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绒绒助我整顿朝纲。》 第1章 祥瑞 大梁元启三年,冬末。 祭天大典的肃穆,被铅灰色的天穹压得近乎凝滞。白玉阶下,文武百官垂首屏息,如同泥塑木雕。唯有高台之上,那一道玄色衮服的身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活气与威压。 摄政长公主楚倾,正手持祭文,漠然念诵着祷告风调雨顺的词句。她的声音清冽,不带丝毫暖意,仿佛不是在祈求上天,而是在向这天地发号施令。 寒风吹拂,掠过她冕旒的垂珠,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却撼不动她眉眼间一丝一毫的冷寂。 就在祭文将尽,燔柴升烟之际,硕大天空陡然一暗,雷声渐近。 祭坛中央,那绘制着繁复阵法的核心区域,空气一阵扭曲,随即,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凭空跌落,“啪叽”一声,软软地摔在冰冷的石面上。 那竟是一只巴掌大的幼兽。 通体纯白,毛发卷曲蓬松,像是一团初雪揉成的球。它似乎摔懵了,细弱的四肢挣扎着,试图站稳,那圆滚滚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一对琉璃似的碧蓝眼珠里,写满了与这庄严场合格格不入的茫然与惊恐。 “嗡——” 台下瞬间起了骚动。祭天大典,何等神圣,竟出现如此不明之物! “是何妖物,竟敢玷污祭坛?!” “护卫!护卫何在!” 骚动声中,楚倾放下了祭文。她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团瑟瑟发抖的白色毛团上,周遭的喧嚣仿佛与她隔绝。她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了过去。 玄色的衣摆拂过冰冷的石面,在她身后,侍卫们如临大敌,刀锋半出,寒光凛冽。 她在幼兽面前停下,垂眸审视。 幼兽似乎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试图发出威吓的“呜呜”声,奈何出口却成了细弱可怜的嘤咛。它努力想炸开一身软毛,看上去却只是更圆润了一圈。 楚倾看着它那双因恐惧而水汽氤氲的蓝眼睛,又扫过祭坛上那显然被强大力量撕裂、此刻正缓缓黯淡的阵法痕迹。 “祥瑞。” 在一片死寂中,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高台。 “此乃上天所赐,佑我大梁之祥瑞。” 众臣愕然。 不等任何人反应,她已弯腰,伸手,精准地捏住了那幼兽的后颈皮,将其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幼兽:“……呜?” 四目相对。它在她手中僵硬成一条,四肢下垂,尾巴紧紧夹住,仿佛认命般闭上了眼。 楚倾面无表情地掂了掂分量,触手是远超预期的暖烘烘软绵绵的茸毛感。然后,在百官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她手腕一翻,径直将这团“天降祥瑞”,塞进了自己宽大温暖的袖袍之中。 袖里乾坤暗。 突然陷入黑暗与温暖包围的幼兽彻底僵住。 外界,长公主楚倾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 “典礼继续。” 而袖袋之内,属于上古神君白朔的意识,正掀起一场崩溃的风暴—— 本君…… 通天晓地、令鬼神敬畏的白泽神君…… 竟被一介凡人蝼蚁,如同拎幼猫般提了起来…… 还、还被塞进了她的袖子里?! 奇耻大辱!待本君恢复神力,定要……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指,安抚般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白朔身体猛地一僵。 ……定要…… 那手指灵活地搔刮着某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呃…… 他拼命克制,喉咙里却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连串极其轻微的、满足的—— “咕噜噜……” 声音响起的瞬间,白朔的神魂都石化了。 楚倾感受着袖中传来的细微震动,以及那小家伙身体从僵硬到逐渐放松,甚至无意识地在她袖袋里蹭了蹭的小动作。 她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继续进行着繁琐的祭天礼仪,唯有藏在广袖下的手指,又不动声色地,多挠了两下。 长公主府,烛火通明。 楚倾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案牍之后。堆积如山的奏折在烛光下映出沉重的阴影,正如此刻压在她肩上的王朝命运。 当今圣上沉迷仙道,不问朝政,朝中一切的一切便自然而然全都落到她长公主的头上。 楚倾放下笔按了按眉心,漆黑如墨的眸子向旁一掠,落在了被她安置在了书案一角软垫上的小东西。 幼兽白朔蜷成一团,试图用蓬松的尾巴盖住脑袋,隔绝这凡俗的政务与那女人让他脊背发麻的目光。 眼不见为净。他自暴自弃地想。待本君神力恢复一丝,定要…… “饿了?” 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白朔警惕地从尾巴缝隙里露出一只蓝眼睛。 只见楚倾不知从何处拈来一小块散发着奶香的精致点心,正递到他面前。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不算危险。 哼,凡间污浊之物,也配入本君之口? 他高傲地扭开头,用后脑勺对着那点心。 然后,他的肚子极其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寂静的书房里,这一声清晰可闻。 白朔:“……” 楚倾的指尖往前又送了送,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那香甜的气息无孔不入。 ……也罢,神力未复,肉身凡胎,确需汲取能量。绝非本君贪图口腹之欲! 他内心激烈斗争了一番,最终,秉持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远古智慧,他迅速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啊呜一口,叼走了那块点心。 小小的腮帮子立刻被塞得鼓鼓囊囊,他低着头,小爪子扒拉着剩下的半块,吃得飞快,却还极力维持着某种残存的属于神君的优雅仪态。 楚倾静静地看着,看着那雪白的绒毛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看着那碧蓝眼珠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她伸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 白朔身体一僵,但或许是点心收买了他,他这次没有炸毛,只是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一声、带着抗议又更像是哼哼的“呜”。 触手温暖,柔软得不可思议。 楚倾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她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户部尚书李德明求见。 白朔立刻机警地竖起耳朵,三两下将剩余点心吞下,灵活地窜到楚倾手边,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她的手腕,随即伸出粉嫩的爪子,指向奏折堆里某一本的方向。 楚倾眸光微动,顺着他的指引,抽出了那本奏折。正是李德明呈上,请求拨付巨额银两用以修缮京郊河堤的折子。 当李德明躬身入内,开始声情并茂地陈述河堤如何危急、百姓如何亟待救援时,软垫上的幼兽却突然变得焦躁不安。 它在软垫上来回踱了两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呜”声,一双蓝眼睛紧紧盯着李德明,尤其是他那双看似恭敬交叠、实则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 楚倾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袖边这“小东西”的反应。 李德明言辞恳切,滴水不漏。 而那团雪白的毛球,却对着他,极其人性化地、做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凶恶表情。 尽管配上它那副尊容,毫无威慑力,反而更像是在卖萌。 但楚倾看懂了。 这只毛球的模样也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想。 李德明私下抽调拨款已有实证,今日仍放他进来听他讲那些废话,纯粹是为了试探毛球。 如今…… 果真是祥瑞。 她弯了弯唇,打断了李德明滔滔不绝的陈述,将手中那本关于河堤的奏折,轻轻丢回了案上。 “李爱卿,”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修缮河堤,利国利民。然,国库空虚,此事容后再议。” 李德明一愣,显然没料到长公主会如此直接地驳回,他急忙道:“殿下!此事关乎民生,刻不容缓啊!若河堤溃决,恐生灵涂炭……” “哦?”楚倾微微倾身,目光如冰刃般落在他身上,“是恐生灵涂炭,还是恐你与工部侍郎私下瓜分的五十万两雪花银,就此打了水漂?” 李德明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殿、殿下!臣冤枉!臣一片忠心……” “忠心?”楚倾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的忠心,还是留到刑部大牢里去表吧。” 她轻轻抬手,殿外立刻涌入两名甲胄森然的侍卫,不由分说,将瘫软在地、连求饶都忘了的李德明拖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烛火噼啪了一声。 楚倾低头,看向手边。 幼兽白朔已经恢复了安静,正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刚才因为“龇牙咧嘴”而弄乱的爪子上的软毛。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 看,本君说得没错吧?蝼蚁之辈。 楚静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试探,而是径直落在了他那温暖蓬松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白朔舔毛的动作顿住了。 他想躲开,想抗议这“亵渎”神君之举。 但……她的掌心很暖,力度不轻不重,恰好搔在他最舒服的位置。 ……罢了,看在她刚才处置贪官还算利落的份上。 他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身体违背了意志,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温暖的来源,微微蹭了蹭。 甚至,喉咙里再次溢出了那让他深感耻辱的—— “咕噜噜……” 楚倾感受着手心下这小生命的温热与依赖,再看看案上那被精准指出的贪腐奏折。 她冰冷的眼色柔和了一瞬。 这天降的“祥瑞”,来得真是好生的妙。 她要荡涤这污浊朝堂,这毛球,必不可少。 而此刻,享受着“按摩”的白朔神君,在舒适的晕陶陶中,恍恍惚惚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凡间女子撸毛的手法……似乎比南天门的仙娥还要娴熟几分? 第2章 国运 处置了李德明,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楚倾晦暗不明的侧脸。 她重新拿起朱笔,却并未批阅,目光落在又蜷缩回软垫、看似假寐的白色毛团身上。指尖还残留着那柔软温暖的触感,而脑中回荡的,却是李德明被拖走时那绝望的哀嚎。 这不是她处置的第一个贪官,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大梁的根基,早已被这些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 她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幼兽的耳尖。那耳朵敏感地抖动了一下,但他并未躲开,只是懒懒地掀开眼皮,投来一个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神。 “你能感知到,对吗?”楚倾淡淡道,这话看似是问句,实则却是早知如此的平静,“不只是忠奸,还有,这王朝的气运。” 白朔看着她。这凡人女子的敏锐,倒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本想闭口不言,维持神君的傲慢。但体内那丝与这片土地隐隐共鸣的力量,让他改变了主意。他需要她的信任,才能更快地恢复。 于是,他撑起前肢,坐直了些,伸出右前爪,粉嫩的肉垫在空中虚虚一按。 刹那间,一幅奇异的景象在楚倾眼前浮现。 她“看”到,以这间书房为中心,无数纤细的、近乎透明的金色丝线蔓延开去,连接着殿宇宫墙,连接着万里山河。这便是大梁的国运。然而,这些丝线大多黯淡无光,许多地方甚至缠绕着污浊的黑气,变得脆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断裂。而其中几道尤为粗壮的金线,正连接在她自己身上,沉重,却也是这片黯淡网络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此乃尔之国运。一个直接响彻在她脑海中的淡漠声音说道。疮痍满目,岌岌可危。 楚倾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些黑气,便是贪官污吏、天灾**所致?” 蠹虫啃噬,民怨积聚,皆会污损国运。白朔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国运衰,则山河泣,灾劫生。反之,政令通达,百姓安乐,国运自会昌隆。 他顿了顿,碧蓝的眼珠凝视着她:而你,身负残余国运之重,维系此网不坠。你强,则国运暂稳;你弱,则国运加速崩坏。 楚倾沉默了。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王朝的支柱,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这份沉重。她肩上的,不仅是权力,更是这万千生灵的丝线。 “那你呢?”她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与这国运,又有何关联?你吸收它?” 幼兽的耳朵似乎抖了抖,像是受到了侮辱。荒谬!本君乃白泽,通万物之情,非那等窃取气运的宵小! 他昂起头,尔之国运,于本君而言,如同……尘埃。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道:然,国运昌盛之地,天地灵气亦更易汇聚。本君身处此间,借灵气修复己身,事半功倍。反之,若国运彻底崩毁,灵气枯竭,本君恢复无望,亦将长眠于此。可谓……互利共生。 他绝不会承认,那天道惩罚将他与这片土地强行绑定,某种意义上,他现在就是这国运的国师。 楚倾听懂了。他不是依赖国运,而是需要国运昌隆所带来的“环境”。他们目标一致。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丝,那连接在她身上的金色丝线,似乎又黯淡了微不可查的一分。是连日操劳,还是处置李德明引发的朝局动荡的反噬? 几乎同时,软垫上的幼兽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哼,他雪白毛发下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那股刚刚因点心和“按摩”而恢复了些许的精神气,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楚倾瞳孔微缩。 她明白了。 她状态下滑,国运受损,便会直接影响到他的恢复。 她立刻伸手,将他整个儿捞起,捧在掌心。那小小的身子比刚才更轻、更软,带着一种力竭后的虚弱。 放肆!你…… 白朔想挣扎,却提不起力气。 楚倾没有理会他无力的抗议,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梳理着他后背有些凌乱的绒毛。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既然如此,”她低声说,既像是告诉他,也像是在告诫自己,“你我便更需尽快,将这污浊涤荡干净。” 她需要肃清朝纲,稳固国运,不仅是为了大梁,也是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力量——这看似弱小无助的幼兽,或许才是她逆转这场死局真正且唯一的依仗。 掌心的温暖似乎传递了过去。幼兽在她轻柔的梳理下,渐渐放松下来,他疲惫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虎口处,碧蓝的眼眸半阖着,望着窗外那轮被阴云遮蔽的冷月。 ……也罢。他在这凡间女子不带任何目的难得安抚中,模糊地想,且看看,你这蝼蚁,能带着本君与这将倾之大厦,走到何种地步吧。 他感到那维系着这片土地沉重而脆弱的金色丝线,因为身边这人坚定的心念,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丝。 春闱在即,京城汇聚了天下举子,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墨香与躁动。这本该是为国选材的盛事,然而近日,楚倾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袖中的小家伙,近日格外烦躁。 尤其是在她接见几位今年主考、副主考官员时,白朔在她袖中几乎无法安坐,不是用爪子勾她内衬,便是发出带着警告的“呜呜”声。而当礼部侍郎赵永德——此次春闱的副主考之一,上前回话时,幼兽的反应更是激烈,若非楚倾用手轻轻按住,他几乎要从袖口钻出来。 楚倾面上不动声色,听着赵永德侃侃而谈此次科考的筹备如何周密、如何确保公平,心下却已冷然。 待赵永德退下,她回到书房,刚将白朔取出放在案上,他便迫不及待地用爪子蘸了墨水,在空白的宣纸上,笨拙却又清晰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赵”字,然后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叉。 碧蓝的眼眸抬起,看向楚倾,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警示。 此獠,身缠秽气,欲壑难填。他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因厌恶而产生的冷意,此番科考,其心不轨。 楚倾眸光一凝。科考乃国朝抡才大典,是寒门学子晋升之阶,亦是国运人才输送之根本。若此地被蛀空,后果不堪设想。 “你能感知到具体计划吗?”她沉声问。 白朔摇了摇头,有些懊恼。神力未复,仅能感知其心术不正,秽气深重,与此番科考紧密相连。细节……模糊。 这就够了。 楚倾没有责怪他。她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明面上的奏对查不出问题,赵永德既然敢动科考的心思,必然做得极为隐秘。 “无妨。”她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他们既要舞弊,总要有钱财往来,有名录传递。” 她立刻唤来心腹暗卫,下达了数道密令:严密监控赵永德及其亲信府邸所有人员出入、银钱流向;排查近日与赵永德过从甚密的富商巨贾;甚至,重点关注那些原本籍籍无名、却突然在京城大手大脚花费的举子。 同时,她以加强科场守卫、防止夹带为由,增派了完全忠于自己的禁军,将贡院围得铁桶一般,明为护卫,实为监视与控制。 行动在暗中有条不紊地展开。 而白朔,则成了楚倾身边最灵敏的罗盘。她不再仅限于在接见官员时依赖他,甚至会带着他“偶然”路过某些官员聚集的茶楼、酒肆,或是“心血来潮”地去礼部衙门巡视一番。 每一次,白朔都能精准地指向那些身上带着与赵永德相似“秽气”的官员,他们或许职位不高,却可能担任着科场中的关键角色,如受卷、弥封、誊录等。 一张围绕在赵永德身边的利益网络,在楚倾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夜,楚倾于灯下查看暗卫送来的最新密报,上面记录着江南巨富沈万三近日与赵永德妻弟过从甚密,并有大笔银钱流入赵永德外室的名义下。 “看来,这沈万三,是想着‘买’个进士了。”楚倾冷笑。 趴在奏折旁假寐的白朔忽然抬起头,耳朵警觉地转动了一下,他跳下书案,跑到窗边,对着皇宫东南方向——贡院所在,发出了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吼声,虽然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躁。 不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不止是钱财……那秽气,在动!他们在做别的手脚! 楚倾瞬间起身:“去贡院!” 她当机立断,甚至来不及更换朝服,直接揣起白朔,带着一队精锐暗卫,连夜直扑贡院。 贡院之内,夜深人静,唯有巡逻卫兵的脚步声。 但在白朔的感知中,一股带着作弊与不公气息的秽气,正从某处弥漫开来。他指引着方向,楚倾带人径直闯入位于贡院后方的誊录房。 只见昏暗的灯火下,几名小吏正慌慌张张地试图将一些纸张投入火盆!而一旁,赫然是几份已经被拆开弥封的原始试卷! “拿下!”楚倾厉声喝道。 暗卫如虎狼般扑上,瞬间将几人制服。 原来,赵永德等人不仅贩卖试题,更计划在誊录环节,将买了试题的举子答卷,与某些有才寒门学子的答卷调换!如此一来,既能赚得盆满钵满,又能确保“自己人”高中,将真正的人才扼杀于无形! 人赃并获! 楚倾看着那些被抢救下来属于寒门学子的锦绣文章,再看看一旁火盆中尚未燃尽的灰烬,胸中怒火翻涌。她感受到连接在身的国运丝线,因为这次及时扼杀了一场巨大的不公,而震颤着。 她低头,看向袖口。 白朔正探出个小脑袋,看着被押走的吏员,碧蓝的眼里满是鄙夷。然后,他抬头看向楚倾,轻轻“呜”了一声,带着一点…… 邀功? 楚倾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 “做得很好。” 她低语,目光却已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第3章 见血 贡院誊录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楚倾端坐于原本主考官的位置上,面前跪着的是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几名吏员。幼兽白朔则蹲坐在案几一角,碧蓝的眸子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幽深冰冷,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谎言。他的声音在楚倾脑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左边第二个,心神动摇,所言半真半假,试图隐瞒更深的牵连。 楚倾的目光立刻如冰锥般刺向那名吏员。 “李四,”她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你方才说,此事乃赵永德威逼利诱,你等不得不从。那本宫问你,昨日戌时三刻,你潜入赵府后门,交付给他的是何物?除了银钱,是否还有一份……名录?” 李四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骇然与难以置信。他自以为隐秘的行踪,竟被洞察得一清二楚! “殿、殿下!小人……小人……”他语无伦次,冷汗瞬间湿透后襟。 白朔适时地,对着他发出了充满威胁的“呜呜”声,那声音虽小,却带着远古神兽的威压,直击灵魂。 李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小人说!小人全都说!是名录!是赵大人……不,是赵永德让小人将打点好的、务必录取的举子名录送去!他还让小人……让小人设法在誊录时,将几个‘不识抬举’的寒门学子试卷,直接污毁!”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连旁边一同被抓的吏员都瞪大了眼睛,显然不知还有此等阴毒后手。 楚倾眼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 “画押。” 立刻有人将录好的口供递上,强按着李四画了押。 有了第一个突破口,接下来的审讯势如破竹。在白朔那近乎“读心”般的精准指引下,楚倾抽丝剥茧,将赵永德如何利用职权贩卖试题、如何勾结富商、如何计划在誊录环节偷梁换柱、甚至意图污毁寒门学子试卷的罪行,一一敲定实证,形成了一条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天色微明时,楚倾拿着厚厚一叠按满手印的口供,走出了贡院。 晨光熹微中,她玄色的朝服上仿佛凝结着一层夜露的寒气。她低头,看了一眼安静蜷缩在她袖中的白朔。 累了?她用意念问。一夜的精神高度集中,对他这尚未恢复的神魂而言,消耗定然不小。 ……尚可。他的回应带着一丝疲惫的倔强,些许蝼蚁,还不至于让本君如何。 楚倾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 “回宫。”她登上车驾,对随行侍卫下令,声音冷冽如刀,“调集禁军,包围礼部侍郎赵永德府邸,任何人不得出入!传令三司,即刻入宫!” 车驾启动,向着皇宫疾驰。 朝霞染红了天际,也照亮了这座即将迎来一场雷霆风暴的皇城。 皇宫,宣政殿。 今日的朝会,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楚倾高坐珠帘之后,并未急着开口,只是将那一叠厚厚的口供,轻轻放在了御案之上。没有声响,却重雷般敲在每一个大臣的心头。 礼部侍郎赵永德站在班列中,脸色苍白,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慌。他不断用眼神示意同党,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终于,楚倾开口了,声音不高,不怒自威: “春闱大比,为国选材,乃国之根基,陛下寄予厚望,天下学子翘首以盼。” 她顿了顿,目光冷冷扫过赵永德。 “然,有人视抡才大典为私器,结党营私,舞弊营苟!贩卖试题,偷换试卷,甚至意图污毁寒门学子心血!视国法如无物,视朝廷如商贾!”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赵永德心上。 “赵永德!”楚倾骤然点名。 赵永德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强撑着出列:“臣……臣在!” “这些,”楚倾拿起那叠口供,重重摔在他面前,“你作何解释?!” 纸张散落,上面的字迹和手印触目惊心。 赵永德匆匆扫了一眼,魂飞魄散,却仍存侥幸,嘶声道:“殿下!这是诬陷!是有人构陷于臣!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殿下!” 他知道,只要咬死不认,背后之人或可保他。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蜷在楚倾袖中的白朔,轻轻动了动。 一股无形且唯有赵永德能感受到的威压,如同山岳般笼罩而下!仿佛有一双洞悉万古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他灵魂深处所有的肮脏与谎言。 与此同时,楚倾脑海中响起白朔冰冷的声音: 他在想,只要咬死不认,右相会保他家小无恙。 楚倾眼底厉色一闪。 “构陷?”她缓缓起身,珠帘撞击,发出清脆而肃杀的声音,“看来赵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传!昨夜贡院誊录房一干涉案吏员,并江南商人沈万三!” 当李四、沈万三等人被押解上殿,将如何与赵永德勾结,银钱如何交割,名录如何传递,一一当堂供述时,赵永德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赵永德,你还有何话说!”刑部尚书出列厉喝。 赵永德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楚倾冷漠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礼部侍郎赵永德,身为主考,舞弊营私,亵渎国器,罪大恶极!即日起,革去所有官职,抄没家产,押入刑部大牢,择日由三司会审,严惩不贷!其涉案党羽,一应拿下,绝不姑息!” 禁军上前,剥去赵永德的官服官帽,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拖出大殿。凄厉的求饶声回荡在肃穆的殿堂,最终消失在殿外。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冷汗涔涔。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摄政长公主的手段是何等酷烈,目光是何等犀利!仿佛任何阴谋,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楚倾重新坐下,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群臣。 “科考舞弊,乃国朝大忌。今次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但凡有损国运、有害民生者,无论身居何位,本王,绝不轻饶!” 她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伴随着窗外彻底升起的朝阳,照亮了她冰冷而威严的侧脸。 退朝后,回到寝宫。 楚倾将白朔从袖中取出,放在软榻上。他似乎真的累了,蔫蔫地趴着,连皮毛都显得有些黯淡。 她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去处理后续政务,而是坐在他身边,伸出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的毛发。 “今日,多亏了你。”她低声道。 若非他精准辨别谎言,洞悉赵永德最后的侥幸,此案未必能如此迅速地尘埃落定,揪出背后可能更大的隐患。 白朔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又懒懒闭上。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 知道便好。 虽然疲惫,但他能感觉到,随着赵永德这颗毒瘤被剜除,朝堂为之一肃,那原本有些滞涩沉重的国运丝线,已经明亮顺畅了几分。一丝纯净的灵气,伴随着这国运的些微好转,悄然融入他体内,滋养着他耗损的神魂。 这种与国运加深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感觉,让他心情复杂。 楚倾看着他渐渐放松,在自己指尖下发出舒适轻鼾的模样,冷硬的眉眼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 她轻轻抚过他柔软的耳尖。 一张仙姿佚貌的脸如春水拂过,冰雪消融,般般入画。 赵永德倒台,其党羽被连根拔起,如同在沉寂的潭水中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楚倾以雷霆手段整肃科场,换上了一批经由白朔“暗中考察”、确认为官清正的官员主持春闱后续事宜。重新誊录、阅卷、放榜,一系列动作快刀斩乱麻,最终选拔出的进士名单公布时,虽仍有争议,但终究保住了科考最基本的公正,也令不少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得以崭露头角。 连接在楚倾身上的国运丝线,因此事的妥善处理,明显凝实、亮堂了几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沉甸甸令人安心的力量在体内流转。连带着,袖中的白朔也受益匪浅,萎靡的精神恢复了大半,皮毛重新变得光滑润泽,甚至偶尔在她批阅奏折时,会主动用脑袋蹭蹭她的手腕,示意她该“犒劳”他了。 然而,风暴之后的平静,往往暗藏更深的漩涡。 这日午后,楚倾正在批阅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章,内侍来报,右相柳文正求见。 楚倾眸光微闪。柳文正,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是朝中真正能与她分庭抗礼的势力。赵永德虽未直接供出他,但谁都清楚,赵是柳党的重要成员。 “宣。” 柳文正缓步而入,年近花甲,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身紫色官袍衬得他愈发威严持重。他行礼如仪,姿态无可挑剔。 “老臣参见摄政王殿下。” “右相不必多礼,赐座。”楚倾放下朱笔,语气平淡。 柳文正谢恩落座,目光看似温和,深处却带着历经宦海沉浮的锐利与审度。他的视线不经意般扫过楚倾宽大的袖口,那里,一团微不可查的隆起正安静地蜷伏着。 老狐狸。白朔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在楚倾脑中响起,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对吾存在似有感应。其周身气运盘根错节,与朝堂诸多脉络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楚倾心中了然。柳文正此来,绝非只是为了例行公事。 “殿下近日雷厉风行,整肃科场,为国选贤,老臣钦佩。”柳文正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赵永德罪有应得,殿下处置得当,实乃朝廷之幸。” “右相过誉。”楚倾不动声色,“分内之事,不容蛀虫腐蚀国本。” “殿下所言极是。”柳文正微微颔首,话锋却悄然一转,“然,科场风波虽定,朝野上下却难免人心浮动。赵永德毕竟位列九卿,其案牵连甚广,恐伤及朝廷颜面,亦让一些兢兢业业为官的臣子……心生惶恐啊。” 他叹息一声,看似忧国忧民:“老臣以为,当此之时,朝局当以稳定为上。些许枝节,或可……酌情处理,以安众臣之心。” 楚倾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白朔能清晰地感知到,柳文正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带着一种试图模糊界限、维护自身派系利益的“浊气”。 他在试探,亦在施压。白朔提醒道,欲以此事界限模糊化,保全其余党羽,并试探你后续动向。 楚倾抬起眼,目光清冷如寒泉:“右相的意思是,为了所谓的‘稳定’与‘颜面’,便要对舞弊之事网开一面,让那些依附赵永德、同样心思不纯之辈,继续逍遥法外,甚至官居原位?”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 柳文正面色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殿下言重了。老臣只是担心,若追究过甚,恐令朝堂动荡,于国无益。何况,赵永德已伏法,首恶既除,或可……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楚倾轻轻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那温暖的触感让她心神一定,“右相,国之根基,在于法度,在于公正。若因畏惧动荡而纵容罪恶,今日可舞弊科场,明日便可祸乱边疆!此风绝不可长!” 她站起身,玄色衣摆拂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本王行事,只论对错,不问利害。凡有罪者,必究其责!至于朝堂是否动荡——若因铲除奸佞而动荡,那这动荡,正是刮骨疗毒,必不可少!” 柳文正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他缓缓起身,躬身一礼:“殿下决心已定,老臣……明白了。老臣告退。” 他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但那步伐间,却透出一股沉凝的气息。 楚倾看着他消失在殿外,才缓缓坐回椅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此獠,不会善罢甘休。白朔从她袖中探出头,碧蓝眼眸望着殿门方向,他周身气运虽因赵永德之事受损波动,但其根深蒂固,暗流汹涌,恐有后手。 “我知道。”楚倾伸手将他捧出来,放在案上,与他对视,“他在朝中经营数十年,树大根深。今日不过是初次交锋。” 她用手指点了点他湿润的鼻尖:“所以,更需要你帮我,看清哪些是可用之人,哪些……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白朔被她点得往后缩了缩,不满地甩了甩头,却又因她话语中的疲惫而微微昂起下巴。 哼,区区凡人伎俩,岂能瞒过本君法眼。 虽是傲娇的言语,但那微微晃动的尾巴尖,却泄露了他的一丝受用。 楚倾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她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在漕运改革的奏章上。 扳倒赵永德,只是开始。柳文正乃至其背后还有更加庞大的势力。 好在…… 此刻,她掌心有暖意,心中有明镜。 这肃清朝纲、重塑国运之路,纵有千难万险,她亦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