穿梭在太和的大街小巷中,却能完全避开任何路障。 没过一会,他一把扯住马绳,双腿夹住马肚,回头看向远处的几个缩影。 眼前的景象已是大不相同,到处都是丛林与鲜草,他下了马,踩在柔软草地上,闻着空气中泥土与草木混杂的味道,感到了一阵舒心。 片刻,萧疏领着几人策马赶来,她并未下马,而是笑着看向驭玄,身子微微一倾,说:“真有你的!不愧是萧敬选中的人!” “看见了吗?穿过前面那片林子,就到了真正的狩猎场,你可得小心些了,那里到处都是不经驯化的野兽。” “自当如此,养在囚笼里的家禽放出来还有什么意趣?我先行一步,你们可得跟紧点。”驭玄笑说。 他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随着马鞭落下,他的身子如疾风般向前奔驰,等到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他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 萧疏不甘示弱,也拍马追去。 而萧霖则叹了口气,一把抓住萧玉的脑袋,让他们去自己的马背上。 萧玉则使劲摇着头,死抓着萧霖的胳膊不放,萧霖没了法子,只好带着他一起向前奔去。 几人穿过层层叠叠的丛林,拨开锐利的枝叶,驱驰着破开了那白色的光点,此时此刻,映入几人眼帘的,是更为广阔的一片平野。 牛羊在平野上吃草,野兔与狐狸在草堆中蹿跳,到处都是鲜活的气息,以及那温热的气流。 随着萧疏手里的箭矢命中树干,驭玄立即策马往反方向行去,他回过头,却发现萧霖正咬着唇,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你……给我……起开!我…我要…去…去…打猎!!” “不要丢下人家,人家一个人好害怕!再说,你平日只知苦读,并无半分功夫,这时为何非要抛下人家?为何不能与人家一同相互扶持?” “谁要跟你相互扶持啊!姐姐……救我啊!!!” 萧霖拼命的喊,可萧疏早走了,每当这种时刻,她不肯服输的性子就会被彻底点燃,任谁也拦不住。 驭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毕竟,他是那样的聪明,和那两个人的智力不在一个层级上。 驭玄回首,见一只羚羊在平野上狂奔,他立马拿起弓箭,闭上了一只眼睛,瞄准了那只羚羊。 这时,萧疏突然策着马过来了,她看了看那只羚羊,又看了看驭玄,突然指着苍空,大喊了一声:“哇,那是什么!” 驭玄一愣,立马向空中看去。 等他回神的时候,那只羚羊已经被萧疏的箭射中。 他挠了挠头,感到不解,心想萧疏真是个笨人,空中明明什么也没有。 于是,一个时辰后。 萧疏站在一颗大树下,其他几个人皆坐在老树根下喘气,唯有她强撑着不肯坐下。 “姐姐……坐下吧,别死撑了,没人看得见。”萧霖幽幽的说。 萧疏回头看了他一眼,尽管她已经满头大汗,却仍是扯着嘴角,抹了一把头上堪比瀑布的汗,耸了耸肩膀,不屑的说:“不累,不过陪你们耍一把罢了,怎么会……怎么会……” 突然,她的身子像石块一样,板正的落到了地面上。 ……………… “姐姐,别嘴硬了。” 萧霖扶额苦笑。 萧疏眨了眨眼睛,瞥向萧霖,说:“但是,我是赢家,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驭玄则站在一旁,一脸的迷惑,他躺在树根的另一侧,感慨萧疏所言果然不虚,太和还真是人才辈出,不可小觑。 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很沉重的喘息声,转头过去,才发现是萧玉。 他捂着胸口,拿锦帕擦拭着脖子上的汗水,一脸的疲态与愁容。 “你这是怎么了?”驭玄略带关切的问。 “要不是萧敬那个恶人苦苦恳求,人家怎么会来这个杂草丛生的鬼地方,啊,太阳,好刺眼!” “你说什么?” “太阳好……” 话音未落,驭玄就打断了他。 “你说萧敬什么?” “苦苦恳求?” 萧玉点了点头,低声说:“他一向随心所欲,人家最讨厌那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了,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来求我们的时候,人家还真是诧异呢。” “本想拒绝,可他出手不凡,送了人家许多衣饰,没办法,谁让人家就是喜欢这些,便也只能应了他。” “…………”驭玄垂眸。 他默默的抱着双腿,心底不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今天的风景格外好看,满山遍野都是花香。 夕阳的余晖洒在几人的身上,驭玄向后一倒,靠在了树干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 看见了一轮明月,明月上映照着萧敬的面容,正对着他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