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期爱情面包屑》 第1章 第 1 章 沈韵是被痛醒的。 后脑勺正中位置一阵剧痛,仿佛脑子里被投了一颗大石子,漾起一层一层的眩晕。 一片晕眩中,喉咙也干得发紧,好似一条脱水的鱼,极度渴望着润泽。 “水。”沈韵艰难又痛苦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耳边立刻传来女人的声音,“醒了、醒了。” 有点耳熟,又些许陌生。 她想睁眼辨认,可眼皮沉若千金,费力尝试了两次都无果。 旁边的女人似乎比她还要急,一把抓起了她的手,声音里带着紧张,“韵韵、韵韵,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在这儿呢……” 妈? 这个抓着她的女人是她妈? 对了,好像是妈的声音。 不对,母亲去年过世了,糖尿病引起并发症,猝死,快得甚至没能让他们送最后一程。 她赶到医院,看到的就是母亲苍白的脸和冰冷、僵硬的身体。 所以,她最终还是没有得救,来地下和母亲团聚了吗? 挺好,这个世界还有故去的亲朋,还有爱她的母亲在等她,而不是一缕孤魂。 泪水禁不住流下来,滑出眼角。 “怎么哭了?是不是疼?”温暖手指抚上她的眼角,慌乱地擦拭着,声音更急促了,“韵韵,别怕别怕,医生马上就来了……” 医生? 怎么还有医生? 人都死了,还需要看医生? 沈韵好奇极了,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下一秒……沉重的眼皮就这么缓缓掀开了。 一张慌乱的脸闯入视线。 熟悉又陌生。 是母亲,又不是母亲 眼前的母亲皮肤白皙红润,脸颊饱满,是一张年轻的、健康的脸。 母亲晚年一直被糖尿病折磨,几乎瘦脱了型,和面前丰盈圆润的女人截然不同。 这是……年轻时的母亲。 难道人死后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就在沈韵疑惑时,母亲已兴奋地捧住了她的脸,语带哽咽地说,“哦哟,醒了、醒了,终于醒了,你可吓死妈妈了。” 沈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听见她喋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脑袋疼不疼?对了,你是不是要喝水?妈先给你倒水啊!” 女人直起身,转身急忙从旁边柜子上拿过一个大玻璃杯。 沈韵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心中又是一讶。 她妈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个大罐头瓶,再一看,旁边的水壶竟是老式的保温壶,红色的铝壳,上面印着几朵白色的兰花,还有一个掉了半边漆的囍字。 如果没记错,这是姥姥给母亲的陪嫁,怎么也在这儿? 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循声看过去,就瞧见了一张同样熟悉又陌生的脸。 父亲? 年轻的父亲? 沈韵胸口一抽,焦急地想,父亲也死了吗? 怎么会?她这次出差前特地去看过他,明明好好的,前不久的例行体检各项指标也很正常?保健医生不是说老爷子身体好,再活个二三十年没问题吗? 怎么会?怎么可以? 她慌乱又焦急地抬起手,眼泪夺眶而出,“爸。” “诶。爸在。”年轻的父亲三步并做两步奔到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韵韵,爸爸在这儿。”父亲紧紧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替她擦着眼泪,“宝贝,是不是很痛?不哭、不哭啊,医生马上就来了。” 沈韵被父亲竟也亡故的悲伤击碎,哭得不能自已,“爸,你怎么也死了。” 父亲一怔,眼底浮起错愕。 “你身体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死?”沈韵哭着问。 没等父亲回答,母亲已抢过话,“小韵,你别吓妈。” 说完,又惊慌无措地看向身旁的丈夫,“老沈啊,这孩子咋回事?怎么……怎么说糊涂话呢?” “别急,别急。医生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面说,“让我看看。” 正是紧随而至的医生。 沈父连忙把位置让给医生。 接着,沈韵就被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拨开了眼皮,一束小小的光射过来,她下意识偏头,听见男子说,“别乱动,让叔叔看看。” 说话间,又如法炮制,拨开了她另一只眼。再接着,光束消失。 沈韵这才瞧清楚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电筒,和柜子上的水壶一样,老式的铝制外壳手电。 刚刚的疑惑再次升起,这地下的一切怎么都那么奇怪? 人、物,都还原到过去吗? 没等她想明白,就听男子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沈韵回神,轻轻嗯了声。 男子点头,又问:“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沈韵。” 听见这个答案,一旁的父亲母亲皆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沈韵想答地府,又觉得这答案不好听,这里明晃晃的,可不像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难道是“天上”? 见她迟疑,医生接过了答案,“这里是医院。” 医院? 沈韵脸上陡然浮出的震惊没有逃过旁边三人的眼。 联想到她刚刚的话,沈母急了,使劲捏住她的手,“小韵啊,这是医院,你被篮球砸了头,昏迷了两天一夜,你忘了?” 被篮球砸了头?不对呀! 她费力回想昏迷前的一幕—— 她在C市参加下乡演出,唱歌正唱到一半,突然感觉舞台在晃动,接着便听见有人喊“地震了……” 台下看演出的群众慌乱地往外跑,临时搭建的舞台摇晃得嘎吱嘎吱作响,舞台上伴舞的小朋友们全吓得哇哇大哭。沈韵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跑,而是扔掉话筒,转身冲向惊慌的孩子们,一手抱起摔在地上的一个小男孩,一手牵住另一个稍大的,大声喊道:“孩子们不要怕,大家手拉手,跟着阿姨走。” 后台音控的几个工作人员也没有自顾逃命,而是全奔上台,抱的抱,牵的牵,和沈韵一起带着孩子们往空旷地方跑,可就在大家以为快安全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哭声。 沈韵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躲在仍在摇晃的音响旁瑟瑟发抖。 她心下一紧,把手里的孩子塞给另一个工作人员就往回奔,谁知刚抱起女孩,头顶就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伴随着远处同事们的惊呼“沈老师!” 下一瞬,沈韵躬身,将小女孩牢牢护在了胸下。 巨大的预制板重重砸在她身上,那一刻,她觉得整个身体、灵魂都被震碎,喉咙里有腥甜的液体翻涌出来,她垂眸想确认怀里孩子的安危,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接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不是死了吗?”她不解地呢喃。 因为死了,才能在天上与同样亡故的母亲重逢团聚。 “呸呸呸。”母亲急了,用力拍打她的手,“不要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活得好好的,你就是头被砸了一下而已。” 活? 沈韵蓦然睁大眼,再次看向面前的父母。 清晰明朗,鲜活有力,还有他们触碰自己脸颊、手掌时真实可察的温度,以及稍显急促的呼吸。 一切都太真实了,一切又都太不真实,令人可疑、可怕。 见她眼底愈加惊惧,母亲更急了,“医生,她、她脑袋不会撞坏了吧。” “片子拍起来是没事的,没有淤血、只有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说。 “你们别慌,孩子可能是刚刚醒,还有点迷糊。”医生解释道,“有些脑震荡的患者会出现短暂的幻觉和意识模糊的情况,等休息一段时间,清醒过来就好了。” 孩子? 医生怎么会说自己是孩子?她可是46岁了,就算保养得不错,常被人夸年轻,也不可能被人称作“孩子”。 太奇怪了,眼前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年轻的父母,老式的保温壶、手电筒,还有……她环视了一圈刚刚被忽略的病房,窗户、门、电灯、天花板……全都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头又开始一阵又一阵地眩晕,带着满脑的疑惑,她沉沉地闭上了眼。 陷入黑暗前,她想,或许这是老人们常说的临死前的走马灯? 可能,这次闭眼,才是她真正的死亡。 …… 饿,好饿。 这一回,沈韵是被饿醒的。 她睁开眼,看着水泥天花板上那盏黄色的灯泡,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还是上回的房间,还是那盏老旧的灯…… 到底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走马灯要走两遍吗?白天黑夜各走一遍? 没等她想明白,耳边已传来父亲急切的呼唤,“小韵,你醒了,爸爸在这儿。” 她微微转过头,看向依旧清晰的父亲,轻唤,“爸。” “哦哟,你吓死爸爸了。”父亲温柔地抚摸她的脸,“你下午说着说着话又晕过去,把我和你妈吓得半死,还好医生又给你拍了片子说没事,说可能还有点晕沉,等再睡会儿就能醒。” 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和腹中饥肠辘辘的感受让沈韵觉得这绝不是梦,更不是走马灯。 但……这一切太不合常理。 莫非……过去看过的那些穿越的小说情节一股脑地涌进脑海。这两年网上兴起一股穿越小说风潮,女儿洛洛特别喜欢,经常追文追得沉迷其中。 难不成,她也穿越了? 哪怕作为一个不太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也太怪力乱神、天方夜谈了。 并且,那些小说中主角都是穿到古代或者架空时代,魂穿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而她,穿回了过去的自己? 她实在不敢相信,可眼前鲜活的一切又让她不得不“乱信”。 于是,她望着父亲,试探地问:“爸,现在是什么时候?” “九点多了。” “不是,我是问,现在是几几年。” 沈父一愣,这孩子难道真的砸傻了? 心底惊惶,但还是如实回答道:“现在是1978年,你……不记得了?” 1978年? 她回到了30年前。 16岁的时候。 沈韵用了一整个晚上来消化这个事实。 46岁的她死在意外中,却带着记忆重活在16岁。 爱她的父母健在,大哥二哥也还没出事,她还那样年轻,那样有生命力,而不是被家庭变故和那段失败的婚姻蹉跎得毫无生气…… 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可以现在就帮母亲改变饮食习惯,不再被糖尿病折磨,她会提醒大哥二哥不要误入歧途,锒铛入狱,进而让父亲可以依旧昂起头做人……最重要的是,她一定不会再嫁给那个男人。 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就要活出一个崭新的,全然不同的人生。 嗨,时隔两年,我又回来了。 这篇文的灵感来自于12年前——没错,是十二年前,2013年,我在晋江发了首本小说。当时,文中有一段写到了男主父母的感情,写的时候就很想写一个父母的番外,但后面没写完,搁置了。 直到11月的某一天夜晚,我被流感袭击得浑身难受,躺在床上心血来潮重温了这本小说。当看到男主父母出现时,当年那种迫切想再让他们重新再认识彼此,重新再爱一回的冲动又来了,并且久久萦绕不去。 于是,我爬起来,打开了那个在我U盘里存了12年的父母番外文档,越看越抓心挠肺。 那个晚上,我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他们重来一次的各种情节,最后……也不知道哪根筋突然就想到,既然要重来一次,就彻底点吧,回到相识时…… 于是乎,有了这篇基于原来设定的全新的文。 我从未写过重生文,也未写过年代文,甚至都没看过,所以,这本不算标准的重生年代文,只是遵从于我内心写文的热情和冲动 大家且看且宽容 最后,重生的设定只是为了让女主有一个新的开始和选择,所以故事不会像大部分重生文那么长,大概就30-40万字吧,多了我也写不了。故事偏向于女主的成长和事业,女主向,且是我惯常写的男强女强。 目前写得很顺,尽量做到日更,更新时间为晚8点……如果不更,会在前一章作话说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一番详细检查后,沈韵出院回家。 踏进熟悉的老房子,见到等候在客厅的爷爷奶奶,沈韵胸口那一点点虚幻感终于消失殆尽。 她真的重生了。 一进屋,奶奶就迎上来,一把抱住她,“我的乖孙女,快让奶奶看看。” 沈韵端详着面前慈爱的老人,这是最疼爱她的奶奶,走在她28岁那一年,当时,她怀着洛洛,却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在床上躺了足足半月。 怕她再受刺激,老太太坚持让大伙瞒着自己病危的消息,等她知道时,奶奶已经火化了,留给她的只有一张灵堂里的黑白照片。 如今,灰暗的照片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奶奶红润的脸。 沈韵眼泪难以抑制地留下来,哽咽着唤道,“奶奶。” “怎么哭了。”沈奶奶小心翼翼地摸向她的后脑勺,问,“是不是头还疼?” “不疼了。”沈韵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哭意,“就是再看到你,我太高兴了。” “奶奶看到你也高兴。”沈奶奶宠溺地抚摸她的脸颊,“瞧瞧,都瘦了。” 沈韵破涕为笑,“哪里瘦了?” 奶奶真是睁眼说瞎话,现在的她和瘦一点不搭边,脸上胶原满满,甚至还没有完全褪掉少女的婴儿肥。 倒是后来,为了上镜漂亮,她努力维持着偏瘦的身材。 那会儿,老太太也是每次见她都会念叨她太瘦了。 沈奶奶也不和她争辩,只是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边走边愤愤地说,“周家那几个臭小子也太皮了,院里这么多地儿不够他们造的,还跑到路上来闹腾,也就你大哥二哥不在,不然我非让他俩去揍他们一顿。” “妈,孩子们也不是故意的。”沈建斌连忙道。 “哼!”老太太回头,横了儿子一眼,“他们要是故意的,我早就去周家、邵家算账了。” “让我们家小韵遭那么大罪。”沈奶奶光想到孩子躺在医院昏迷不醒,就难过和后怕。好在昨天上午小韵醒过来了,不然,甭管儿子媳妇怎么拦,她和老头子都得跑医院。 沈韵被砸后昏迷了两天一夜,别说老爷子老太太,就是沈建斌夫妇,包括闯祸的那几个孩子家里人也都被吓得不轻。 谁不知道,沈家老小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小孙女,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沈家非找他们拼命不可。 这年代,绝大多数家庭都是重男轻女,但在沈家,境况要反过来。 沈奶奶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早夭在了动乱年代,这是老两口一辈子的痛和无法弥补的遗憾。 到了沈建斌这一辈,三个儿子给她添了6个孙辈,前面5个全是小子,就得了沈韵这么一个闺女。 从小到大,哪怕最乱的那些年,全家老小都是把沈韵捧在掌心里疼。 同龄孩子们小时候吃过的苦,挨过的饿,遭过的难,她一点没挨着,可谓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这两年,政策好了,沈家三兄弟作为第一批复职启用的干部,更是让沈韵这一辈过得风光无限。 也因为这样,养成了沈韵的娇纵任性、要强不低头的倔强性子。 而这个性子,也让她工作后吃了不少暗亏,更让她把婚姻过得鸡飞狗跳。 这一世啊,她必须改改自己这些臭性子。 沈韵在心里告诫完自己,抬眼瞧向头发花白的沈老爷子,绽出一个笑容,“爷爷。” 不同于老太太的外露,沈爷爷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可是,她知道,爷爷其实偏心她得紧,当年她结婚时,爷爷拿出毕生的存款,摸着她的头说,“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怕,爷爷永远是你的仰仗。” 在她第一次提离婚时,也是老爷子拄着拐杖,声如洪钟地打断其他人的劝导,“离婚有什么?我沈家的孙女,哪怕离了婚,也没人敢小瞧她。”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时隔多年,沈韵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家人们对她的爱护是多么有分量。 她上前,用另一只手牵住爷爷的手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爷爷,我爱你。” 少女突然起来的撒娇让老爷子愣了下,半晌,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太自然地说,“爷爷也爱你。” 一句话,让沈韵的眼泪又掉下来。 “哟,怎么又掉金豆子了。”奶奶在一旁红着眼睛哄道,“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哭啊。” 确实,以前的沈韵不爱掉眼泪,只爱噘嘴发脾气,不高兴发脾气,受委屈也发脾气……只有关起门来,才会一个人倔强地抹眼泪。 这样的坏脾气,家里人依旧无条件地宠她,真是不容易。 她把头又转靠向奶奶,深情说:“奶奶,我也爱你。” “爱爱爱,奶奶也爱你。”沈奶奶抱住她,哄道,“我们全家都爱你。” 一旁的沈建斌夫妇瞧着这祖孙三人温馨的一幕,既动容又费解。 这丫头,被篮球这么一砸,怎么像转了个性子,昨晚到现在,一直安安静静的,这会儿还越来越娇气。 不会是脑震荡后遗症还没恢复吧? 两人正暗暗思忖着,院子里传来敲门声。 警卫来通报,说是周、邵几家知道沈韵出院了,带着闯祸的孩子来登门探望和道歉。 尽管刚才沈奶奶还气愤地想让孙子揍人,可现在人家有礼有节地来了,他们也得客客气气的。 “好了,眼泪擦擦。”沈老爷子小声提醒沈韵。 沈韵颔首,直接用衣袖抹了抹眼泪。 外头,江玫已经把客人们迎进了来。 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鱼贯而入,乌拉拉十几个人,站了一大排,让沈家原本宽敞的客厅都显得有点不够用。 沈韵一眼就认出了那几个少年,周光伟,邵利民……全是和她一起长大的玩伴。 如今,一个个直愣愣的,有着这个年龄少年才有的朝气。 再过三十年,他们这一个两个,秃的秃,胖的胖,特别是邵利民,比现在整整膨胀了三圈,那啤酒肚,比怀孕五六个月的孕妇还要大。 思及此,沈韵忍不住笑了笑。 她在打量他们,少年们也在偷偷探究她,瞧见她笑了,皆是松口气,绷了两天的神经总算卸下来。 他们也就打赌抛了个球,谁知道会砸到她,还把人砸晕了,一晕还晕了两天。 这两天,他们可没少被家长骂,昨儿个,周伟光还挨了他爸一脚,恐吓道,“要是沈韵不醒,你就等着被剥皮抽筋。” 球是他抛的没错,可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咳咳,那个,虽然当时他是有那么一点点故意,想把球扔她旁边,吓吓她,谁叫她最近都对自己爱理不睬,瞧见自己也当空气……他就是想跟她开个玩笑,谁晓得,准头一偏,球竟然砸中她后脑勺。 见她哐当倒地,他也被吓得半死,飞奔过去查看时还绊了一跤,狠狠摔地上,膝盖都被擦破了,现在还肿着。 这厢大人们急着表达了歉意,把手里的拎着的各种营养品塞给江玫夫妇。 沈建斌连声婉拒,“都是意外,孩子们也不是故意的。” “对呀,小韵现在没事儿,医生说休息两天就好了,你们别这么客气。”江玫也跟着道。 “嫂子,你就收着,给孩子补补。”周光伟的妈妈拉住江玫的手,示意丈夫把东西放一旁,嘴里念道:“这两天,老周把伟光好好收拾了几顿,多大的人了,还没个轻重,就知道闯祸。” 说着,一把扯过儿子,骂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给小韵道歉。” 其他几个家长也有样学样,骂着自己孩子,让他们去道歉。 周伟光摸了摸后脑勺,打头带着其他几人往前几步,走到沈韵面前,真诚地道歉:“小韵,对不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人也纷纷说着抱歉的话,然后等着沈韵横眉冷对。 沈奶奶也怕孙女会发脾气,连连捏了捏她的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沈韵只是浅浅一笑,很礼貌地回了句,“没事儿,你也不是故意的。” 而且,福兮祸兮,她挨了一球,却重活一回。 昨晚她仔细回忆了下,对这一段被砸住院昏迷的事儿全无印象,上一世应该没有发生过才对。 至于这一世,或许正是周伟光这一砸,才打破了上一世的轨迹,让她有了重生的机会。 鉴于此,她的笑容里就更添了几分真诚。 沈韵有一张很漂亮的脸,是他们圈子里公认的美人胚子,尤其那双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眉眼弯弯,像一轮透亮的新月。 可惜,性子娇纵,对着周伟光这些半大不大,和她同龄的男生更是没多少好脸色。 如今这么粲然一笑,瞬时让周伟光几人晃了神。 真他么好看。 邵利民想,就是他号称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承认沈韵是她见过的姑娘里最好看的。 不怪周伟光那小子一直惦记着。 他瞥了眼一旁楞头楞脑的兄弟,得,红颜一笑,这小子晚上又该思春了。 沈韵不知道他们复杂的心思,笑完就不再理他们,转头问奶奶,“奶奶,有吃的吗?我饿了。” “有有。”沈奶奶连声道,“奶奶让阿姨给你炖了鸡汤,你先喝点汤,等会儿再汤里给你下点面。” 沈韵应好。 那头,沈建斌夫妇也开始留人吃饭。 当然,几家人是来道歉的,怎么好意思再吃饭,于是各自喊上孩子回家,并嘱咐,如果沈韵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知他们。 送走一群人,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沈韵坐在饭桌前,看着一桌子的菜,食指大动。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自从开始登台表演,她的饮食就越来越自律,到后面,上了年龄,代谢变慢,更是只吃清淡的减脂餐。 日子越来越好,餐食却越来越寡淡。 捧起奶奶盛过来的汤,沈韵深深吸了一口,好香啊,真的太香了。 不顾奶奶叮嘱小心烫,她大大地喝了一口。 浓郁的油脂气息从唇齿间滑过,在舌头上开出一朵花。 吃东西的感觉,太幸福了。 她咕咕一口气干掉一碗汤,然后说,“再来一碗。” 江玫忍俊不禁,“还是老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真饿了,就不挑食了。” 是了,从前的沈韵还挑食。 其实,并不是挑食,而是16岁的少女爱美心作祟,总觉得自己脸蛋有点胖,怕吃这怕吃那的。 至于46岁的沈韵,为了舞台形象自制节律了大半辈子,此刻只想好好享受食物。 去他的胖,这是少女才有的胶原蛋白啊。 见她一连喝了两碗汤,又吃下一堆饭菜,江玫忍不住提醒,“也别一下子吃太多,不然,过两天又说自己胖了,闹腾着减肥。” “不减。”沈韵咬了口鸡腿,脱口而出,“我以后不上台表演了,不用减肥。” 上台表演? 话一出口,沈韵就暗叫不好,正想着怎么兜回来,就听见江玫打趣,“哟,怎么又没信心了,前几天你可是信誓旦旦说肯定能考上。” 沈韵一怔,随即想起来,1978年,可不就是她去考文工团的时候吗? 前一世,沈韵没念完高中就去考了文工团,她长得好看,唱歌也不错,加上沈家的背景,考上那是分分钟的事。 从16岁入伍再到40岁时改制改编,她从一个文艺小兵一路走到了副团级。不算家喻户晓,但凭着自家的背景,也混了个“歌唱家”的虚名。 至于演唱实力,只能算合格,和哪几位著名的家比起来,实在差远了。 唱了一辈子的歌,就连死前也是在演出,既是她的工作也是事业,或许也有一点热爱,但更多的是遗憾。这一世,她想重新选一条路来走,换一个全新的人生。 放下碗,她平静地说出了昨晚就想好的决定,“爸妈,我不准备考文工团了。” “什么?”沈建斌讶然,“你不考了。” “不考了。”她看着自己的家人,认认真真地说,“我想考大学。” 第二章来了 慢热挂的,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江玫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考大学?” 沈韵点头,“我想多读点书。” 上一世,她高中没毕业就考入文工团,虽然最后混了一个音乐学院的在职研究生,对外号称硕士,但她很清楚,那是沾了她副团职务的光,就连论文都是花钱找学生买的。 可随着年龄渐涨,她越发感受到知识和眼界的匮乏。 除了唱歌,她好似什么都不会,尤其团里改制后,她的身份不允许参加各类商演,演出机会也就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淡出了舞台。 为了打发时间,她开始尝试看书、练字、学些新东西……学习带给她很多新的感悟,也让她时常懊悔年轻时没有多读点书。 昨晚,当她接受重回30年前这个事实后,她就决定要弥补没有上学的遗憾,她在唱歌上并没有特别的天赋,也谈不上热爱,这一世,她不想再走过去的老路,她想考大学,想学知识本领,想创造一个有价值的人生。 现在是1978年,高考恢复的第二年,正是念书考大学的好时候。 “读书肯定好,我们也希望你多读点书,可是……”江玫欲言又止。 就女儿那成绩…… 沈韵瞧出母亲的隐忧,保证道,“放心吧,我接下来会好好努力的。” 沈韵并非盲目自信,虽然她现在高二了,距离高考不过一年时间。可是十年震荡期间,许多同龄的孩子并没有机会好好学习文化知识,基础普遍偏弱,和她差距不会太大,只要她现在开始发奋努力,加上上一世自学的积累,考个大专是有希望的。 见女儿斗志满满,沈建斌赶忙给妻子递了个眼色,“行,爸爸妈妈肯定全力支持你。” "考大学好。"沈奶奶也接过话,“奶奶本来就舍不得你去当兵,跟你大哥一样,关在部队里,一年也瞅不见几回。” 沈韵大哥沈烨年前刚提了副团,在东部某军区,鲜少回家。 江玫也改了口风,顺着大伙儿道:“正好,你二哥回来,你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提到二哥,沈韵微微一滞。 算算时间,二哥可不就是要回来了吗。 而那个男人……也要回来了。 不过,回来就回来呗,这么多年下来,再多的爱恨怨都被磨平,而经历了那么多,她早已想明白,他们之间没有谁辜负谁,不过是不合适而已,如果非要说错误,可能就是他们不该走在一起。 所以,这一世,最好的选择便是从一开始就管好自己的心,离他远远的。 吃过饭,沈韵回房间休息。 屋子里的一切,新奇又熟悉。 她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一点点找回淡去的记忆……看得出,这会儿的她一点都不爱学习,书桌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本书,倒是桌面玻璃下压着许多花花绿绿的画报剪贴,还有几张她从小到大演出时拍的照片。 她坐下来,瞧着其中一张,里面的女孩梳着两条小辫,穿着灰色的棉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却十分稚嫩,是她12岁时被选去参演样板戏时拍下来的。 她结婚时,这些照片都带去了婆家,可后面几经搬家,不知道在哪一趟搬迁时,这张照片连同不少她儿时的照片全都丢失了。 没想到,还能再看见。 她用手指点了点照片里傻里傻气的孩子,笑了笑。 随后,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语文教材翻看起来。 得益于她后半辈子手不离书,语文教材于她而言算是简单,基本上都是阅读过的名篇名作,就是不知道会怎么考试……她一篇篇翻下来,不时停下来思考。 于是,半小时后,当江玫拿着药进屋,看见的就是女儿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书桌前,认真学习的画面。 太不可思议了,堪称奇观。 退出房间,江玫便急哄哄地同丈夫分享,“看来,她是真的想好好念书。” “这不是很好。”沈建斌捏着报纸道,“说实话,我也不想送她去当兵。” 离家远没人照顾不说,就文艺女兵,被圈子内传得多难听,说那都是给首长干部们储备的老婆和儿媳妇。 要不是先前沈韵吵着闹着不想念书,非要去唱歌,他沈建斌的闺女怎么可能送去任让人“嚼舌头”。 “我认真想过了,她这回要是能坚持最好,万一三分钟热情,咱们也得鼓励和劝劝她,好歹弄个高中文凭,到时候再安排个轻松点的工作。” 反正,怎么都比去做文艺兵好。 “我瞧着,她这回挺像一回儿事。而且……”江玫顿了下,若有所思,“我总觉得从昨天开始,韵韵有点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沈建斌问。 “说不清。”江玫寻思道,“面上看着是没那么闹腾了,但……总觉着是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主意,就特别……” 江玫蹙眉斟酌着用词,半晌才找到一个相对贴切的:“沉稳。” 沈建斌琢磨了下,认同,“说明咱闺女长大了。” “不知道能坚持几天。”江玫无奈地笑。 “不管几天,她能想上学就是好事。”沈建斌说。 江玫深以为然,随即又想起另一件事,“早晨在医院碰见了詹姐,她偷偷跟我说,他们家怀舟的‘病退’也批下来了,估计能和沈扬一起回来。 “老爷子终于松口了?”沈建斌讶然。 去年底,上头对“知识分子上山下乡运动”已经有了一些松动,尤其随着去年底高考恢复,下乡青年返城问题逐渐被摆上来,返城政策条件也在放宽。比如:可以申请病退、顶替、困退。 以宋家今时今日的位置,宋怀舟本应第一批拿到回城指标,偏偏宋老爷子坚决响应号召,不允许钻政策“空子”。 江玫听詹文丽说,这次宋怀舟能回来,是詹家忍无可忍,出手了。 “怀舟外公去宋家闹了一通,说老爷子讲原则讲纪律他没意见,但詹家不能看着怀舟的前途被毁。如果宋家还要拦着怀舟回城,那他们让文丽姐和怀舟他爸离婚,到时候,怀舟带回詹家。” 沈建斌咂舌,“詹叔叔这么讲?” 江玫点头,“文丽姐也当场表态,说愿意为了儿子前程离婚。” “这事儿闹得。”沈建斌叹气,“宋伯伯的脾气就是太硬了。” 因为性格刚烈,不肯低头,老爷子在前些年动荡时吃了大亏,连带着两儿一女全被扣了帽子,遭了不少罪。 作为孙子,宋怀舟虽远在陕北做知青,却也受到牵连,远的不说,去年恢复高考时,他的报名申请就被公社拒了。 好在,去年底,上面终于对宋老爷子的事盖棺定论,不仅如此,还给老爷子拔了一级,儿女全都安排在重要岗位,一时间,宋家风头无两。 “其实,以怀舟的成绩,不回城也能考上华清。”江玫说。 和沈家泥腿子出身不同,宋家都是高材生,宋爷爷、宋怀舟的父母和姑姑、姑丈全是华清毕业生。没去陕北前,宋怀舟在华清附中,成绩全校第一,年年都拿京市“三好学生”。 “倒是你儿子。”江玫忧心忡忡,“再不回来,我怕他今年也考不上。” 沈诚和宋怀舟在同一个大队,去年底恢复高考时,虽没有因为身份问题被卡,但没考上,一来是政策恢复得仓促,考试又安排在年底,复习得不充分;二来则是陕北是上山下乡的大省,老三届、新三届,几十万知青扎在哪儿,竞争异常激烈。 所以,一开年,当察觉到回城政策有所松动时,家里但凡有点关系的,都在想尽办法将孩子弄回城,以城市待业青年的身份参加高考。 江玫相信,以沈扬的成绩,回到京城考试,上华清、平淮是有点难,但重点大学肯定没跑。 “其实啊,怀舟这个病退也不假。”江玫叹息,“昨天文丽姐在医院就是给他拿药。” “他肝炎还没好?我怎么记得是前年的事儿?” 前年宋怀舟感染病毒性肝炎,连续高烧不退,插队的县里医疗条件差,治了半个多月越来越严重,到后面,医生直接通知公社把人拉回去安排后事。 那会儿宋家还没起复,好在故交们都念情,想办法把沈怀舟接到省城医院,又从京城送去特效药,整整治疗了一个月,才堪堪捡回条命。 “肝炎是好了,但文丽姐说那次病后就落了病根,天一冷就感冒,咳嗽,我估计是营养跟不上。” 想到远在陕北农村的儿子,江玫很是感同身受,“孩子们在那边,吃不饱、穿不暖,还得下地干活,就是再好的身体都吃不消,更别说怀舟了。” “回来就好了,他二叔二婶都是医生,帮他好好调理。”沈建斌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临睡前,江玫突然又想到一个紧要的事,“对了,你明天上班记得给沈扬拍个电报,问问要不要我们帮忙买票。” 沈建斌打着哈欠应好。 谁知,第二天电报刚拍出去,沈扬电话就来了,说已经到了陕北省城,2天后的火车到家。 这消息让沈家一连几天都沉浸在喜悦中。 到了那天,沈韵和爸妈早早就到火车站,在出站口遇见了比他们更早的宋怀舟父母。 “你们也太早了。”沈建斌笑道。 “你嫂子心急,一大早就催着出门。” 宋父话音刚落,就被詹文丽拆台,“说得他不心急一样,不知道谁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 听得沈建斌夫妇忍俊不禁。 孩子们下乡2年多了,就中途回过一次家,说不想是假的。 詹文丽朝安静站在一旁沈韵微笑,关心地问:“上次在医院听说你被砸到头了,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已经好了。” “本来要上去看你的,但当时有点急事,着急走。” 沈韵心知她大可不必向自己这个孩子解释那么多,但她依旧这么做了,这些都是源于良好的教养。 她回了个浅浅的笑,“没关系,你有正事要忙。” 詹文丽拍了怕她的背,夸了句她懂事,接着又和江玫聊天。 大人们聊天,沈韵也没闲着,而是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化学公式认真背起来。 这两天,经过反复思考,她基本上定下备战高考的计划——首先,要把最容易拿分的文科学好,比如政治、历史和语文的重点记背点;其次,要掌握理科中相对容易的部分,她研究过,化学的知识点多以记忆和简单运用为主,只要肯记,及格不难。最后,才是物理和数学两块硬骨头,尤其数学。物理还有一小块记忆的,数学是纯应用,是难中之难。 目前,她想到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人“补课”,带着她从头再学一遍。 如果沈扬今年顺利考上大学,是很好的人选,如果考不上,沈韵打算和爸妈商量,帮她请个“补课”老师。 她还没来得及将想法同父母讲,江玫先有了打算,趁她背书的空挡,已凑到詹文丽耳边,自我打趣:“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砸开窍了,出院回来就说不去参军了,要考大学。” “孩子想考大学还不好?” “好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你知道的,她基础差。我和老沈正琢磨是不是找人给她补补课,”江玫笑了笑,“本来沈扬教她也行,可就怕她不服沈扬管,掐起来。” “詹文丽很上道,“要不等高考完,让怀舟试试。” “那最好了。”江玫笑嘻嘻的挽住她胳膊,“怀舟成绩好,还比我们家沈扬有耐心,而且小韵在他面前从来不闹脾气。” 沈韵骄纵惯了,对大院里差不多年龄的孩子,甭管男孩女孩都爱答不理,就连对沈扬也是一言不合就发脾气,但自小到大,对大她两岁的宋怀舟都是客客气气的。 江玫昨晚就想,要是宋怀舟能替沈韵辅导,效果肯定比沈扬好,至少沈韵不会闹腾。 一旁专心背化学公式的沈韵浑然不知江玫已帮她找了个“好老师”,直到一记巨大的火车轰鸣声陡然响起。 轰隆隆,冒着蒸汽的火车缓缓驶向站台。 接站的人群瞬时喧闹起来,人们簇拥着往前挤。 江玫和詹文丽都很激动,踮起脚,翘首以盼地盯着慢慢停下的列车。 一声巨大汽响后,火车终于停稳,车门一开,乘客便争先恐后地从各个车厢跳下来,站台上更热闹了。 原本心无波澜的沈韵也被这氛围感染,收起笔记本,朝着列车的方向张望,找寻着沈扬的身影。 “那那那!我看到他们了。”江玫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喊道,“在哪里!” 沈韵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了二哥,还有他旁边穿着白衬衫、身材颀长,鹤立鸡群一般的少年。 她上一世的丈夫——宋怀舟。 来了,来了。宋同学穿着白衬衫的来了。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