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绣口》 第1章 第 1 章 她,沈清辞,一个在现代写了三本书、粉丝三百(其中两百是同行友情互关)的扑街作家,现在正面临着穿越生涯的第一次重大危机。 饿。 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抽搐着发出无声的抗议。 眼前是半碗冷硬的糙米饭,一碟不见油星的腌菜,这就是她这侯府庶女的晚膳。 送饭的婆子嘴角下撇,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凝成实质。 “三姑娘,府里近来用度紧张,您多担待。” 她垂下眼,没说话。 不是不想,是饿得没力气。 原主这身子,怯懦得像只兔子,在嫡母嫡姐的阴影下,能活到十五岁已是奇迹。 就在她琢磨着是不是该放下现代人的尊严,去院子里啃点绿化带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叮!文字意志系统检测到合适宿主,绑定中……绑定成功!】 【新手任务发布:请针对当前处境,书写一段不少于20字的文字表述,要求意境优美,能准确传达情绪。系统将根据质量评定并奖励“金句次数”。】 来了!穿越者的标配! 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点中二,但此刻它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集中意念。 笔墨纸砚? 不,这个系统高级得很,意念输入即可。 是直接写她快饿死了,给点吃的吗?不,系统要的是优美的文字。 她调动起一个职业作家的全部素养,在脑海中缓缓勾勒: “腹内诗书磨欲尽,残羹冷炙对空庭。清风不识人间味,犹自穿帘戏纸棂。” 既点了饥饿,又诉说了才情不遇的孤寂,还借景抒情,意境够凄美了吧?完美符合要求! 【叮!检测到宿主创作七言绝句一首。】 【系统评定:文字优美,意境深远,精准传达了孤寂与贫寒之境。评级:乙上。】 【奖励:金句次数x 1】 【系统额外点评:末句“犹自穿帘戏纸棂”灵动而不失哀婉,可见功力。特别满意,赠送额外次数x 1!】 成了!还买一送一! 她强忍激动,立刻用意念打开系统商城。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她眼花缭乱,她的目光直接锁定在食物区。 【一份热气腾腾的肉丝面】:金句次数x 0.5 【一碟精致桂花糕】:金句次数x 0.5 【强身健体丸(弱效)】:金句次数x 5 她毫不犹豫,用一次次数兑换了肉丝面和桂花糕。 下一刻,一碗香气扑鼻、点缀着葱花和嫩滑肉丝的热汤面,连同那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凭空出现在她破旧的木桌上,热气氤氲,驱散了满室的清冷。 她端起碗,喝下第一口热汤。 温暖的汤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带来的不仅是饱腹感,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一碗热汤面下肚,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她仔细研究着脑海里的系统面板,“金句次数”还剩下1次。 商城里的东西琳琅满目,从【肤若凝脂(三日体验)】到【才思敏捷(一小时)】,应有尽有,但大多价格不菲。 那枚能改善这破败身子的【强身健体丸(弱效)】需要5次,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她正琢磨着怎么再触发任务,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和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刻意拔高的嗓音:“大小姐,您慢点儿,这院子偏僻,仔细脚下。” 大小姐?她那嫡出的长姐,沈清漪? 记忆里,这位长姐是侯府真正的明珠,容貌昳丽,才名远播,更是嫡母的眼珠子。 原主对她,是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她迅速将碗碟收回系统空间——幸好这功能是自带的,否则还真不好解释。 刚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房门就被不客气地推开了。 当先进来的少女,穿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珠光宝气,映得这陋室都亮堂了几分。 她容貌确实娇艳,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视,像打量一件碍眼的杂物。 “三妹妹今日气色倒好,没在屋里哭鼻子?” 沈清漪用绣着兰草的丝帕轻轻掩了掩鼻,仿佛这屋里有什么不洁的气味,“也是,听说昨儿个厨房忙乱,连妹妹的份例都耽搁了,我还担心妹妹饿着了,特意过来瞧瞧。”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大丫鬟,闻言都低低窃笑起来。 她垂下眼睫,学着原主怯懦的样子,细声细气道:“劳长姐挂心,我用过些点心了。” “点心?” 沈清漪挑眉,目光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这屋里冷灶冷锅的,妹妹是从哪儿变出的点心?莫非是学了什么仙法不成?” 她步步逼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还是说,妹妹手脚不干净,去厨房偷拿了?” 这话就极其刻薄恶毒了。若坐实了偷窃的名声,在这侯府里,原主怕是真要活不下去了。 她心头火起,但知道此刻硬顶绝非良策。 正思忖着如何应对,那救命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叮!即时任务发布:面对嫡姐的污蔑与嘲讽,请书写一段文字予以回击,要求不卑不亢,内含风骨,且不失文采。限时一分钟。】 任务来了!而且要求明确——“不卑不亢,内含风骨,不失文采”! 她脑中飞速运转,现代积累的诗词歌赋、名言警句如同流光闪过。 直接骂回去不行,太露骨;一味示弱更不行,不符合任务要求。 必须绵里藏针,既要表明态度,又要显得有文化,有格调。 有了! 她抬起眼,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平静地迎上沈清漪带着恶意的视线,声音依旧轻柔,却清晰地说道:“长姐说笑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心若冰清,何惧人言?腹有诗书,自能果腹。” 短短三句,二十四个字。 第一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表明立场,不屑争辩。 第二句“心若冰清,何惧人言”展露风骨,无所畏惧。 第三句“腹有诗书,自能果腹”更是巧妙! 既回应了“偷拿点心”的污蔑,她有精神食粮,不稀罕你那点吃食。又暗戳戳地点出自己读书人的身份,隐隐压了这只会内宅争斗的嫡姐一头。 意境、风骨、文采,全都有了! 沈清漪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准备好的所有奚落和刁难,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被那棉里藏的针扎了一下。 她脸上的讥诮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被冒犯的恼怒。 她身边一个机灵的丫鬟见状,立刻出声呵斥:“三姑娘这是什么话!大小姐好心来看你,你竟敢出言顶撞!” 【叮!检测到宿主创作箴言三句。】 【系统评定:言辞精炼,对仗工整,风骨凛然,完美达成任务要求。内含‘冰清’‘诗书’等意象,格调高雅。评级:甲下!】 沈清漪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愠怒取代。 她自幼被众星捧月,何曾受过一个庶妹如此隐含机锋的顶撞? 那“腹有诗书,自能果腹”八个字,更是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她心里最在意的地方——她虽也有才名,却更多流于琴棋书画的技艺,论及真正的诗书底蕴,远不及眼前这个默默无闻的庶妹流露出的惊鸿一瞥。 “好,好一个‘腹有诗书,自能果腹’!” 沈清漪冷笑一声,凤眸微眯,“三妹妹真是深藏不露,看来往日里的怯懦,都是装出来糊弄人的了?也不知母亲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她不再多言,拂袖转身,带着一股香风和一众丫鬟怒气冲冲地离去。 那眼神,分明写着“你等着”。 她心中暗叫不妙。这嫡长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直接抬出当家主母来压她。 记忆里,那位侯夫人表面慈和,实则手段凌厉,最重规矩,尤其维护嫡出子女的权威。沈清漪这一去,必然添油加醋。 【叮!检测到宿主成功应对嫡姐嘲讽,并有效输出金句,巩固“文字意志”使用。奖励:金句次数 2(任务基础奖励 特别满意附加)。当前金句次数:3。】 系统的提示音让她稍感安慰,但眼前的危机迫在眉睫。 三个金句次数,能兑换什么? 【强身健体丸】还差两次,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商城里有【口若悬河(十分钟)】或【楚楚可怜(半小时体验)】之类的状态加持,但用在应对主母的板子上,似乎都不太对症。 硬抗是下策,侯府的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身子骨挨上几下,半条命都得去掉。 必须智取。 她迅速冷静下来,分析形势。主母重规矩,更重脸面。 她罚她,无非是听信了沈清漪的话,认为她“不敬嫡姐”、“言行无状”。 若要破局,要么证明沈清漪污蔑,要么让主母觉得罚她不值得,甚至可能损害她自己的名声。 证明污蔑难度太大,人证物证都没有。 那么,只剩下第二条路。 示弱,博取同情,将顶撞转化为无心之失,甚至是被逼无奈下的反应。 她立刻行动起来。 首先,她将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裙子揉了揉,弄出些褶皱,看起来更显落魄。 然后,她走到梳妆台前。 上面只有一把缺了齿的木梳和一面模糊的铜镜。 她用手蘸了点冷水,轻轻拍在眼角,营造出微红的效果,又用力眨了眨眼,逼出几分生理性的泪光。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调整面部表情,努力做出一种混合着惶恐、委屈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 刚准备停当,院外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比刚才沈清漪来时更重,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来了。 第2章 第 2 章 领头的是主母身边得力的王嬷嬷,面相严肃,眼神锐利。 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手里赫然拿着手臂粗的刑杖。 “三姑娘,”王嬷嬷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夫人传你过去问话。” 她瑟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兔,怯生生地应道:“是,嬷嬷。”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低着头,跟着王嬷嬷一路走到主母所居的正院。 一路上,她能感受到下人们投来的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踏入花厅,只见侯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花椅上,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面容端庄,看不出喜怒。 沈清漪则坐在她下首,正拿着帕子,眼圈微红,似是刚哭过,见到她进来,立刻投来怨毒又得意的一瞥。 “母亲,您看她,在您面前还装出这副样子!”沈清漪抢先开口。 侯夫人抬了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道:“清辞,你长姐说你言语顶撞,毫无敬长之心。你可知错?”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那种硬邦邦的跪,而是带着一丝柔弱和惊惶,抬头时,眼角的微红和眸中氤氲的水光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 “母亲明鉴!”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清晰,“女儿不敢顶撞长姐。只是长姐来时,恰好问起女儿为何不曾用饭,女儿实在羞愧……” 她吸了吸鼻子,语速放缓,带着无尽的委屈:“长姐金尊玉贵,自然不知女儿院中冷暖。女儿并非不愿用饭,实在是前日感染风寒,口中苦涩,吃不下那冷硬之物,又怕浪费,故而故而才说用些点心搪塞过去,不想让长姐担忧。” 这番话,半真半假。 没饭吃是真的,身体不适是假的。 但她着重强调了冷硬之物和不想让长姐担忧,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懂事却受屈的位置上。 “至于长姐所说的那些话……” 她适时地落下两滴泪,声音更加哽咽,“女儿当时病中昏沉,又感怀自身处境,想到古语云‘人穷志短’,心中悲切,才会喃喃自语了几句,并非有意针对长姐。若因此惹得长姐不快,女儿甘愿受罚,只求母亲和长姐莫要气坏了身子。” 她伏下身,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受尽委屈、病弱无助却又懂事隐忍的庶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厅内一时寂静。 侯夫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看向她,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变幻的沈清漪。 她这话,点出了沈清漪不知庶妹饥饱,还咄咄逼人,她则是因为病中和悲切才喃喃自语。若她此刻坚持用刑,传出去,难免落个苛待庶女、听信嫡女一面之词的不慈名声。 沈清漪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你胡说!你明明……” “够了。”侯夫人出声打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将她看穿。 “既然病了,就好好在院子里休养,无事不要出来走动。王嬷嬷,去请个大夫给三姑娘瞧瞧。” 这便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板子不用吃了,但变相禁足。 “谢母亲体恤。” 她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 王嬷嬷应了声,示意那两个婆子收起刑杖。 沈清漪还想说什么,被侯夫人一个眼神制止,只得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 她低着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文字的力量在于攻心,而有时候,恰到好处的表演,也是一种无声的文字。 【叮!宿主成功化解危机,领悟“以柔克刚”之道,心境有所提升,赠送金句次数 2。当前金句次数:5。】 —— 禁足的日子,于她而言并非惩罚,反倒成了难得的清静。 靠着系统兑换的【强身健体丸(弱效)】和偶尔打牙祭的点心,这具身体肉眼可见地健康起来,面色不再蜡黄,眼底也有了神采。 这日午后,她正靠在窗边,就着天光,在脑海中构思新的句子,试图触发系统任务。 院外却传来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似乎有大队人马进了府。 “姑娘,姑娘!” 她的小丫鬟柳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她是这府里少数对原主还算尽心的人,“前头来了贵客!是靖安王世子!” 靖安王世子?顾晏之? 这个名字,连同其战神之名和那些关于他性情冷戾、不近女色的传闻,即便是原主这样的深闺女子也有所耳闻。 他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战功赫赫,地位尊崇,是京城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也是侯府极力想要攀附的对象。 难怪府里如此兴师动众。 她对此并无兴趣,正想让柳儿安静些,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却突兀响起: 【叮!特殊场景触发:文心初显。请于一刻钟内,抵达前院花园东南角的凉亭附近。任务要求:身处现场即可。】 身处现场即可?这任务倒是简单,但风险不小。 她现在是禁足之身,擅自出去若是被主母或沈清漪抓住把柄,怕是又要生事端。 然而,系统任务不容拒绝,而且特殊场景往往意味着奖励丰厚。 她略一思忖,决定冒险一试。好在她的院子偏僻,溜去花园东南角,只要小心些,未必会被人发现。 她让柳儿在院里望风,自己则换上一条颜色最不起眼的月白裙子,悄悄从后窗翻出,沿着记忆里下人行走的小径,猫着腰,借着花木掩映,小心翼翼地向花园摸去。 还未靠近凉亭,就已感受到那边的气氛。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熏香。 她躲在了一丛茂密的湘妃竹后,透过竹叶的缝隙,恰好能将凉亭内的情形收入眼底。 亭中,侯爷和主母正陪着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男子通身的矜贵与冷冽气场。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无俦,只是眉眼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薄唇紧抿,对侯爷的热情寒暄只是偶尔颔首,惜字如金。 这便是靖安王世子顾晏之了。 果然名不虚传,气场迫人。 她的嫡长姐沈清漪,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烟霞色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梳着繁复华丽的飞仙髻,簪着步摇珠钗,流光溢彩。 她正坐在世子下首不远的位置,纤纤玉指拨弄着琴弦,弹奏着一曲《春江花月夜》,琴音淙淙,倒也婉转动听。 她时不时抬眼望向顾晏之,眼波流转,含羞带怯,意图再明显不过。 侯爷和主母脸上也带着满意的笑容,显然乐见其成。 她躲在竹丛后,屏住呼吸,只盼着任务时间快点过去。 【叮!任务“文心初显”完成。奖励:金句次数 1。检测到宿主身处特殊剧情节点,潜在影响力提升,系统权限微幅提升。】 任务完成!她心中一喜,正准备悄无声息地退走。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下人,端着一盘瓜果走过她附近的石子路时,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手中的果盘脱手飞出,圆溜溜的葡萄、香瓜片劈头盖脸地朝她藏身的竹丛方向砸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侧身躲避,虽然大部分瓜果都砸在了竹子上,但裙摆还是被几块香瓜溅起的汁水染上了污渍,身形也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出来。 “什么人?!”侯爷的厉喝声立刻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位一直神色淡漠的靖安王世子,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她这边。 沈清漪的琴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是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迅速涌上恼怒和鄙夷,仿佛她的出现玷污了这场精心安排的相看。 “清辞?!” 主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让你在院子里好生休养吗?” 她特意加重了休养二字,提醒她禁足的身份。 她心中暗道倒霉,面上却只能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快步从竹丛后走出,在离凉亭几步远的地方跪下,低着头:“父亲,母亲恕罪。女儿在院中闷得慌,听闻园中牡丹开得正好,一时忍不住想来瞧瞧,惊扰了贵客,请父亲母亲责罚。” 她将自己定位成一个不懂规矩、贪看花草的庶女,希望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沈清漪立刻抓住了机会,语气带着夸张的担忧和指责:“三妹妹,你也太不懂事了!明知今日有贵客在,还如此莽撞,冲撞了世子可如何是好?” 她这话,既坐实了她的过错,又显得自己识大体。 侯爷脸色铁青,显然觉得在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女身上浪费了世子的时间,还丢了侯府的脸面。 他正要开口呵斥,让人把她拖下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晏之,却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无妨。”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深邃的目光并未在精心打扮、琴艺出众的沈清漪身上停留,反而越过她,落在了依旧跪伏在地、一身素净甚至裙摆沾着污渍的她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 他似乎在她这狼狈的表象下,看到了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这位是?”他看向侯爷,语气平淡无波。 侯爷愣了一下,连忙回道:“回世子,这是下官的庶女,行三,名清辞。小女无状,让世子见笑了。” 顾晏之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收回了目光。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注视和一句询问,已然在场中激起了无形的波澜。 沈清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汹涌的妒火。 她精心准备的琴音和妆容,竟比不上一个庶女狼狈的出现更能引起世子的注意? 主母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打量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思和警惕。 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心中亦是惊疑不定。 这位靖安王世子,他注意到她什么了? 难道是她刚才躲避瓜果时,下意识流露出的、不属于这个时代闺阁女子的敏捷? 还是她强装镇定下,眼底那一抹未能完全掩饰的疏离与冷静?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想在这侯府继续低调蛰伏,恐怕是难了。 这位世子的目光,像一道强光,骤然照进了她试图隐藏的角落。 第3章 第 3 章 她强作镇定地退下,回到那方偏僻小院,背后却仿佛始终萦绕着那道锐利而探究的视线。 他为何独独注意到她? 那眼神里,没有寻常男子见到女眷的惊艳或好奇,反倒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合时宜的物件,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辨识。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在她脑中滋生。 他,会不会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疯狂滋长。 那些关于他性情大变、练兵手法新奇、屡出奇策的传闻,此刻都成了佐证。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靖安王世子,身份尊贵,战功赫赫,她若贸然试探,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机会却自己送上了门。 几日后,宫中举办赏荷宴,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和闺秀皆在受邀之列。 她这位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庶女,竟也被主母开恩带上了。 原因无他,那日靖安王世子多问的那一句这位是,让侯府不得不重新掂量她的分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宴设御花园水榭,曲水流觞,荷香阵阵。她依旧选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低眉顺眼,仿佛与周遭的衣香鬓影格格不入。 沈清漪今日更是盛装出席,如同开屏的孔雀,周旋于各家贵女之间,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男宾席首那个玄色的冷峻身影。 顾晏之依旧是全场的焦点,亦是生人勿近的中心。 他独自坐在席间,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白玉酒杯,对周围的奉承与暗送秋波视若无睹,周身的气场将热闹隔绝开来。 宴至酣处,有公子提议行飞花令,以“月”字为题。 才子佳人们纷纷响应,佳句频出,气氛热烈。 轮到沈清漪时,她盈盈起身,吟出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目光含情,似有若无地飘向顾晏之。 众人皆赞其意境婉约。 顾晏之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很快,令箭传到了男宾席,阴差阳错,竟落在了顾晏之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期待这位世子能吐出怎样的锦绣佳句。 他放下酒杯,抬眸,视线淡淡扫过全场,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喧闹的水榭瞬间安静了几分。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吟出的却并非诗句,而是一段似词非词、语调奇特的话: “奇变偶不变。” 水榭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才子佳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与困惑。这是什么词牌?怎从未听过?平仄不对,意境全无,世子这是何意? 侯爷和主母脸色微变,生怕世子是故意刁难或出了什么岔子。 沈清漪更是蹙起秀眉,完全无法理解。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与茫然之中,坐在角落里的她,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在瞬间涌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奇变偶不变!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脑海! 这是现代初中数学三角函数的口诀! 在这个绝对不存在三角函数概念的时空,绝不可能有人凭空编造出这样一句话! 他果然是!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僵硬,指尖冰凉。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不能失态。 这是试探,也是他抛出的诱饵!他在找同类! 在一片窃窃私语和疑惑的目光中,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端起面前的茶杯,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低下头,用尽可能平静,却足以让不远处那人听清的音量,仿佛自言自语般,接出了下一句: “符号看象限。” 啪嗒—— 一声清脆的玉器碎裂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水榭内凝滞的气氛。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靖安王世子顾晏之手中那只上好的白玉酒杯,竟被他生生捏碎! 碎片割破了他的指尖,沁出殷红的血珠,他却浑然未觉。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一贯冰封千里、深邃无波的眸子,此刻如同投入了巨石的寒潭,掀起了惊涛骇浪! 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确认与急切。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瞬间穿越了重重人影,精准无比地锁定在角落里那个低着头,看似吓得瑟瑟发抖的瘦弱身影上。 整个水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世子竟然失态了! 因为那个不起眼的侯府庶女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沈清漪看着顾晏之指尖的血迹,和他那从未有过的、死死盯着沈清辞的眼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侯爷和主母更是惊疑不定,看看世子,又看看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晏之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无视了指尖的伤口,无视了满场的目光,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她所在的角落走来。 嗒,嗒,嗒。 他的脚步声落在光滑的地面上,清晰得令人心慌。 她依旧低着头,却能感受到那越来越近的、带着灼热温度与巨大压迫感的视线。 她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水榭内静得能听到荷花绽开的声音。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说话。那沉默却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 良久,在一片死寂中,她听到他压抑着巨大情绪、低沉到几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宫廷玉液酒?” 这五个字如同第二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如果说奇变偶不变还可能存在亿万分之一的巧合,那这句几乎刻进每一个现代人DNA的接头暗号,彻底撕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她猛地抬起头,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怯懦的伪装,直直撞入他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 那些惊愕、探究、嫉妒的目光,富丽堂皇的水榭,馥郁的荷香,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隔绝开来,模糊成了背景板。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这个可能与她来自同一片时空的同类。 她的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在他灼热、急切,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目光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却清晰地接上了下半句: “一百八一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顾晏之瞳孔剧烈收缩,仿佛有某种坚固的外壳在他眼底彻底碎裂,露出了内里最真实的震动与狂喜? 他向前逼近一步,靠得极近,那带着淡淡冷冽松木气息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 他完全无视了礼仪,无视了场合,无视了所有人,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声追问,问题一个比一个突兀,一个比一个迅疾: “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爱你孤身走暗巷?!” “三天之内……” 他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每一个都精准地戳中只有她们才懂的梗,每一个都像是在确认一个荒诞至极却真实发生的奇迹。 她被他这连珠炮似的追问砸得有些发懵,但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同样急促的气音回答: “中国山东找蓝翔!” “爱你不跪的模样!” “……撒了你!” 当最后三个字脱口而出,顾晏之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确认了最重要的事情,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致——有他乡遇故知的巨大狂喜,有穿越至今孤独挣扎的委屈释然,有面对这荒谬境遇的哭笑不得,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找到锚点的踏实。 她们就这样站在金碧辉煌的水榭角落,站在无数道或震惊或疑惑或嫉恨的目光中央,进行着这场在旁人听来如同天书、对她们而言却石破天惊的对话。 时间仿佛凝固了。 直到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世子殿下?您的手……” 是内侍监颤抖的提醒。 众人这才重新注意到顾晏之还在流血的手指。 顾晏之恍若未闻,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是用那沙哑的、带着极致压抑的嗓音,问出了最后一个,或许也是最初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看着他指尖不断滴落的血珠,在那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小团暗色,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周围那些越来越明显的骚动和探究的目光,也让她意识到此地绝非叙旧之所。 她强迫自己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受惊庶女的模样,用细若蚊蚋、却足够他听清的声音快速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世子,您的手还是先处理一下吧。” 她的回避和提醒,像是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顾晏之眼中过于外露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意识到了场合的不妥。 他缓缓直起身,周身那骇人的压迫感稍稍收敛,但看向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无法磨灭的灼热与探究。 他看了一眼自己流血的手指,眉头都没皱一下,随手从袖口扯下一块干净的里衬布料,随意地缠绕了几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习气。 “无妨。” 他对着那内侍,也像是对着全场所有竖着耳朵的人说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冽,只是那冷冽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他没有再看其他人,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上停留了一瞬,仿佛烙下了一个无形的印记。 然后,他转身,对着主位上面色惊疑不定的皇室宗亲及侯爷等人,略一颔首:“惊扰各位,本世子先行告退。” 说完,竟不再多留,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水榭。 那玄色的背影依旧挺拔冷硬,却莫名透出一种急于去消化某个惊天秘密的仓促。 他走了,留下满室的死寂和无数道聚焦在她身上的、含义各异的目光。 沈清漪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嫉妒、震惊和屈辱的扭曲。 她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用目光在她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侯爷和主母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有惊疑,有审视,更有一种重新评估价值的算计。 她重新坐回角落的阴影里,低垂着头,看似惶恐不安,心中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顾晏之,他真的是穿越者。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不是一个人。 但这突如其来的相认,带来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更大、更未知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