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深处》 第1章 第 1 章 暮春的苏州,总被一层化不开的湿雾裹着。 雨丝像极细的银线,从拂晓缠到日暮,把城郭里的青石板浸得发亮,也把锦绣坊后院那座漏风的绣棚,浇得满是潮腥气。 沈清沅坐在绣棚最靠里的角落,背后是块裂了缝的木板,冷风裹着雨星子钻进来,刮得她后颈发僵。 可她指尖的动作却半点没受影响,捏着根银红软丝,针尖刺破素绢的瞬间,连带着把窗外飘进来的雨丝都似要一并绣进布面里。 她面前的乌木绣绷上,一朵半开的白莲正徐徐舒展。 花瓣边缘用的是虚实针,近看能瞧见丝线排列的细巧,远瞧却像凝了层晨露,透着股清润的活气。 更奇的是,若把绢帕翻过来,背面竟也映着朵一模一样的莲。 只是颜色浅了三分,像被晨雾蒙住的影子,连花蕊里的金线都透着股朦胧的柔。 这是沈家传了三代的双面透绣绝技,针脚要藏在两层布面的缝隙里,丝线的配色得精确到同色不同阶,寻常绣娘连看都看不懂,却是沈清沅在这锦绣坊里,唯一能保住自己的依仗。 “清沅,歇会儿吧?这雨下得人心烦,线都滑手。” 旁边的春桃压低了声音,手里的针却没停。 明黄色的丝线在布面上歪歪扭扭地走了个错针,她慌忙要拆,指尖却被针尖扎出个小红点,血珠滴在布上,像朵难看的小痣。 沈清沅终于抬了抬头,把手里的银红丝缠回线轴上。 她的手指很细,指腹上有层薄茧,是常年握针磨出来的,虎口处还留着道浅疤。 她看向春桃,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安抚的稳:“别急,拆的时候用镊子挑着线结,慢些就好。” 春桃点点头,眼眶却有点红。 她攥着沈清沅的袖子,指尖冰凉,话没说出口,目光却往绣棚门口瞟了瞟。 沈清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瞧见雨幕里晃动的竹帘,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春桃烦的不是雨,是这雨里藏着的人。 三日前,城南的张万堂派了管家周福来绣坊。 那周福穿着身油亮的锦缎衣裳,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从绣棚这头走到那头,目光像黏腻的蛛网,在每个绣女身上扫过。 直到停在沈清沅身后,看她绣完那方双面莲手帕,他突然笑了,声音又尖又细:“这帕子不错,是谁绣的?” 当时沈清沅没敢抬头,是老嬷忙上前回话:“是我们坊里的绣女,叫沈清沅。” 周福就蹲下来,用玉扳指挑起那方手帕,指腹在绢面上蹭了蹭,目光却落在沈清沅的手上:“手真巧。我们老爷最近正缺个会绣活的,你跟我回府,保准比在这儿强。” 沈清沅当时只觉得指尖发冷,连针都差点捏不住。 张万堂是谁? 苏州城里没人不知道。 他靠着勾结府尹,垄断了半数绣品买卖,不仅压低给绣坊的价钱,还常以选绣女为名,强抢有几分姿色的绣娘做妾。 去年隔壁云绣阁的阿莲,就是被他抢走后,不到三个月就没了消息,后来有人说,是因为阿莲不肯顺从,被他打断了腿,扔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自周福说了那样的话以后,整个锦绣坊的空气就变了味。 绣女们见了沈清沅,要么躲着走,要么就唉声叹气,连老嬷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层化不开的愁。 果然,没等沈清沅把白莲的最后一片花瓣绣完,前院就传来了周福那标志性的尖嗓,像根生锈的针,硬生生扎进绣棚里,“沈清沅呢?我们老爷有话,让她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搬去张府。” 绣棚里的针声瞬间停了。 十几个绣女都低着头,手里的丝线缠在针上,乱成一团。 春桃攥着沈清沅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靠门口的阿翠身子发颤,手里的绣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去年阿翠的姐姐就是被周福看上,逃了三次,最后还是被抓回去,如今连家都不敢回。 沈清沅深吸了口气,捏着绣针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绢面上的白莲,那细腻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还在时的模样。 母亲也是这样,坐在窗前绣双面绣,阳光落在她的发上,连丝线都闪着暖光。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 周福正叉着腰站在那里,锦缎衣裳的下摆沾了点雨泥,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嚣张。 他身后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手里拿着根木棍,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见沈清沅抬头,周福冷笑一声,“我们老爷说了,瞧你这双手巧,进了府就是三姨太,吃穿不愁,不比在这破绣坊里做苦工强?识相点,赶紧收拾东西,别让我们动手。” “我不嫁。” 沈清沅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落在冰面上的石子。 她父母当年就是因为不肯把传家的绣谱卖给张万堂,才被安了个 “通匪” 的罪名,在大堂上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含冤死在牢里。 那时候她才八岁,躲在老嬷身后,看着父母的灵柩被抬走,连最后一面都没敢见。 如今张万堂要她做妾,简直是往她心上捅刀子。 周福愣了下,像是没料到她敢拒绝,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不嫁?你一个孤女,吃着锦绣坊的饭,住着锦绣坊的屋,老爷肯要你,是给你脸!别给脸不要脸!” 他上前一步,粗粝的手就要去拽沈清沅的胳膊,“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周管家慢着。”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是绣坊的老嬷。 老嬷手里拿着个竹篮,里面放着刚晒好的丝线,篮子上还沾着水珠。 她脸上堆着笑,皱纹挤在一起,却快步挡在了沈清沅身前,把她护在身后,“您看这孩子,年轻不懂事,说话冲了点,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只是她这几日染了风寒,昨儿还咳了半宿,怕是会过了病气给老爷。不如容她养几日,等病好了,我亲自送她去张府,您看行吗?” 周福瞥了眼老嬷,又低头看了看沈清沅。 沈清沅确实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连眼眶都透着点红。 他琢磨了会儿,觉得也不差这几日,反正这苏州城里,还没人敢跟张万堂作对。他啐了口,唾沫星子溅在地上的雨水里,“算你们识相,就三日,三日后我再来,要是人没准备好,仔细这绣坊的门。” 。 说罢,他甩着袖子,带着家丁骂骂咧咧地走了。 绣棚里的人这才松了口气,阿翠捡绣绷的时候,手还在抖。 春桃眼圈红红地拉着沈清沅:“清沅,这可怎么办啊?张万堂那人…… 他不会放过你的。” 其他绣女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有的说让她逃去乡下,有的说找个媒人赶紧嫁了,还有的叹着气说:“唉,要是当年沈老爷还在,张万堂也不敢这么嚣张。” 沈清沅没说话,只是对着老嬷深深福了福身,“谢老嬷。” 老嬷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没多说什么,只是朝她使了个眼色,转身往自己的小耳房走。沈清沅会意,跟在她身后。 老嬷的耳房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张小桌。 桌上放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还剩半碗冷掉的粥。 关上门后,老嬷从床底下摸出个布包,布包是用粗麻布做的,边角都磨破了,她把布包塞到沈清沅手里,“这里面有五两银子,是我攒了好几年的,你拿着。还有张地图,是去城西破庙的路,那庙虽然破,却还能遮风挡雨。” 沈清沅捏着布包,只觉得沉甸甸的,不仅是银子的重量,还有老嬷的心意。她愣住了,声音有点发颤:“老嬷,您…… 您为什么要帮我?” 老嬷的眼圈红了,她拉着沈清沅的手,指腹蹭过她虎口的疤,“你爹娘当年救过我的命啊。二十年前,我还是个流落街头的乞婆,快饿死的时候,是你娘给了我一碗热粥,还把我带回府里,教我绣活。后来你爹被张万堂陷害,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说清沅还小,你帮我护着她,别让她再受委屈。我答应了他,就不能食言。” 老嬷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铜制绣绷。 绣绷只有巴掌大,边缘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几根没拆干净的丝线,是沈母当年常用的。“这个你拿着,就当是你爹娘陪着你。夜里走的时候,记得走后门,我会把锁撬松。” 沈清沅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她重重地给老嬷磕了个头,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却觉得心里暖得发疼,“老嬷大恩,清沅此生不忘。等我以后有能力了,一定回来报答您。” “快起来,别耽误了时辰。” 老嬷扶她起来,又叮嘱,“城西破庙近来住着个外地来的商人,看着不像坏人,要是实在没去处,或许能求他帮衬一把。只是你要小心,别轻易信人。” 沈清沅把布包和铜绣绷紧紧抱在怀里,点了点头。 她看了眼窗外,雨还在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像块沉甸甸的墨布。 回到绣棚,沈清沅把东西藏在床板下,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坐回绣绷前。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没心思绣活,指尖的丝线总是缠错,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又沉又慌。 她能听到绣女们的窃窃私语,能感受到她们担忧的目光,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必须逃,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连累绣坊里的人。 这一夜,雨下得更大了。 风裹着雨,砸在绣棚的竹帘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像有人在外面敲门。 沈清沅缩在床角,怀里抱着那方双面莲手帕,听着外面的更鼓声。 一更,二更,三更…… 每一声更鼓,都像敲在她的心上。 终于,三更天的最后一声鼓响落下。 沈清沅悄悄爬起来,从床板下摸出布包和铜绣绷,塞进怀里。她没敢点灯,借着窗外的微光,摸索着往后门走。 绣棚里的其他绣女都睡着了,只有春桃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清沅,别去……” 沈清沅的脚步顿了顿,心里一阵发酸,却还是咬着唇,继续往前走。 后门果然没锁,只是虚掩着。老嬷站在门后,手里拿着件蓑衣,见她来,连忙把蓑衣披在她身上,“夜里冷,披着这个。路上小心,别回头。” 沈清沅看着老嬷花白的头发,看着她眼里的不舍,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句,“老嬷,您多保重。” 老嬷摆了摆手,催促她快走。 沈清沅咬着唇,最后看了眼锦绣坊的灯火。 那灯火在雨夜里摇曳,像颗微弱的星,然后她转身,冲进了无边的雨幕里。 城西的路很难走。 泥泞的小路被雨水泡得发软,每走一步,绣鞋都会陷进泥里,拔出来时,带着沉甸甸的泥块。冰冷的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往下灌,打湿了她的里衣,冻得她牙齿打颤。 怀里的铜绣绷硌着胸口,有点疼,却让她心里多了点底气,这是她爹娘留下的东西,有它在,就像爹娘在陪着她一样。 她照着老嬷给的地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地图是用粗纸画的,上面用墨笔标着路线,还写着几个字,“过石桥,左转,见老槐树即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终于看到了那座石桥。 石桥是用青石板铺的,桥面上长满了青苔,滑得很。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刚想左转,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站住!谁在那儿?” 是张府的家丁。 沈清沅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躲到了桥洞下。 桥洞很小,只能容下一个人,她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雨水顺着桥洞的缝隙滴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刺骨。 “刚才好像看到个人影,怎么没了?” 一个家丁的声音传来。 “管他呢,说不定是只猫。赶紧巡逻,要是让那沈清沅跑了,周管家饶不了我们。” 另一个家丁说。 脚步声渐渐远了。 沈清沅这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她不敢多待,连忙从桥洞下钻出来,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她终于看到了那棵老槐树。老槐树很高,枝桠茂盛,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到它粗壮的树干。 老槐树旁边,就是那座破庙。破庙的门是虚掩着的,门上的漆已经掉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 沈清沅推开庙门,走了进去。庙里很暗,只有几缕月光从屋顶的破洞里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灰尘上。她刚想找个地方坐下,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心里一紧,猛地转过身,手里紧紧攥着怀里的铜绣绷,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用来防身的东西。 月光下,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庙门口。 他穿着件玄色长衫,衣角沾了点泥,手里拿着把油纸伞,身姿挺拔。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正静静地看着她。 沈清沅的心跳得飞快,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她咬着唇,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声音带着点颤抖,“你…… 你是谁?” 男人没说话,只是缓缓走进庙里。他的脚步很轻,落在地上的灰尘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走到沈清沅面前,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铜绣绷上,又移到她苍白的脸上,最后落在她膝盖上的泥渍和血迹上,刚才在石桥下躲家丁时,她的膝盖不小心磕到了石头,流了点血,现在已经结痂了。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却很沉稳,“雨这么大,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在这里?” 沈清沅没敢回答。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张万堂派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她只是紧紧咬着唇,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警惕,他收起油纸伞,放在门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沈清沅面前:“你的膝盖流血了,先用这个擦擦吧。” 沈清沅看着那块帕子。 帕子是白色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针脚很细,一看就是上好的绣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接。她知道,在这乱世里,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心。 男人见她不接,也没勉强,只是把帕子放在旁边的石头上。他又看了眼沈清沅怀里的铜绣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却没再多问。 他转身走到庙的另一角,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然后闭上眼睛,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沈清沅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稍微松了点气。她走到男人对面的角落里,坐下。怀里的布包和铜绣绷还紧紧地抱着,她不敢放松警惕。 雨还在下,庙里很静,只有雨声和风吹过屋顶破洞的声音。 沈清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觉得又冷又累。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老嬷,想起了锦绣坊里的绣女们,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张万堂的追捕。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男人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沅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回答:“沈清沅。” 男人 “嗯” 了一声,没再追问。 庙里又恢复了安静。 沈清沅靠在墙上,渐渐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她实在是太累了,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加上今夜的奔波,让她几乎撑不住了。她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在她睡着之前,她似乎听到男人又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沈家…… 双面绣……” 只是她已经来不及细想,就坠入了梦乡。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坐在窗前绣双面绣,父亲在旁边看书,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春天的风。 第2章 第 2 章 天快亮时,沈清沅是被露水滴在脸上的凉意惊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破庙屋顶的破洞,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透过洞眼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金晃晃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润,倒比绣坊后院那股潮霉味好闻些。 浑身的酸痛紧跟着袭来,膝盖处的伤口被夜里的寒气浸得发僵,一动就牵扯着疼,怀里的铜绣绷硌得胸口发闷,她这才想起自己还缩在破庙的角落里,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不是梦。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庙的另一角。 那个玄色长衫的男人还坐在那里,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双眼微闭,像是还在睡着。 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鼻梁高挺,唇线抿得很紧,连睡着时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他手边放着那把油纸伞,伞面上的水珠已经干了,只留下几道浅淡的水痕。 沈清沅悄悄松了口气,却没敢放松警惕。 她慢慢坐直身子,拢了拢身上的蓑衣。这蓑衣是老嬷给的,虽旧却厚实,昨夜帮她挡了不少风雨。 随后她顺着衣服往下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银子还在,地图也没湿,悬着的心又放下些。 只是指尖碰到铜绣绷时,她忽然想起什么,慌忙去摸腰间,那方绣了一半的双面莲手帕。 不见了! 那手帕是她从绣坊逃出来时随手塞在腰间的,上面不仅有她的绣技,还绣着沈家特有的莲纹。 若是被张万堂的人捡到,一眼就能认出是她的东西。 沈清沅的脸色瞬间白了,她低头在身边的草堆里翻找,指尖因着急而微微发颤,连膝盖的疼都顾不上了。 “找这个?”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沈清沅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就见那男人不知何时醒了,正站在她面前,手里捏着一方素色绢帕,正是她丢失的那方双面莲手帕。 帕子被叠得整整齐齐,上面的雨渍已经干了,连绣线都显得比昨夜更鲜亮些。 沈清沅的心跳骤然加快,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拿,却又顿住了。 她忽然想起昨天迷离之际耳边响起的话语,这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指尖捏着帕子的一角,轻轻递到她面前,语气没什么波澜,“昨夜你睡着时掉在草堆里了,我捡起来晾了晾。” 他的目光落在帕子上那朵半开的白莲上,停顿了一瞬,才又移开,“这绣法,倒是少见。” 沈清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攥得发白,却还是强作镇定地接过帕子,叠好塞进怀里,声音细弱却坚定,“家传的小玩意儿,登不上台面。” 她不敢多提,怕言多必失,只是对着男人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拾还。” 男人 “嗯” 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身走到庙门口,弯腰拿起地上的一个布包。 沈清沅昨晚没注意到,那布包看着沉甸甸的,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他打开布包,从里面拿出两块干硬的麦饼,还有一个水囊,走回来递给她一块麦饼和水囊,“先垫垫肚子,雨后路滑,你身子弱,空着肚子走不了远路。” “多谢。”沈清沅接过,这饼子到像是之前她常爱去的那家铺子买的,嘴里下意识便说,“这家的笋丁包也不错。” 这句话说的很轻,她没等来对方的回应。 或许他并未听见。 麦饼带着点淡淡的麦香,虽硬却没发霉,水囊里的水是温的,显然是他提前温过的。 沈清沅捏着麦饼,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却也更警惕了,他一个外地商人,怎么会随身带着温好的水?又怎么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逃犯如此周到? 她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公子的恩情,清沅记在心里,只是…… 我如今身无长物,怕是暂时还不上。” “不必还。” 男人靠回墙壁,自己也拿起一块麦饼慢慢吃着,动作从容,不像赶路的商人,倒像在闲庭信步,“我姓谢,单名一个砚字。来苏州是做些布帛买卖的,昨夜也是避雨才来这破庙,算是巧合。” 谢砚。 沈清沅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没再多问。 她知道,在外行走,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自己尚且瞒着身份,没资格追问别人。她小口咬着麦饼,慢慢咀嚼,目光却忍不住往谢砚手边的布包瞟。 那布包里除了干粮,似乎还裹着些纸张,边角露出来一点,像是画着什么图样。 谢砚像是没察觉她的目光,吃完麦饼,擦了擦手,才开口问道:“你昨夜从锦绣坊逃出来,是因为张万堂?” 沈清沅咬麦饼的动作猛地一顿,抬头看向谢砚,眼里满是惊愕。 他怎么知道?难道他认识张万堂?还是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来历? 见她这副模样,谢砚淡淡解释,“张万堂在苏州城里名声不小,他强抢绣女的事,不少人都知道。昨夜我在庙外听到家丁巡逻的声音,提了你的名字,猜的。” 原来是这样。 沈清沅松了口气,却还是没敢多说,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些:“他要我做妾,我不肯。” 谢砚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没说话,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 张万堂不仅垄断布帛买卖,还涉嫌勾结官员贪墨,他这次来苏州,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只是张万堂行事缜密,查了半个月,还没找到确凿证据。 如今沈清沅是从锦绣坊逃出来的,而锦绣坊正是张万堂控制的绣坊之一,说不定能从她这里找到线索。 只是他不能表露身份,只能旁敲侧击:“张万堂势力不小,你就算逃出来,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沈清沅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老嬷只说让她来破庙,却没说之后的路。 回乡下?她没有亲戚在乡下;去别的城?她身无分文,连路都不认识;留在苏州?张万堂的人肯定在四处找她,迟早会被发现。 见她垂着头,睫毛上沾着点水汽,像只无措的小兽,谢砚心里微动,放缓了语气,“我在城西租了个小院,还算清静。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先住那里。只是我平日里要去跑买卖,你得自己照应自己。” 沈清沅忽而抬头,眸低微亮有些惊讶地看着谢砚。 她没想到谢砚会主动提出让她住到他的小院里,那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院,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 可转念一想,她如今走投无路,谢砚若是想害她,昨夜就不必救她,更不必给她食物。而且,谢砚是外地来的商人,张万堂的人未必会注意到他。 “这…… 会不会太麻烦谢公子了?” 沈清沅还是有些犹豫。 “不算麻烦。” 谢砚站起身,拿起油纸伞和布包,“我那小院里正好有间空房,你住进去,还能帮我看顾下院子。另外,我最近收了些布料,需要人帮忙整理,你若是会绣活,或许也能帮上忙,我会给你工钱,不算白住。” 整理布料? 沈清沅心里一动,她最擅长的就是和丝线布料打交道,若是能靠这个挣工钱,就能养活自己,不用再依赖别人。 而且,整理布料也不会暴露身份,倒是个稳妥的法子。 她咬了咬唇,抬头看向谢砚,眼神里多了些坚定,“多谢谢公子。清沅不会给公子添麻烦,整理布料的活,我能做。” 谢砚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往庙外走,“走吧,趁现在天还早,路上人少。” 沈清沅连忙跟上,把蓑衣叠好抱在怀里,紧紧攥着怀里的铜绣绷和布包。 走出破庙时,晨光已经洒满了大地,远处的稻田里泛着绿油油的光,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空气清新得让人心旷神怡。 谢砚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似乎在刻意等她。 沈清沅跟在后面,注意到他的玄色长衫虽然沾了些泥,却浆洗得很干净,袖口和领口的针脚也很整齐,不像是落魄商人穿的衣服。 而且,他走路时脊背挺直,眼神锐利,偶尔看向路边的店铺时,目光里带着些审视,倒像是在查探什么,而非看买卖。 沈清沅心里又泛起一丝疑窦,却没敢问,她现在只能相信谢砚,若是连他都不能信,她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城西的居民区。 这里的房子大多是青瓦白墙,比城南的贫民窟规整些,却也不算富裕。 谢砚带着她走到一个小院前,推开了斑驳的木门。 小院不大,院里种着一棵老桂树,枝叶茂盛,树下放着一张石桌和两把石凳。院子东侧有两间正房,西侧有一间耳房,看起来确实清静。 “你住那间耳房吧。”谢砚指了指西侧的耳房,“里面有床和柜子,都是干净的,你收拾下就能住。正房我住一间,另一间放布料,你若是要整理,就去那间。” 沈清沅点了点头,走到耳房门口。 推开门,里面果然很干净,床上铺着浆洗过的粗布床单,柜子虽然旧,却没什么异味。她放下怀里的东西,转身对谢砚道:“多谢谢公子。” “不用客气。” 谢砚把布包放在正房门口,“我去街上买些米粮和菜,你先收拾下。对了,”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沅,“在外面不要轻易提你的名字,也不要露你的双面绣,张万堂的人若是看到,会起疑心。” 沈清沅心里一暖,没想到谢砚会考虑得这么周全,她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谢公子。” 谢砚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小院。 沈清沅关好耳房的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是她父母死后,第一次有了个暂时安稳的住处。她走到床边,拿起那个铜绣绷,轻轻摩挲着边缘的纹路。 这是娘的东西,娘当年就是用这个绣绷,绣出了名动苏州的百鸟朝凤。 她想起老嬷,不知道老嬷现在怎么样了?张万堂的人会不会为难她?还有锦绣坊里的绣女们,张万堂会不会因为她逃走,而更加压榨她们? 想到这里,沈清沅的眼神沉了下来。 她不能就这么躲着,她要变强,要靠自己的绣技养活自己,还要想办法救老嬷,救那些被张万堂压榨的绣女们。 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沈清沅心里一紧,以为是谢砚回来了,刚想开门,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沅?你在里面吗?我是春桃!” 春桃?沈清沅愣住了。 春桃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是张万堂的人派她来的? 她走到门边,小声问道:“春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老嬷让我来的!” 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嬷说你可能在这里,让我给你送点东西。张万堂的人今早去绣坊了,说要找你,老嬷把他们打发走了,让我赶紧来告诉你,让你小心点。” 沈清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连忙打开门。 春桃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布包,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沾着点泥,显然是跑过来的。 “清沅,你没事吧?”春桃拉着沈清沅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我听说你逃出来了,一直担心你。” “我没事,你别担心。” 沈清沅拉着春桃走进耳房,“老嬷怎么样了?张万堂的人没为难她吧?” “没有,老嬷说你染了风寒,去乡下养病了,张万堂的人没怀疑。”春桃把布包递给沈清沅,“这是老嬷让我给你的,里面有几件你的衣服,还有她攒的一些碎银子。老嬷还说,让你别惦记她,好好照顾自己,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找她。” 沈清沅接过布包,里面的衣服还带着老嬷身上的皂角味。她捏着那些碎银子,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老嬷自己都过得清贫,却还处处为她着想。 “对了,清沅,”春桃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张万堂最近在四处收绣品,给的价钱比以前更低了,还说要是绣女们绣得慢,就扣工钱。而且,他还把隔壁云绣阁的绣女都拉到他自己的绣坊里,说是统一管理,其实就是想更方便压榨我们。” 沈清沅的眼神冷了下来。张万堂这是想把苏州所有的绣女都控制在手里,好让他垄断整个绣品买卖,赚更多的钱。 “春桃,你回去告诉老嬷,让她和绣女们都小心点,别跟张万堂的人硬碰硬。”沈清沅擦干眼泪,语气坚定,“我会想办法的,总有一天,我们能摆脱张万堂的控制。” 春桃点了点头,又叮嘱了沈清沅几句,怕被人发现,就匆匆走了。 沈清沅送春桃出门,刚关上门,就看到谢砚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个菜篮,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是锦绣坊的绣女?” 谢砚问道,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嗯,是我的朋友,来给我送点东西。” 沈清沅有些紧张,怕谢砚误会。 谢砚点了点头,走进院子,把菜篮放在石桌上,“张万堂最近在加紧控制绣坊,你以后尽量少和锦绣坊的人联系,免得被他的人盯上。” 第3章 第 3 章 晨雾还没散尽时,沈清沅已经起身整理布料了。 谢砚昨夜把放布料的正房钥匙给了她,推开门时,满室的棉麻丝帛气息扑面而来,架子上叠着半尺高的素绢,竹筐里装着染好的青蓝丝线,墙角还堆着几匹没拆封的云锦,料子细滑得能映出人影。 这些布料看着寻常,却都带着点特殊的印记,素绢边角绣着极小的 “张” 字,云锦的布头上盖着枚模糊的朱印,像是官府采买时用的戳记。 沈清沅指尖抚过那枚朱印,眉头轻轻蹙起。 张万堂垄断苏州绣业,素来只从自己控制的染坊和织坊收料子,这些布料上的印记,倒像是从他手里流出来的。 可谢砚是外地商人,怎么会拿到张万堂的货? 她正琢磨着,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转头看去,谢砚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身上还沾着点晨露,手里攥着束刚摘的野菊,黄灿灿的,插在石桌旁的粗瓷瓶里,倒给这素净的小院添了几分生气。 “先吃饭吧,布料下午再整理也不迟。” 谢砚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来,里面是两碗白粥,一碟酱菜,还有两个热腾腾的肉包,香气瞬间漫开来。 沈清沅这才觉出饿,昨夜的麦饼早就消化完了,她走到石桌旁坐下,看着碗里的白粥,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谢公子怎么知道我爱吃肉包?” 沈清沅咬了口包子,肉馅里掺了点笋丁,鲜得很。 她不过是随口提了句,还以为他没有听到,没想到谢砚竟记在了心里。 谢砚正用勺子搅着粥,闻言动作顿了顿,耳尖微不可察地红了点,却只淡淡道,“路过包子铺,看着新鲜就买了。” 他没说,自己在铺子里站了半刻,特意让掌柜多放了笋丁,也没说,今早特意绕了两条街,就为了买这家口碑最好的包子。 沈清沅没戳破,只是低头喝粥,目光却又落回了那些布料上,“谢公子这些布料,看着倒是上好的料子,是从哪家织坊收的?” 谢砚抬眼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像是在考量她的用意,片刻后才道,“是从城西的同顺织坊收的,那家织坊老板是我旧识,给的价钱还算公道。” 沈清沅心里咯噔一下。 同顺织坊她知道,去年就被张万堂强占了,老板气得吐血,没多久就病逝了,如今早成了张万堂的产业。 谢砚说和老板是旧识,要么是不知道织坊易主的事,要么就是…… 在瞒着她什么。 她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手里的包子忽然就没那么香了。 谢砚看着她垂下去的眼睫,知道她大概起了疑心,却没解释。 查案的事牵连太广,他不想把她卷进来,可昨夜看到她握着铜绣绷时的坚定,又觉得这姑娘未必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 吃过饭,谢砚说要去街上看布市,临走前叮嘱沈清沅,“中午我会带饭回来,你别出门,昨儿我看到张万堂的人在附近巡查,手里拿着你的画像,小心些。” 沈清沅心里一紧,连忙点头,“我知道了,谢公子放心。” 谢砚走后,沈清沅又回到放布料的正房。 她蹲在架子前,仔细翻看着那些素绢。每一匹的边角都有 “张” 字印记,只是绣得极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想起春桃说的,张万堂最近在加紧收绣品,连染坊和织坊都管得更严了,这些布料怕是他用来垄断市场的私货,谢砚一个外地商人,怎么能拿到这么多?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走到墙角那堆云锦旁,伸手去翻最底下的一匹,忽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不是布料的质感。 忽然她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抽出来,是个布制的小册子,封面已经磨破了,里面夹着几张纸。 打开一看,沈清沅的呼吸瞬间顿住了。 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表格,记着 同顺织坊,锦绣坊,云绣阁的名字,后面跟着数字,像是银钱的数目,还有几行小字,写着 “张万堂,府尹 ,每月初五交货”。 最底下还有张草图,画着城南码头的位置,标注着私运布料的字样。 这哪里是商人的账本? 沈清沅的手微微发颤,心里翻江倒海。 所以谢砚不是商人,他是来查张万堂的。 那么她在这里起到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如果从一开始遇到谢砚就不是一个巧合呢?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谢砚回来了。 沈清沅慌了神,连忙把小册子塞回云锦底下,按原样摆好,快步走出正房,装作在整理院子里的野菊。 谢砚提着食盒走进来,看到她在摆弄菊花,脚步顿了顿,“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屋里闷,出来透透气。” 沈清沅的声音有点发紧,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砚没多说,把食盒放在石桌上:“买了点糖醋鱼,快过来吃。” 沈清沅走到石桌旁坐下,看着碗里的糖醋鱼,却没什么胃口。 谢砚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她碗里,“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 沈清沅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谢公子,你…… 真的是来做布帛买卖的吗?” 谢砚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目光深邃,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 沈清沅的心跳骤然加快,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片刻,谢砚才缓缓开口,“我确实是来做买卖的,只是这买卖,比寻常的要复杂些。” 他没说透,却也没完全否认,语气里带着点试探,“清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清沅攥紧了筷子,心里挣扎着,她不知道该不该把看到小册子的事说出来。 若是说了,谢砚会不会觉得她窥探他的秘密?若是不说,她心里的疑窦又解不开。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还伴着男人的呵斥声,“开门!我们是张府的人,例行巡查!” 沈清沅的脸色瞬间白了,手里的筷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谢砚连忙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别慌,你回耳房,把门关紧,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的布巾,递给沈清沅:“把头发包起来,别让人看到你的样子。” 沈清沅接过布巾,手忙脚乱地包好头发,快步跑回耳房,紧紧关上了门。她靠在门板上,能听到谢砚打开院门的声音,还有张府家丁的嚣张问话:“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外地来的商人,租了这院子放布料。” 谢砚的声音很沉稳,听不出丝毫慌乱,“几位官爷巡查,可有凭证?” “凭证?我们张府的话就是凭证!” 一个家丁的声音响起,“最近有个叫沈清沅的绣女逃了,你见过吗?” “沈清沅?没听过。” 谢砚的声音里带着点疑惑,“我刚来苏州没几天,平日里都在布市忙活,没见过什么绣女。” “没见过?那我们要进去搜搜。” 家丁说着,就传来了脚步声,像是要进院子。 沈清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着怀里的铜绣绷,若是他们搜到耳房,她就全完了。 忽然在这时谢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冷意,“几位官爷,我这院子里放的都是值钱的布料,若是搜坏了,你们赔得起吗?再说,我是守法商人,若是你们无凭无据就搜查,我大可以去府尹那里告你们。” 府尹两个字一出,门外的脚步声顿住了。 沈清沅能听到家丁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显然是怕了。 过了片刻,一个家丁的声音传来:“算你识相,我们走。” 脚步声渐渐远了,谢砚关上了院门。 沈清沅这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她打开耳房的门,看到谢砚正站在院子里,眉头皱着,脸色不太好。看到她出来,他快步走过来,“没吓到你吧?” “没有,多谢谢公子。” 沈清沅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心里却对谢砚多了几分感激,刚才若不是他,她恐怕已经被抓走了。 谢砚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却还是板起脸,“我不是让你别出来吗?万一被他们看到,就麻烦了。” “我…… 我担心你。” 沈清沅小声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颊瞬间红了。 谢砚愣了一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刚才的紧绷瞬间消散了不少。他别开眼,咳嗽了一声,“以后别担心这些,我能应付。” 两人站在院子里,桂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动,落下几片碎影,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沈清沅看着谢砚的侧脸,想起那本查案的小册子,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谢砚是来查张万堂的,她知道绣坊的情况,或许,她能帮上忙。 “谢公子,” 沈清沅鼓起勇气开口,“我知道张万堂在绣坊做的那些事,若是你需要,我可以告诉你。” 谢砚转头看向她。 他心里知道,她肯定会主动提出帮忙,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这张有几分熟悉的脸,缓缓道:“清沅,查张万堂的事很危险,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我已经卷进来了。” 沈清沅抬起头,眼神坚定,“他害了我爹娘,又想逼我做妾,还压榨那么多绣女,我不能就这么看着。”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晨光,坚定又执着。谢砚看着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骨子里藏着比谁都强的韧劲。 谢砚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但你要答应我,凡事都要听我的,不能擅自行动。” 沈清沅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