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大正爱情故事》 第1章 第 1 章 冬日清晨,铅灰色的天空下,山峦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 雪花像是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抖落的盐粒,不大,却密集得叫人喘不过气。 冷风不断灌入从洋服裁缝那里定制的大衣,它精良的剪裁和昂贵的面料在这里几乎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鞋跟陷入雪中,发出令人心烦的“咯吱”声,每走一步,朝潮爱莉都得费力地拔出脚。进口头层牛皮制成的搭扣短靴不复往日充满高级感的光泽,早已被深可及踝的积雪浸得又湿又重,边缘甚至出现了难看的褶皱,接近报废。 精心梳理的卷发早已被吹乱,沾着细碎的雪花,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朝潮爱莉不得不抬起手,用被小羊皮手套裹住的指尖,胡乱拨开脸上的发丝。 “到底还有多远……” 她停下脚步,一边喘着气,一边环顾着四周,将手中的小皮箱换了个手。尽管主人极力避免让它接触到雪地,皮面还是不免被飘落的雪花濡湿,显得有些黯淡。 入目所及,除了被白雪覆盖的树林,就是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周身寂静,只能听到风穿过枝桠的呜咽和和雪花落在衣帽上的簌簌声。 与她早已习惯的东京的繁华截然不同,面对这种天地间仿佛仅存在一人的冷寂,朝潮爱莉心里不禁有些发憷。 从东京的中央车站出发,她先是搭乘蒸汽火车,忍受着煤灰的气味坐到最近的城市;随即转乘颠簸的汽车,在土路上摇摇晃晃地抵达小镇;最后,不得不坐上村民的牛车,与臭烘烘的鸡鸭同乘,才最终抵达最近的村子。 律师给的地址应该就在村子里,但村民却告知她要找的人住在旁边的狭雾山上。离开小镇后,朝潮爱莉根据问路得到的方向,已经独自在雪地里行进一个半小时了。 地址不准其实也是常有的事,但她原本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而精心准备的衣服和发型根本就不是为了在山里跋涉而准备的啊。 啧。 一周前,她还坐在银座温暖的咖啡馆里和朋友们讨论着巴黎的流行趋势。如果不是父亲的突然离世,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父亲的遗嘱里,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家产由她——朝潮爱莉来继承。然而,就在一切手续即将办妥的时候,律师却意外从一堆泛黄的纸堆里翻出了一位素未谋面的远房亲戚。 那家人十多年前就过世了,谁也不知道还有个遗孤默默无闻地活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太可笑了,就因为对方是所谓的“男丁”,拥有更优先的继承权,连遗嘱都成了一文废纸。 如果遗产落入外人手里,朝潮爱莉安逸的生活将化为泡影,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心血被夺走。 律师提供的资料相当模糊,只知道那位名叫锖兔的少年,成为孤儿后被他人收养,住在附近的乡下。 在颠簸的火车上,她已经设想了所有可能。最好的结果,是他自愿放弃继承权,她可以付给他一笔不菲的补偿。如果对方拒绝…… 随着眼前的景象逐渐接近穷乡僻壤,朝潮爱莉的心情也变得更加沉重。 即便那个叫锖兔的少年未经世事,对继承法一无所知,但收养他的那个贫穷的养父,恐怕绝不会轻易放弃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富。 不能直接说明来意,她得先观察一下情况,再决定对策。 如果最糟的情况出现,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少女垂眸,眼底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 就在这时,右侧的树林深处,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那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异常清晰,绝不是小动物能发出的动静,更像是某种大型动物踩断了覆盖在雪下的枯枝。 朝潮爱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是熊吗?还是野猪? 背部隆起的是棕熊,体型较小的是黑熊。现在是冬天,听说这些野兽会在冬天因饥饿而变得极具攻击性。 朝潮爱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脚下的积雪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紧紧攥着皮箱的提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从喉咙里跳出来。 在强烈的恐惧下,她忘记了熊会冬眠这种常识。 风雪似乎更大了。 朝潮爱莉低估了深山里的冬天。 她印象里的冬天,是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是汽车驶过时橱窗里漂亮的圣诞装饰,是裹在温暖斗篷里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的浪漫…… 所有的谈判技巧和在社交场上磨练出的镇定,都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枪! 枪在箱子里,但为了防止走火,没有装填子弹。 来不及了。 身边有什么可以当做武器吗。 周围除了雪还是雪,连一根像样的树枝都看不到。 那片雪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 ——不是野兽。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朝潮爱莉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少年看起来与她差不多的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微长的黑发似乎有点自然卷,即便束在脑后也依旧翘着。他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白色窄袖和服,外面罩着一件朴素的绯红色羽织,脚上是防滑的草靴,背着用绳子捆着一摞沉甸甸的木桩,似乎是砍柴归来。 他看到朝潮爱莉时,脚步微微一顿,神色滑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大概也没想到会在附近看到人。 眼前这家伙和资料上的年龄相符,说不定就是锖兔。 ——得想办法搭上话。 朝潮爱莉猛地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瞬间呛得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年放下背上沉重的柴薪,木头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清澈干净,语调平稳。 平复好呼吸后,朝潮爱莉才抬起头。 少年微微俯下身,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朝潮爱莉无端想起了自己收在首饰盒顶层却舍不得带的那对琉璃耳环。 他的睫毛很长,目光里带着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笨拙和担忧。 ——看上去很好糊弄。 少女的脸颊因为寒冷和刚才的剧烈咳嗽而染上了一层惹人怜惜的薄红。朝潮爱莉眨了眨眼,用还泛着水汽的眼睛望着他: “谢谢你。只是刚才被吓到了……我以为是熊……” “熊还在更深的山里,这个季节很少出没。” 朝潮爱莉:“……” ——收回前言。 见她不说话了,少年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的安慰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气氛陷入了沉默。他抿了抿唇: “……我是义勇,富冈义勇。” 并非锖兔。 朝潮爱莉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种深山里居住的人家想必不会太多,很可能相互认识。为了避免有人联想到制药的朝潮家,她选择隐去姓氏: “我是爱莉。” 原本她有十分的把握,初次见面时没人会追问姓氏的事,因为谁都知道那大概率会戳到别人的伤心事。 然而,面对眼前的少年,不知为何,这份把握降到了五分。 富冈义勇果然迟疑了一下。 ——直呼名字会不会显得太过亲近了呢。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做出了在他看来最符合对方心意的选择。 “爱莉。” 听到这个称呼,朝潮爱莉冻得发僵的手指不由得蜷缩了一下。 ——倒是给我加上敬语啊! 她忍不住看向富冈义勇。 少年的目光澄澈而正直,不像是有什么龌龊想法的登徒子。 除了家人,从没有人对她用过如此亲密的称呼,这时再补上姓氏反而显得可疑。 “富冈先·生。” 朝潮爱莉在末尾的敬语上加重了读音,暗示两人之间还没那么熟。 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富冈义勇抬眼看了看天色。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了,风中卷来的雪花愈发密集,从细盐变成了棉絮,用不了多久,天就会彻底黑下来,就算是常年生活在山里的人都难以辨认方向。 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无论如何都太危险了。 “这里离村子已经很远了。”他说道,“你是来找人的吗。” 出生于东京府的富冈义勇对洋服并不陌生,那身衣服剪裁合体,即便沾满了泥雪,也看得出来自城里有名的裁缝之手。 “我…我是来投奔亲戚的。”朝潮爱莉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也微微颤抖,“我在整理父母的遗物时,从母亲的信件里得知,还有一位表哥活在这个世界上。听说他似乎被一位姓鳞泷的好心人收养了。” 朝潮爱莉边说,边用余光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在听到“鳞泷”这一姓氏时,富冈义勇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果然。 看无限城剧场版爱上富冈义勇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三哥更是魅魔。对不起三哥,狛治惨得很模版,猗窝座的桀骜不驯让人框框心动。 13 岁的义勇表情和话都比后来丰富得多。 随便写写,如果你以为我会完结那就大错特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他的名字是锖兔。”朝潮爱莉抬眼,眸中仿佛燃起了希冀的光芒,“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知道。”富冈义勇几乎是立刻回答,但随即又顿住了。 从她写满期盼的脸上缓缓下移,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件单薄的羊绒大衣和已经被雪水浸透的短靴上。 “你穿得太少了。” “……?” 前后两句话有什么逻辑联系吗。 一瞬间,朝潮爱莉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她本能地将目光聚焦在富冈义勇的脸上,试图通过表情理解对方在想什么。 又一阵寒风掠过,朝潮爱莉打了一个寒颤。 见状,富冈义勇抬手解开外褂绳,脱下了自己的羽织,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打算把将衣服递给她。 然而,在手即将递给朝潮爱莉之前,富冈义勇的目光与她先一步相触了。 对方眼中因陌生而产生的戒备还没有完全化去。那份警惕,让他拉回了被鳞泷先生收养之前,在东京府生活时的记忆。 乡村里,邻里往往相互认识,谁都可能成为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信任是生存的基础,互助是理所当然;但在资源丰富的城市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再是生存的必要条件,无缘无故的善意背后,往往藏着早已标好的代价。 富冈义勇已经远离那种复杂的、需要时刻解读他人意图的城市生活太久了。和鳞泷先生、锖兔一起的生活是如此简单而纯粹,以至于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山中“理所当然”的逻辑。 他的动作僵住了。 女孩狼狈却依旧笔挺的仪态落在富冈义勇眼中,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城里讲究人家的小姐,大概是抗拒和不熟悉的男性有肢体接触的,接受异性的衣物,或许也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半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该怎么办。 ——直接递过去,她会不会觉得冒犯。 ——但这样下去,她大概很快就会冻伤。 最终,在短暂的僵持后,他选择了一个在他看来能够解决“避免直接接触”这一难题的最直接的办法。 “感……”激不尽。 朝潮爱莉刚准备伸手。少年手指一松,那件绯红色的羽织便从他手中滑落,轻飘飘地落在了两人之间那片干净的雪地上。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合着难以置信的错愕,猛地冲上朝潮爱莉的头顶。 “你——” 一个字刚出口,朝潮爱莉就被凛冽的寒风灌了满口。她再次看向富冈义勇,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恶意或嘲讽存在的证据。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少年站在略高的地势上,深蓝色的眼睛依旧澄澈,仿佛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有些困惑她为什么不动似的。 ——好。很好。 ——还不到翻脸的时候。 片刻后,她弯下腰,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捡起了那件落在雪地上、已经沾上了寒气的羽织,将衣服上沾到的雪粒用力拍掉,然后将它裹在身上。 朝潮爱莉修正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叫富冈义勇的少年,人或许不坏,但不好糊弄,还极度、极度地讨厌自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讨厌了,但她的目的就只是遗产而已。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给对方留话柄,保持礼貌总是没错的。 “谢谢你,富冈先生。”朝潮爱莉抬起脸,笑容甜美得像淬了毒的糖果。 富冈义勇并未察觉到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背起地上的柴薪,转身走在了前面。 “跟我来吧。”少年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我带你去找锖兔。” *** 通往山腰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富冈义勇如履平地,朝潮爱莉却步履维艰。积雪之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和湿滑的树根,她好几次都差点滑倒,全靠着全神贯注的意志力才稳住身形,没有在他面前出丑。 她忍受着双脚被冰冷雪水浸泡的刺痛和肺部因吸入过多冷空气而产生的灼烧感,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大约又走了半个小时,绕过一片密集的杉树林后,视野豁然开朗。 一间朴素的小木屋出现在不远处的平地上,屋顶和小院以外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只有窗户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的炊烟。木屋周围的空地上,散乱地立着几个被劈砍得伤痕累累的木桩。 这就是那个名叫鳞泷的人的住所吗。 富冈义勇在木屋前停下脚步,将背上的柴薪靠在墙边,然后转向屋门,似乎是打算直接推门进去。但他又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裹着他羽织的朝潮爱莉,最终还是抬起手,规矩地敲了敲门。 “我回来了。” 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便有人拉开了木门。 门后出现的并不是朝潮爱莉想象中的长者,而是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他有着一头罕见的肉色短发,脸上带着一道从嘴角延伸至耳际的伤疤,但这道疤痕丝毫没有破坏少年爽朗的气质。对方看到义勇时,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那双淡紫色的眼眸明亮而温暖。 “义勇!辛苦了,今天有点晚……嗯?” 少年的话语在看到富冈义勇身后的陌生人时顿住了。他的目光在朝潮爱莉那身狼狈却依旧看得出名贵的洋服、她手里的小皮箱、以及她身上那件眼熟的绯红色羽织之间来回。 “锖兔!”富冈义勇的语气带着回到家后的松弛与轻快。 听到这个称呼,朝潮爱莉的心脏猛地一跳。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她资料里描述的那个锖兔。 他比她想象中要……更开朗,也更好对付的样子。 朝潮爱莉的目光迅速越过两位少年,悄悄向门内张望。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矮桌和几个坐垫。 没有看到成年人的身影。 很好,趁那个所谓的养父不在,她要先拿下眼前这个看起来颇具善心的少年。 “义勇,”锖兔好奇地问道,目光重新落回到爱莉冻得发白的脸上,“这位是……?” 没等朝潮爱莉酝酿好情绪,准备上演一出感人至深的“至亲相见”,富冈义勇已经用他那一贯简洁到令人头痛的方式开了口。 “在山路上遇到的,说是你的表妹。”像是为了力求精准,他补充了一句,“自称。” ——最后一个词没必要加吧,这个说法也太可疑了。 朝潮爱莉心中十分恼火,嘴边绽放出一个脆弱而又饱含期冀的微笑,仰头迎上锖兔的目光。她对着火车的车窗玻璃练习过几次表情,这个笑容虽说离“我见犹怜”还差得远,但至少能显得没那么可疑……大概。 “您就是锖兔、哥哥吗?我是爱莉……” 朝潮爱莉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听完后,锖兔彻底愣住了。 “……表、表哥?”他转头看向富冈义勇,有些无法消化这个从天而降的表妹。 他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什么亲戚。 ——这是当然的。 看到资料上没有姓氏时,朝潮爱莉便知道对方恐怕幼时就失去了父母,别说“表妹”的身份,就连他自己父母的过往,恐怕都知之甚少,更无从考证一个素未谋面的亲戚的真伪。 只要利用信息差,就能使情况对她有利。 朝潮爱莉很清楚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孩突然出现在深山里,声称是对方失散多年的表妹,这件事怎么说都透着蹊奇。 所以,她也提前打印好了能够证明自己身份以及两人关系的文件。那些文件本就是真的,经得起任何查验,最坏也不过就是暴露“朝潮”的姓氏。 “你……” 锖兔张了张嘴,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哥哥”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寂多年的关于“家人”的记忆里,激起了阵阵涟漪。他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还会存在与他有血缘羁绊的人。 但眼前少女存在的本身,就是无需质疑的佐证。 她穿着与山里格格不入的单薄洋服,脸蛋被冻得毫无血色,嘴唇呈现出令人担忧的青紫色。还有她身上那件义勇的羽织……义勇不是个轻浮的男人,他会把自己的衣服给出去,足以说明她当时的状况有多么糟糕。 他不过是一介孤儿,身无长物,每日的生活除了挥刀便是修行。 如果不是无处可去,又有什么值得一个看起来出身优渥的女孩一路辗转,甚至不惜在随时可能迷途丧命的深山中冒着风雪前行来投奔自己的呢? 他的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就进山了,太乱来了!” 语气中带着不加掩盖的焦急和关切,锖兔伸手接过朝潮爱莉的小皮箱。 在触摸到她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指尖后,冰冷的触感让锖兔忍不住皱了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递出箱子后悬空的手。 个人的理解,富冈义勇并不是真的情商低,只是有点”笨拙“。 祢豆子咬的竹筒是义勇做的,而且打晕对方后,会给她披上外衣。控制蝴蝶忍时,选择了没有肢体接触的防止。柱训练篇里,会把羽织叠好给炭治郎做枕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热量从肌肤相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来。与朝潮爱莉常年弹钢琴而保养细致的手不同,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有些粗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触感,将她冰冷的手完全包裹。 朝潮爱莉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只是下意识地被锖兔拉着,踉跄地迈进了屋内。 她已经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然而,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没有审视,没有质问。 只有一句笨拙的责备,和不容拒绝的温暖掌心。 朝潮爱莉迟钝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因为担心而眉头紧锁的少年。 屋内的暖气扑面而来,带着柴火燃烧的气味。一个烧得正旺的火塘占据了房间的中央,跳动的火焰将温暖的光芒投射在简陋的墙壁上,驱散了所有的阴冷和黑暗。 “快,到火边来坐下!”锖兔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一个坐垫上,然后又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条厚实的毛毯,披在了她的肩上,“义勇,麻烦你去烧些热水!” 朝潮爱莉裹着毛毯,僵硬地坐在火塘边。火焰辐射的热量穿过湿透的衣物,她几乎失去知觉的脚,在温暖的烘烤下,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尖锐的痛。 又痛又痒,朝潮爱莉想去抓挠,却又穿着鞋,于是悄悄用一只脚去踩另一只脚的脚尖,企图缓解一下瘙痒。 “让我看看。”锖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不等朝潮爱莉反应,锖兔已经蹲下身,伸手解开了她靴子上的搭扣。 “!” 朝潮爱莉像受惊的猫一样缩回了脚,警惕地看着他。 大正的社会氛围远比明治时代开放。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尤其在东京、大阪等大城市,男女之间的交往也更加自由。 虽然朝潮爱莉也自诩进步青年,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初次见面的异性不经同意就脱她的鞋。 锖兔的动作一顿,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 “抱歉,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冻伤了。” 很快,富冈义勇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麦茶走了过来,递到她面前。 道谢后,朝潮爱莉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书上说过,肢体接触是拉进心理距离有效手段。 小口啜饮着热茶,她目光落回到依旧蹲在自己身前的锖兔身上。她将小腿朝他面前伸了伸,脚尖微微晃动,像是在暗示,又像是在试探。 果然,锖兔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她。因为之前才表示过抗拒,朝潮爱莉顿时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杯中沉浮的麦粒。 她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俯下身去,握住了她的脚踝。 直到这时,朝潮爱莉才敢悄悄抬起视线,隔着袅袅升起的水雾,悄悄打量那个正为她脱鞋的少年。 他的动作很轻却极快。先是软踏踏的靴子,接着是紧贴着肌肤、湿漉漉的长袜。当她那只红肿变形脚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朝潮爱莉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忍不住在心里“嘶”了一声。 锖兔用掌心虚虚地拢住了它,似乎是想让它回温得快一点。 ——只是脱个鞋,谁、谁让你做这种事了! 朝潮爱莉端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下。 “确实冻伤了,但只要涂上药膏,很快就能痊愈。” 锖兔十分认真地低头观察着她脚上的情况,就连那个讨厌鬼富冈义勇也走了过来,跟着蹲下身,一起查看她脚上的伤。 被温暖包裹的冻伤处,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奇痒,朝潮爱莉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脚趾。 看着眼前肿胀不堪的脚趾,富冈义勇有些自责。如果他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对方的情况,直接背她上来的话,或许爱莉就不会冻伤了。 锖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问他:“你们没遇到鳞泷先生吗,他担心你遇上了麻烦,就出门找你了。” “我绕了另一条路回来。” “原来如此。” 锖兔明白义勇是绕了更平缓好走的那条路回来,但这句话落入朝潮爱莉的耳朵里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绕了另一条路? 是故意绕远路拖延时间,好让她在雪地里多受些罪吗?他是怀疑了什么吗?她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一瞬间,种种猜测涌上心头。 不,他即便有所怀疑,应该也没有证据,否则就不会带她回来了。是打算进一步观察,找到证据再拆穿她吗。 这个叫富冈义勇的少年,看起来单纯,竟然如此心思深沉,难以对付。 很快,锖兔找来了一双干净的足袋和木屐。 “换上这个吧。”他将东西放在朝潮爱莉旁边,然后便站起身,“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你应该饿坏了吧。” ……太好骗了。 朝潮爱莉看着锖兔的背影,一丝罪恶感悄然爬上心头,但很快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是为了守护自己的生活。 是素未谋面的“表哥”突然出现,要夺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她没有错。 心绪渐渐平复后,朝潮爱莉快速换上了那双对她来说有些大的木屐。 脚真的很痒,又痛又痒,叫人难以忍受。 她刚伸出手,就被富冈义勇握住了手腕。 “不能挠。” ——不是,她挠个痒,和这家伙又有什么关系。 “……我就轻轻地挠一下。”朝潮爱莉眨了眨眼。 富冈义勇没有放手,他的手掌握得并不用力,却非常坚定,让她无法挣脱。 “挠了会烂掉的。” “烂掉?”朝潮爱莉被这个恐怖的词惊得一愣,“我就挠一下,最多破个皮。” “皮肤会破,会流脓,伤口很难愈合,最后会烂掉。”他重复了一遍,神情比刚才更认真,“冻疮就是这样。” 又不是绝症,烂掉的地方总会恢复的。 锖兔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和一小罐药膏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僵持的场面。 “义勇说的没错,爱莉。”他将汤碗摆好,“冻伤的地方绝对不能挠,忍一忍,涂上药就好了。” 将药膏放在地上后,锖兔自然地接过富冈义勇的工作,握住朝潮爱莉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膝上。 “来,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捧着温暖的汤碗,朝潮爱莉看着锖兔蹲下身,用手指挑出一些墨绿色的药膏,轻柔地涂抹在她红肿的脚上。药膏带着一股草药的清凉气味,一接触到皮肤,那股难忍的奇痒立刻被缓解了不少。 朝潮爱莉垂下眼,目光落在锖兔专注的侧脸上。跳动的橘色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那道从嘴角延伸开、本应显得狰狞的伤疤,此刻也被渡上了一层柔和的绒边。 ——他释放善意的前提是相信了自己是个走投无路、前来投奔的孤女。 人们对于比自己弱小凄惨的人,乐于报以同情与怜悯,可一旦发现对方的生活远比自己优越,那份同情便会迅速转化为难以抑制的嫉妒与猜忌。人性本就如此。 如果他知道,眼前这个需要他施舍温暖的“表妹”,平日里出入的是他闻所未闻的高级餐厅,一顶帽子的价格就能抵得上这间木屋;如果他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夺走一笔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巨额财富——那笔钱,能让他和他的同伴永远不必在严冬上山砍柴,能让他们穿上暖和的羽绒服…… 她沉浸在思绪中,目光目不转睛地胶着在眼前少年恍若浑然不觉的侧脸上。 他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火光勾勒出五官的轮廓,显得安静而柔和。 朝潮爱莉一时间出了神。她脑海中描绘出的那个因嫉妒而面目丑恶的“乡下表哥”,与眼前这个正为她涂抹药膏的少年,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在一起。 锖兔涂好药膏后,抬起头正好对上她失焦的双眼。 第4章 第 4 章 “怎么了,爱莉。” 朝潮爱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年发了那么久的呆。 “啊……不,不是。”脸颊被火烤得有些发烫,她慌忙移开视线,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汤碗,用勺子漫无目的地搅动着,“伤口已经不难受了,药膏很有效。” 锖兔不疑有他:“那就快把汤喝完,等鳞泷先生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餐。” 朝潮爱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眼前这个叫锖兔的少年虽然是个好人,但他并不是这里真正能做主的人。她能否留下的最终决定权,掌握在那个素未谋面、仅仅存在于他们对话中的“鳞泷先生”手中。 “锖兔…哥哥,你们说的‘鳞泷先生’……是怎么样的人。” 锖兔立刻明白了她想问的是什么。 对他来说,鳞泷先生是收养他的恩人,是严厉训练他们的老师,也是在他们生病受伤时会彻夜守护、为他们缝补破损衣物的父亲。 然而,话虽如此,爱莉的情况终究是不同的。她的处境并不是鬼造成的。 “……” 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锖兔没能立刻给出回答。 坐在一旁的富冈义勇突然开口了:“鳞泷先生收留了我和锖兔,是我们很尊敬的人。” 心中暗道不好,锖兔回过神来。 “不用担心,鳞泷先生是个温柔的人。” 因为之前的迟疑,少年此刻的笑容落到朝潮爱莉的眼中便多出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她不说话了。 对于无家可归的孤女而言,仅靠一句安慰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深吸一口气,锖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坐直了身体,双手握拳置于膝上,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直直地望进朝潮爱莉不安的眼底。 “听我说,爱莉。”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 被对方郑重的态度影响,朝潮爱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不管鳞泷先生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绝不会让你一个人。” 少年凝视着她的眼睛。 “山下的村子里有我认识的婆婆,人很好,我可以拜托她先收留你。从这里到村子,我跑快一点的话,半个小时就够了。我会每天下山去看你。” 对于每日都要进行艰苦修行的锖兔而言,“两边跑”背后所代表的疲惫与艰辛,不言而喻。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照顾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朝潮爱莉彻底怔住了。 “放心吧,我们不会分开太久。等到我独当一面之后……最多一年,我就会搬出去,然后我们可以再一起讨论以后要住在哪里。”锖兔一字一句地做出承诺,“你不会再孤身一人了,爱莉。” 虽然现在或许已经有点晚了,但他不想让爱莉也尝到和他曾经一样的孤身一人的滋味。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半个小时前他们才第一次见吧。 朝潮爱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表情认真,语气坚定,仿佛所付出的不是关于一生的承诺,而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她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富冈义勇,发现他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之色,仿佛锖兔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注意到朝潮爱莉的小动作,锖兔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我不在的话,义勇也会经常去看你。” 突然被点名的富冈义勇,略带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了朝潮爱莉。 ——他为什么也要去?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但答案几乎是立刻就浮现了——因为锖兔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挚友。锖兔的妹妹,理所当然,也就是他的妹妹。他模糊地记起,姐姐的朋友们也曾这样照顾过他,带着点心来看他,温柔地摸他的头。那份善意,是姐姐的延伸。 而且,每日往返于山路,确实非常辛苦。如果他能分担一部分,锖兔就能多一些时间用于修行。于情于理,这都是他该做的事。 想通了这一切,富冈义勇对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处于巨大震惊中的朝潮爱莉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锖兔刚刚的话。 ——我是干嘛来的来着? ——这、这是求婚吗?! ——也不是不可以……但结婚这个选项,不是应该在所有怀柔与强硬的交涉都失败、山穷水尽之后,才拿出来作为保住家产的最终手段吗。 “锖、锖兔……” 她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喊着对方的名字。 锖兔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刚刚不是还叫哥哥吗。” 自作多情的羞耻瞬间取代了之前所有的茫然与感动。 她、她刚才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在这种连自来水都没有的穷乡僻壤生活一辈子啊! 在对方含笑的目光中,朝潮爱莉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一样,泄气地垂下肩膀,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碗汤。 “……都凉了。”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 ——狡猾的乡下人。 她拿起汤匙,舀起一大勺,像是赌气一般,狠狠地塞进嘴里。 锖兔看着她终于肯好好吃饭了,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往火塘里添了一根木柴,让屋子里的暖意更盛。 坐在一旁的富冈义勇,看着朝潮爱莉从满脸戒备到茫然失措,再到此刻脸颊微红,低头安静进食的模样,也弯唇笑了。 但那笑容转瞬即逝。 他收回视线,目光垂落,看着榻榻米上的纹路。 锖兔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是……一种莫名的情绪,却从心脏的缝隙中悄然渗出,缓缓包裹住了他。 锖兔一度和他一样,都永远地失去了血缘的羁绊。但是从今往后,锖兔的世界里,多了一个需要他倾注心血去守护的“妹妹”。 富冈义勇为挚友由衷地感到喜悦,却也无法抑制地感到一丝不知所措的落寞。 *** 与朝潮爱莉想象的不同,鳞泷左近次既不是朴实农民,也不是凶神恶煞的猎户,而是一个戴着天狗面具的古怪男人,周身散发的气质如同水潭般沉静。 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面具的阻碍,洞悉一切。 在锖兔将事情的经过用最简洁的话语解释了一遍后,鳞泷左近次沉默了很久。 锖兔和富冈义勇跪坐在她身前。 两位少年的肩膀尚不宽阔,却形成了一道薄而坚决的屏障。即便背对着自己,朝潮爱莉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身体。 “锖兔。” 被叫到名字的锖兔,身体瞬间绷得更直了。 “你选择的这条路,是一条不归路。”鳞泷左近次的语调平稳却非常沉重,“斩断潜伏于黑夜中的‘灾厄’。同时也意味着,你们随时可能被那份‘灾厄’所吞噬。” ——什么不归路?“灾厄”?“吞噬”? 朝潮爱莉困惑地蹙起了眉。 男人的声音顿了顿。天狗面具转动方向,目光掠过少年的肩膀,似乎投向了他身后的朝潮爱莉。 “当她依靠你,对你产生期盼。若是某一天……你再也回不来的时候,她要怎么办。背负起另一个人的人生,锖兔,你做好这个觉悟了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锖兔的头顶浇下。 斩鬼人需要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是谁都无法否认的现实,锖兔也早就做好觉悟了,但是…… 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富冈义勇不禁投去了担忧的目光。 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锖兔戏份太少了,很难把握性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火光跳跃,赤红色的天狗面具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作为察言观色的专家,朝潮爱莉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但她知道对方仅仅用了几句话,就让意气风发的少年产生了动摇。 ——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锖兔那只因为攥得太紧而微微颤抖的手,抬眼正面迎向了那张天狗面具。 锖兔回过头,正对上朝潮爱莉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燃起火焰的眼眸。 “恕我冒昧,鳞泷先生。”她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微微躬身,在礼仪上无可挑剔——但也仅在礼仪上。抬起头时,她的眼神中没有半分退意,“您说的没错,他们所行的道路,或许确实如您所说充满了‘灾厄’。但是,正因为前路有可能会失去一切,所以‘想要守护某人’的心情,难道不才是让武士挥出更强一刀的理由吗?” 锖兔和富冈义勇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而活,或许在某个撑不下去的瞬间,也就放弃了。但如果知道身后有人在等待自己回家,那么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会拼了命地挣扎着活下去吧。那份‘期盼’,不是枷锁,而是能让人在黑暗中看到光亮的、最坚韧的希望!” “而且,现在已经是大正年代了。我独自一人找到了这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朝潮爱莉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属于东京最前沿,那个正在剧烈变革的时代的骄傲与自信。 “这难道不能证明我拥有独自活下去的意志与能力吗?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寻找金丝雀的‘守护者’,锖兔不需要背负我的人生!”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鳞泷左近次。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两位少年怔住了。 第一次,朝潮爱莉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富冈义勇那深蓝色的眼眸中。 锖兔感受到,与自己交握的那只手掌心热得惊人。 那是一只比他的手要小巧得多,也柔软得多的手,没有握刀留下的厚茧,传来一股不容置疑的滚烫的暖意。那份暖流,像是拥有生命一般,顺着他的手臂经脉,蛮横地冲进他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用力回握住了那只手。 然而,下一秒,或许是肾上腺素带来的激昂褪去,锖兔突然反应了过来。 ——糟了! 朝潮爱莉刚才那番话,可是对长者的大不敬。 少年按住朝潮爱莉的头,将她压了下去。 他的动作有些突然,但朝潮爱莉并没有反抗。 虽然对老者知之甚少,但从两位少年对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与爱戴可以推断出,对方至少不会是蛮不讲理的人。 朝潮爱莉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激怒鳞泷左近次,于是从善如流地弯下腰去。她的“意志”已经传达到了。如果还继续强硬对峙,那便不是坚韧,而是愚蠢了。 见她十分配合,锖兔内心松了口气,也做出鞠躬谢罪的姿态: “抱歉,鳞泷先生,爱莉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心里太害怕会和我分开了,请您不要动怒。” 富冈义勇也一同俯身伏跪在地。 “拜托了,鳞泷先生。” 看着毕恭毕敬的三个孩子,鳞泷左近次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为锖兔与亲人团聚而高兴。 “锖兔。” “是!”锖兔的声音有些紧绷。 “‘觉悟’这种东西,不是靠嘴上说说的。”鳞泷的声音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既然做出了承诺,那么,就用你的一生去证明它。” “是!鳞泷先生。” 锖兔双手扶地,再次埋下头,语气无比郑重。 朝潮爱莉也立刻随之俯身表示感谢。 ……赢了。 她赢得了这场博弈。 但是,朝潮爱莉的心中却没有任何一丝胜利的喜悦。 她悄悄地抬起头去看少年伏在地上的背影。 ——他此刻一定是真的……在为自己从此有了妹妹而高兴吧。 似乎察觉到朝潮爱莉的视线,锖兔转过脸,朝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的目的,那张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会是失望,憎恶,还是别的什么。 朝潮爱莉感到一阵心慌,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再多给他一些补偿吧。 ——要足以让他和富冈义勇,再也不必在天寒地冻的严冬冒着危险进山砍柴。要足以让他们搬离这座深山,在山下的村子里、不,在更像样的小镇上,买下一栋舒适的房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朝潮爱莉想。 *** 得到鳞泷左近次的许可后,朝潮爱莉正式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她很快遭遇了过往十三年人生中遇到的最大挑战。 在冷硬的榻榻米上一夜辗转难眠后,第二天清晨,一个比饥饿和寒冷更迫切的问题,摆在了朝潮爱莉的面前。 “那个……请问,”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洗手间在哪里?” 锖兔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茅房的话,就在屋子后面,但是……” 朝潮家在东京的住宅是西式洋楼,配备了最新式抽水马桶,干净又方便。只要按下冲水按钮,污秽便会随着水流消失在下水道里。 不过有冲水功能的厕所即便在东京也是少数。 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乡下的原始冲击了。 然而,当真的走到那个由几块粗糙木板随意搭建起来的、四面漏风的简陋木棚子前时,甚至不需要推开门,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了氨水与发酵物的具有强烈刺激性的气味,就已从木板的缝隙中蛮横地钻了出来,毫不留情地侵入了她的呼吸道。 朝潮爱莉的脚步瞬间僵住。 绝不能后退,她在这里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不过就是未来的肥料而已,不过就是氨气的味道罢了,她在实验室也没少闻过。 后退几步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清新的空气,她抬手紧紧捏住鼻子,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一个颜色诡异的深坑出现在她的面前,仿佛通往地狱。 “……” 扑面而来的气味浓度,在开门的瞬间爆炸增长。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气味了,而是一种能够对人类造成精神攻击的“瘴气”。 ——做不到! ——生理性的、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啊! 向后踉跄了几步,朝潮爱莉落荒而逃。 一直到那股可怕的味道终于变得淡薄了一些,她才扶着一棵树的树干,弯下腰,捂着嘴干呕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爱莉。” 是锖兔的声音。 “你……你别过来!”朝潮爱莉有气无力地喊道。 那股味道依旧如同附骨之疽般萦绕在她的鼻尖,她甚至觉得那些气味分子已经渗入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看着朝潮爱莉神情恍惚的样子,锖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有些忍俊不禁。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用那个茅房……树林里也可以。” “……” 朝潮爱莉的人生,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岔路口。 是回去那个能对视觉、嗅觉、精神造成三重毁灭性打击的旱厕。 还是放弃人类文明教育的坚持,在四面通风,风景优美的雪地上肆意放纵。 看出了朝潮爱莉的纠结,锖兔在她身前蹲下。 “上来吧。你的脚最好不要在雪地里走动。” …… 冬日的山林寂静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都为这场大雪按下了静音。唯有脚步声和两人的呼吸声,在纯白的天地间清晰可闻。 锖兔对这片森林相当熟悉,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已经从哪种树的木柴最耐烧,介绍到了如何通过雪上的痕迹分辨不同的野兽。 “这是狐狸的脚印。它们很胆小,不会靠近人类。” 这些都是在山上必须了解的经验知识,如果他多说一点,或许爱莉以后的生活就会更轻松一点。 终于,锖兔停下了脚步。 “那里的石头能挡住风,也看不见屋子的方向。”将背后的人放下后,锖兔指着不远处一块被积雪覆盖的巨大岩石。 “我就在这里等你。” 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绝对不要再回去那个恐怖的地方,此刻朝潮爱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她迟疑着迈步走到岩石后面,环视了一圈。 这里确实是个视觉死角。 然而在万籁俱寂的雪地里,这点距离根本无法隔绝声音。朝潮爱莉往远处走了一点,但仍然觉得不保险,于是又走了几步。 “别走得太远,山里偶尔会有野兽出没。” 锖兔的声音适时地绕过岩石,清晰地传进了朝潮爱莉的耳朵里。 她的动作一顿。 ……是巧合吧。 犹记得小时候每次回农村奶奶家都会受到旱厕的精神冲击。抽水马桶是人间最伟大的发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冻得发僵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解开和服腰带的动作显得十分笨拙。当冰冷刺骨的空气毫无阻碍地贴上皮肤时,朝潮爱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睡觉和上厕所,大概是人类共有的最没有防备的时刻。而后者,又多出了一份特殊的脆弱性。 终于结束后,她用最快的速度起身系好了衣服。 …… 察觉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时,锖兔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朝潮爱莉走出去后,发现锖兔不知何时转过身去,留给她的只有一个面对着松树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 “回去吧。”她若无其事道。 锖兔背着朝潮爱莉,一反常态地闷声不吭,踩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 沉默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的态度也算是男人吗,只会让爱莉误以为他觉得她麻烦而已。 眼看着小木屋温暖的灯光就在不远处,锖兔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朝潮爱莉不解的目光中,他下定决心般转过头,看向她。 “我们是家人。所以,不用不好意思。”锖兔道,“下次,我还会陪你。” ——倒也不必。 朝潮爱莉本想婉拒,但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恐怖小木棚。 “……拜托了。” *** 山里的食物,带着一种原始风味的单调。 朝潮爱莉习惯了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用银质刀叉享用涂着黄油的烤面包和鲜嫩多汁的煎牛排。 而在这里,低矮的木桌上,永远是那几样食物: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一碗味道不变的味噌汤,一条用火塘的余烬烤得微焦的盐渍河鱼或是别的野味,以及一小碟不知道腌了多久,但味道意外得还不错的酱菜。 锖兔总是在她吃完后往她的碗里再添上半勺米饭。富冈义勇会将鱼肚子上刺最少的那块肉夹到她碗里。 但粗粝的米饭需要比平时更费力地咀嚼才能咽下,鱼肉里细小的刺总是会扎到她的舌头。 面对他们真诚的善意,她实在无法说出任何抱怨的话,只能努力面带微笑地将食物咽下去,然后在无人注意时,偷偷怀念起入口即化的舒芙蕾。 作为这个家中唯一的成年人,鳞泷左近次如锖兔所说,是个温柔的男人。虽然很少询问朝潮爱莉的生活琐事,但只要是锖兔和富冈义勇拥有的东西,他也一定会为她备上一份,甚至考虑得更周全。 朝潮爱莉住下的第二天,鳞泷左近次便下山带回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靛蓝色的棉布和服,触感柔软厚实,针脚细密。 比起生活上的不便,更让朝潮爱莉感到困惑和震惊的,是他们三人的日常生活。 在鳞泷左近次的指导下,锖兔、富冈义勇每日坚持不断地进行着剑术的修行。 每天天还没亮,屋外只有一片朦胧的青灰色。当她还在温暖的被褥里赖床时,锖兔和富冈义勇就已经在屋外的空地上,开始进行单调的挥刀练习。 木刀划破冷冽空气时,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呼、呼”声,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少年们呼出的热气在嘴边瞬间凝结成白色,汗水从额头滑落,浸湿了鬓角,甚至在背后的衣服上氤氲出大片深色的痕迹。 一千次,两千次……直到两人累得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才会停下。下午,则是更加严苛的对练,以及在布满致命陷阱的山林里奔跑。 如果是强身健体也就罢了,但他们拼命的架势,分明是将刀当做了厮杀的武器。 ——都大正年代了! 朝潮爱莉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发出这样的呐喊。 废刀令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随着明治维新,“武士”已经快成为历史书上才会出现的词语了。 如今的东京,早已是蒸汽火车与电气灯光交织的繁华都市。大人们穿着西装洋服,提着公文包,谈论着股票和商业;孩子们则讨论着最新上映的电影。 眼前这两个少年简直像是活在上一个时代的人,每天抱着早已过时的武器,坚持着这种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苦修”。 在观摩两周后,朝潮爱莉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们必须每天都要这样吗?”她斟酌着用词,“就是……挥刀。” “当然。”锖兔手中的动作没有下来,回答得理所当然,“一天不练,手就会生疏。” “可是为什么?”朝潮爱莉追问道,“现在已经不是武士的时代了,练习剑术有什么用呢?” ——还不如和她一起练枪打靶呢。 听到这个问题,锖兔手中的木刀停在了半途。 既然已经决定将朝潮爱莉纳入自己的人生,那么她迟早都会知道鬼的事。 于是,他答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有着食人鬼的存在。” ——食人鬼? 乡下有乡下的怪谈,城市有城市的怪谈。红斗篷和幽灵电车都是朝潮爱莉耳熟能详的传说,就连她的学校里都流传着“理科实验室的人体模型夜晚会走动”的流言。 但她好歹也是能将元素周期表“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倒背如流的进步青年,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迷信的传说。 原来乡下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还相信这种睡前故事吗。 “不听大人的话就会被食人鬼抓走吗。”朝潮爱莉差点没忍住笑。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会愿意相信食人鬼的存在呢。 锖兔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那份无知的幸福,也是他想要守护的东西。 跟随着他的指尖,朝潮爱莉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少年嘴角旁的皮肤上。 之前她不是没有注意过这道伤疤。她觉得,这大概是男孩子调皮捣蛋、与人打架,或是爬树掏鸟窝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痕。 可当她第一次仔细地去观察这道疤痕时才发现,那不像是刀剑留下的平整切口,也不是摔伤磕碰造成的普通伤痕。伤疤的边缘很不规整,仿佛皮肉曾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撕扯下来。 锖兔放下手,向朝潮爱莉露出了一个充满复杂的笑容,像是悲哀又像是欣慰于她的反应。 “我和义勇,都是家人被鬼杀害后,被鳞泷先生收留的幸存者。” …… 食人鬼是否真的存在呢,朝潮爱莉不知道。但文件上轻描淡写的“父母早亡”几个字和锖兔那时的表情,背后是朝潮爱莉无法想象的、家破人亡的过往, 她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为锖兔做点什么。 如果这里有钢琴或小提琴,她可以为他演奏一首能抚慰人心的乐曲。如果这里有烤箱和黄油,她可以做出香甜酥脆的法式饼干。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烧着柴火的火塘。 朝潮爱莉不会生火,也不会做饭。 但总有她能做的事吧。她抱着一堆衣服来到溪边。然而,刺骨的冰水几乎瞬间就浸透了那双习惯了象牙琴键的手指。 朝潮爱莉不得不伸出两根手指,尽量减少手指与水接触的面积,别扭地拎着羽织的一角,在水中晃荡。一件简单的羽织,洗了快半个小时,却依然没能洗掉上面的污渍,反倒是她的身体先冻僵了。 之前她每天的衣服都是锖兔说着顺手就帮忙洗掉了,她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 城市化的结果是高度分工。在东京的话,只要有钱,谁都能活得体面优雅。 但是,在这里,情况却完全不同。 其实朝潮爱莉也知道当今的时代,虽说比过去进步了很多,但“锖兔不需要背负我的人生”终究是漂亮话而已。 但、但是……总不能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吧。 咬着牙,朝潮爱莉试图再次将手完全浸入水中,可手指深处传来的刺痛激得她再次缩回了手。那种剧烈的刺痛感,明明那么冰冷,皮肤之下却又像是有一团火在灼烧,痛得她眼眶发热。 富冈义勇出现时,看到的就是朝潮爱莉蹲在溪边用指尖捏着锖兔的羽织的场景。 “这样能洗干净衣服吗。”他略带好奇地问道。 “……” 被戳中了痛处,朝潮爱莉别过脸,下意识把衣服藏到身后。 因为没有得到回复,富冈义勇的目光从衣物移到她的脸上,终于注意到了她脸颊上湿漉漉的痕迹。 ——为什么? ——被训斥了吗,锖兔有的时候确实很严厉。 ——不对,如果是和锖兔吵架了,应该是不会帮他洗羽织的。 富冈义勇很快放弃了探究。 被朝潮爱莉藏在身后的衣服拖到地上,又沾上了灰尘。富冈义勇蹲下身,从她手中拿过了那件龟甲纹的羽织。 他将衣服浸入溪水中,迅速地揉搓,不过短短几分钟,那件衣服就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拧干水分后,富冈义勇将洗好的衣服放在旁边的干净石块上,然后又自然地拿起她还没来得及洗的下一件。 朝潮爱莉僵硬地站在原地,往日挂在嘴边的“谢谢”不知为何没说出口。 ——他不是讨厌自己吗。 说起来,大正时代,有钱人甚至已经开始买 LV 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算了,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意识到自己确实不适合干这种活之后,朝潮爱莉放弃了坚持。她退一步,抱膝坐在一块能晒到太阳的岩石上。 溪水不知疲倦地潺潺作响,这单调的背景音之上,是织物在冰冷的水中被揉搓时发出的“哗哗”声,清晰而规律。 富冈义勇动作利落,仿佛那刺骨的寒冷对他毫无影响。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衣物,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而干净。下一件衣服是—— “……” 朝潮爱莉眼睁睁地看着他拎起了自己那件带着蕾丝花边的贴身内衣,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又默默地闭上了。 少年没有露出丝毫的犹豫或羞赧,只是像对待其他衣物一样,将它浸入水中,揉搓,清洗。 如同对待挥刀练习一样,那是毫无杂念的神情。 ——在羞耻心面前还是弹钢琴的手比较重要。 家庭教师曾夸赞过她的手指纤长,是为钢琴而生的手。她也一直以此为傲,精心养护着自己的手指。 不一会,富冈义勇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叠好。 “富冈先生,”朝潮爱莉轻声道,“你的手不会冷吗。” 这个问题让富冈义勇的动作停了下来。 ——冷吗。 像是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微怔了一下,缓缓垂下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掌。 朝潮爱莉也不由自主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双与少年年龄极不相称的手。 常年握刀磨出的硬茧布满了指腹和掌心,关节处也遍布着大小不一、或新或旧的伤痕,因为在冰水里泡了太久,皮肤泛着异样的红。 仿佛尝尽了世间的苦楚般,比朝潮家的仆役的手还要粗糙得多。 ——锖兔的手,似乎也是这样。 朝潮爱莉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只手。 比她想象的更冷、更硬。那些厚茧像坚硬的铠甲,烙在她的掌心,带着比她刚刚坐的那块石头还要粗粝的质感。这不是普通劳作能留下的痕迹,每一寸硬化的皮肤,都藏着千万次挥刀的重复。 与父亲温暖宽厚的手截然不同,这是一双为了战斗而磨砺出的手。 她想起女仆姐姐曾笑说,干活多的人手会比较大。 明明是同龄人,但那只手骨节分明,比她的大了一圈有余。 ——对啊,他们明明是同龄人。 她的手不适合劳作,但是,有谁的手是生下来就适合干活的呢。 锖兔和富冈义勇的手本该和她一样柔软。 朝潮爱莉的指尖游弋缓缓滑过那粗糙的掌心,像羽毛拂过砂岩,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惜。 ——鬼,果然是真实存在的吧。 谁会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民间传说,付出如此艰辛的代价呢。 …… ——这是东京最近流行的握手礼吗。 轻柔的触感包裹住富冈义勇的手。 朝潮爱莉的手也很凉,是被冷风吹透了的那种凉。但与泡过溪水而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相比,又能感受到温暖。 五指纤长,皮肤细腻,没有任何劳动留下的痕迹。柔软得不可思议,像上好的绸缎,又像温润的瓷器。 富冈义勇习惯了刀柄的粗糙、树皮的纹理和岩石的棱角,突然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易碎品,近乎本能地抽回了手。 朝潮爱莉的手还维持着伸出的姿态,停留在半空中。 四周寂静得可怕,唯有溪水潺潺的流动声还在继续。 少女的神情有些错愕。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富冈义勇抿了抿唇,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毕竟他确实甩开了对方的手。 朝潮爱莉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么嫌弃过。 ——他是真的很讨厌自己,生理性的厌恶是最诚实的。 一股混杂着羞恼的破罐子破摔的逆反心理,猛地从心底升起。她恶狠狠地一把拽住富冈义勇刚刚抽回的那只手,不等他反应,张嘴就咬了上去。 “等……”富冈义勇无措地睁大了眼睛。 以他的身手,要躲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会让爱莉产生如此大的反应——她又不是鬼——但这样好像就能让她消气。 富冈义勇迟疑着没有动。 柔软的唇瓣与温热的口腔,贴上了他的虎口。隔着硬茧,牙齿陷入皮肤的力道并不算疼,更像是一阵尖锐的碾磨。 ——她要咬多久呢。 ——快到午餐的时间了。 富冈义勇的目光落在了少女那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和她紧闭着的眼睫上。微微颤抖的睫毛上似乎沾了水汽,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像蝴蝶脆弱的翅翼。 牙齿渐渐松开力道,朝潮爱莉满意地看到他的虎口处,留下了一个带着红痕的清晰牙印。 ——连血都没有流。 富冈义勇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个尚有余温的牙印,有些疑惑道: “你没用力吗。” *** 训练场。 锖兔是在修行时,偶然间注意到富冈义勇虎口上那个印记的。仔细一看的话,对方另一只手上也有一个形状一模一样,只是更深的印记。 “这是什么?”锖兔凑近了一点,“……牙印?” ——要说实话吗。 实话实说的话,爱莉可能会被责备,然后感到委屈,也可能会生气,最坏的情况,还会咬锖兔。 锖兔好不容易才有了家人,他不想在两人之间造成嫌隙。 “是被狐狸咬的。”富冈义勇有些不自然地将脸略微偏向了一侧。 他不擅长说谎。从小到大,姐姐总说他的想法都写在脸上。所以富冈义勇选择了不看锖兔的眼睛,却没想到这样反而显得更加可疑了。 狐狸的犬齿更长更尖,咬痕会呈现出两个深陷的点,而人类的牙齿排列更整齐,是一整排浅而均匀的印记。 锖兔微微一愣:“这明显是人类的齿痕吧。” 这座山上能够接触到富冈义勇的人,总共就三个。排除掉自己和鳞泷先生,答案昭然若揭。 “是爱莉吧。”他立刻得出了始作俑者的身份。 ——对于妹妹会伤人一事,锖兔似乎没有生气。 富冈义勇沉默片刻后,将上午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锖兔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 “不。”富冈义勇试图解释,表情和语气都无比认真,“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她没有用力。” 如果是想报复自己甩开了她的手,以那个角度和位置,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咬破皮肤,甚至见血,但爱莉没有。 这让富冈义勇感到困惑。 ——她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呢。 其实锖兔也没有和同龄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共同生活,他隐约能触摸到那份别扭之下的柔软。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为柔和的情绪。 “她大概只是想与我们多亲近一点吧。” “……‘我们’?”富冈义勇对这个词产生了些许疑惑。 锖兔没有立刻回答。他仰头看向那片被傍晚的霞光染上暖色的天空,语气郑重,声音却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既然选择成为猎鬼人,生死便又不得自己了。这世上我能托付的人不多,鳞泷先生已经上了年纪,若是我不在了,爱莉就拜托你了。” 鳞泷先生那天的话,终究还是在锖兔心里留下了痕迹。 ——不对。 富冈义勇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握住刀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此刻,锖兔的神情和他描述的那个未来,都让富冈义勇心底本能地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抗拒感。 “这个假设不成立。”富冈义勇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声音不大,却相当坚定,“锖兔你的剑术比我要好,如果连你都无法应对,等到那个时候,我也不可能保护她。” 他直视着锖兔愕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还没开始战斗之前,就想着把自己最重要的责任推给别人——这不像你,锖兔。” “义勇……” 富冈义勇不是一个爱说漂亮话的人,他只是陈述了自己坚定相信着的事实。 锖兔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一巴掌把他打醒的人。 锖兔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退缩的人。 所以,刚才以“若是我不在了”为前提那番话,根本就不是锖兔会说的话。 …… 锖兔低头看着手中的刀,冰冷的金属刀锷上,映着天边最后一抹即将燃尽的霞光。 ——真不像样啊,竟然被义勇说教了。 他缓缓握紧了刀柄。光靠嘴上说说,是保护不了任何人的。 “……是啊,说得对。”再抬起头时,锖兔眼中的动摇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坚定之色,“自己的妹妹,还是要自己亲手保护才行。” 看到锖兔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富冈义勇胸口那股沉重的压迫感终于散去了一些。 在他低落的时候,是锖兔帮助了他。这次,他终于也帮上锖兔的忙了。 ——太好了。 鱼鱼:我犯错的时候,被锖兔打了,那么爱莉犯错的时候,至少也会挨顿骂吧,不能就我一个人受伤吧。 锖兔:妹妹会咬人的,可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训练场离木屋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需要爬上一段崎岖的山路。那个地方,朝潮爱莉只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愿意踏足。 在那里,总有一种被什么东西从背后窥伺的感觉。可当她猛地回头时,所能看见的,却只有风中摇曳的树影。 但今天是个例外,男孩们罕见地没有在晚餐时间之前回来。 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提着灯笼,还没完全靠近训练场,急促而激烈的竹刀碰撞声便穿透林间的寂静远远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凶狠。 循着声音,她悄悄从树后探出头去。 训练场中央,两道身影在月光下急速地纠缠、分离、碰撞。突然,其中一道身影——那个有着肉色短发的少年似乎抓住一个空隙,发出一声震耳的暴喝,手中的竹刀化作一道奔涌的水流般,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向外挥舞了出去。 富冈义勇没能防住这一击,整个人都向后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朝潮爱莉不禁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她第一次观看两人之前的对练,但却无疑是最激烈的一次。 这也太狠了吧。富冈义勇他……没死吧? “喂,义勇!你没事吧?” 前一秒还气势如虹的锖兔,凌厉之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来到富冈义勇身前,半跪下来伸出手。 “抱歉,我刚才太投入了,”锖兔有些懊恼道,“最后那一下没收住力。” “锖兔你的剑术果然很厉害。”富冈义勇略带羡慕道。他抓住对方伸来的手,借力站起身后,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已经将呼吸融汇贯通了。最终选拔肯定没问题。” 这句坦率的赞美让锖兔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份羞赧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板起了脸。 “我们的目标,可是两个人一起通过。”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话说回来,你刚刚分神了吧。如果我是鬼的话,你现在可就已经没命了。” 这么说着,锖兔顺着富冈义勇被击中前分神的方向,才注意到漆黑的树影之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盏微弱的暖黄色光晕。 在那片光晕的笼罩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爱莉?” 看清来人后,锖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才发现夜幕已深,只有一轮明月高悬。 “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吗……抱歉,让你和鳞泷先生担心了。”锖兔走上前去。一手接过少女手里的灯笼,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她原本提着灯笼的手。 不出所料,入手一片冰凉。 “我说过要戴手套出门吧。” 锖兔将她冰凉的手指完全拢在掌心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份寒意。 “只是出门一小会而已啦!而且我戴了手套的话,你又会问我怎么没有戴围巾,戴了围巾,你又觉得我应该再戴个帽子。” 这话叫锖兔一时语塞。 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冻僵的模样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总是觉得她应该再多穿一点。 朝潮爱莉弯起眉眼,冲他讨好一笑,接着从怀里抽出另一只手,趁着对方不备,柔软温暖的掌心一下子贴上了他因夜风微凉的脸颊。 “你看,这只手热乎着呢。” 对着这样一张笑脸,再冷酷的人,也无法再说出半句责备的话来。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后,锖兔缓缓舒展眉眼,脱下白色外褂,不容分说地披到朝潮爱莉身上。 托某人的福,在羽织外再穿一件外褂,是他最近才养成的新习惯。 “回去吧,鳞泷先生已经等很久了。” 锖兔一手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为身后两人照亮崎岖的山路。光晕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也拉长了三人的影子。 ——锖兔没有提起上午的事。 跟在锖兔身后,朝潮爱莉瞅了一眼身边的富冈义勇。 看来这小子还算机灵。乡下人的思想大都比较传统,锖兔也免不了有些大男子主义,如果这点小伤就去告状,搞不好反而会被锖兔臭骂一顿“不像个男人”。 在察觉到朝潮爱莉视线的时候,富冈义勇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手上的牙印已经完全消失了,但那块皮肤却在这时突然穿传来一阵反常的痒意。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这个小动作立刻被朝潮爱莉捕捉到了。在她看来,这无疑是畏惧的表现,于是得意洋洋地冲他龇了一下牙,带着挑衅的意味。 ——“她大概只是想与我们多亲近一点吧。” 富冈义勇想到了锖兔之前说的话。 这是……想和他再亲近一点的意思吗。 *** 随着十二月的到来,连绵的大雪封锁了下山的路。曾经熟悉的山林轮廓被厚厚的积雪模糊,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寂静的茫茫纯白。 这与朝潮爱莉记忆中任何一个冬天都截然不同。 在东京,十二月伊始,银座的橱窗里便会早早地挂上闪闪发亮的圣诞装饰;家中会客厅温暖的壁炉旁,会立起一棵挂满彩球和缎带的圣诞树,她和家人朋友们围坐其下,交换精心准备的礼物;而在学校放假的最后一天,还有一场需要提前一整个月进行交响乐团排练的盛大舞会。她的每一个冬天,都被无数的社交、学习与练习,安排得满满当当。 而在这里,冬天回归了最原始的模样。屋外是呼啸的寒风,屋内是劈啪作响的柴火。时间仿佛变得格外缓慢,唯一消遣便是观摩少年们在风雪中也从不间断的严酷训练。 不必再为排练辛苦奔波,不必再为复杂的乐谱烦恼。对朝潮爱莉而言,这或许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个冬天。 但这份轻松之下,却有一种陌生的焦急逐渐滋生。她的手已经太久没有触碰过琴键了,久到她甚至觉得指关节都有些僵硬,曾经熟稔的触感正在记忆里变得模糊。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一周不练,老师知道;一月不练,观众知道。”——这是她那位以严厉著称的钢琴老师,在她耳边重复了无数次的训诫。 朝潮爱莉将此牢记在心。 她已经逐渐习惯了粗糙的米饭,习惯了每日清晨被少年们挥刀的呼啸声唤醒,甚至习惯了本以为绝不可能接受的简陋厕所。 这种适应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必须尽快回到东京去。朝潮爱莉有种没来由的预感,如果在这里待太久,那么她或许再也回不到之前生活的正轨上去了。 ——关于那笔悬而未决的巨额遗产,现在是摊牌的好时机吗。 她不止一次地在夜深人静时问自己。 锖兔的善良与正直,她都看在眼里。他们接纳了她,照顾她,给予了她不含任何杂质的家人的温暖。 可是……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朝潮爱莉同样清楚地记得,照顾了自己十年、会温柔地为她梳头、在她生病时彻夜守护的女仆姐姐,也可以为了给母亲筹集治病的钱,伙同外人将她绑架。 长达十年的陪伴,在金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果不是父亲的学生恰好赶到,她大概早就死在码头了吧。 而现在与锖兔相识不过一个月,她所看到的,真的就是他的全部吗?一笔足以改变一生的财富,足以让任何人抛弃仁义礼智。 她不敢赌。 更何况,连绵的大雪早已封锁了下山的路。就算她现在解决了所有问题,也根本无法离开。既然如此,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她得……和锖兔再拉近一些距离才行。至少,要近到足以让她看清,那张面孔之下隐藏的真实。 朝潮爱莉凝视着门外那片望不到尽头的茫茫雪景。 再等等吧。 至少,等到大雪融化,春天来临。 想去三刷鬼灭剧场版的,但是附近的影院已经不放IMAX了,痛苦。。。 有没有好吃的三哥文啊,虽然恋雪绑定地很死,但我真的吃不下。又是冰箱里的女人那一套,如果是狛治被毒死了,恋雪变成了鬼,反而会比较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挂在墙上的日历,终于翻到了“二十四”号的那一页。 朝潮爱莉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她悄悄地从温暖的被褥里钻出来,一回头,却发现属于鳞泷左近次的那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人早已不在房间里了。 木屋的结构十分简单,为了抵御严冬的酷寒,所有人都睡在火塘旁边,共享那份彻夜不熄的温暖。 朝潮爱莉的目光,落在了还在熟睡的两位少年身上。平日里,总是她被他们天不亮就开始的训练声吵醒,今天,总算轮到她了。 她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凑了过去。 “早上好——” 伴随着清晨的问候,她伸出手,一手一个,猛地掀开了盖在两位少年身上的厚重被子! “唔……”富冈义勇蜷缩成一团,意识朦胧地闭着眼睛想把被子抢回来。 锖兔揉着眼睛缓缓起身。 “爱莉……?现在是什么时辰……” 朝潮爱莉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是平安夜的早晨!快起来,我们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什么夜?” “平安夜!圣诞节的前夜。”朝潮爱莉雀跃道,但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人或许连圣诞节是什么都没听说过,“类似西洋人的新年,会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白胡子老爷爷,驾着马鹿雪橇,从烟囱里进来,给好孩子送礼物的节日!” 驯鹿并非日本的本土物种,为了方便理解,朝潮爱莉随口把驯鹿替换成了别的鹿。 睡眼惺忪的富冈义勇看着屋子中央那个正烧得旺旺的火塘,认真地思考了半晌,然后抬起头: “……从烟囱里进来的话,我们需要晚上把火塘熄掉吗。” “那是传说啦!就像浦岛太郎和龙宫也不存在一样。”面对乡下人的无知,朝潮爱莉拿出了十足的耐心,“重点是,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和家人一起庆祝的节日!” 虽然无法理解这个闻所未闻的西洋节日,但“和家人一起庆祝”这句话,还是轻易地触动了听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锖兔和富冈义勇几乎立刻就同意了。 “首先,”朝潮爱莉指着窗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树林,兴致勃勃地宣布,“我们要去砍一棵树回来!” “砍树?”富冈义勇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困惑了,“木柴还有很多。” 为了应对可能会持续整个冬天的大雪封山,他们前段时间特地砍了很多木柴,整整齐齐地堆在屋后,足够用到春天。 “圣诞树不是用来烧的。”朝潮爱莉努力地用他们听得懂的话介绍,“是要把树立在屋子里,然后在上面挂上装饰品,像星星、灯带、呃或者小灯笼……” 两位少年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款的茫然。 但看到爱莉那副满心期待的模样,他们很快收拾好床铺,穿好衣服,一人扛起一把斧头。朝潮爱莉则背起一捆绳子,用于把树拖回来。 锖兔和富冈义勇不知道“圣诞树”长什么样,于是朝潮爱莉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方。 “走这边!” 她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片树林,但却是第一次以“自助圣诞树林”的眼光打量起周围的树木。 说实话,长得都差不多。 “这棵怎么样?” 朝潮爱莉很快就选定了第一个候选目标,指向一棵看起来高大挺拔的杉树。 富冈义勇微微仰头,顺着笔直的树干一路看到了顶端。 “……随意在屋顶上开洞的话,就算是鳞泷先生也会生气的。” 周围入眼可及的杉树,甚至很少有低于十米的。 “想放在室内,高度需要低于两米。”锖兔环顾四周,“为了方便挂装饰品,枝叶不能太疏,也不宜太密。” 听到他们讨论,朝潮爱莉才发现唯一见过圣诞树的自己竟然插不上话。 ——圣诞树这种东西,不应该是平安夜自动刷新在会客厅里的吗。 环绕在朝潮爱莉身边的人,父母、管家、老师,总说她的时间应该用来花在有意义的事上:钢琴和小提琴的练习、通识文化的学习、还有和家族相关的制药化学的补习…… 她的父母是明治维新时期从法国归来的留学生,不仅是英语,他们要求朝潮爱莉法语也要说的流利。 她从来不需要,或者说没时间关心细枝末节的小事。 每日的吃食,有厨师根据营养学精心搭配;季节的更替,有女仆准备好最合宜的衣物;节日的装点,有管家安排妥当…… 相熟的朋友同学都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朝潮爱莉便觉得活着就应该是这样,从来没有想过生活还存在别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父亲意外去世,她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竟然会有闲情逸致站在这里亲自挑选一颗圣诞树。 说起来,就连圣诞树到底应该是松树还是杉树,她其实也分不太清。 就在朝潮爱莉走神期间,锖兔和富冈义勇已经排除了所有不合格的选项,最终选定了一棵合适的树苗。 “这棵看起来不错。”锖兔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棵小树的高度和形状都堪称完美。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专家”的许可,锖兔便挽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握紧了手中的斧头。 “等一下。” 朝潮爱莉解下自己的手套,走上前,递给了两人一人一只。 她本想像初次见面时富冈义勇把羽织扔在地上那样,把手套甩到他面前,但考虑到这是在锖兔面前,还是老老实实用手递到了他面前。 富冈义勇的目光落到了那只手套上。 带着珍珠纽扣的羊皮手套看起来更贴近饰品,砍树这种重体力活,几分钟就能把羊皮磨破。 他抬眼,略带不解地看向朝潮爱莉。 “戴上。” 朝潮爱莉把手套又往前递了一下。 富冈义勇的内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她是知道的。 “你的心意我们收到了,但是爱莉,”肉色头发的少年接过那只手套,又摊开自己那双因常年握刀而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手,向朝潮爱莉比划了一下,“对我和义勇来说,这种手套实在有点小了。而且对男人来说,这点寒冷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他指关节处的红色却格外刺眼。 朝潮爱莉才不管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她就是不想看到锖兔的手被冻得通红。 她干脆地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厚实的米白色羊毛围巾。手腕灵巧地一翻,柔软的围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锖兔的脖子后面,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等等……”锖兔话音未落,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便从颈后传来。 朝潮爱莉双手用力,将他整个人拽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她伸长手臂,将那条还带着她体温的围巾,仔细地一圈一圈地围在了锖兔的脖子上。 羊毛细腻的触感,轻柔地擦过他的下颌与耳际,温暖而柔软。 短暂的错愕后,锖兔不由自主地柔和了目光。 …… 这副兄妹间亲昵无间的场景,落在一步之外的富冈义勇眼中。 手套可以分开,但围巾只有一条,朝潮爱莉理所应当地会把它给锖兔。 富冈义勇知道与家人重聚的锖兔有多高兴。自从爱莉来到狭雾山,修行的闲暇,锖兔说起她时的神情总是带笑意。 羁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立的。即便有着血缘关系,锖兔和爱莉此前毕竟只是未曾素面的陌生人。锖兔对爱莉的看重和照顾他看在眼里,爱莉当然应该回馈以同等的仰慕和依赖。 看到两个人已经像普通兄妹一样相处,富冈义勇感到高兴的同时,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却也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这份苦闷无法像往常一样和锖兔分享。 ——倘若角色互换,锖兔一定会为自己与家人重逢而感到纯然的喜悦。他会用那份坦荡的善意去照亮和祝福自己。 就在这时,朝潮爱莉忽然转过身来。 她抬手摘下自己头上那顶带着可爱白色绒球的毛线帽子,将它稳稳地扣在了富冈义勇的头上,还整理了一下他额前被压塌的额发。并非是出于体贴,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就像她每次戴上帽子后都会对着镜子整理发型一样。 原本挡住视线的头发被朝潮爱莉用指尖拨动到一旁,不经意的触碰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一缕发梢不听话地垂落下来,轻轻搔刮着富冈义勇浓密的睫毛,带来一阵细微执拗的痒意。 那感觉很不舒服,让人本能地想闭上眼睛或立刻偏头躲开。可富冈义勇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一般,无法动弹。 她的鼻尖因寒冷呈现出微红,唇边不断逸散开来的白气,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形成了朦胧的光晕。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转开视线的时候,撞上了锖兔含笑的目光。 …… 凛冽的寒风吹过,朝潮爱莉光秃秃的脖子和耳朵感到一阵冰凉。她拍了拍自己因寒冷而变得有些发红的手,又将那双被嫌弃“太小”的羊皮手套,重新戴回了自己的手上。 她抬起头,弯起笑眸。 “这样,我们三个都不会冷啦!” 鱼鱼:妹咬人,妹坏。妹分手套,妹好。 锖兔:妹咬人,妹好。妹分手套,妹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做好保暖后,两位少年重新扬起了斧头。 第一斧子砍下去,树干猛地晃动了一下。 有什么棕色的东西,一下子从茂密的枝叶间窜了下来! 那是一只松鼠。它稳稳地落在雪地上,以极快的速度跑远,“嗖”地一下钻到了旁边一棵参天大树上,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啊,好可爱!” 朝潮爱莉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感慨。但那份偶遇小动物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突然意识到那只松鼠大概就住在这棵树上。 “要不要……换一棵树呢。” ——听上去真是伪善极了。 这话一出,朝潮爱莉便自觉失言。明明是她的突发奇想才惊扰了它的生活。 “这种松鼠到处都是。”富冈义勇听懂了她的顾虑,“他们很聪明的,尤其是在冬天,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过冬的食物。” 他没说出口的话是,松鼠记性不好,经常忘记藏食物的位置,而且在食物匮乏的冬季,它们本身也是其他野兽重要的食物来源。 “为了过冬取暖,需要砍伐树木;为了填饱肚子,需要从河里捕鱼。我们从山里获取生存所需的东西,山林也因此更替。自然的法则就是这样。” 锖兔这么说着,还是将手中的斧头放了下来:“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就去找一棵别的树。” 朝潮爱莉微微一愣。 她的任性,似乎总是会得到郑重对待。她看着眼前的两位少年,又看了看那棵被砍了一半的小树。 她所熟知的世界里,圣诞树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没有人会去关心它来自哪片森林,在圣诞结束后又会在哪里被销毁。 她第一次直面了自己一个微小的愿望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朝潮爱莉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说,“就这棵吧。” 确认她并非勉强自己后,锖兔才重新拾起了斧头。 “咔!咔!咔!” 砍伐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朝潮爱莉没有再移开视线。她静静地看着,直到那棵“圣诞树”伴随着一阵“嘎吱”的断裂声,缓缓倒下,砸进厚实的雪地里,溅起一片纯白的雪雾。 …… 回到木屋,三人在鳞泷左近次的帮助下做出一个简易支架,将树立在火塘旁最显眼的位置。 屋子里逐渐弥漫开一股清新的木质香。 “……但是光秃秃的树根本不能称之为‘圣诞树’。” 没有彩球,没有电灯,也没有缎带,朝潮爱莉犯了难。 虽说一开始想的是可以用灯笼来代替,但是万一把整间屋子都点着就麻烦了。 “装饰的话,山里倒是有不少东西可以用。” 锖兔轻轻弹了一下朝潮爱莉的额头——每次看到她紧锁的眉头少年都会这么做。他指了指远处一片被白雪覆盖的灌木丛。 “那边有冬日才会结果的红色浆果,附近还有几株梅花,现在或许也开花了。” …… 这是朝潮爱莉拥有过的最简单的圣诞树。 没有璀璨的玻璃彩球,只有从冬青灌木上摘下的鲜艳的红色浆果。没有闪烁的电气灯带,只有几枝还没开花的梅花花苞,小心翼翼地插在枝叶的缝隙间。 和过去那些由专人打理或是商店橱窗里陈列的圣诞树相比,眼前这一棵显然有些质朴过头了,但当她亲手将最后一串红果挂上树梢时,心中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填满了。 “还缺了最重要的东西。”朝潮爱莉喃喃自语。 “是什么?”锖兔顺着她的目光向树顶望去。 “伯利恒之星,传说是圣诞之夜,天空中最亮的一颗星,它指引着方向,带来了希望。” 她一边解释着这个来自异国的故事,一边从火塘边捡起一小块没烧透的木炭,在地上画了起来。一个有着长长尾芒,仿佛在燃烧的五角星,在地上成形。 富冈义勇闻言,转身从柴火堆里挑拣,找出了一块大小合适的木头。他抽出小刀,在火塘边坐下,开始一刀一刀地削了起来。 木屑簌簌地落在地上,一个五角星的轮廓渐渐清晰。 锖兔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又看了看旁边满眼期待的朝潮爱莉,无声地翘起了嘴角。 很快,一颗带着木头纹理的星星诞生了。为了方便放置,富冈义勇还在星星“尾芒”的底下,凿出了一个凹洞。 珍重接过这颗伯利恒之星后,朝潮爱莉走到了圣诞树前,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却还是离树顶差了一大截距离。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想在屋里找个可以踩脚的地方,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用来吃饭的低矮案台。 “我来帮忙。”锖兔走上前。 十三岁的年纪,男女之间还没有拉开身高差异,朝潮爱莉甚至偶尔可以看到两位少年的头顶。 ——我们还是去门外喊鳞泷先生帮忙吧。 她很想这么说。 “义勇。”锖兔喊了一声。 闻言,富冈义勇起身,也来到圣诞树前,站在朝潮爱莉身后的另一边,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 一只手托住腋下,另一手扣住腰肢,锖兔和富冈义勇一人一边,在小小的惊呼声中,将朝潮爱莉举了起来,让她坐在了两人的肩上。 原本托住腋下的手因为陡然增加的高度换到了后腰上,固定在她腰间的手仍牢牢地握着,隔着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支撑。 微微定神后,朝潮爱莉伸出手,将那颗承载着大家共同心意的木制星星,稳稳地放在了树的顶端。 摇曳的火光为那颗朴拙的木制星星镀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色彩。 ——现在这是一棵真正的圣诞树了。 “除了圣诞树以外,圣诞还有什么别的传统吗。” 在安置好圣诞树后,锖兔微微侧脸问道。 既然是和新年一样重要的节日,那么西洋想必也有很多热闹的例行活动。看到爱莉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便忍不住想为她做得更多,满足她对于这个节日的全部期待。 交换礼物——这是朝潮爱莉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答案,但这个时候说出来也是徒增尴尬。她开始回忆每年圣诞还有什么别的例行活动…… “我会在会客厅用钢琴给大家演奏圣诞曲目。” 每年平安夜,朝潮爱莉的父亲都会邀请好友和学生来家里聚会,她的钢琴演奏,则是晚宴后固定的助兴节目。说实话,每年都弹奏同样的曲目其实挺无聊的,她偶尔也会根据氛围换成舞曲,看客人们翩翩起舞。 “钢琴?是像三味线那样的乐器吗。” 听到锖兔的问题,朝潮爱莉微微一愣。她记事以来,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就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就像空气和水一样理所应当的存在。她从未想过,会有人不知道钢琴是什么,就像她也以为乡下只是没有过西洋节日的习惯,但人人都听说过圣诞节。 “钢琴不是拨弦乐器,是击弦乐器……虽然本质上都是琴弦的振动啦。”她说不清复杂的内部机械结构,抬起双手摆出一个演奏的手型而后又放下,“等有机会我来弹给你听吧,锖兔。” *** 圣诞之后,很快就是新年。 对于传统的日本人来说,还是新年更加重要。山下的村子要举行庆典,庆祝一年的丰收,也祈求来年顺遂。 “你们一起去吧。”鳞泷左近次看着三个孩子。 这是朝潮爱莉来到狭雾山后第一次下山。事实上,她一直以为大雪封山后,通往村子的路就被阻断了,看来除了她以外,另外三人都不受影响。 庆典在下午便开始了,但即便是节日,锖兔和富冈义勇也不能懈怠分毫。他们要和每天一样,完成修行才能出发。 朝潮爱莉换上了鳞泷先生不知何时为她准备的和服。 那是一身以红色瞿麦为纹样的和服。布料远不如她在东京订做的正绢那般光滑,针脚也不够细密,带着乡间匠人手作的朴拙,她却很喜欢。红瞿麦的图案像是山野间盛开的小花,带着温暖的生命力。 积雪依然深厚,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难走。为了不让她的新衣服被雪水沾湿,也为了节约时间,锖兔背起了朝潮爱莉。 朝潮爱莉对此已经很熟悉了。 她趴在少年尚不宽阔却十分安稳的背上,感受到他疾行时依旧平稳的节奏,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 还未走进村落,庆典的喧嚣便已穿透寂静的雪林,远远传来。太鼓被敲响时沉闷的咚咚声,混杂着小贩热情的吆喝声。 当真正踏入村子时,混合着酱油焦香、糖浆甜腻和炭火气息的热闹人潮扑面而来。戴着面具的孩子们在人群中追逐嬉戏,村民们三三两两穿着新衣,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 不同于东京那种现代都市的繁华,这种更加质朴鲜活的“烟火气”,让朝潮爱莉一时间有些目不暇接。她从锖兔背上下来,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吃苹果糖吗。” 不知何时,锖兔从人群中挤了回来,手里举着一支裹着晶莹糖衣的红苹果。那糖衣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像是一块剔透的琥珀。 接过后,朝潮爱莉刚张嘴,又想起了什么。 “锖兔你不吃吗。” “男人可不会喜欢这种甜食。”锖兔道。 朝潮爱莉咬碎了糖衣,甜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很快,她又被现烤鲷鱼烧的小摊吸引了注意力。那股面粉、鸡蛋与红豆沙一起烤制散发出的香甜气味,让人无法拒绝。 “喏,富冈先生你也尝尝。” 将那个缺德地被啃了大半糖衣的苹果糖塞到富冈义勇的手里,朝潮爱莉兴冲冲地跑向了鲷鱼烧的摊位。 ——分享食物,是亲近的表现。姐姐以前也会把好吃的东西分一半给他。 被塞了一手粘腻的富冈义勇,看着自己手里那支只动了一点的糖苹果,又看了看远处少女跑远的背影,低头咬了一口。 极致的甜腻与苹果的酸位在味蕾上交融,仅仅一小口就充满了整个口腔,与他平日里习惯的清淡食物截然不同的,是一种带有侵略性的味道。 妹要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穿过热闹的集市,三人来到了村子尽头的神社。破旧的鸟居在月光与灯笼的映照下显得庄严肃穆,朱红色的柱子上缠绕着崭新的注连绳,白色纸垂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这座在朝潮爱莉看来过于简朴的神社是庆典的中心。他们在入口的手水舍净手漱口,然后走到正殿前,将硬币投入钱箱,拉响那根系着巨大铃铛的麻绳。 “铛——” 清脆悠长的铃声在寒冷的夜空中回荡,穿过雪林,传向远山。 朝潮爱莉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想起那份让人头疼的遗产。 ——请保佑我身边的这两个人,愿他们今后,刀锋永不卷刃,前路再无伤痛。 …… 参拜结束后,三人又汇入了热闹的人潮。夜色渐深,庆典的气氛却愈发高涨。 朝潮爱莉拉着锖兔和富冈义勇,兴致勃勃地在各个摊位间穿梭。 她买了一个小巧的达摩不倒翁,又挑了几串色彩缤纷的千纸鹤挂饰,打算带回去装饰房间,然后转头又被一个卖手绘狐狸面具的摊位吸引,好奇地驻足了片刻。 富冈义勇开口道:“鳞泷先生也会做面具。” 从开始到现在,朝潮爱莉已经买了不少东西,而对方还什么都没买过。这句话,让朝潮爱莉读出了不愿付钱的潜台词,于是她遗憾地放下了手中的面具。 “唔……天狗面具吗。”她回忆着鳞泷先生的面具,婉拒道。 “鳞泷先生也会做别的面具。” 富冈义勇的目光落在那一排排的狐狸面具上,深蓝色的眼眸里,映着灯笼温暖的光。 心里并没有真的当回事,朝潮爱莉随口道:“那我回去问问鳞泷先生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个面具。” 或许正如富冈义勇所说,鳞泷先生也会做其他面具,但她十分怀疑鳞泷先生能否把它们做得可爱。 夜风卷起了朝潮爱莉鬓边的碎发,她不禁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 富冈义勇向前挪了半步,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一小片寒风。 这时,朝潮爱莉才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富冈义勇一个人的身影。她正准备开口询问,不远处的空地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灯笼一盏盏地熄灭了。 周身暗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啸鸣,一朵巨大的金色菊花在漆黑的夜幕中轰然绽放,短暂地将整个村庄照得亮如白昼,连远山的剪影也被勾勒得分明。 ——是烟火。 村民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这场专属于新年的绚烂。 虽然比不上东京那些盛大的烟火大会,但朝潮爱莉也看得有些出神。冷不防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了她的肩上。 锖兔不知何时回来了。他将一个用纸包裹的小东西放到了她的手里。 解开沉甸甸的纸包,里面是一支梅花发簪。银制的簪身上,几朵用贝母雕成的小花瓣在漫天璀璨的火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朝潮爱莉见过的珍宝首饰数不胜数,比这华美的发饰她有许多。但她同样清楚,这样一支银簪,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并不便宜。 仅仅在昏暗的光线下粗看了一眼,她便注意到了那不够圆润的抛光处理。算不上精巧,甚至在她的审美标准中显得有些粗陋。然而这支发簪,应该已经是锖兔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东西了。 互送礼物是社交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朝潮爱莉送出去过无数礼物,也收过数不清的礼物,其中不乏有她内心并不真正喜欢的。 作为接受礼物的人,礼物本身并不关键,真正重要的是让送礼的人感受到重视和感激。 朝潮爱莉睁大眼睛,抬起手,用纤细的手指掩唇做惊喜状: “好漂亮……” …… 为了讨好掌握生存资源的人,寄人篱下的孩子常常无法表达真正的想法。 锖兔总是担心爱莉会言不由衷,常会注意她的反应。 即便此刻少女的神情看起来自然而真诚,但也许是相处时间久了,锖兔已经逐渐能够模糊感受到对方隐藏在笑容后的真实想法了。 如果说毫不沮丧那肯定是骗人,谁都希望自己的礼物得到对方真心的喜欢,但那种情绪并非指向对方。 与朝潮爱莉预想的不同,锖兔没有解释这支簪子的来历,又或是花费了多少钱财,而是仰头看着天空。接二连三炸开的烟花,映着少年带着伤疤的侧脸忽明忽暗。 “……你过去一定过着,就像圣诞树那样,我无法想象的生活吧。” 从面料上乘的洋服,到对西洋文化的熟悉,再到买东西时从来不问价格、不讨价还价的习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总是反复地提醒着锖兔,对着红果子和木头星星也能笑得那么开心的朝潮爱莉曾经过着怎样优渥的生活。 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忍不住会想—— “作为男人,应该给你更好的东西才行……” 锖兔的拳头在身侧微微紧握。 他一直坚信着即便无法前进,身为男人也只有前进。如果他竭尽所能,就能让爱莉过上以前的生活,那么即便付出120%的努力他也在所不惜。 但是…… “正因为身为男人,我不能做出无法兑现的承诺。从家人被杀死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决定了,要杀光世间所有的鬼。若是成为了柱,或许情况会不一样,但猎鬼人终归不是为了赚钱而存在的职业。” 这并非丧气话,而是锖兔必须告知对方的现实。 “我们要过很朴素的日子,住简陋的房子,吃普通的饭菜。” 他终于转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但我可以保证,即便口袋里只有五钱,我也不会让你挨饿。” 少年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盖过了烟火炸裂的轰鸣。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盛开,火光转瞬即逝,映亮了少年那张带着狰狞伤疤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认真的脸。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他们两人在璀璨的烟火下四目相对。烟花炸裂的轰鸣声、人群的欢声笑语、远处小贩的吆喝声……一切都远去了。 ——奇怪。 ——太奇怪了。 朝潮爱莉的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而强烈的心跳声,如战鼓般擂动着,一下,两下,三下……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在东京,五钱也就够坐一次电车。 比这更动人的告白,她听过不知多少。 但是,她的脸颊却在不受控制地悄悄发烫,热度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耳根,连握着那枚银制发簪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簪身在她掌心里滚烫得像要融化一般。 ——她的计划完蛋了。 朝潮爱莉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样和锖兔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般的生活了。 看着少年那双倒映着漫天烟火的眼眸,朝潮爱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知对谁的愤怒。 凭什么仅仅一句话,她精心构筑的心防就被轻易摧毁了。 ——坦白吧。 内心深处有个恶魔般的声音诱惑着她。 ——告诉他一切吧。 她应该立刻将那根劣质的银簪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两脚,将那几朵小小的贝母梅花踩得粉碎,化作一地珠光的碎屑。 锖兔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情呢?是震惊,是不解,还是愤怒。 她要当着他的面撕掉伪装的面具,露出真正的嘴脸,然后看着对方错愕的神情,告诉他真实的朝潮爱莉既不困窘,也不温柔无助,不需要他的关心,也不可能屈尊陪他去过普通的生活。 这样锖兔就会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毫无保留的善意。 “我……”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从侧后方响起。 “我也会努力。” ……? 下意识循声看向富冈义勇那张写满了“我也会负起责任”的认真面孔,朝潮爱莉仿佛这一刻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这。 锖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说得对,有义勇在真是帮大忙了。我们得给爱莉买一台钢琴才行。” 闻言,富冈义勇也露出了笑容。 像一颗沸石投入即将沸腾的水中,朝潮爱莉的理智突然回笼。 烟花已经结束了,最后的余光在夜空中消散,天空重新归于漆黑。村子里的灯笼还没有点亮,短暂的黑暗依旧笼罩着这片区域。 她垂下了眼帘,阴影的掩盖下,没有人注意到她激烈复杂的情绪。 鬼杀队工资挺高的,但锖兔不清楚。 本来想写五元的,但大正时代,五元是挺多钱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朝潮爱莉已经等不到春天了。 等风雪小一点,她就打算离开这里。 “开学?”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两位少年都有些错愕。锖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富冈义勇也抬头看了过来。 “是的,学校三天后要开学了。”朝潮爱莉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理所当然,“之前办理的休学只到上个学期,如果新学期开始再不去报到,学籍就会被注销。” 得益于明治政府的学制改革,到大正时代,小学义务教育体系已经非常成熟。 对于“学籍注销”的严重性,锖兔和富冈义勇在遭遇变故之前读过几年小学,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学业是正事,或许会成为爱莉未来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基础,不能因为任何事而被耽误。 “回到东京以后,你有地方去吗。”锖兔问道。 “嗯,之前在东京的住处还在。”朝潮爱莉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如果被问起有地方住为什么还要来投奔亲戚就不好回答了,“等学期结束,三月下旬我就会回来。” 遗产的事还没有办妥,她总归是要回来的。 “三月下旬……也就是将近三个月。”锖兔算了一下,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富冈义勇看向门口的方向。 透过厚重木门紧闭的缝隙,可以隐约听到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 爱莉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她穿着与深山格格不入的洋服,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瑟瑟发抖。 那时候,他只把对方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而现在,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为了他生活中一部分。他们一起围坐在简陋的火塘旁吃饭睡觉,一起在跳跃的火焰旁聊天取暖,一起装饰那棵圣诞树,一起在新年许下愿望…… 刚刚才适应了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他和爱莉的关系终于变得亲近了一些,她甚至偶尔会向他撒娇了。就在这样的日常逐渐变得理所当然的时候,爱莉却要离开了。 富冈义勇为对方能够继续学业而感到高兴,心底深处,却又泛起了一抹怅然若失。 他们一起生活的时间不过一个月,而三个月的分离能改变很多事。 繁荣热闹的东京日新月异,每天都有吸引人眼球的新鲜事。这座深山,这间木屋……说不定,很快就会在她的记忆中模糊褪色。 *** 朝潮爱莉上山的时候,孤身一人,轻装简行。 下山的时候,情况却完全不同了。她的身边多出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有装着冬衣的布包,有鳞泷先生准备的干粮,还有锖兔和富冈义勇塞给她的各种“或许用得上”的东西。这些包裹被一行人郑重其事地护送着,一路从山上送到了村口。 临别前,鳞泷左近次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 狐狸样式的,白底红纹,眼睛的弧度十分温柔。最特别的是,在眼角边,还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一朵盛开的红瞿麦花——正是她新年庆典时所穿和服的纹样。 这是…… 朝潮爱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和她在新年庆典上小摊看到的那些廉价面具有些形似,质感却有天壤之别。并非用纸浆糊制,而是用木料精心雕刻而成。每一笔纹路都先用刻刀细致地刻出凹槽,再用画笔一笔一划地描摹上色,细腻精致,栩栩如生。 “义勇说,你喜欢这样的面具。”鳞泷左近次伸出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摸了摸朝潮爱莉的头,“我在上面附上了祛除灾厄的符文。愿它保佑你平安归来。” 新年庆典那晚,她不过是随口搪塞一句,没想到富冈义勇会真的放在心上,更没想到鳞泷先生会为她准备这样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她双手接过那个面具,那份细腻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立刻传递到了手上。 如果说毫无触动肯定是骗人的。 掩盖似的,朝潮爱莉冲富冈义勇挤了一下眼睛。 “这是鳞泷先生的礼物。”她微微拖长尾音,唇边勾起了促狭的笑意,“富冈先生,你没有为我准备临别的礼物吗。” 她本想缓解一下即将分别的沉重气氛。谁知道,对方听到这话后,真的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 “紫藤花,能够驱赶食人鬼。”他递出一个做工精巧的御守。浅紫色的绸缎上,绣着几串盛开的深紫色小花。 不被恶鬼侵扰,便是十三岁的富冈义勇能想到的最美好真挚的祝福。 这下轮到朝潮爱莉有些无措了。 “谢、谢谢。” 紧接着,她有些紧张道:“东京……也有食人鬼吗?” “说起来,鳞泷先生好像说过,城市里不太容易出现鬼。”锖兔适时开口。 “正是如此。”鳞泷左近次语气沉稳,肯定道,“城市人口密集,管理更加严格,一旦出现失踪者就会引起注意,鬼很少在城市活动。” 得到这个答案,朝潮爱莉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妥。 “这样的话,你们住在山里岂不是很危险。这个御守……” 她伸出捧着御守的手,犹豫要不要还给富冈义勇。 “不用担心。”锖兔按住了她的手,“鳞泷先生可是前任水柱。” “之前就听你提到过‘柱’的字样——‘水柱’是什么?”朝潮爱莉好奇地追问。 ——水柱是鬼杀队里最高级别的水呼剑士。 锖兔刚准备回答,就发现这个问题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如果要解释什么是“柱”,就不得不介绍鬼杀队。而要说清楚“水”代表着什么,就绕不开“呼吸法”。 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是常识,但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却需要大量的背景知识来铺垫和解释。而且对于爱莉来说,了解太多不一定是好事。 “……总之,鳞泷先生是非常厉害的剑士。” 锖兔手上微微用力,让她合拢手指,将御守握在掌心。 ——假如遇到连鳞泷先生都无法战胜的鬼,紫藤花御守自然也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御守,你一定要收好。” 朝潮爱莉模糊地理解了,柱等于非常厉害的剑士。 很快锖兔也送上了自己的临别礼,他的最为直接,是一个钱袋,嘱咐她求学辛苦但不要委屈自己。 “我会写信回来的。”朝潮爱莉承诺道。以防万一,她也留下了自己在东京的地址。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三样礼物:雕刻精美的消灾狐面,温润而神圣;绣着紫藤花的御守,在她掌心里还残留着富冈义勇的体温;还有那个鼓鼓的钱袋,再加上之前那个银簪,恐怕锖兔攒下的钱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是她自己提出要离开的,明明就在昨天她还在想着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但此刻,当离别真正降临,她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将布袋握得更紧了一些。 朝潮爱莉抬起眼,悄悄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锖兔。 她真的还需要怀疑对方隐藏的真实面孔吗?他已经无数次地用行动证明了金钱于他不过身外之物。 假如锖兔真的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家伙,那只能说明他伪装得太过高明。如果对方能将表象维持到如此天衣无缝的程度,那她也无话可说了。 无论如何,她都想要相信他。 朝潮爱莉深吸了一口气,迎上锖兔的目光,那双淡紫色的眼眸里,倒映出她此刻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模样。 “锖兔,下次见面,我……” 远处传来的一声高喊打断了她。 “牛车到了——!” 一个裹着厚厚棉衣的村民,在不远处的村路上向他们的方向挥着手。 满载而归的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锖兔将行李一件件安放好,又转身去扶朝潮爱莉,让她在铺着干草的车板上坐稳。他最后一次为她拉紧了外套的系带,叮嘱道: “到了东京就写信回来。” 朝潮爱莉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车夫扬起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抽出一声脆响。 车身颠簸着,发出持续不断的咯吱声。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雪地里,三道身影并肩站立。她已经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了。 雪原太过空旷,白茫茫一片,仿佛要将一切都吞没。 她看见略显矮小的两个身影——锖兔和富冈义勇抬起了手。 喉咙深处涌起一股酸涩。她再也忍不住,将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让自己的声音穿过风雪: “锖兔——富冈先生——鳞泷先生——我会想你们的——春假见!” 最后的尾音被寒风吹散。 她挥着手,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的转角。 …… 牛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纯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蜿蜒远去的车辙。 爱莉最后的告别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锖兔”。 ——“富冈先生”。 富冈义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明明都是同龄人,爱莉一直称呼“锖兔”,对自己的称呼却是“富冈先生”。 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富冈义勇在心里对自己说。 告诉她,和锖兔一样,直接叫“义勇”就可以了。 “回去吧。”鳞泷左近次打破了沉默。 富冈义勇点点头,脚步没有立刻挪动。 车辙已经被新飘落的雪花掩盖了一半,再过不久,就会彻底消失,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回程比来时少了一个人。 刚刚在村口,锖兔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催促爱莉尽早出发上,生怕对方错过镇上唯一那趟火车。直到此刻,周围重新被山林的寂静所包裹,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爱莉走之前,好像想说什么。 他想起,在牛车来临前那一瞬间,少女望着自己的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眸。 ——她想说什么呢。 寒风吹动着肉色的短发,锖兔停下步伐,回头望向那条被积雪模糊了轮廓的小路。 既然爱莉说了“下次见面”,那么,等到春暖花开时候,总会知道答案的。 他对此毫不怀疑。 很快,锖兔转过身,重新迈开了脚步。 *** 牛车在积雪的土路上缓慢前行。 朝潮爱莉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将脸埋在温暖的羊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身后那条通往狭雾山的路渐渐被风雪模糊。 沿着那条路走上去,穿过她第一次遇见富冈义勇的那片树林,然后,会路过三人一起挑选圣诞树的地方。再往上走一点便可以看到那间冒着炊烟的小木屋,屋里的火塘应该还在燃烧,跳跃的火光映在墙上…… 离别的伤感逐渐化作一种更为沉重的的情绪,堵在胸口。 为了转移注意力,朝潮爱莉打开随身的小皮箱。箱子里,藏在夹层里的文件和枪几乎没被动过,时髦的洋服被压在最底下,占据视野最中央位置的是一根银簪,被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着。 合上皮箱后,她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从牛车换乘汽车,再从汽车换乘蒸汽火车。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冒着浓浓黑烟的钢铁巨兽驶入站台,朝潮爱莉终于有了一点回到现实的实感。 站台上人声鼎沸,搬运工扛着沉重的行李箱来回穿梭,商贩们高声叫卖着热茶和便当,分别的人挥舞着手帕。这才是她熟悉的世界,吵闹忙碌,充满生机。 车厢里温暖而干燥,与窗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火车开动,窗外的景象开始飞速倒退。低矮的农舍、被白雪覆盖的田野、寂静的山林……那些在狭雾山习以为常的风景,都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车厢里的乘客,穿着体面西装的商人低头看报;结伴出游的女学生叽叽喳喳讨论着流行杂志;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童好奇地打量着她…… 他们才是和她同一个世界的人。 可不知为何,朝潮爱莉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疏离和割裂。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戴的还是来时的那双羊皮手套。脱下手套,她的手指也和过去一样纤长细腻,没有任何劳作留下的痕迹。 就像大家看到高个子的人总会说“应该去打篮球”,这是一双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应该去弹钢琴”的手。 ——“等有机会我来弹给你听吧”。 朝潮爱莉想起自己对锖兔许下的承诺。 那不过是一周前的事。坐在这趟返回东京的列车上,家里的那台钢琴越来越近,那个会认真期待她琴声的人,却离她越来越远。 …… 当火车缓缓驶入东京中央车站时,夜幕已经降临。 站台上,电气灯光将一切都照得亮如白昼。 朝潮家的汽车等候在出口。身穿制服的司机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接过行李。 “小姐,欢迎回来。”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窗外是银座熟悉的繁华夜景。商店的橱窗里,穿着时尚的模特人偶摆出优雅的姿态;巨幅的电影海报上,女明星的笑容美艳动人。 这一切,都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日常。可仅仅离开了一个月,她就像变成了初来乍到的外乡人,隔着一层冰冷的车窗,有些茫然地注视着这个过于璀璨的世界。 回到位于麻布区的西式洋楼,年迈的管家早已迎候在门口。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律师那边已经来问过好几次了。” “我知道了。”朝潮爱莉的声音有些疲惫,“明天再说吧。” “是。那我让厨房准备晚餐……” “不用了,我不饿。” 走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宅子里的一切都被管家和女仆精心打理着,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客厅里的花瓶插着新鲜的花,应该是今天早上刚换的;餐桌上的银器擦得锃亮;就连角落里的那些植物,叶片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切都完美无缺。 推开卧室房门。 房间里的温度恰到好处,既不会太热让人燥郁,也不会太冷让人感到凉意。 被包裹在这份熟悉的舒适里,朝潮爱莉好像突然觉得安心了,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又空空的。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不同于狭雾山那种能听到风雪呼啸声与柴火燃烧声交织的宁静,是一种空洞的死寂。 她本该立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但双脚仿佛生出了自己的意志,走出房间后停在了琴房的门口。与一楼会客厅里那架仅作装饰与待客之用的三角钢琴不同,这里才是独属于她的练习空间。 钢琴漆黑镜面上倒映出她模糊不清的脸。与离开时一样,琴谱还停留在《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那一页。 掀开琴盖,她的指尖落在整齐排列的黑白琴键上,随手弹了开头的两个小节。 钢琴响起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她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木刀划破冷冽空气时呼声。 如果与她的琴音放在一起,大概会是一种令人更加心安的声音吧。 *** 回到卧室后,朝潮爱莉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而后将小皮箱放在地毯上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银簪、御守,还有那个狐狸面具,都被她放在了梳妆台上,与香水瓶和首饰盒摆在一起。 “笃、笃、笃。”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规律的敲门声。 女仆会出声喊她,敲门声也更轻巧礼貌一些。 在这座宅邸里,没有通报就能直接拜访她卧室的人,只有一个。 朝潮爱莉已经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请进。”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后,朝潮爱莉露出了回到东京后第一个笑容。 “月彦老师!” 鳞泷先生,您的消灾狐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青年外貌俊美,肤色苍白得像是从不见阳光,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熨烫得没有丝毫褶皱,手中提着一个西点铺的礼盒。朝潮爱莉一眼就认出那是横滨Lte的包装。 他用那双漂亮的梅红色眼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看来我们的爱莉终于知道回家了。”月彦缓步走进房间,突然微微蹙起了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温和而熟悉的笑容,“趁我出差的时候,一声不响就跑到乡下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没办法向你的父母交代。” 朝潮爱莉心虚地低下头,小声辩解道:“我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回来……就算告诉你也没用,反正月彦老师也不会同意……” “所以,就选择隐瞒我吗?” 月彦的声音依然温和,听不出喜怒。 “爱莉,我不想束缚你。只是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我便有责任保护你。你至少,可以告知我你的打算,对吗?” 青年伸出手,用指尖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领,动作温柔。他垂下眼帘,一声叹息从唇边逸出,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等有一天你有了一个人也能解决问题的能力,我当然可以不再过问,但是遗产的问题,你此行解决了吗?” “遗产”这两个字让朝潮爱莉瞬间哑口无言。月彦话语里描绘出的那个“丢下她不管的未来”,更是让她心中猛地一紧。 她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对方,握住了他为自己整理好衣领的那只手,无声地恳求他不要再生气。 感觉到少女的示弱与依赖,月彦眼底的失望似乎消融了些许。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任何回应。 月彦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拂去她发梢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草屑。而后,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房间,最终,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梳妆台上那几样没见过的物件上。 踱步到梳妆台前,青年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拈起了那个绣着紫色小花的御守,拿到眼前端详。那股淡淡的紫藤花气味让他感到厌恶,眼底的阴霾转瞬即逝,很快便被温和的笑意掩盖。 “御守?”他轻声念出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乡下的护身符吗?手工倒是别致。” “是朋友送的……”朝潮爱莉含糊地回答。 她本来可是去争遗产的,结果收了人家这么多礼物算是什么事啊。 月彦将御守轻轻放回原处,指尖又落在了那个线条古朴的狐狸面具上,顺着面具眼角的纹路轻轻滑过。 “爱莉这次出门认识了新朋友吗。” 要怎么回答?难道要说自己遇见了两个为了斩杀“食人鬼”每天都在深山里进行剑术修行的少年吗? 这种荒诞不经的话,别说月彦,就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说出来也只会让月彦更加生气而已。 “律师肯定都和你说了。”朝潮爱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就是那个乡下表哥还有他的朋友。这些都是去新年庆典的时候买的。” “原来如此。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我担心你一个人在乡下,会被坏人欺负。” “锖——我是说,他为人挺温柔的,不过我没来得及说遗产的事。”朝潮爱莉实话实说,只是掩盖了自己近乎逃跑回来的真正原因。 “那就好,既然已经见过面,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月彦了然地点头,“那位表兄知道你的存在,将来即便要谈遗产的事,也不至于太难堪。” 他转身从柜子上拿起了那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递到她的面前。 “好了,不说这些了,刚回来一定累坏了。”青年不再追问,“尝尝这个,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我刚从横滨回来,特地给你带的。” 他将礼盒放在她手中,亲自为她解开上面精致的丝带。盒盖打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巧克力,每一颗都造型各异,表面装饰着可使用金箔。 甜腻的可可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入口即化的丝滑与香甜,是她熟悉的味道。 “早点休息吧,爱莉。” 月彦站起身,准备离开,皮鞋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猫科动物般轻盈优雅。走到门口时,手指都已经握住了门把手,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不用为遗产的事情烦心,我会帮你处理。” 朝潮爱莉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立刻又激起了不安。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膝上的裙摆被抓出一团褶皱。 “……月彦老师,不是不喜欢白天出门吗。” 月彦还在她父亲手下读书,就因为严重的紫外线过敏,无法暴露在日光之下。 她父亲怜惜于对方的聪慧与才华,破例将月彦所有的课程和拜访,都安排在自家宅邸的日落之后。 她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月彦的。 毕业后,月彦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朝潮制药,凭借卓越的能力逐渐成为她父亲的左膀右臂,主理夜间的药物研发。这种亲近的关系保持至今,在外人眼中,他早已是半个朝潮家的人了。 锖兔住在偏远的深山,连汽车都不通。要去那里,必须在白天长途跋涉。 月彦的脚步停了下来。 背对着朝潮爱莉,那张温和俊美的脸上,笑容迅速褪去,暴露出底下某种更为真实,也更为阴冷的情绪。 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当然,他有注意力度,不让金属变形留下痕迹。 月彦,或者说鬼舞辻无惨,想起了那个男人,朝潮润一。 当年,为了“蓝色彼岸花”的研究,鬼舞辻无惨化名月彦,屈尊于这个人类门下,称其为“老师”。 “真是可惜啊。”朝潮润一总以此开头,对鬼舞辻无惨在袖中收紧的手指浑然不觉。 男人的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的阳光上,又转回来看着窗帘后阴影中的他:“从这里到上野公园,步行不过二十分钟……连春日散步都无法享受,人生岂不是失去了很多乐趣。” 那种眼神…… 克服阳光是鬼舞辻无惨千年以来一直追寻的目标,也是他最大的痛处。 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还总以“月彦君总是工作到深夜,偶尔也要休息一下”为由,将年幼的朝潮爱莉丢给自己。 美其名曰“启蒙教育”,实际上就是保姆的工作。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鬼舞辻无惨向来能屈能伸。 人类就像是蜉蝣一般。出生,成长,衰老,即便放着不吃,也会很快自己死去,一茬一茬死去,又一茬一茬出生。 在寻找蓝色彼岸花的漫长过程中,他伪装过各种身份,见过无数人类,也不是没有应付过人类幼崽。他们吵闹、脆弱、毫无价值,像路边的石子一样无人在意。 但朝潮爱莉确实是在他身边待得最久的那颗石子。 八年。 她从奶声奶气的幼童,长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身高从他的腰际长到了他的肩膀,那双眼睛里的稚气渐渐褪去,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 朝潮爱莉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他都该死地被迫参与了。 五岁时,她最爱在他看论文时吵着要听孟德尔的豌豆,无论听了多少遍都津津有味;七岁时,她会偷偷往他的头发上黏口香糖,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咯咯直笑;十岁时,她常在他写报告到深夜时,趴在桌子的另一边睡着,有时口水还会打湿他的手稿…… 有好几次,他几乎都控制不住,想当着她父亲的面,捏碎这个小麻烦精的喉咙,让她再也发不出声音。甚至于现在,他只要稍微回忆起那些时候,指尖都有些杀意萌动。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朝潮爱莉微微拔高了声音。 “月彦哥哥,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 她放下手中的巧克力,甚至换成了幼时的称呼。“月彦哥哥”这个词在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应该与异性保持距离后,很久都没有用过了。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 窗外传来远处的犬吠声,尖锐而短促,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 朝潮爱莉: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种可能,我才是三个人中最接近死亡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或者鬼,用这种语气和鬼舞辻无惨说话,头颅此刻早已滚落在地板上。然而,朝潮爱莉最顽劣的模样他都见过,此刻的不敬与她儿时不知死活的行为根本无法相比。 ……本来应该是这样。 但是。 怎么回事。 一种前所未有的不愉快情绪,从他的胸腔深处升起。 是被冒犯的愤怒吗。 不,不一样。 这是某种更加……微妙的东西。像是有一根细小的鱼刺扎在喉咙深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不疼,带着一种堵塞感,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月彦静静地站在那里,野兽般的鲜红竖瞳深处一点点褪去人类的情感,显得愈发冰冷残酷。 受到西方思潮的深刻影响,朝潮爱莉的父母对日本传统的价值观,特别是那些要求女性温顺服从的陈规陋习,抱持着毫不掩饰的批判态度。 他们从不以“大和抚子”要求女儿,反而鼓励她独立思考,大胆探索,甚至让她学习射击和骑术,把她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朝潮爱莉没有辜负父母的期待。她聪慧敏锐,从钢琴到生物制药的学习,都做到了出类拔萃。 但同时,这种教育也在她骨子里种下了骄傲与叛逆。一旦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哪怕面对的是值得敬重的长辈,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不过,在过去近十年的朝夕相处中,鬼舞辻无惨早已将她摸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她喜欢哪个牌子的巧克力,知道她在紧张时会提起肩膀,知道什么样的论调会激起她的反感。 鬼舞辻无惨从不以强硬的姿态去命令她,凭借千年来对人心的洞悉和操控,他总能找到最恰当的方式,让她“自愿”地走上他早已铺设好的轨道。 他会用看似开明的姿态,先肯定她的想法,再以更“成熟”、“周全”的逻辑,指出她计划中的“疏漏”,最终将自己的意图,包装成一个对她而言“更好”的选择;他也会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失望与受伤,让她在愧疚中主动软化,乖乖听话。 这一场不对等的心理博弈持续了多年。朝潮爱莉自以为的选择,都在鬼舞辻无惨的操控中。就像一只风筝,看似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实际上线的另一端始终握在他手中。 而现在,这个现实,被打破了。 梅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鬼舞辻无惨的目光在朝潮爱莉身上缓缓扫过。 她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股令人不悦的山野气,就像一幅完美的画作上被人添了几笔多余的颜色。 ——不协调,刺眼,让人想要立刻擦掉。 然而,眼前的女孩不能杀。 至少现在不行。 垂在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 并不是因为他对朝潮爱莉有格外的容忍心。 朝潮润一刚刚去世,企业内部正值混乱时期。他的研究对朝潮制药来说是回报率不高的项目,那些老臣各怀鬼胎,董事会里暗流涌动,早就对此颇有微词。朝潮润一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学生都走在阳光下,力排众议才让这个多年没什么进展的研究进行下去。 他需要一个拥有足够股份的继承人支持自己的决策,来继续他关于“克服阳光”的研究。 而年仅十三岁的朝潮爱莉是他最了解也是最方便操控的那个。他是她父亲最信任的学生,是看着她长大的义兄,是在她父亲去世后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此时如果节外生枝,只会徒增麻烦。 作为活了一千多年的男人,鬼舞辻无惨很清楚叛逆期的小鬼又多么难搞。 越是强硬地镇压,反抗就越是激烈。私奔、离家出走、甚至自杀——即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千年,日本人对生命的轻视,依旧时常让他感到费解——被长辈严厉管教的少年,总能做出超乎周围人想象的事。 与其浪费力气,不如暂时顺着她的意,从旁加以引导和控制,才是最高效的办法。 不过就是一个成不了气候的乡下表哥,随时都可以处理。 胸中那股翻腾的杀意逐渐平息。 “……你长大了,爱莉。” 听到这句话,朝潮爱莉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她其实知道月彦脾气不好。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对长辈恭敬,对同辈友善,对晚辈慈爱。在外人眼中,是完美的绅士典范,但朝潮爱莉很小就明白那只是表象。 月彦不高兴的时候,不会大喊大叫,更不会摔东西,脸上的表情不会有太大变化,但他的眼神会冷下来,像看死人一般,冷到让人浑身发毛。 不过,他生气的样子朝潮爱莉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看到月彦的表情重新变得温和,朝潮爱莉悄悄松了口气。 “我只是希望,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是否安全。”青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上。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显得既关切又坦诚。 “我回来以后发现你离家出走,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这并不全是假话。 鬼舞辻无惨比朝潮爱莉知道的多一点。 除了朝潮爱莉这个合法的独生女之外,朝潮润一在外面还有四个私生子。即便有遗嘱,但只要有男性继承人存在,她就要往后排。 在葬礼还没举行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就动身了。 札幌、仙台、鹿儿岛、鸟取,年龄从五岁到十八岁不等。由于只能夜晚行动,他用三天时间才处理完这些麻烦。 原本以为等他回去,象征性地安慰一下朝潮爱莉,处理那些继承的琐事,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掌控朝潮制药。结果回来后从律师那里得知了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也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处理掉,但朝潮爱莉却提前一步离开,抵达了狭雾山。 这下反而不好动手了。 站在朝潮爱莉空无一人的卧室中央,鬼舞辻无惨心中翻腾着一股久违的暴虐杀意。 ……他想杀人。 把这个宅邸里所有的仆人都撕碎好了。 ——为什么没有阻止她?为什么让她一个人离开? ——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鬼,要真的想拦难道拦不住吗? 这件宅邸,已经被董事会的人买通,渗透成筛子了。 这些人类之间卑劣的小动作,他一直看在眼里,却从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不过是蝼蚁争食时毫无意义的纷争。 只要朝潮爱莉最终继承了股份,只要他的研究能继续,其他的都无所谓。然而蝼蚁,在关键时刻就是会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走廊里的空气变得冰冷而沉重,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缓慢地挤压着,墙壁上的油画微微颤抖,水晶吊灯也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将这座宅邸变成血肉模糊的人间地狱,对鬼舞辻无惨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男人缓缓捏紧拳头,锋利的指甲刺进掌心,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如果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和女仆,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任何一个人都会察觉到异常。鬼舞辻无惨需要的,是朝潮爱莉的信任和依赖,而不是恐惧和怀疑。 这样吧。 他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如果朝潮爱莉平安回家,那么这间宅邸的人都可以轻松地安静死去,若朝潮爱莉没能回来,那么这间宅邸的所有人都将生不如死。 惨惨子今天又是想杀人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