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同归于尽后,魔尊他成了野生月老》 第1章 第 1 章 林不凡活了。 在魂飞魄散数百年后,他被一阵阵鼎沸的人声和……浓郁的恋爱酸臭味,硬生生从虚无中拽出。 他游离片刻,像一片迷茫的雾气,缓了缓才轻飘飘地凝起来,勉强从众多嘈杂的声音中听清了一句。 “仙人在上,信女在此,求您和谢逢渊大人保佑我们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仙人?谢逢渊?保佑? 他不明所以地回身。 神龛上的泥胎里封着他的尸身,但那神像并不是端坐,而是与另一座神像交缠在一起——那是几百年前,他和宿敌谢逢渊同归于尽的场景。 可是穿心的长剑不知何处去了,两具泥塑的像,乍一看竟像鸳鸯交颈。 旁边挂着的对联上书:一剑定情天,亘古清辉证同心。双星沉恨海,至今碧血化丹霞。 横批是:死生契阔。 林不凡盯着对联一字一句念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念的是什么玩意儿。 他困惑,他震惊,他愤怒! 林不凡,这位曾经以杀证道、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此刻在自己和宿敌的“庙宇”里,听着脚下无数痴男怨女对着他和宿敌“殉情之地”许愿,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想他林不凡堂堂魔尊,纵横一世,竟在死后被编排成这样,还要保佑这些蝼蚁的情情爱爱? 简直是奇耻大辱! 林不凡杀意沸腾,正欲催动法力,让这群聒噪的凡人见识编排自己的下场,一道熟悉的气息倏然逼近。 他猛地抬头。 庙宇外那厮正是被编排的另一位——林不凡的宿敌,谢逢渊。 谢逢渊一身现代装扮,在一棵开得繁盛的桃花树下,长身玉立,遥遥望来。 眉眼依稀还是几百年前的模样,却收敛了所有刀光剑影淬出的锋利,约莫是庙宇外春光太盛,竟让那双墨玉般的眼中也沾染了些许水痕。 他手中三支清香升起袅袅轻烟,目光穿过数百年的尘埃与熙攘的人群,分毫不差地落到林不凡身上。 林不凡死死盯着他的宿敌,试图从那双眼里找到惊恐、慌张,或是厌恶、憎恨,又或是他熟悉的敌意与杀气。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他看不太懂的、直白且近乎虔诚的温柔,交杂着欣喜,和不容错辨的爱意。 等等……什么玩意儿?爱意?! 轰—— 林不凡只觉得五雷轰顶,元神都在震荡,胃里有一阵翻江倒海。 谢逢渊这伪君子!几百年不见,恐怕是修了什么阴毒邪门的法术,要活活把他再恶心死一次! 按下的杀意再次沸腾,林不凡怒火中烧,催动法力,锁定谢逢渊。 然而他汹涌的法力曾经可以呼啸千里令尸横遍野,现在却只是轻飘飘送了一阵风出去。 轻风绵软,毫无杀伤力,只掀起一场落花如雨。 桃树上系的红绸摇曳,纷扬的花雨下,来往的游客纷纷驻足,俯身许愿。 震天的心声在林不凡耳边炸响。 一时间殿外人潮起伏,喧嚷无比。而潮落处,谢逢渊含情脉脉地笑起来。深情得让林不凡毛骨悚然。 对方微微张嘴,看口型似乎在说:“好久不见。” 林不凡浑身刺挠地翻了个白眼:“别来有恙,要气死了。” 他不死心,又试了一次。 仍然没有半分熟悉的力量涌出。 咬牙切齿之际,他听到“嗡”的一声。 信众们的心声凝成实体,落成一片乱糟糟的红线,缠在他手上。 林不凡感到烦躁。 这些红线里涌动着像涓涓流水一样,温和而无形的力量,林不凡稍稍凝神就能顺着线追溯到其中交杂的情与爱。这些他全然陌生的东西,几百年前他嗤之以鼻,几百年后他已然死去活来一遭,更觉虚伪缥缈。 手上暖意流转的同时,一个冰冷的意念在林不凡脑中响起。 “助人姻缘,积攒愿力,方可续命。” 他骤然明了——是凡人可笑的信仰将他复活,他也需要这些信仰来维系自身。 “呵。”林不凡冷笑一声,眼中魔光一闪,戾气横生。 他指尖微动,一缕黑气缠上手中的红线,巨大的力量几乎将这些红线拦腰斩断。既然这是他的枷锁,那不如全都毁掉! 然而几乎瞬间,反噬就灼烧了他半透明的魂体,他闷哼一声。 疼痛成倍袭来,激起林不凡心中的颤栗。 是了,这才是林不凡熟悉的东西。 扭曲的、痛苦的、尖锐的,谁也别想好过。 守护什么狗屁爱情,看他不杀个…… 片甲不留的血腥还未在脑海浮现,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牵住了他的手。 温和却无比强大的力量将林不凡心中的躁动压下,指尖传来的触感温润,带着安抚的力量和几分小心翼翼的珍重。 林不凡浑身僵硬,杀招凝在指尖,因为一瞬间的怔愣而滞涩。 眼前的局面实在诡异得超乎他的认知。 “疼么?”谢逢渊微微俯身,如珍如宝地捧起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被红线灼伤的痕迹上,低下头,轻柔地朝那处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动作间带起的微风似还沾着桃花的淡香。 “吹吹就不疼了。” “……” 林不凡看到宿敌轻轻颤抖的长睫投下阴影,有片刻恍神。谢逢渊这伪君子,连睫毛都长得比别人更具有欺骗性。 林不凡试图理解。 林不凡理解不了。 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反应片刻后,“啪”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天杀的谢逢渊!这到底是去哪里学的狐媚邪术?!竟然对他做出这等……令人作呕的举动! 林不凡猛地抽回手,整个魂体都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厌恶而剧烈波动起来。他想破口大骂,想把对方撕了,最好一剑再把人捅个对穿。 可所有恶毒的话都堵在喉间,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难以置信的质问:“你、你究竟修了什么邪法!” 谢逢渊略过他的质问,轻声道:“红线毁了,你也会没命,不要做这种傻事。” 林不凡反唇相讥:“要你管?” “嗯,我管。”谢逢渊郑重其事地回应。 林不凡不过脑子地打完嘴炮,如鲠在喉。 谢逢渊静静看着他。 那双清澈的眼眸曾经清晰地照过他的疯狂与罪孽,此刻却盛满了近乎悲悯的温柔,像数百年前最后那场决斗落幕时,落日的余晖。 林不凡的脸色非常难看,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可谓精彩纷呈。 “信女陈悠,愿用十年阳寿,换他回心转意。” 满堂喧嚷里,一道带着颤抖的哭腔的声音忽然冒出,震耳欲聋地回响着。 林不凡避开宿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循声望去。 跪在蒲团上的是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衣着打扮都很普通,扔在人堆里并不好认。 如果不是她身上缠绕的淡淡黑气,以及从她手上长出的、几乎被黑气浸透的红线,林不凡也没办法一眼看到她。 凡人看不见林不凡的魂体,眼中只有神龛上的泥塑。 但那女孩抬起头,却诡异地和林不凡的魂体对视了一眼。 她又俯身拜下去,心声颤抖:“您听见我的愿望显灵了……对吗?一定是我在做梦……” 等她再抬头,目光仍精准地捕捉到挪了个位置的林不凡。 林不凡挑眉。 他确信这个女孩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像谢逢渊那样,能看见自己。 他猛地凑上前去,把人吓了一跳,而后欣赏起对方的慌张。 对方手上那段黑气缠绕的红线,延伸出来,没入林不凡手中乱成一团的线团里,而后又远远飞出去,消失在虚空里。 前魔头林不凡挑出那根线轻轻捻过,嗤笑一声。 他很轻易就能感知到,红线的另一端,连着一个气运冲天、身边却缭绕着无数段情缘的男人。 “十年阳寿只换他回心转意?”林不凡飘到陈悠身后,在她耳边恶魔低语,“本尊教你,夺他一身气运,断他所有关系,亲手毁了他,叫他众叛亲离悲苦凄惨,只能被你攥在手里。” 这提议过于离经叛道,陈悠吓得惊叫出声。 在满殿跪拜的人转头看过来时,这个女孩惊恐地从蒲团上爬起来,落荒而逃。 林不凡恶劣地笑起来,不像赐福的神明,而像个刻薄的魔鬼。 欣赏别人的恐惧让魔鬼心情愉悦。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谢逢渊看着他,轻轻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别闹。”他轻轻说着,话音清晰地落进林不凡耳朵里。 “噗——”林不凡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感觉自己还不稳固的神魂马上就会被气散。 “本尊砍死你!”他忍无可忍,以手为刃劈过去。对方轻巧地卸了他的力,反手将他的手指捏在手心。 谢逢渊掌心蔓延出的温度,几乎烫伤林不凡的魂体。 林不凡想抽出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谢逢渊,你给本尊等着!” 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林不凡咬牙忿忿地想,现在他还很虚弱,但是等他找回自己的力量,定要先杀谢逢渊,再杀这些叽叽喳喳吵人安眠的小蚂蚁。 前魔头、现野生月老,林不凡,立于自己和宿敌的“殉情圣地”,在中了邪深情款款的死对头面前,手腕还缠着堆甩不脱、斩不断的破红线。 久违的憋屈感涌上心头。 他夺回力量的复仇大计,恐怕还得先从做这该死的“月老”开始。在把宿敌再杀一遍之前,他得先不被宿敌气死、恶心死。 真是魔生多艰! 第2章 第 2 章 林不凡被迫消停了会儿。 他沉下心,研究起自己的法力。 几百年后的这个世界灵气全无,连他赖以生存的魔气也微弱得几乎无法感应。 他曾经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庞大力量,如今衰弱得只剩一点点。 但是!谢逢渊!他的死对头! 周身却还萦绕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更荒谬的是,在被林不凡一剑穿心的几百年后,谢逢渊居然还是个活人! 林不凡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数百年前,他的剑曾丝毫无误地刺入谢逢渊的心脏,鲜血喷薄,温热腥甜的液体落在他脸上。 他舔去落到嘴角的鲜血,看着人咽的气,眼睛都没眨一下。 魔气贯体,生机断绝,这是他亲手所为,亲眼所见,绝作不得假。 “你为什么还活着?” 林不凡猛地探向谢逢渊的胸膛——那里本该是致命伤所在。 谢逢渊呼吸一窒,却并没有闪躲。 林不凡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痕,麻麻赖赖的,丑陋又狰狞,正是当年穿心一剑留下的证明。 伤疤之下,平稳有力的心跳,却一下下敲击着他的手心。 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不会死。”谢逢渊把林不凡作乱的手拿开,握在掌心,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林不凡这才惊觉,自己现在完全是被谢逢渊这厮搂在怀里的姿势,瞬间汗毛倒竖。 “不会死?”他嗤笑着,试图挣脱桎梏,“难不成我死后,你这伪君子得了什么天赐机缘,练成了不死之身?” 遭瘟的谢逢渊不仅没松手,反而就着姿势把他搂得更紧,下巴抵在林不凡的肩窝,近乎呢喃:“我一直在等你。” “你丫有病吧。”林不凡又被狠狠一噎,抬脚就要踹。 谢逢渊却低低笑了起来,震颤的气音钻进林不凡耳朵里:“哪有白回答问题的,你想听答案,总要拿出点什么。” “……你要什么?”林不凡咬牙。 “你先做完三个任务。”谢逢渊指了指那堆乱糟糟的红线,“这个,一条线,算一个任务。” 林不凡皱眉。 该死的谢逢渊,该死的红线! 几百年前他深知忍辱负重是怎么写的,虽然都是别人忍他的辱负他的重,现在换到自己头上,他真是感觉咽一口气都能把自己憋死。 但他现在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无端矮人一等,只好暂且先认一下命。 可惜林不凡这魔头死了几百年,不知道改天换地的人间现在有一种东西叫拼夕夕,砍一刀又砍一刀再砍一刀,只有套路却没个尽头。 他只是满不在意地想,不就是三条红线吗,能有什么难的? 他低下头仔细看了下手腕上那些乱麻般的红线。 这些红线有深有浅,质地也有粗有细,代表着那些凡人或浓烈或微末的情愫。偶尔还有几根中间掺杂了亮眼的金丝,而像陈悠那样几乎被黑气浸透的也有一些。 目光游移间,林不凡看见宿敌的手上也有一段红线——它已经褪成有些发白的粉色了,掺着些许黯淡的金丝,陈旧且毫无活力,透着股衰败的气息。 林不凡有些玩味地伸手勾起来,正准备看看他这宿敌的红线到底连着谁,却先被其中汹涌磅礴涌动的情绪震得有点回不过神。 不属于他的浓烈的爱憎,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兜头笼来。 恍恍惚惚的,他先感受到的是尖锐粘稠的恨,可抽丝剥茧,里面居然藏着汹涌的爱。 纠缠的爱恨落成个模糊的人影,负剑禹禹独行,所过之处有万千花开花落、风雪肃杀。 恍然间那人回身看来,林不凡还没瞧个真切,意识就被震回庙宇之中,心头竟然罕见地有一丝悸动。 他连忙稳住心神。 好在谢逢渊似乎并没有察觉林不凡做了什么,只是挑了一根红线出来,妥帖地放到林不凡手心。 “你可以先从简单的开始。”他在引导他。 但林不凡最讨厌被别人牵着走。 他把谢逢渊挑出来的红线又扔回去,看也没看:“你在教本尊做事?” 正巧这时,一对小情侣跪倒在林不凡的塑像面前。 “宝宝,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像谢仙人和林仙人一样!” 腻歪的小情侣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 林不凡顺着他们身上蔓延的红线看去,却发现两人之间的红线各有其主,各自连在别人身上。 一个“好主意”涌上心头。 林不凡恶劣地笑了笑,把两对红线强行扯到一起,狠狠打了个巨大的死结。 乱成一锅粥,刚好趁热喝了吧! 谢逢渊轻叹一声,从林不凡手中把那坨死结接过去,指尖灵光一闪,轻而易举地解开。 “强扭的瓜不甜,不凡。”谢逢渊无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姻缘之道在于顺其自然,两情相悦。若强行扭曲,到时他们成一世怨侣,你会受到反噬的。” “本尊爱怎么助就怎么助!”林不凡抬起下巴,神色倨傲,“还有,谁允许你叫得这么亲热!” 谢逢渊从善如流:“好,林尊者。你不妨先仔细感受一下,看看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林不凡凝神,发现那对小情侣嘴巴上说着甜言蜜语,心里却想着如何从对方身上获取价值。 他系也不是,拆也不是,索性直接丢开。 而后他在那堆红线里挑挑拣拣,但没一会就兴致缺缺了。 凡人的情爱都是些狗屁倒灶的小事,正儿八经求的不是“永结同心”就是“白首不离”,尽是些空泛的东西。 林不凡是个魔头,字典根本里没有“永远”这个词的注解。 魔的一辈子就是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及时行恶,也及时行乐。 他不懂凡人。 也不懂谢逢渊这厮。 谢逢渊不知何时已经在塑像旁,支起一张小桌,摆上签筒,做起了算卦解签的营生。 显然他对这小庙的一切都很熟,而且经常这么做,很快他面前的人就排起了长队。 这法子比林不凡这边捡红线看的速度快多了,不多时,林不凡手里杂乱的红线就消减了许多。 虽然那些几乎全是他不感兴趣扔到一边的,但他还是觉得被宿敌抢了东西,非常不爽。 不过……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谢逢渊那边每处理掉一条红线,自己体内的灵力就会充盈些许。 他心下冷笑,谢逢渊干活好处却归他,这感觉倒也不赖。 日头西斜,人潮渐渐散去。 扔掉第二百一十三条求永远相爱的红线之后,林不凡终于等来了他感兴趣的一条。 “你不爱我,你变了!”吵嚷的声音从小庙外传来,女孩哭泣着,“当初在谢林祠我们怎么发誓的,你还记得吗?” “你有完没完!天天就知道情情爱爱的,烦不烦?”男人甩开她的手。 林不凡飘了过去。 他清晰地看到,这俩的红线还连在一起,但是已经有些裂痕,男人手上那一端更是几乎断裂。 林不凡顺着他俩的红线,听到女孩的心声在“让他去死”和“让他回心转意”之间激烈变换,而那个男人心中只有“赶紧摆脱她”的厌烦。 在女孩的哭求下,男人不情不愿地来到庙中,二人双双跪在蒲团上。 “三年前你在这里发誓说永远爱我,可现在,我们结婚才两年……”泪水花了女孩精心化好的妆,她还在回忆往昔,“为什么,我们现在就这样了?” 男人听她喋喋不休地又讲起过去,直接站了起来:“我又怎么了?你说要来爬这破山我来了,你说要来拜这对野鸳鸯我也来了,我还不够迁就你吗?” 野鸳鸯?! 本来只是来听个热闹的林不凡眉峰一拧,抬头正看到写着“死生契阔”的那块牌匾。 “野鸳鸯”的佐证就这么明晃晃挂在头顶上,他有些火大。 听到那两口子已经在心声里诅咒对方去死,林不凡笑了声:“这有何难?” 他张开双臂,浮在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对情侣:“本尊现在就送你们上西天!” 古老而沉重的木匾在林不凡的意念催动下,脱离原位,直直朝二人砸去! “砰——!” 木牌被砸得稀碎,但那两个人毫发无伤。该死的顾逢渊,关键时刻把那两个人推开了。 反倒是始作俑者林不凡,手腕上的红线发出了抗议,比之前更猛烈的反噬瞬间袭来。 仿佛无数根针扎进他的四肢百骸,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却撞进谢逢渊的怀里。 谢逢渊看着那对刚刚死里逃生的情侣,轻轻拉住了林不凡的手腕。 魔头的恶意毫不掩饰,因此反噬也并不留情。 那段有些透明的腕子上,已经有纵横蜿蜒的好几道痕迹,最深的一道就是刚刚这两个人的红线留下的,已经有些发黑了。 那对情侣惊魂未定,此刻也顾不上争执,连连向谢逢渊道谢。 经历这么一遭,两人的缘分竟因祸得福,有些重新黏合在一起的迹象——刚刚千钧一发之际,两个人下意识地都想先护住对方。 争吵也好、怨念也罢,都在危急时刻的本能反应里,暂且消融。 林不凡有些错愕地,感受到了缠绕着他的那些红线的“赏罚分明”。 两人之间的红线有所修复,一股充满暖意的力量涌入林不凡的魂体,与他所熟悉的一切力量都截然相反,和谢逢渊在那小摊子前解签时传来的滋养也并不相同。 这股力量更加扎实,像是一股涓涓细流,汇入他体内,而他作为一个魔头,竟并不排斥。 “生死有命,横加干涉,必遭天谴。”送走了两人,谢逢渊边说,边凝出法力,轻轻抚过林不凡的伤口,“这红线就像契约,你承接愿力,便需遵循其道。” “那本尊也成功了,”林不凡仍不能适应他的靠近,十分肉麻地抽走自己的手,“一个。” “嗯。”谢逢渊未再多言,认可了林不凡今天的“业绩”。 夜幕低垂,庙宇重归于寂静。 谢逢渊收了桌子,极其自然地再次牵住林不凡:“今天的香火已经散了,走吧,我们回家。” “回什么家?”林不凡扭着手想把他甩开,一脸“你脑子被驴踢坏了吧”的不可思议,“本尊纵横三界,除了尸山血海,何来的家?” 谢逢渊凝视着他,眼底情绪翻涌。 没了小庙窗棂漏进来的日光,谢逢渊整张脸几乎陷在黑暗里,显出些高深莫测的压迫感来。 但最终,他只是敛眸,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不容拒绝地说:“我说有,就有。” 周遭的景象忽然如水纹般动荡。 林不凡只觉眼前一黑,再亮起时,他已置身于一片足以摄魂的灯海之中。 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夜色川流不息。 ——这是他完全陌生的、数百年后的新世界,五光十色,斑驳陆离。 第3章 第 3 章 无数“铁皮盒子”拖着尾灯汇成湍急的河流,间或发出沉闷的轰鸣;高耸而规整的“方块高山”嵌着许多零碎的星光;五颜六色的巨大“幻术图腾”闪烁不止,看得林不凡眼花。 他铺开神识,虽然还去不了太远,却足够他看清楚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没有灵气也没有魔气,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陌生能量场,浮躁得林不凡这个天生不安分的魔头都感到不适。 “这是什么鬼地方?”林不凡强行压下心头震动,色厉内荏地呲牙,“你又用了什么邪门法术!” “不是法术,”谢逢渊牵着他,熟门熟路地走向某一处,“是我们的家。” 林不凡还没来得及对“我们的家”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就被旁边忽然响起的一阵劲爆音乐惊了一下。 路过他们身边的人手里拿着块“板砖”,毫无征兆地传出鬼哭狼嚎,还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嗡嗡震动。 “此人品味独特。”林不凡颇为欣赏地扭头打量着那人,“可惜没早生几百年,否则本尊定把他抓回魔宫,叫我那些手下好好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魔音!” 谢逢渊失笑片刻,把林不凡的头掰回来:“别看了,又不是他唱的。” 林不凡打掉他的手:“少对本尊动手动脚!” 谢逢渊的“洞府”,位于高层,陈设单调乏味。 林不凡当年坐拥魔宫,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他不怎么爱打理,那些东西全都放得杂乱无章,却自有一套混乱的华丽。 每每巡视自己的领地,林不凡都能从那一堆又一堆“破烂”中得到诡异的满足感。 但眼前谢逢渊的住处,秩序井然,规矩得令他浑身不适。 他环顾四周,只觉荒诞。 几百年前,他与谢逢渊仙魔对立,水火不容。他俩碰面就只会掐架,能打上个几天几夜,不知天地为何物。 如果有人告诉魔尊,有一天他和谢逢渊会坐在一起喝茶,他定会把那人一脚踹到仙门的石碑上抠都抠不下来。 现在,谢逢渊居然真的轻描淡写地递来茶盏,招呼林不凡坐。 “谢逢渊,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林不凡抱臂而立,质问道,“把话说清楚!” 谢逢渊将茶杯放下,抬眼看他,目光沉静:“我说了,三个任务,换一个答案。” 又是任务! “别以为本尊会受你胁迫。”林不凡嘴上从不肯矮人一等。 “不是胁迫,”谢逢渊走到他面前,指尖虚点那些红线,“是交易。林尊者,你难道不想尽快恢复力量,好‘砍死我’吗?” 谢逢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林不凡竟读出了几分“心情不错”的意味。 一想到对方的好心情是因为把自己抓了来,林不凡便觉非常不爽。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谢逢渊安排第一百零八种惨烈死法。 就在这时,一根黑气缭绕的红线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其上附着的愿力闪烁着,传递着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绝望、愤怒与不甘。 “来了,”谢逢渊眼神微动,“你的任务。” “本尊长了眼睛,自己会看!”林不凡没好气地哼道。 他凝神感知,发现这条红线连着的,正是白天在小庙里被他吓跑的陈悠。 此刻,陈悠正站在天台边缘。 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手中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男生和其他女孩子亲密的照片。 她眼前脚下,是令人眩晕的城市夜景。 林不凡已经顺着那根红线的牵引,跨越空间,来到了她身边。 陈悠的心声沸腾:“骗子……全是骗子!你们是不是都想我死?那我如你们的愿,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林不凡“啧”了一声,凡人为所谓的“爱”死去活来的戏码,他觉得愚蠢。 死亡不能让别人后悔。况且,别人的愧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么? 他厌恶这种“牺牲”,更厌恶这样的情绪竟然能通过那根红线,影响到他。 “她的红线将断未断,怨气缠身,寻常方法已难劝解。”谢逢渊也追了来,元神出窍,变作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魂体,跟在林不凡身边,“林尊者,你或许可以……” “闭嘴!本尊知道该怎么做。”林不凡打断他,他实在厌烦这根红线在他脑子里尖叫,他暂时压下,身形一闪,倏地出现在陈悠眼前。 情绪濒临崩溃的陈悠,猛的见到个男人凭空浮现,吓得失声尖叫,脚下踉跄,向后跌坐在地上。 “嘘,”林不凡食指抵着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吵死了!” 他飘飞在城市霓虹五颜六色的光晕里,居高临下,邪气森森。 陈悠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将惊叫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还认得本尊吗?”林不凡倾身逼近。 “唔……唔唔!”陈悠拼命点头。 “这不是还很怕死吗,”林不凡目光如刀,“什么烂心烂肺的东西,也值得你赔上性命?” 陈悠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在林不凡慑人的目光下十分无措。 见她憋得满脸通红,林不凡道:“本尊准你呼吸。” 陈悠这才敢放下手,大口地吸着气。 “你、你真的是……谢林祠的林仙人?” 林不凡见她总算能沟通了,眉梢微挑:“不然呢,你还拜了别的野鬼不成?” 陈悠连忙摇头。 此刻,谢逢渊才翩然现身,非常绅士地将人扶起。 陈悠看到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紧绷的精神稍微有所缓和:“你是谢林祠解签的道长……不,不对,您就是谢逢渊谢仙人!呜呜呜……神仙真的显灵了!” 见谢逢渊轻而易举地把陈悠全部关注牵走,林不凡又是一阵不爽。 他咬牙:可恶!这也能被这伪君子给比下去! “求求仙人指点,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陈悠抓着谢逢渊的衣服,泪眼涟涟。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神色不虞的林不凡,想起传说中谢仙人是个妻管严,于是又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林不凡。 林不凡“哼”了一声:“求我。” “求、求您……”陈悠怯生生开口。 “本尊给你两个选择。”林不凡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要么如我白日所言,让他除你以外一无所有,要么就叫他付出代价,然后一脚踹开。” 陈悠陷入沉默。 林不凡指尖轻点她的额头:“本尊的耐心有限,下次求也不管了。” “让我想想好吗……”陈悠抹了把眼泪。 林不凡点头:“行,你想。我数到三。” 魔尊当年从不给任何人犹豫的机会,“数到三”对他来说已经十分宽容。 “一……二……” “三”字话音刚落,陈悠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哽咽着抬头:“我选第二个。” 她做出选择的同时,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之重。 属于她的红线上,那些缠绕的黑气也随之消退些许。 林不凡冷冷“呵”了一声,指尖聚起一丝属于他的魔气,没入那条红线。 顺着红线,黑气瞬息抵达城市另一端。 那个让陈悠几度崩溃的男生,此刻正在酒吧里和朋友吹嘘,他对陈悠的痛苦不以为然。 “陈悠啊,也就我能忍她这么久,要死要活的,演给谁看呢?”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酒杯“啪”地炸裂,酒液混合着玻璃渣溅了他一身。 紧接着,他像被谁扼住了喉咙,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在所有人纷纷惊讶地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巴张张合合。 “我……我是个烂人……我对不起陈悠……对不起所有被我骗过的女孩……”他的脸色惊恐极了,忏悔中带着明显的颤抖,显然他很想让自己停下来,但是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他的狐朋狗友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他的手已经掏出手机,麻利地打开了直播。 陈悠的手机上弹出来特别关注账号的开播提示,她犹豫片刻,还是点了进去。 男孩是个小网红,因为脸好看,嘴巴又甜,轻易骗了一批粉丝,他一开播,直播间就不断有观众进入。 晃动的镜头里,对方撕心裂肺的忏悔,让意志并不坚定的陈悠差点当场反悔,却见镜头里的人操作片刻,把手机页面投到直播中。 “给大家看看我手机里的‘战利品’——”他脸色难看,手指却不听使唤地翻开聊天记录,许多不堪入目的内容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直播间瞬间炸锅,弹幕如潮水般涌来: “卧槽,这哥同时谈七八个啊……” “截图了截图了,主包校园墙见!” “真的假的,也是开眼了,第一次见到有人自爆卡车的……” “纯路人,这是什么走红的新赛道吗?” 酒吧里的人也纷纷举起手机拍摄,有人惊呼,有人讥讽,也有人骂他“人渣”。 他的狐朋狗友恨不得一蹦三尺远,纷纷表示并不认识他。 而他还在自曝:“我还骗她们的钱,用她们的身份证借了网贷……”每说完一句,他就扇自己一巴掌,整张脸很快肿如猪头,涕泪横流,丑态毕露。 “叮咚!”手机提示音响起,陈悠点开短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看直播没?你也被那个狗骗了吧,我们已经报警了,你要不要一起?” 陈悠没有马上回复,而是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萦,如今却狼狈成这样的人,恍神许久,忽然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喃喃道:“我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东西!” “谢谢你……林仙人,”她深吸一口气,答应了陌生联系人的邀请,眼神变得坚定,“我终于看清了,他不配!” 那段红线彻底被她切断,最后一缕缠着她的黑气也悄然消失不见。 她收拾好自己,对林不凡和谢逢渊深深鞠了一躬:“两位仙人,信女愿你们……百年好合。” 林不凡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白眼狼!恩将仇报! 如果不是谢逢渊及时拽住他,他恐怕又开始恐吓人了。 “一段不健康的关系,只会不断消耗你,他身上的很多‘气运’,多半汲取自你们的真心。”谢逢渊适时开口,嗓音温和有力,“你不必寄托在别人身上,同样的,你也值得更好的。” 陈悠连声道谢,离开了天台,她要去找其他被骗的受害人商量。 温暖而扎实的愿力,如期涌入林不凡的魂体。 “感觉如何?”谢逢渊问他。 “轻而易举,”他傲然抬头,“第二个。记住你说的话。” 谢逢渊看着林不凡,眼底笑意温柔。天台的夜风轻轻吹过这两个半透明的魂体,带起微凉的触感。 他牵起林不凡的手,按向自己的胸膛:“鉴于林尊者表现优异,这个答案我提前告诉你。” 林不凡有些错愕地看向谢逢渊。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死,因为……你的力量一直留在这里。” 月光与霓虹交织,林不凡清楚地看到,谢逢渊紧实的胸膛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疤痕里泛着浅淡的金色,边缘还有细小的、像红线上的编织纹路一样的红色纹样,隐约流动着些许光华。 “它既是我的伤痕,”谢逢渊目光灼灼地锁住林不凡,他一字一句,“也是我的……锚。” 心跳和呼吸一样滚烫,有那么片刻,林不凡呼吸一滞,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 他看着那道伤疤,仿佛透过几百年的时光,再次感受到当年的心情——刺下这一剑时,他冰冷而决绝,生怕捅得不够彻底。反正他也是将死之魔,能在死前杀掉自己的宿敌,也算魔生无憾。 而现在,他看着谢逢渊眼中带着些如释重负,又掺杂着痛苦与执着的复杂情感,第一次,厌恶和杀意被一种不知名的悸动压了过去。 他有些失神。 但也仅仅片刻而已。 他猛地推开了谢逢渊,追问道:“我可没给你下咒,这个又是怎么弄的?” “这是下一个问题,”谢逢渊见他这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从容收手,整理衣襟,语气又恢复了沉稳,“等你再做完三个任务,我就告诉你。” “……”林不凡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当年我也该给你下咒!” 如若重来,他一定咒这伪君子死个透彻,哪容得他几百年后在自己面前蹦跶! 林不凡忙着在心里更新谢逢渊的新死法,没注意到谢逢渊向楼宇缝隙里投去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