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韧雪》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雪刃惊鸿】 北风卷着雪沫,砸在霍昭的脸上,如刀割。 她手中的青钢剑在风中划出尖锐的啸音,剑光裹着身形,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腾挪。这不是江湖上流传的花俏剑法,每一式都简洁、凌厉,带着军中搏杀的影子,是祖父霍英亲手所授。剑名“惊鸿”,据说是她父亲霍镇原年少时用过的。 剑锋扫过一块被雪半掩的黝黑巨石,迸出一溜火星。霍昭的手腕微微一颤,一股锐痛传来,剑尖竟被崩开一个小口,而她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剑镡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点点红梅。 “心浮气躁,剑便失了根。” 苍老而沉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霍英不知何时已站在屋檐下,高大的身躯像一尊饱经风霜的石像,旧棉袍上落满了雪。他手里拿着一个粗陶小瓶。 霍昭抿着嘴,倔强地还想再练。霍英走上前,不容分说地抓过她的手,将瓶中淡黄色的药粉倒在伤口上。药粉带着一股奇异的辛辣气息,瞬间止住了血。 “这‘金疮药’,还是你爹当年改良的方子。”霍英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一边包扎一边说,“他说北地苦寒,寻常药粉见效慢,需加几味赤焰草才能活血生肌。” 霍昭猛地抬头。父亲霍镇原,这个名字在霍家如同一个禁忌的烙印,连同他十四年前的失踪,一起沉埋在北境的风雪里。她只在祖父零星的醉语和母亲模糊的泪眼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曾让北莽铁骑闻风丧胆的“玉将军”,一个最终不知所踪的……“叛徒”? “他……”霍昭刚开口。 霍英却已转身,走向屋内:“雪大了,进来。” 晚饭是简单的粟米饭和腌菜。祖孙二人对坐无言,只有松脂在火塘里噼啪作响。霍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墙壁上悬挂着的一柄旧刀。刀鞘斑驳,露出里面暗沉如夜的刀身,那是霍英的佩刀,名为“镇岳”,据说饮过无数北莽狼骑的血。 霍英吃完饭,惯例性地取下“镇岳”,用一块麂皮,一遍遍擦拭着那早已黯淡无光的刀身。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触摸一段不愿醒来的旧梦。 忽然,一小片泛黄、边缘焦卷的纸张,从麂皮下悄然滑落,飘到霍昭脚边。 她俯身拾起。纸上字迹潦草,只有零星几味药材名,与她今日所用的金疮药药方部分吻合,但多了几味她不认识的,旁边还有一小行批注,字迹劲瘦,她认得,是父亲的笔迹:“……赤焰草性烈,若辅以雪莲子,或可中和其燥,解‘赤炎’之毒?” 赤炎?那是什么毒?为何父亲研究解药,要假托改良金疮药? 霍英见她拾起纸片,擦拭刀身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神色,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他伸出手,声音低沉:“拿来。” 霍昭将纸片递过去,忍不住问:“爷爷,‘赤炎’是什么?父亲他……” “陈年旧事,不必再提。”霍英打断她,将纸片随意塞入怀中,转身走向他那间从不允许霍昭进入的书房。 然而这一次,霍昭没有像往常一样退缩。父亲改良的药方气味,那张神秘的残页,还有祖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波动,像无数只爪子在她心里挠。她看着祖父关上书房的门,听着里面传来沉重的踱步声,一个念头野草般疯长。 夜色渐深,风雪更急。估摸着祖父已经睡下,霍昭赤着脚,像一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到书房门外。门栓老旧,她用一根细铁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清晰可闻。 她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侧耳听了片刻,唯有风啸。她轻轻推开门,闪身而入。 书房里弥漫着墨和旧纸特有的霉味。借着窗外雪光,她看到四壁书架空空荡荡,唯有一张宽大的柏木书桌,上面整齐地放着几本兵书,一方砚台,笔洗里清水早已结冰。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最下方的那个抽屉上。那是唯一上锁的抽屉。 她深吸一口气,从发间取下一根更细的乌钢丝,这是她偷偷磨制的。指尖微颤,她将钢丝探入锁孔,凭着感觉拨弄。时间一点点流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咯”一声,锁开了。 抽屉里东西不多。一沓用油布包裹的信件,最上面一封,火漆印早已碎裂,只能隐约看出半个狼头图案——北莽皇族的标志。霍昭的心猛地一沉。她压下翻看的冲动,目光移向旁边。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雕,刀法稚拙,依稀能看出是只狸猫,憨态可掬。木雕下面,压着一件折叠整齐的婴儿襁褓,料子是上好的江南软缎,却已泛黄,上面用丝线绣着一个精致的“昭”字。 这是她的襁褓。 父亲的东西,原来都在这里。 她拿起那只狸猫木雕,指尖触摸到一道深刻的砍痕,几乎将木雕斩断。是谁,会对一个孩子的玩物下此重手?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霍英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雪光,看不清表情,只有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的目光如冷电,先扫过敞开的抽屉,再定格在霍昭手中的木雕上。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霍昭握紧了木雕,胸口剧烈起伏,连日来的疑惑、对父亲踪迹的渴望、以及一种被蒙蔽的委屈,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为什么不能进来?”她扬起脸,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我爹到底是怎么失踪的?他是不是真的……真的投了北莽?这些信是什么!这个木雕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霍英一步步走近,阴影将霍昭完全笼罩。他伸出手,不是打,而是重重地按在霍昭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她骨骼生疼。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种霍昭从未听过的,近乎悲凉的决绝,“知道太多,会死。” “我不怕死!”霍昭倔强地挺直脊梁,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是霍镇原的女儿!我有权知道真相!” “真相?”霍英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像磨砂,“真相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真相就是你爹他……他太傻!” 他猛地收回手,背过身去,肩胛骨的轮廓在旧棉袍下僵硬地耸动着。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说: “收拾你的东西。” 霍昭愣住。 霍英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霍昭看不懂的沉重与痛楚。 “明天一早,”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冻土上的冰雹,“有人来接你。” “去哪?”霍昭下意识地问。 霍英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无尽的风雪和黑暗,缓缓吐出两个字: “入江湖。”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霍昭耳边。她握着那冰冷的狸猫木雕,站在弥漫着陈旧往事尘埃的书房里,看着祖父如山般沉重又孤寂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她十四年来的平静生活,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双姝临北】 天光未亮,霍昭已收拾停当。 她的行囊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那柄崩了口子的青钢剑,以及贴身藏好的狸猫木雕。霍英将“昭雪剑”递给她,剑柄上“江湖路远,无愧于心”八字触手冰凉。 “这剑,饮过血,也救过人。”霍英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去喂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再没看她一眼。 辰时刚过,风雪暂歇,远处传来马蹄踏碎冻土的沉闷声响,不是一人,而是两骑。 霍昭握紧昭雪剑,站在院门内,看着两匹马一前一后冲破雪幕,勒马于篱笆之外。 前面一骑,是个身着月白箭袖劲装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眼清丽如画,腰间悬着一支紫竹短笛,笛尾缀着的一缕青穗在风中微扬。她翻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目光扫过小院,最后落在霍昭身上,嘴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抱拳道:“可是霍昭师妹?在下秋静慈,奉家师之命,前来接应。” 她的声音温和,如春风化雨,瞬间冲淡了北境的肃杀。但霍昭注意到,她下马时,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不起眼的银戒,戒面刻着繁复的云纹——那是京城“听雨楼”核心子弟的标记。听雨楼,并非单纯的江湖门派,与朝堂关系千丝万缕。 后面那骑,却与秋静慈截然不同。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武服,身形高挑,墨色长发只用一根皮绳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冷冽如寒星的眼。她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坐在马背上,马鞍旁挂着一柄造型奇古的长刀,刀鞘黝黑,无任何装饰。她的目光像两把冰锥,越过秋静慈,直直刺在霍昭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敌意。 “于江心。”她开口,声音比北风更冷,报了名字,便再无多话。 霍英从马厩走出来,目光在于江心身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底似有波澜闪过,随即恢复平静。“来了。”他对着秋静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霍老将军。”秋静慈恭敬行礼,姿态无可挑剔,“一别经年,家师时常挂念。” “挂念?”霍英扯了扯嘴角,像是笑,又不像,“他是挂念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入土,还是挂念北境这把‘镇岳’刀,还能不能杀人?”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秋静慈笑容不变:“家师常说,霍家满门忠烈,镇守北境数十载,功在社稷。如今……” 她话未说完,一直端坐马上的于江心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了秋静慈:“功在社稷?功在社稷的霍家七子,如今坟头草都一人高了吧?功在社稷的霍镇原将军,如今是生是死,人在何方?” 字字如刀,狠狠剜在霍家祖孙心上。 霍昭脸色一白,握剑的手指关节泛白。霍英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一股沙场宿将的惨烈杀气弥漫开来,连周围的寒风都为之一滞。 “于姑娘,”霍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有些话,说出来,是要负责的。” 于江心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右手无意识地搭上了腰间的刀柄,那柄古拙的长刀竟发出细微的嗡鸣。“我只信我看到的,和我查到的。”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呜——嗷——” 远处山林中,陡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狼嚎,由远及近,迅速变得密集。雪线之上,隐约可见数十点幽绿的光点闪烁,正朝着小院方向奔袭而来。是饿极了的雪狼群! 霍昭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拔剑。北境的雪狼凶残成性,成群出现时,连熊瞎子都要退避三舍。 “不必惊慌。”秋静慈轻声说道,上前一步,将霍昭稍稍挡在身后。她取下腰间的紫竹短笛,横于唇边。 下一刻,清越空灵的笛音流淌而出。 那曲调并不激昂,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悠扬婉转,如同山间清泉,雪后初晴。笛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狼群之中。 奇迹发生了。原本躁动咆哮、目露凶光的狼群,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冲在最前面的几头巨狼晃动着脑袋,幽绿的眼中的凶光渐渐被一种迷茫取代。它们低吼着,在原地打转,似乎失去了目标。 笛声依旧不疾不徐,秋静慈白衣立于风雪中,笛音绕梁,竟让这肃杀天地平添了几分出尘的意境。 霍昭看得怔住。她从未想过,音律竟有如此力量。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于江心,忽然动了。 她并非冲向狼群,而是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侧面的一片灌木丛。同时,她反手抽出了鞍旁那柄古拙长刀! 刀身出鞘的瞬间,竟不是常见的雪亮寒光,而是一种沉黯的、仿佛饱饮鲜血后的暗红色泽!刀锋破空,带着一股惨烈的、一往无前的决绝之意! “嗤啦!” 灌木丛被凌厉的刀气一分为二,一道潜伏其中的灰色身影狼狈地翻滚而出,手中还握着一把淬了毒的弩箭!显然,这人是想借着狼群的掩护,行偷袭之事! 于江心刀势不停,暗红色的刀光如影随形,直取那灰衣人咽喉。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刀法中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纯粹、最直接的杀戮! “留活口!”秋静慈的笛音戛然而止,急声喝道。 刀尖在触及灰衣人皮肤的前一瞬,硬生生停住。那冰冷的触感,让灰衣人瞬间僵直,□□一片湿热。 狼群失去了笛音的控制,再次骚动起来,但似乎忌惮于江心身上那股尸山血海般的杀气,逡巡不敢上前。 于江心收刀回鞘,看也没看那瘫软的灰衣人,目光再次转向霍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看到了?江湖,不只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魑魅魍魉。” 她驱马回来,经过霍昭身边时,霍昭下意识地将母亲留下的那个暖手炉递过去,想让她暖暖几乎冻僵的手——那炉子还是温的。 于江心垂眸,看着那只绣工精巧、与这北境粗犷格格不入的暖手炉,眼神骤然一冷。 “啪!” 她手臂一挥,直接将暖手炉打飞出去,撞在院门的石墩上,摔得四分五裂,炭火与灰烬溅了一地。 “北境的好儿女,几时需要这点无用的暖意?”她的话语比碎裂的瓷器更刺人,“霍老将军,若你孙女只有这点能耐,我劝她还是老死在这雪原里,至少能得个全尸!” 霍昭看着地上碎裂的暖手炉,那是母亲留给她不多的念想之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直冲头顶,血液仿佛都在瞬间沸腾。父亲失踪的疑云,祖父的沉默,身世的谜团,还有此刻这**裸的羞辱,交织在一起,彻底点燃了她。 “你!” 一声清越剑鸣,昭雪剑悍然出鞘,带着霍昭全部的愤怒和委屈,化作一道惊鸿,直刺于江心面门! 于江心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寒与……一丝隐隐的兴奋?她甚至没有拔刀,只是身形微侧,左手并指如刀,精准无比地敲在昭雪剑的剑脊之上! “铛!”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霍昭只觉得虎口剧痛,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昭雪剑几乎脱手飞出! 就在此时,秋静慈动了。她并未上前,只是再次举起短笛。 “呜——” 一声短促、尖锐如金铁交击的笛音骤然爆发!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荡,霍昭只觉得耳膜刺痛,剑势不由自主地一滞。而于江心也是眉头微蹙,敲向剑脊的手指慢了半分。 霍昭趁势后退,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惊疑不定地看着秋静慈。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婉的师姐,内力竟如此精深,一声笛音便有如此威力。 秋静慈放下短笛,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神却已变得郑重:“江心,霍师妹是师父要保的人。霍老将军,”她转向霍英,“此人如何处置?”她指的是那个被于江心制住的灰衣人。 霍英没有看那灰衣人,他的目光在秋静慈和于江心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于江心那柄暗红色的长刀,缓缓道:“杀了。” 于江心没有任何犹豫,反手一刀。暗红刀光一闪而逝,那灰衣人喉间出现一道细线,瞪大眼睛,委顿在地,鲜血汩汩流出,融化了身下的白雪。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霍昭看着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杀人。 “收拾一下,准备上路。”霍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转身回了屋子。 院中只剩下三人,以及一地狼藉和一具尸体。 秋静慈走到霍昭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师妹,江湖便是如此。有些善意,会要了你的命。”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碎裂的暖手炉。 于江心已经下马,正用雪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头也不抬地冷声道:“你的剑,太慢,太软。” 霍昭紧紧咬着下唇,看着这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深不可测的女子,又看了看祖父紧闭的房门,心中一片冰凉,却又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这一夜,霍英书房的灯亮至天明。 隐约的谈话声断续传来。 “……镇原他……当真在听雨楼?” “……玉佩为证……但情况复杂……” “……护好她……于家的刀……不该指向她……” “……朝廷……北莽……风雨欲来……” 次日清晨,出发之时。霍英将一个粗布包裹塞给秋静慈,里面似乎是一块硬物。 他最后看了一眼霍昭,眼神复杂难明,只说了三个字: “活下去。” 三人三骑,踏着晨光和未干的血迹,离开了这座北境边陲的小院,奔向茫茫雪原深处,奔向那个未知的、凶险的江湖。 霍昭回头,只见祖父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终与那座承载了她十四年记忆的小院,一同凝固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像一幅褪色的旧画。 风雪再起,很快掩埋了所有的痕迹。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冰原试炼】 离了家,便是无垠的雪原。 三人三骑,沉默地向南而行。秋静慈领头,霍昭居中,于江心断后。马蹄踏碎千里冰封,身后只留下三行蜿蜒的蹄印,很快便被新一轮的风雪抹去。 霍昭最后一次回头时,早已看不见那间孤零零的院落,只有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她握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昭雪剑冰冷的剑柄贴着她的腿侧,提醒着她已然离家的现实。 秋静慈偶尔会放缓速度,与霍昭并行片刻,温言介绍些江湖风物、南北见闻,言语间滴水不漏,既显亲近,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似乎总能提前察觉到霍昭的饥渴困乏,适时地递上水囊或干粮,那份体贴入微,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让霍昭感到一种无形的隔膜。 而于江心,则始终像一道冰冷的影子。她很少说话,目光永远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右手总是习惯性地搭在腰间那柄暗红色的“破虏刀”刀柄上。她甚至不怎么看霍昭,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押送的货物。只有当霍昭因疲惫在马背上微微摇晃时,才会感受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失望? 这眼神刺痛了霍昭。她咬紧牙关,将脊背挺得更直。 行至第三日午后,眼前出现一片巨大的冰蚀湖泊,湖面冻得坚实如铁,四周环绕着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白桦林。此地已是北境边缘,再往南,便是人烟渐多的丘陵地带。 霍英那匹识途的老马,竟自行停在了湖边,不再前行。 秋静慈勒住马,望向湖面,轻声道:“就是这里了。” 于江心驱马上前,与秋静慈并辔而立,目光落在霍昭身上,终于开口说了上路以来的第一句正题:“霍老将军有命,入中原前,你需在我手下,撑过百招。” 霍昭心头一凛。来了。 她翻身下马,积雪没至脚踝。昭雪剑铿然出鞘,横于身前,剑尖微抬,指向端坐马上的于江心:“请赐教。” 于江心却没有立刻动手。她缓缓下马,动作间带着一种猎豹般的优雅与力量。她解下破虏刀,连鞘握在手中,暗红色的刀身在白雪映衬下,透着一股不祥的压抑。 “百招之内,我不会拔刀。”她声音平淡,却比寒风更刺骨,“你若能逼我出鞘,算你赢。” 话音未落,她动了。 没有预兆,身影如鬼魅般欺近,刀鞘破空,带着沉闷的风声,直戳霍昭胸口!这一下毫无花巧,快、狠、准,完全是军中搏杀的路数,追求一击制敌。 霍昭早有防备,惊鸿诀身法展开,侧身滑步,昭雪剑顺势斜削对方手腕。她这些日子心中憋闷,这一剑含怒而发,竟比平日快上三分。 于江心手腕一翻,刀鞘如毒蛇摆头,精准地磕在剑脊上。 “铛!” 一股大力传来,霍昭手臂酸麻,剑势一偏。她借势旋身,剑光洒开,如惊鸿掠影,罩向于江心周身要害。这是霍英亲传的“惊鸿七式”,灵动迅捷。 于江心脚步不动,只凭手中连鞘长刀格、挡、点、戳。她的招式简单至极,甚至有些笨拙,却每每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找到霍昭剑法中最薄弱的一点,以力破巧。刀鞘与剑锋碰撞,发出连串金铁交鸣之声,在空旷的冰湖上远远传开。 秋静慈已下马,站在不远处一块背风的岩石旁,静静观战,脸上看不出喜怒。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竹笛上的孔洞。 二十招、三十招、五十招…… 霍昭的剑越来越快,惊鸿诀被她催谷到极致,剑光几乎织成一片雪网。她自幼打熬筋骨,内力虽不深厚,但根基扎实,剑招纯熟。然而,无论她的剑从何种角度,以何种诡谲的方式刺出,于江心那柄未曾出鞘的刀,总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铁山,稳稳地封住所有去路。 更让霍昭心惊的是,于江心的眼神。那不是看待对手的眼神,而是像在审视一件兵器,冷静地评估着它的韧性、强度以及……极限。 七十招、八十招…… 霍昭的呼吸开始粗重,额角见汗,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她的手臂越来越沉,每一次挥剑都变得艰难。于江心的压力却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那刀鞘上传来的力量沉雄无比,震得她气血翻腾。 “你的剑,只有形,没有魂。”于江心冰冷的声音穿透剑风,“霍家的惊鸿剑,在你手里,像小儿的玩具。” 霍昭咬紧牙关,不顾体内几乎枯竭的内息,将全部力量灌注剑身,昭雪剑发出一声清吟,剑尖颤动,化作三点寒星,分刺于江心眉心、咽喉、心口!这是惊鸿七式最后一式,“鸿飞冥冥”,亦是搏命之招! 于江心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似是认可,又似是嘲讽。她不退反进,刀鞘如毒龙出洞,后发先至,直点霍昭持剑的右肩井穴!若被点中,长剑立时脱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极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丝线般钻入霍昭耳中: “气走少阳,剑回巽位,踏坤宫,攻其左肋。” 是秋静慈的传音入密! 霍昭几乎是本能地依言而行。内息强行扭转,已递出的剑势硬生生收回三分,脚下步法一变,身形诡异地一旋,剑光如毒蛇吐信,从一个绝不可能的角度,刺向于江心因进攻而微微暴露的左肋空门! 这一下变招太过突兀,完全违背了惊鸿剑法的常理。于江心显然也未料到,刀鞘回防已慢了半拍! “嗤啦——” 昭雪剑的剑尖,险之又险地划破了于江心玄色武服的衣袖,甚至带走了一丝皮肉,一滴血珠渗出,迅速在衣料上晕开一小点暗红。 于江心的动作骤然停止。 刀鞘,停在霍昭肩井穴前半寸。 剑尖,也凝滞在于江心肋前。 时间仿佛凝固。 于江心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袖上的破口和那点血迹,再抬头看向霍昭时,眼神已彻底冰封,里面翻涌着一种被蝼蚁所伤的震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霍昭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后怕。她知道自己取巧了,若非秋静慈暗中指点,此刻落败的必然是她。 于江心收回了刀鞘。她没有看秋静慈,目光死死锁住霍昭。 “很好。”她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然后,在霍昭惊愕的注视下,于江心右手握住刀柄。 “锵——” 暗红色的破虏刀,终于出鞘! 那一瞬间,霍昭仿佛听到了金戈铁马,听到了万军嘶吼!刀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鱼鳞般的锻打痕迹,暗红色泽仿佛是由无数干涸的血液浸染而成,一股惨烈、霸道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但于江心并没有攻击霍昭。 刀光一闪,竟是划向她自己刚刚被剑尖划伤的左臂! 一道更深、更长的伤口绽开,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白皙的手臂流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你……”霍昭惊呆了。 于江心还刀入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更添了几分萧索:“你赢了。” 她不再看霍昭,也不处理伤口,径直走向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背对着两人,望向南方。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红点。 秋静慈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霍昭身边,取出一瓶与霍英所用相似的金疮药,却没有递给于江心,只是默默塞进霍昭手中,低声道:“给她。” 霍昭握着尚带秋静慈体温的药瓶,看着于江心孤峭冷漠、却莫名透着一丝脆弱的背影,又看了看雪地上那摊属于于江心的鲜血,心中五味杂陈。 这场试炼,她撑过了百招,甚至“赢”了。 可为何,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抑,和更多、更深的谜团? 风雪未停,冰湖寂寥。 南下的路,还很长。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初入中原】 过了冰湖,地貌渐渐柔和。 冻土变成了覆着薄雪的枯黄草甸,远处出现了低矮的丘陵,官道上的车辙印迹也密集起来。风中那股子刮骨般的寒意淡了,却多了些尘土和烟火气。 于江心臂上的伤,只用霍昭递过去的金疮药草草处理了一下,玄色衣袖盖着,看不出端倪。她依旧沉默,只是周身的气压比之前更低,偶尔扫过霍昭的眼神,复杂难辨,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审视,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霍昭将那沾了于江心鲜血的药瓶默默收好,心里的疑团如同雪球,越滚越大。 秋静慈似乎浑然不觉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依旧温和地引领着方向,偶尔指点江山。 “前面便是‘三岔驿’,算是北境入中原的第一个门户。”她扬鞭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炊烟,“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的眼线都有,谨慎些。” 临近驿站,人烟渐稠。能看到拖儿带女的流民,衣衫褴褛,眼神麻木地向着北方迁徙;也能看到服饰各异、携刀佩剑的江湖客,神色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间或有鲜衣怒马的商会车队隆隆驶过,扬起漫天尘土,护卫们眼神倨傲,马鞭挥得噼啪作响。 霍昭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人,如此纷乱的景象,与她想象中快意恩仇的江湖相去甚远。北境的肃杀是纯粹的,而这里的喧嚣,却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黏腻。 进入驿站范围,更像是一头扎进了翻滚的浊浪。叫卖声、争吵声、骰子落碗声、女子的娇笑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马粪、汗臭和劣质脂粉的味道。 霍昭的目光,被一个扛着草靶子的小贩吸引,那靶子上插满了一串串红艳艳的果子,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格外扎眼。 “那是何物?”她下意识地问,声音里带着北境人初见世面的好奇。 旁边几个正蹲在墙根晒太阳的闲汉闻言,顿时哄笑起来。 “瞧这北边来的土包子,连糖葫芦都不认得!” “怕是只啃过冻梆硬的肉干吧?哈哈!” 霍昭脸颊瞬间涨红,手握上了剑柄。在北境,无人敢如此嘲笑霍家女儿。 秋静慈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随即走向那小贩,掏出几枚铜钱,买下两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她将其中一串递给霍昭,自己拿着另一串,却并不吃,只是微笑着,姿态优雅地仿佛手持的不是街边小吃,而是什么雅致的物件。 这一番举动,自然而从容,瞬间化解了霍昭的尴尬,也让那几个闲汉讪讪地闭了嘴。周围一些暗中打量的目光,也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能如此轻易平息事端,这白衣女子不简单。 于江心冷眼旁观这一切,鼻间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几个迅速散去的闲汉,又投向不远处一支正在装卸货物的商会车队。她的手指,在破虏刀的刀柄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眼神专注,像是在辨认那些护卫走动的步伐和握刀的姿势。 秋静慈将霍昭引到一处相对干净的茶棚坐下,低声道:“师妹,中原不比北境,一言一行,皆在他人眼中。锋芒易折,须得藏拙。” 霍昭握着那串糖葫芦,冰凉的,甜腻的香气钻入鼻腔,与她熟悉的北境风雪味道截然不同。她学着秋静慈的样子,没有立刻去吃,只是低声道:“多谢师姐。” 就在这时,驿站入口处一阵骚动。 那支商会车队似乎装卸完毕,一个穿着锦缎棉袍、面色浮华的年轻男子,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目光淫邪,肆无忌惮地在茶棚里几个女客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霍昭身上。 霍昭虽穿着朴素,但常年练武的身段挺拔,眉宇间带着北地女儿特有的英气,在这驿站中显得格外出挑。 那少主摇着折扇,径直走到霍昭桌前,折扇一合,就去挑霍昭的下巴:“哟!好俊俏的小娘子!塞外风沙竟也能养出这般水灵的人物?跟少爷我回府,保你吃香喝辣,可比在这喝风强!” 他身后的护卫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霍昭何曾受过如此侮辱,怒火腾地燃起,昭雪剑瞬间出鞘半尺,寒光凛冽! “放肆!”她厉声喝道。 那少主被剑光一惊,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嗬!还是个带刺的!给我拿下!” 几名护卫狞笑着上前,伸手就抓向霍昭。 “锵——!” 一道暗红色的刀光,如同蛰伏的毒蛇,后发先至! 没有看清于江心是如何动的,她已站在霍昭身前。破虏刀并未完全出鞘,只是露出了三寸刀锋,精准无比地架在了一名护卫探出的手腕上。再进一分,那只手便要离体。 “滚。” 于江心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尸山血海淬炼出的煞气,让那几个护卫瞬间僵在原地,脸色发白。 那少主也被这杀气所慑,色厉内荏地指着于江心:“你……你们是什么人?敢管我们‘四海商会’的闲事!” 于江心根本不屑回答,手腕微动,刀锋上挑。 “啪!” 一声脆响,那少主手中的折扇竟被刀气从中劈为两截! 与此同时,秋静慈也站了起来。她并未拔剑,只是将紫竹短笛横在唇边。 “呜——” 一声低沉、悠长的笛音响起。 这笛音与之前在冰原安抚狼群的清越不同,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脑髓。音波过处,茶棚里的碗碟微微震颤,那几个护卫和那少主同时感到心口一闷,气血翻涌,耳中嗡嗡作响,竟生出几分头晕目眩之感。 周围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茶棚。 秋静慈放下短笛,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少主:“四海商会?可是总号设在开封,会长姓赵的那家?”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那少主脸色变了几变。他显然认出了秋静慈那支笛子所代表的意义,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你……你是听雨楼……” “既然知道,还不快滚?”秋静慈打断他,声音微冷。 那少主脸色青白交加,狠狠瞪了霍昭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持刀而立的于江心和气度不凡的秋静慈,终究不敢再造次,悻悻地带着护卫灰溜溜地走了。 茶棚内外,一片寂静。众人再看这三位女子,眼神已彻底不同。 霍昭缓缓还剑入鞘,手心全是冷汗。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江湖的险恶,以及力量所带来的话语权。 于江心收刀回鞘,自始至终,没看那少主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一只苍蝇。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支正在远去的商会车队,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秋静慈坐下,端起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对霍昭温言道:“师妹受惊了。江湖行走,难免遇到些宵小,习惯便好。” 霍昭沉默地点点头。她看着于江心冷硬的侧影,又看看秋静慈温婉却深不可测的笑容,再想想刚才那跋扈的商会少主,只觉得这中原,比北境的风雪更冷,也更复杂。 风波看似平息。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驿站二楼的窗户后,一个商会护卫头领模样的人,正阴沉地盯着茶棚方向。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竹管,对着窗外,轻轻一吹。 一只通体灰羽、毫不起眼的信鸽扑棱棱飞起,在低空盘旋半圈,然后振翅向南,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 那护卫头领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霍家的女儿,听雨楼的笛,还有……于家的破虏刀。这条大鱼,总算入网了。速报教主,‘货’已上路。”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听雨楼闯关】 离了三岔驿,越往南,冬意愈浅。 官道两旁已见零星绿意,泥土的气息盖过了雪的味道。只是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低低压着,飘着若有若无的冷雨,沾衣不湿,却透骨生寒。 于江心臂上的伤已结痂,她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她的目光不再仅仅警惕四周,而是常常落在霍昭的背影上,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偶尔,又会掠过秋静慈腰间的短笛,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 秋静慈依旧从容,指点着沿途风物,言语温和,却不再提及那日驿站冲突的细节,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霍昭能感觉到,师姐的警惕性提高了许多,宿营时布下的预警机关也更为精巧。 七日后,一座黑瓦白墙的庞大庄园出现在烟雨朦胧中。庄园依山而建,飞檐翘角,气度森严,与周遭的田园景致格格不入。高悬的门匾上,是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听雨楼。 楼前并无守卫,只有两尊饱经风雨的石狻猊,沉默地注视着来客。 “到了。”秋静慈勒住马,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师妹,记住,楼内规矩,少看,少问,多想。” 三人下马,立刻有身着灰衣、面无表情的仆役上前,无声地牵走马匹。 踏入大门,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风雨声被隔绝,楼内光线晦暗,只有廊下悬挂的白灯笼散发着惨淡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料和墨锭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铁锈般若有若无的气息。 廊腰缦回,庭院深深,竟听不到什么人声,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偶尔有灰衣人低头快步走过,如同鬼影,对秋静慈这位核心弟子也视若无睹。 霍昭握紧了昭雪剑的剑柄,这里的压抑,比北境的暴风雪更令人窒息。 秋静慈将她们引至一处偏厅。“在此等候,稍后有人引你们去‘考场’。”她说完,深深看了霍昭一眼,便转身离去,消失在曲折的回廊深处。 偏厅里只剩下霍昭与于江心二人。 于江心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淅沥的雨丝,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这听雨楼,不像江湖门派。” 霍昭看向她。 于江心没有回头,继续道:“倒像……军营,或者,刑部大牢。” 霍昭心头一凛。她也感觉到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绷紧着,藏着无形的刀锋。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深蓝色劲装、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目光在于江心的破虏刀上停留一瞬,又扫过霍昭的昭雪剑,面无表情道:“二位,随我来。” 他带着二人穿过数重庭院,来到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前。楼门上方,悬着一块乌木牌匾,上书二字——“权衡”。 楼内一层,布置得像间书房,四壁书架,中间只设一桌一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一位须发皆白、穿着儒衫的老者坐在桌后,昏昏欲睡。 “文试。”蓝衣男子言简意赅,示意霍昭上前。 霍昭走到桌前。老者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桌上铺开的白纸,声音沙哑:“题目:何谓江湖?” 何谓江湖? 霍昭微微一怔。她想过会考校经典、兵法甚至机巧,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看似空泛的问题。她想起北境的风雪,祖父沉默擦拭“镇岳”刀的背影,父亲失踪的谜团,驿站少主的跋扈,于江心刀锋上的血,秋静慈深不可测的笛音…… 她提起笔,蘸饱了墨,略一沉吟,落笔写道: 「江湖非水,乃人心之涛浪。侠非名,乃行事之担当。路见不平,拔刀是江湖;忍辱负重,藏锋亦是江湖。身在北境,江湖是三百里雪原;踏入中原,江湖是每一步人心。如棋局,落子未必无悔,但求无愧于心。」 写罢,她放下笔。 那老者拿起纸张,昏花的老眼扫过,手指在“落子未必无悔,但求无愧于心”一行字上微微停顿,随即放下,挥了挥手:“过。” 蓝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收敛,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二人登上二楼。 二楼空旷,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青石板,中央以黑白石子镶嵌成一幅巨大的围棋棋盘。棋盘对面,站着一名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汉子,双手抱胸,腰间佩着一柄阔刃短刀。 “武试。”蓝衣男子退到楼梯口,声音冰冷,“规则:踏出棋盘或倒地不起者,败。” 霍昭深吸一口气,踏上棋盘。 几乎在她足尖触地的瞬间,那魁梧汉子动了!他并未拔刀,而是身形一矮,如同蛮牛冲撞,带着一股狂风直扑过来,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霍昭持剑的右臂!速度与力量,远超三岔驿那些商会护卫。 霍昭惊鸿诀身法展开,侧身避过,昭雪剑出鞘,点向对方手腕。然而剑尖触及对方皮肤,竟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仿佛点在铁石之上! 横练功夫! 汉子狞笑,变抓为拳,拳风呼啸,砸向霍昭面门。霍昭剑招连变,惊鸿七式如水银泻地,却大多被对方以强悍的□□硬接或格挡,那汉子的招式简单粗暴,却每每攻其必救,逼得霍昭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激斗中,霍昭的目光扫过那汉子的步法与发力方式,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路数……与祖父霍英偶尔演示的几式军中搏杀术,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为狠辣,去掉了那些堂堂正正的架子,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戮效率。 父亲旧笔记中那些潦草的招式图谱,瞬间闪过脑海! 她一个分神,汉子抓住破绽,一拳震开昭雪剑,另一只手五指如钩,直扣她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笛音,如同无形的锥子,骤然从楼外穿透雨幕,刺入众人耳膜! 那魁梧汉子动作猛地一滞,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扣向霍昭的手慢了半拍。 与此同时,一直抱刀立于楼梯口的于江心,眼中寒光爆射! “锵——!” 破虏刀彻底出鞘!暗红色的刀身带着凄厉的啸音,并非攻向那汉子,而是化作一道血色长虹,直劈向二楼一侧看似坚实的墙壁! “轰隆!”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墙壁竟被这一刀劈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露出后面幽深的通道!而在被劈开的墙壁夹层中,赫然可见机括齿轮与闪着幽蓝光泽的弩箭尖锋! “机关!”霍昭心头大骇。 那魁梧汉子见状,怒吼一声,不再理会霍昭,反而扑向于江心! 于江心刀势回转,暗红刀光如匹练般卷向汉子。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刀风拳影,将棋盘上的石子激得四处飞射。 霍昭持剑站在原地,看着那被劈开的墙壁,看着里面精密的杀人机关,再回想那汉子熟悉的军中搏杀术,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听雨楼,这考场,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被于江心一刀劈出的窟窿后面,那幽暗通道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靠近窟窿,借着楼外微弱的天光,她看清了——那通道内侧的石壁上,刻着三个几乎被青苔覆盖、却依旧能辨认出的古朴篆字: “黑石坡!” 黑石坡!父亲笔记中多次提及,他最后一次领兵出征的地点!也是他最终失踪的地方! “这招式……你从何处学来?!”霍昭猛地转身,对着那正与于江心激战的魁梧汉子嘶声质问,“你和黑石坡有什么关系?!我父亲霍镇原当年到底遇到了什么?!” 那汉子闻言,攻势微微一缓,脸上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神色。 就在这一刻,整个二楼的地板猛地一震! “咔嚓——轰!” 他们脚下的巨大棋盘,连同周围丈许方圆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 烟尘冲天而起,碎石如雨落下。 霍昭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急速下坠!混乱中,她似乎看到秋静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震惊与某种决绝的复杂神情。 黑暗,吞噬了一切。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迷谷初劫】 下坠的时间比想象中短暂。 “砰!” “呃!” 重物落地的闷响与压抑的痛哼几乎同时响起。 霍昭在最后关头勉力提气,仍被摔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身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土,混杂着一种奇异的、甜腻到发齁的花香。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头顶那个塌陷的窟窿透下些许微光,映出纷纷扬扬落下的尘土。 “于江心?秋师姐?”她忍着痛楚,低声呼唤。 “咳……没死。”不远处传来于江心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破虏刀暗红的微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像是野兽蛰伏的眼。 没有秋静慈的回应。 霍昭心头一紧,摸索着站起身,试图看清周围。眼睛逐渐适应黑暗,隐约能分辨出这是一条狭窄的甬道,墙壁湿滑,布满苔藓,空气里除了那甜腻花香,还有一股陈年积水的霉味。 “她没掉下来。”于江心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也站了起来,“塌陷时,我看到她在上面。”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庆幸还是别的。 霍昭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又立刻提了起来。秋师姐在上面,面对那诡异的考官和听雨楼的机关,是否安全? “先离开这里。”于江心不容置疑地说道,暗红刀光向前一指,“只有一条路。”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甬道曲折向下,那甜腻的花香越来越浓,几乎令人作呕。霍昭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沉,像是喝了劣酒。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约透出光亮,还有隐约的丝竹声和笑语传来。 出口到了。 两人警惕地放缓脚步,靠近出口。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山谷!谷顶不知镶嵌了何种发光矿石,投下柔和如月华般的光辉。谷中遍植桃树,这个时节,竟桃花盛开,绚烂如云霞,那浓郁到极致的甜香,正是来源于此。 桃花林中,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小溪潺潺,有身着轻薄彩衣的侍女端着果盘酒壶穿梭其间,笑语盈盈。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在这阴森地底,竟有如此一处奢靡温柔的所在? 一个穿着粉色罗裙、容貌娇艳的女子迎了上来,眼波流转,先在英气勃勃的霍昭脸上停了一瞬,又落在于江心那柄暗红长刀上,笑容愈发甜美:“二位贵客受惊了。奴婢奉谷主之命,特在此迎候。谷主已备下薄酒,为二位压惊。” 霍昭与于江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 “谷主?此地是何處?”霍昭沉声问道。 “此乃桃花谷,奴婢唐纳兰。”女子嫣然一笑,“谷主最爱结交天下豪杰,二位既是听雨楼的客人,便是桃花谷的贵客。请随我来。” 她转身引路,腰肢款摆,行走间带起一阵香风。 霍昭二人只得跟上。穿过重重花树,来到一处精致的八角亭。亭中石桌上已摆满珍馐美酒,一个穿着宽大锦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正自斟自饮,见她们到来,放下酒杯,笑容温煦:“二位姑娘驾临,我这陋室蓬荜生辉。在下便是此间谷主,姓唐。手下人不懂事,让二位受委屈了,唐某自罚三杯。” 他言语客气,举止优雅,若非身处这诡异地下,倒像是一位风流名士。 霍昭心中疑窦更深,抱拳道:“唐谷主,我等误入贵地,实属意外。不知我另一位同伴……” “那位吹笛子的秋姑娘么?”唐谷主笑道,“姑娘放心,秋姑娘乃听雨楼高足,自有去处,安全无虞。”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霍昭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倒是霍姑娘,令尊霍镇原将军,当年与唐某也曾有一面之缘,可惜啊……” 霍昭心头剧震,猛地踏前一步:“你认识我父亲?他在哪里?” 唐谷主却不直接回答,只是执起酒壶,亲自为霍昭和于江心斟满酒杯。那酒液呈琥珀色,异香扑鼻,比谷中的桃花香更浓烈数倍。 “故人之女,难得一见。二位姑娘一路辛苦,先饮了这杯‘桃夭酿’,暖暖身子,我们再叙旧不迟。” 于江心冷眼看着那酒杯,一动不动。 霍昭心系父亲下落,又见对方言辞闪烁,心中焦急,但礼数未失,端起酒杯:“多谢谷主美意,只是在下酒量浅薄……” “诶,这桃夭酿不醉人,反而有滋养经脉之效。”唐谷主劝道,“霍姑娘莫非是信不过唐某?”他笑容依旧,眼神却微微沉了下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于江心忽然伸手,从霍昭手中拿过那杯酒,面无表情地对唐谷主道:“她不胜酒力,我代她喝。”说罢,竟一仰头,将杯中酒液尽数饮下! “江心!”霍昭惊呼。 唐谷主抚掌笑道:“于姑娘果然爽快!” 于江心放下酒杯,脸色如常,对霍昭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霍昭无奈,只得端起自己那杯,浅尝了一口。酒液入口甘醇,一股暖流顺喉而下,驱散了地底的阴寒,连方才摔落的隐痛都减轻了不少。她心中稍定,或许这谷主并无恶意? 唐谷主见状,笑容更盛,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言语风趣,见识广博,绝口不再提霍镇原之事。酒过三巡,连于江心似乎也放松了些许戒备,偶尔会应上一两句。 然而,霍昭却渐渐觉得不对。 那股暖流在体内流转开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热,如同小火烘烤。头脑也开始昏沉,眼前的桃花似乎旋转起来,唐谷主温煦的笑容在她眼中渐渐变得模糊而扭曲。 她猛地看向于江心,只见于江心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不再冰冷,而是染上了一种混乱的、狂躁的血红色!她呼吸粗重,死死盯着唐纳兰,像是盯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酒……酒有问题!”霍昭猛地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她体质特殊,对迷药抗性较强,此刻才彻底发作。 “呵呵……”唐纳兰放下酒杯,脸上的温煦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残忍趣味的审视,“不是酒有问题,是这满谷的‘醉桃仙’花香,配上这‘引魂酒’,便是最好的‘逍遥散’。怎么样,于姑娘,是否想起了些……‘开心’的往事?” 于江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站起,一把掀翻了石桌!杯盘狼藉中,她双目赤红,死死锁定唐纳兰,破虏刀铿然出鞘,暗红刀光直指对方! “是你……是你!!”她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仇恨,“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竟将唐纳兰认作了灭门的仇人!药效彻底激发了她心底最深的魔障! “江心!醒醒!他不是!”霍昭强忍晕眩,试图上前阻止。 然而于江心已然彻底失控!她身形如电,带着惨烈的杀气,破虏刀化作一道血虹,不是劈向唐纳兰,而是……直劈向离她最近的霍昭!显然在她混乱的感知中,所有人都成了敌人! 这一刀,含怒而发,快如闪电,狠辣无比!霍昭头晕目眩,根本来不及完全闪避! “嗤——!” 刀锋掠过,霍昭肩头的衣衫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衣襟。若非她最后关头凭借本能竭力侧身,这一刀已然将她开膛破肚! “呃!”剧痛让霍昭清醒了半分,她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状若疯魔的于江心。 于江心一刀未能毙敌,发出狂怒的咆哮,再次挥刀扑上!刀刀不离霍昭要害,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霍昭只能凭借惊鸿诀身法狼狈躲闪,肩头鲜血直流,在粉色的桃花瓣上洒下点点殷红。她不敢拔剑相向,只能疾呼:“于江心!你看清楚!是我!霍昭!” 于江心充耳不闻,眼中只有疯狂的杀意。 亭外的侍女们早已吓得四散奔逃,唯有唐纳兰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欣赏着这场他亲手导演的厮杀,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 眼看霍昭就要丧命于疯魔的刀下—— “呜——!” 一道清越、却带着穿透金石之力的笛音,如同九天鹤唳,骤然从山谷高处传来! 这笛音与之前不同,尖锐、急促,带着一种涤荡邪祟、安定心神的奇异力量,瞬间压过了谷中靡靡的丝竹声! 音波过处,满谷桃树无风自动,花瓣纷落如雨! 状若疯魔的于江心动作猛地一僵,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挥刀的动作慢了下来。 霍昭压力一轻,抬头望去,只见高处一座悬空的廊桥上,秋静慈白衣飘飘,持笛而立,面色凝重,笛音正是从她唇边倾泻而出! “秋师姐!”霍昭惊喜喊道。 唐纳兰脸色终于变了,猛地站起,看向秋静慈的目光充满了惊怒:“你……你怎么能动用内力?!你明明也……” 秋静慈笛音不停,目光冷冷扫过唐纳兰,声音透过笛音传来,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唐纳兰,你以迷药操控他人心智,满足你一己私欲,这桃花谷下的累累白骨,你可曾数过?!” 唐纳兰恼羞成怒,厉声道:“坏我好事!那就都留下吧!” 他猛地一跺脚,地面传来机括转动之声!四周的桃树竟然开始移动,假山移位,溪流改道,眨眼间便将八角亭周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花海迷宫,将霍昭、于江心,连同刚刚从廊桥跃下的秋静慈,一同困在了中央! 而于江心受笛音影响,狂性稍减,却仍未完全清醒,持刀茫然四顾,眼神混乱,身体微微摇晃。 唐纳兰的身影消失在移动的花树之后,只留下怨毒的声音在迷宫中回荡: “好好享受吧!等你们力竭之时,便是成为我花肥之日!” 笛音渐歇。 秋静慈落到霍昭身边,看了一眼她肩头的伤口,眉头紧蹙,迅速取出金疮药为她止血。 霍昭顾不上自己,急切地看向于江心:“她怎么样?” 秋静慈叹了口气:“醉桃仙加引魂酒,药性极烈,已勾动她心神旧伤。我的笛音只能暂时压制,需尽快寻到解药,否则……” 她话未说完,于江心忽然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霍昭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于江心靠在霍昭怀里,身体滚烫,微微颤抖。她抬起迷茫的眼,看着霍昭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对方肩头为自己所伤的殷红,混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痛苦和脆弱。 她嘴唇翕动,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哽咽道: “对……不住……那味道……让我……让我想起了灭门夜的火……”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昏厥过去,眼角似有一滴泪,迅速滑落,消失在衣襟里。 霍昭抱着她滚烫而柔软的身体,听着那破碎的、夹杂着血与火的忏悔,看着周围变幻莫测、杀机四伏的桃花迷宫,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北境最冷的寒风,更要刺骨。 这江湖,果然步步惊心。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血色迷局】 晨曦未能穿透这地下山谷的穹顶,只有那些发光的矿石依旧散发着恒定而虚假的“月华”。桃花迷宫静得可怕,唯有花瓣无声飘落。 于江心在霍昭怀中昏睡,眉头紧锁,身体时而惊悸。秋静慈闭目调息,脸色微白,昨夜以笛音强行压制“逍遥散”药性,耗损不小。霍昭肩头的伤已包扎,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 “必须找到唐纳兰。”秋静慈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解药在他身上,而且……”她顿了顿,“他可能真知道你父亲的一些事。” 霍昭看着怀中于江心脆弱的样子,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秋静慈起身,仔细观察着周围移动后固定的桃树布局。“这迷宫依据奇门遁甲而设,生门在北,但被刻意遮掩。”她指尖沾了泥土,在地上划出几道轨迹,“我们需反向而行,破其阵眼。” 她在前引路,霍昭背着于江心紧随其后。迷宫路径诡谲,看似通途,转眼便是死路;看似绝境,却又暗藏缝隙。秋静慈时而侧耳倾听地下水流之声,时而观察树干上几乎无法辨认的刻痕,步伐不见丝毫迟疑。 霍昭心中暗惊,这位师姐对机关阵法之精通,远超她的想象。 行至一处较为开阔的交叉路口,地上散落着几具白骨,衣衫早已腐朽,身边还有锈蚀的兵器。 “以前的‘客人’。”秋静慈语气平淡,俯身检查其中一具骸骨的手骨,“指骨断裂,死前经历过激烈搏斗。”她又指向另一具骸骨盆骨处的细微裂痕,“这是中了慢性毒素,骨骼发黑。” 霍昭背脊生寒。这桃花谷,果然是温柔冢,英雄墓。 突然,前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三人警惕地靠近,只见一个粉衣侍女蜷缩在桃树下,肩膀耸动,正是昨日引路的唐纳兰(侍女)。 秋静慈示意霍昭停下,自己缓步上前:“姑娘为何在此哭泣?” 那侍女抬起头,泪眼婆娑,我见犹怜:“谷主……谷主他要杀我灭口!因为我……我知道他太多秘密了!” “哦?”秋静慈蹲下身,声音温和,“什么秘密?” 侍女怯生生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谷主他……他不是真正的唐纳兰!他是易容的!我……我有一次半夜送醒酒汤,亲眼看到他……他在剥一张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霍昭心头剧震。 侍女继续道:“他还私藏了很多面具,就放在他寝居的暗格里!还有……还有他经常对着一个锦囊发呆,里面好像是一缕头发,我听到他念叨过……‘公主’……‘对不住’……” 公主!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霍昭脑海中炸响!联系父亲失踪,黑石坡,听雨楼的机关……一条模糊的线似乎正在串联起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原本哭泣的侍女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厉色,袖中滑出一柄淬毒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秋静慈心口!距离太近,出手太毒! “师姐小心!”霍昭惊呼。 秋静慈似乎早有预料,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退,同时紫竹笛点向对方手腕。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 原本伏在霍昭背上昏睡的于江心,不知何时已然睁眼,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混乱,只剩下冰封般的杀意与清醒!她如同挣脱束缚的猎豹,从霍昭背上一跃而下,破虏刀后发先至! “铛!” 匕首被刀背精准地磕飞! 那侍女(刺客)脸色大变,扭身欲逃。 于江心岂容她走脱?刀光如影随形,瞬间架在了对方脖颈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皮肤,留下一道血线。 “说,真的唐纳兰在哪?”于江心的声音比刀锋更冷。 刺客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秋静慈走上前,从刺客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点头道:“是解药。”她将瓷瓶递给霍昭,“给她服下。” 霍昭连忙扶住于江心,将解药喂她服下。药效很快,于江心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渐渐褪去,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更加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她看了一眼霍昭肩头渗血的包扎,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 秋静慈则开始审问那刺客:“谁派你来的?真正的谷主何在?” 刺客咬紧牙关,拒不开口。 于江心失去了耐心,刀锋微微用力,血珠沁出。“我的刀,不喜欢等。” 死亡的威胁彻底摧毁了刺客的心理防线。“我……我说!是……是现在的‘谷主’派我来的!他让我假扮侍女,引诱你们,找机会……杀了秋静慈!真正的谷主……早就被他……被他做成了花肥!”她颤抖着指向迷宫深处,“他的寝居……就在那边……暗格在……在床头第三块砖下……” 于江心得到想要的信息,毫不犹豫,刀光一闪! “呃!”刺客喉头出现一个血洞,瞪大眼睛,委顿在地。 霍昭看着那迅速失去生机的尸体,胃里一阵翻腾。于江心杀伐之果断,每次都冲击着她的认知。 “走。”于江心还刀入鞘,看也没看尸体,率先向刺客所指的方向走去。 有了解药和明确方向,三人在迷宫中行进速度快了许多。于江心似乎对这类阵法也有研究,偶尔会指出秋静慈路径选择的疏漏,两人配合,竟很快找到了那片区域。 那是一座隐藏在巨大桃树树冠下的精致竹楼。 潜入楼内,陈设雅致,熏香袅袅。按照刺客所说,于江心很快找到了床头第三块砖,轻轻一按。 “咔哒。”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东西:一叠薄如蝉翼、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一个陈旧褪色的锦囊;还有几封火漆密封的信件。 于江心拿起那叠人皮面具,手指拂过那些细腻的纹理,眼神冰冷。“果然……靠着这个,他才能轻易混入各处,挑起纷争,或者……取而代之。” 霍昭则迫不及待地拿起那个锦囊,解开,里面果然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锦囊内侧,用蝇头小楷绣着一行字:“念君如初,长乐未央。”——长乐,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妹妹,长乐公主的封号! 父亲霍镇原,长乐公主……他们之间,究竟有何纠葛?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竹楼外响起: “看来,你们找到了不少……不该找到的东西。” 竹门被推开,假唐纳兰负手而立,脸上依旧挂着温煦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毒蛇。他身后,站着数名眼神空洞、气息不弱的护卫,显然是已被药物彻底控制的高手。 “把东西放下,尤其是那个锦囊。”假唐纳兰盯着霍昭手中的锦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然后,霍姑娘,请你乖乖留下。只要你留下,我就告诉你霍镇原被囚禁的确切地点。” 霍昭握紧锦囊和那缕青丝,心脏狂跳。“我父亲……真的还活着?” “当然。”假唐纳兰微笑,“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只是……不太自由。” 秋静慈上前一步,将霍昭挡在身后:“阁下费尽心机,引我们入彀,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假唐纳兰轻笑,“秋姑娘,听雨楼的手,伸得太长了。至于于姑娘……”他目光转向于江心,带着一丝戏谑,“你的破虏刀,很快就有真正的用武之地了。” 于江心根本懒得废话,破虏刀铿然出鞘,暗红刀光直指假唐纳兰:“解药已得,你的把戏也该结束了。” “结束?”假唐纳兰哈哈大笑,“才刚刚开始!”他手一挥,“拿下她们!霍昭要活的!” 他身后那些被控制的护卫,如同提线木偶般,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 秋静慈笛音再起,试图干扰,但这些护卫心神已被彻底控制,笛音效果大减。 于江心刀光如血,迎上前去,刀法狠辣,每一刀都直奔要害,瞬间便与两名护卫缠斗在一起,刀风凌厉,逼得对方无法近身。 霍昭也拔出昭雪剑,护在秋静慈身侧,抵挡另外两名护卫的进攻。 假唐纳兰并未动手,只是冷笑着旁观,似乎在等待时机。 竹楼内空间狭小,兵器碰撞声、呼喝声、笛音交织在一起,战况激烈。于江心虽勇,但对方人数占优,且不畏死,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混乱中,假唐纳兰看准一个空隙,身形如鬼魅般绕过战团,五指成爪,直取霍昭手腕,目标正是那个锦囊! 霍昭正全力应对身前护卫,猝不及防! “小心!”秋静慈笛音一转,试图阻挡。 但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 于江心在逼退一名护卫的瞬间,竟不顾身后空门大开,强行扭身,破虏刀回削,斩向假唐纳兰的手腕!她竟是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住霍昭! 假唐纳兰没料到于江心如此拼命,收手稍慢。 “嗤!” 刀锋掠过,虽未断腕,却也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假唐纳兰痛呼一声,眼中杀机暴涨!“找死!”他怒极,放弃霍昭,反手一掌,蕴含阴毒内力,狠狠拍向因救援霍昭而背后空门大开的于江心! 这一掌若是拍实,于江心不死也重伤! “江心!”霍昭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挺剑刺向假唐纳兰肋下,试图围魏救赵! 假唐纳兰被迫回掌格挡,与霍昭对了一招。霍昭被震得气血翻涌,连连后退。 而于江心也趁此机会,回刀护住身后,与另一名扑上的护卫硬拼一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内腑已受震荡。 假唐纳兰看着手背的伤口,又看看并肩而立、互相守护的霍昭与于江心,脸上温煦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变得狰狞无比。 “好!好一对情深义重!”他咬牙切齿,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弹,拉响! 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穿透竹楼,在 fake 的天幕上炸开。 “既然不肯就范,那就都别走了!”他厉声喝道,“等我的‘花奴’大军一到,看你们还能撑到几时!” 信号已发,援兵将至。竹楼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霍昭握紧昭雪剑,看着身旁嘴角染血的于江心,又看看脸色凝重的秋静慈,心知真正的生死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绝境反击】 信号弹的红光尚未完全消散在虚假的天幕下,竹楼外的桃花迷宫深处,已传来沉重而杂沓的脚步声,如同潮水漫过堤岸,越来越近。 “花奴……”秋静慈脸色微变,“是谷中那些被彻底控制的药人,力大无穷,不知痛楚,数量众多。” 假唐纳兰退至竹楼门口,脸上恢复了几分从容,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现在放下兵器,还来得及。霍姑娘,你父亲的下落,可比你这两个同伴的性命重要得多。” 霍昭握紧昭雪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父亲的下落近在咫尺,可她看着身旁嘴角溢血、眼神却依旧坚定的于江心,看着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秋静慈,答案不言而喻。 “不必废话。”霍昭剑尖斜指,声音清冷,“霍家没有弃友求生的传统。” 于江心什么也没说,只是横跨一步,再次将霍昭挡在身后半個身位,破虏刀微微抬起,暗红的刀身映着她冰冷的侧脸。这个动作,已然说明一切。 秋静慈深吸一口气,紫竹笛横在唇边:“准备突围。” 假唐纳兰眼神彻底阴寒:“冥顽不灵!杀!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黑压压的人影已然涌至竹楼之外!那些所谓的“花奴”,男女皆有,衣衫褴褛,眼神空洞麻木,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色,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如同行尸走肉,但动作却异常迅捷,挥舞着锈蚀的刀剑或是直接徒手抓挠,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 “跟我走!”秋静慈笛音陡然变得高亢急促,不再是安抚或干扰,而是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音波如同无形的利刃,冲在最前的几名花奴动作猛地一滞,七窍中渗出黑血,踉跄倒地。 然而后面的花奴毫无所觉,依旧疯狂涌上,瞬间便将小小的竹楼围得水泄不通! “破!”于江心厉喝一声,破虏刀化作一道血色旋风,率先冲入敌群!刀光过处,残肢断臂横飞,暗红色的刀身仿佛真的饮饱了鲜血,发出愉悦的嗡鸣。她的刀法没有任何防御,只有最极致的进攻,每一刀都带着与敌偕亡的惨烈,硬生生在密集的花奴群中撕开一道缺口! 霍昭紧随其后,昭雪剑光如惊鸿乍现,护住于江心侧翼,剑招灵动,专挑花奴关节、手腕等處下手,力求使其失去战斗力,而非取其性命。她终究不习惯如此血腥的杀戮。 秋静慈笛音不绝,音波时而如重锤击打一片,时而如细针刺穿个体,有效地阻滞着花奴的合围之势,为前方两人减轻压力。 三人呈锥形阵势,沿着于江心撕开的血路,向着迷宫北侧奋力冲杀。脚下是黏腻的血浆和倒伏的尸体,周围是无穷无尽、嘶吼扑来的药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那甜腻花香混合的怪异气味,令人作呕。 假唐纳兰并未亲自下场,只是远远跟在后面,如同驱赶羊群的牧人,冷漠地看着这场消耗战。 冲杀持续了不知多久,霍昭的内力消耗巨大,手臂越来越沉,剑招也渐渐散乱。一个花奴无视刺入肩头的剑锋,张开污黑的手指,直抓她面门! 霍昭回剑不及! 斜刺里,暗红刀光一闪! “噗嗤!”那花奴的手臂齐肩而断! 于江心一刀解围,自己却被侧面一名花奴的骨刀在左臂划开一道血口。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一刀将那花奴劈飞。 “节省力气!别犹豫!”她对着霍昭低吼,声音因杀戮而沙哑。 霍昭心中一凛,知道此刻不是心软之时,剑法陡然变得狠辣了几分。 眼看就要冲出这片区域,前方出现一道较为狭窄的石门,似乎是迷宫的另一个出口。 “快!穿过那里!”秋静慈笛音催促。 就在三人即将抵达石门的瞬间,异变再生! 一直冷眼旁观的假唐纳兰,眼中厉色一闪,身形如同鬼魅般陡然加速,避开正面战团,从侧翼阴影中悄无声息地逼近!他手中多了一柄细剑,剑身泛着幽蓝光泽,直刺向队伍最后、正在以笛音断后的秋静慈后心!这一剑,刁钻狠毒,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师姐!”霍昭恰好回头,看到这惊险一幕,失声惊呼! 然而,有人比她反应更快! 就在霍昭惊呼的同时,于江心仿佛背后长眼,在劈翻一名花奴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拧身回扑!她竟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御,用自己整个后背,挡在了秋静慈与那柄毒剑之间! “噗——!” 细剑毫无阻碍地刺入了于江心的背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霍昭眼睁睁看着那幽蓝的剑尖从于江心胸前透出寸许,带出一溜血珠! 于江心身体猛地一颤,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她低头,看了一眼透胸而出的剑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住了因偷袭得手而微微一愣的假唐纳兰。 “江心——!”霍昭的嘶喊声带着哭腔,不顾一切地挥剑冲向假唐纳兰! 假唐纳兰也没料到于江心竟会舍身救人,一击得手,立刻抽剑后撤。 剑刃离体,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染红了于江心玄色的武服,在她后背和前襟迅速晕开大片大片的暗红,比破虏刀的颜色更深,更刺目! 她站立不稳,向前踉跄。 霍昭冲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入手处一片温热的黏腻。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霍昭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痛。 “走……快走……”于江心靠在霍昭怀里,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她甚至试图推开霍昭,“别管我……” “不!我不走!”霍昭死死抱住她,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要死一起死!” 秋静慈笛音骤停,看着于江心背后那恐怖的伤口,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与痛惜。她迅速上前,连点于江心后背几处大穴,试图止血,但那伤口太深,血流只是稍缓。 “呵呵……好一幕感人至深的戏码。”假唐纳兰持剑冷笑,“可惜,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他挥手下令,周围的花奴再次蜂拥而上! 绝境! 真正的绝境! 霍昭抱着气息迅速微弱下去的于江心,看着周围逼近的狰狞面孔,看着秋静慈苍白的脸色,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不! 她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丹田深处涌起!那是……惊鸿诀修炼到极致,却因心境激荡而即将失控的征兆! 她轻轻放下于江心,将她交到秋静慈手中,然后缓缓站直了身体。 昭雪剑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之上,竟隐隐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你们,都该死。”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来自九幽寒风,带着彻骨的杀意。 下一刻,她动了! 身影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白线,悍然冲入花奴群中!剑光不再是惊鸿般的灵动的,而是变成了暴风雪般的狂野与酷烈!每一剑都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所过之处,花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碾碎,残肢断臂混合着冰屑四处飞溅!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初入江湖、心存善念的少女,而是化身为来自北境雪原的复仇修罗! 假唐纳兰脸色终于变了,他感受到霍昭身上那股近乎失控的、毁灭性的力量! 霍昭的目标明确——假唐纳兰!她无视周围所有攻击,昭雪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刺对方咽喉! 假唐纳兰举剑格挡。 “铛!” 双剑交击,假唐纳兰竟被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发麻!他心中骇然,这丫头的内力,为何突然暴涨如此之多?! 霍昭状若疯魔,剑招连绵不绝,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假唐纳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打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然而,霍昭这般不计后果的爆发,终究难以持久。一口气将尽,剑势微微一滞。 假唐纳兰抓住机会,毒蛇般一剑刺向霍昭心口! 霍昭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刺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道凝聚了秋静慈全部内力的笛音,如同实质的音锤,狠狠撞在假唐纳兰的剑身上! “嗡!”细剑剧烈震颤,偏离了方向,擦着霍昭的肋骨掠过,带起一溜血花。 假唐纳兰也被这凝聚的音波震得气血翻涌。 而霍昭也被这笛音一震,狂暴的内息微微一滞,眼中的血色褪去少许,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看了一眼不远处被秋静慈护住、生死不知的于江心,又看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秋静慈,知道不能再纠缠下去。 “走!” 她低喝一声,不再理会假唐纳兰,转身与秋静慈一起,扶起于江心,用尽最后力气,冲入了那道狭窄的石门! 假唐纳兰想要追击,却被几个悍不畏死扑上来的花奴稍稍阻挡,等他解决掉花奴,三人已消失在石门后的黑暗中。 “追!她们跑不远!”假唐纳兰气急败坏地吼道。 石门之后,是一条陡峭向下、布满湿滑苔藓的天然甬道,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 三人互相搀扶,踉跄前行。霍昭肋下伤口火辣辣地疼,内力几乎耗尽,全凭一股意志支撑。秋静慈内力损耗过度,嘴角不断溢血。于江心更是气息奄奄,全靠两人架着才能移动。 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甬道到了尽头,前方竟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冰冷的寒风从崖底倒灌上来,带着浓郁的水汽。崖壁陡峭如削,下方云雾缭绕,根本看不到底。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绝境中的绝境。 假唐纳兰带着花奴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甬道出口,堵死了退路。 “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假唐纳兰狞笑。 霍昭与秋静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于江心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她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又看了看霍昭,染血的手轻轻握了握霍昭的手腕,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放手……你们……走……” 霍昭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要跳,一起跳。” 她转头看向秋静慈。 秋静慈苍白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点了点头。 假唐纳兰见势不妙,厉喝:“抓住她们!” 数名花奴扑了上来! 就在他们即将触及三人的瞬间—— 霍昭与秋静慈同时用力,扶着于江心,向着那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纵身跃下! 身影,瞬间被浓雾吞噬。 假唐纳兰冲到崖边,看着下方翻滚的云海,脸色铁青。他狠狠一拳砸在崖壁上。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寒风呼啸,掠过空荡荡的崖边,卷起几片沾染了血迹的桃花瓣,飘向无尽的深渊。 第9章 第 9 章 当于江心说出灭门真相时,霍昭才明白她们都是被时代碾过的棋子。 【第九章破庙夜话】 下坠。 无止境的下坠。 冰冷刺骨的雾气包裹着身体,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霍昭紧紧抓着于江心冰凉的手,另一只手被秋静慈牢牢握住,三人如同被命运拴在一起的落叶,向着未知的深渊飘落。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霍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无形的力量挤压、撕扯,意识在冰冷的窒息感中逐渐模糊。最后印入脑海的,是于江心背心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和秋静慈决绝的眼神。 “砰!” 巨大的冲击力从身下传来,并非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坚硬,而是某种带着韧性的、繁密枝桠的阻拦和缓冲。咔嚓作响的断裂声不绝于耳,下坠的速度骤然减缓,但依旧沉重地砸穿了数层障碍。 最终,伴随着一声闷响和飞扬的尘土,三人重重摔落在实地上。 剧痛席卷全身,霍昭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她强撑着睁开眼,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粗壮藤蔓和枯枝交织成的“巢穴”之中,离地尚有数丈,上方是被她们砸穿的、如同天窗般的破洞,隐约可见高处悬崖的轮廓和依旧昏暗的天光。这谷底的奇异植物,竟救了她们一命。 “咳咳……”旁边传来秋静慈虚弱的咳嗽声,她挣扎着坐起,第一时间看向霍昭和于江心。 霍昭也急忙查看于江心。她背心的伤口因剧烈的震荡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流出,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口尚有微弱的起伏。 “还活着……”霍昭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迅速撕下衣襟,再次为于江心包扎,秋静慈也勉力过来帮忙。 处理完伤口,两人才有余暇打量四周。她们落在一个巨大的、由枯藤和鸟兽骸骨堆积的平台上,下方是深邃的谷底,隐约能听到水流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殖质气味和淡淡的硫磺味。 “此地不宜久留,唐纳兰的人可能会下来搜寻。”秋静慈低声道,脸色依旧苍白,“需找个地方藏身。” 两人忍着浑身剧痛,轮流背负昏迷的于江心,沿着藤蔓艰难地向下攀爬。谷底光线昏暗,怪石嶙峋,生长着许多散发微弱磷光的蕨类植物,勉强可以视物。 幸运的是,没走多远,她们便发现了一个被厚重藤蔓遮掩的山洞。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却颇为干燥宽敞,角落还有一堆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早已冰冷的灰烬。 将于江心小心安置在洞内最干燥的角落,霍昭与秋静慈几乎同时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伤痛如同潮水般涌上,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洞外渐渐响起的淅沥雨声。 秋静慈默默取出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金疮药,先为霍昭处理了肋下的剑伤,又检查了于江心背后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她的动作依旧稳定,但指尖的微颤泄露了她的虚弱。 霍昭看着她苍白的侧脸,想起她最后那凝聚全部内力的一笛,轻声道:“师姐,多谢。” 秋静慈动作未停,只是轻轻摇头:“若非江心替我挡那一剑,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我了。”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她为何……” 为何会舍命救一个看似并无深交、甚至屡有冲突的人? 霍昭也沉默地看着昏迷的于江心,那个平日里冰冷如刀、杀伐果断的女子,此刻脆弱得如同琉璃。她想起于江心失控时的痛苦,想起她昏迷前那句夹杂着血与火的“对不住”。 洞外雨声渐密,敲打着石壁和藤蔓,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洞内只有三人微弱的呼吸声和柴火燃烧时偶尔迸出的噼啪声——霍昭捡了些洞内干燥的枯枝,费力地升起了火。 温暖驱散了部分寒意和黑暗,却也照出了三人此刻的狼狈与惨淡。 长时间的沉默后,秋静慈望着跳跃的火苗,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追忆: “我父亲……曾是北境的一名文书小吏。黑石坡之战前,他奉命押送一批非紧要的粮草辎重,途中遭遇北莽游骑突袭。” 霍昭抬起头,看向她。 “护卫死伤殆尽,父亲也中箭坠马,眼看就要被屠戮。”秋静慈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是萧正南……那时的萧将军,恰好率一队斥候经过。他本可不管这小小的辎重队,直接奔赴黑石坡主战场。但他没有。” “他带着那队斥候,杀退了北莽游骑,救下了我父亲和其他几个残兵。混战中,他被一名北莽神射手盯上,一箭射穿了他的左肺,断了两根肋骨。”秋静慈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紫竹笛,“我父亲说,萧将军当时咳着血,却还在指挥手下安置伤兵,清点物资,确保无人被落下。” “后来……黑石坡惨败,霍将军失踪,萧将军被指临阵脱逃、通敌叛国,成了魔教教主。”秋静慈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我父亲不信,他一个小小的文书,人微言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年幼时,反复告诉我这段往事。他说,萧将军或许行事偏激,但绝非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辈。他救过我的父亲,这份恩情,秋家……得认。” 洞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声和火苗的噼啪声。霍昭怔怔地听着,她所知的萧正南,是魔头,是导致父亲失踪的元凶之一,却从未想过,他还有这样一面。 “所以……师姐你之前对魔教……”霍昭迟疑道。 秋静慈叹了口气:“师门与魔教势同水火,家族却欠着萧正南人情。我……很矛盾。”她看向霍昭,“直到这次出来,见到你,见到江心,见到这桃花谷的阴谋,我才渐渐觉得,这江湖,这朝堂,或许并非只有黑白两面。”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两人立刻转头,只见于江心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恢复了清明,感受到背后的剧痛,她眉头蹙起,试图移动身体。 “别动!”霍昭连忙上前按住她,“伤口很深。” 于江心看了看霍昭,又看了看秋静慈,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和洞内燃烧的篝火上,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多谢。” 洞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声不绝。 良久,于江心望着洞顶,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而空洞,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于家灭门那晚,我七岁。” 霍昭和秋静慈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天是我生辰,父亲……于龙骧,早早从军营回来,还给我带了一盒南边来的桂花糖。”于江心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夜里,我睡得正熟,被惨叫声和兵刃碰撞声惊醒。” “奶娘把我塞进书房密道,我透过缝隙……看到……”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干草里,“看到一群穿着各色江湖服饰的人,冲进了家里。他们见人就杀……管家福伯,丫鬟小翠……我大哥……他才十五岁……他们……他们……” 她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霍昭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于江心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一颤,却没有挣脱。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用那种令人心碎的空洞语气说道: “我父亲……他浑身是血,杀到了书房外,用身体挡住了密道的入口。我听到他在外面喊……‘江心!活下去!替于家……看看这江湖!’” “然后……我就听到刀锋砍进骨头里的声音……温热的血……从门缝里溅进来……溅了我一脸……”她抬起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黏腻的触感,眼神中充满了刻骨的痛苦与仇恨。 “我在密道里躲了三天,直到外面再也没有声音。爬出来时……整个于家……已经是一片焦土。”她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无声地滑落,“后来我查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江湖仇杀,指向几个与父亲有过节的帮派。我苦练刀法,加入军方背景的势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找到他们,血债血偿!”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霍昭,眼中是血色的疯狂与迷茫:“可现在……桃花谷,人皮面具,听雨楼的机关……你父亲和我父亲的遭遇……霍昭,你告诉我,于家满门七十三口的血,到底该算在谁的头上?!”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痛得她蜷缩起来,却依旧死死盯着霍昭。 霍昭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将她自己焚烧殆尽的痛苦与仇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用力反握住于江心冰冷的手,将她颤抖的身体轻轻揽入怀中,无视她瞬间的僵硬和挣扎,在她耳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不管仇人是谁,不管前路多难。” “以后,我陪你一起查。” “你的仇恨,我陪你讨回来。” 于江心挣扎的动作停滞了。她僵硬地靠在霍昭怀里,感受着对方怀抱的温暖和话语中的坚定,那冰封了多年的、充满仇恨与孤独的心防,在这一刻,仿佛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她将脸埋在霍昭肩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多年的泪水,终于决堤。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无声的、剧烈的抽泣,如同受伤濒死的小兽。 秋静慈默默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洞外,夜雨潇潇,冲刷着悬崖峭壁,也仿佛要洗去这世间的一部分血腥与悲怆。 然而,就在这悲怆与温情交织的时刻,洞外黑暗中,突然传来了细微的、不同于风雨声的脚步声! 而且,不止一人! 三人瞬间警觉!霍昭与秋静慈同时握紧了兵刃,于江心也强行压下哭泣,眼神恢复锐利,挣扎着想要坐起。 脚步声在洞口停下。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的语气,透过雨幕传了进来: “里面的朋友,可否行个方便,借地方避避雨?” 这个声音…… 霍昭与秋静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那是魔教教主,萧正南的声音!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江湖传言】 洞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萧正南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三人心中激起千层浪。于江心瞬间握紧了破虏刀柄,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迸发出刻骨的恨意与警惕。秋静慈下意识地横移半步,将霍昭与于江心挡在身后,紫竹笛已悄然入手。 霍昭的心脏狂跳,脑海中闪过秋静慈方才讲述的往事,闪过父亲笔记中那些模糊的记载,闪过“黑石坡”三个血淋淋的大字。仇人?恩人?魔头?忠良?无数念头交织,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洞口藤蔓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萧正南高大的身影弯着腰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玄色劲装,肩头被雨水打湿,几缕灰白的发丝贴在额角,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之色,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扫过洞内三人,在看到于江心背后的包扎和霍昭肋下的血迹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他身后并未跟着大批魔教教徒,只有两名同样穿着普通、气息内敛的随从守在洞口,沉默得像两尊石像。 “看来,几位姑娘遇到了不小的麻烦。”萧正南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他目光最终落在秋静慈身上,微微颔首,“秋姑娘,别来无恙。” 秋静慈握笛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抱拳还了一礼,语气疏离:“萧教主。” 于江心挣扎着想站起,却被霍昭轻轻按住肩膀。霍昭上前一步,与秋静慈并肩,直视萧正南:“萧教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萧正南似乎并不在意她们的戒备,自顾自地走到火堆旁,伸出双手烤火,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路过,避雨。”他言简意赅,然后补充了一句,“放心,追你们的人,暂时找不到这里。”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透露出一个信息——他知道她们在被追杀。 洞内气氛依旧紧绷。一方是名满天下的魔教巨头,一方是三个伤痕累累、前途未卜的年轻女子,篝火在彼此脸上投下跳跃不定的阴影。 “萧教主消息灵通。”秋静慈缓缓道,“却不知对桃花谷之事,知晓多少?” 萧正南烤火的动作未停,淡淡道:“唐纳兰?一个跳梁小丑罢了,靠着几张人皮面具和下三滥的迷药,专营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背后,另有其人。” “是谁?”霍昭急切追问。 萧正南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霍姑娘觉得,谁最不希望霍镇原将军的旧事被重提?谁最害怕于龙骧将军灭门的真相被揭开?”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朝廷,或者说,朝中某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于江心猛地抬头,眼中血光再现。 萧正南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秋静慈沉吟道:“需尽快离开此地,寻一安全之处从长计议。” “安全?”萧正南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恐怕,你们已经很难找到所谓的安全之处了。” 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缓缓道:“就在你们被困桃花谷这几日,江湖上已有新的传言。说北境霍家之女霍昭,身怀其父霍镇原留下的‘山河图’秘宝,得之可得天下。如今,各方势力闻风而动,都在找你们。” 山河图?! 霍昭心中巨震!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山河图!这完全是无中生有! “荒谬!”秋静慈蹙眉,“此等拙劣谣言,岂会有人相信?” “信不信不重要。”萧正南声音冷漠,“重要的是,很多人需要这个借口。江湖草莽想借此一步登天,朝廷鹰犬想借此斩草除根,甚至……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想借此搅乱浑水。”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于江心,“于姑娘,你的破虏刀,现在可是很多人的眼中钉。” 栽赃嫁祸,驱虎吞狼!好毒的计策! 这谣言一出,她们立时成了整个江湖的靶子,寸步难行! 洞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无尽的雨声。 良久,霍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萧教主告知我等这些,意欲何为?” 萧正南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路,是自己走的。言尽于此,三位好自为之。” 他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向洞外走去,那两名随从无声地跟上。 就在他即将走出洞口的刹那,他脚步一顿,背对着三人,似乎无意间说了一句: “开封城,四海商会总舵,或许有你们想找的‘东西’。”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雨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洞内三人面面相觑,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他……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霍昭疑惑不解。 秋静慈眉头紧锁:“此人行事,向来难以揣度。或许是想借我们之手,对付四海商会?又或者……另有所图。” 于江心冷笑一声,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魔头的话,一句也不能信!” 然而,不信归不信,四海商会这个名字,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三人心里。假唐纳兰与商会的勾结,驿站少主的跋扈,如今萧正南的暗示……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这个盘踞中原的庞然大物。 休整了一夜,得益于秋静慈精湛的医术和萧正南留下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遗忘的一小瓶极品伤药,于江心的伤势总算稳定下来,虽不能剧烈运动,但已能勉强行走。 第二日清晨,雨势稍歇。三人决定立刻离开这危机四伏的峡谷。根据秋静慈的判断,她们坠落之处已是北境与中原的交界地带,距离开封尚有数日路程。 接下来的路途,果然如萧正南所言,变得举步维艰。 越是靠近人烟稠密之处,关于“霍昭”和“山河图”的传言就越发甚嚣尘上。茶棚酒肆、路口关卡,几乎人人都在议论。 “听说了吗?霍镇原的女儿带着藏宝图现身了!” “可不是!据说那图关系前朝宝藏,得了就能富可敌国,招募兵马!” “嘿嘿,一个小丫头,怀璧其罪啊!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还有那于家的孤女,破虏刀凶得很,跟她在一起准没好事!” 她们不得不改头换面,霍昭用泥土稍稍遮掩过于出众的容貌,秋静慈换下了显眼的月白服饰,于江心则将破虏刀用粗布层层包裹。但即便如此,一路上的盘查和暗中窥探的目光也明显增多。 几日后,风尘仆仆的三人,终于望见了开封城那巍峨的轮廓。 作为中原腹地、水陆要冲,开封城远比三岔驿繁华百倍。城墙高耸,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但在这繁华的表象下,霍昭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气氛。城门口盘查的兵丁眼神锐利,街道上不时有目光闪烁的江湖人穿梭。 “分开进城。”秋静慈低声道,“我和江心一组,师妹你单独一组,在城内‘悦来’客栈汇合。” 霍昭知道这是为了避免目标太大,点了点头。 她压了压斗笠,混在入城的人流中,低着头,随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耳边充斥着商贩的叫卖、车马的喧嚣,还有……关于她的谣言。 “……那霍昭据说得了她爹真传,剑法超群……” “……嘿,再超群也是个女人,落在那些大势力手里,还能有好?” “……可惜了,听说长得不错……” 这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霍昭心上。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刺耳的议论传入她耳中: “要我说,那于江心更是个煞星!于家都死绝了,她还拿着那把破刀招摇,克父克母克全家的命!” “就是!谁沾上她谁倒霉!霍家丫头跟她混在一起,怕是也活不长喽!” 霍昭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升腾!她可以忍受别人议论她,但无法容忍他们如此诋毁于江心! 她几乎要忍不住拔剑理论,但想起秋静慈的叮嘱,想起此刻的处境,又强行将这口恶气压了下去。只是胸膛剧烈起伏,心中对那散布谣言的幕后黑手,恨意更深。 顺利通过盘查,进入城内。开封的繁华扑面而来,楼阁林立,店铺鳞次栉比,但霍昭却无暇欣赏。她按照约定,向着城西的悦来客栈走去。 然而,就在她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时,几个穿着四海商会服饰、眼神彪悍的汉子,不怀好意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哟,这小娘子看着眼生啊?打哪儿来啊?”为首一人抱着胳膊,□□着打量霍昭。 霍昭心头一紧,暗叫不好,被认出来了?还是单纯的地痞骚扰?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手按上了剑柄:“诸位有何指教?” “指教?嘿嘿,哥几个想请小娘子去商会喝杯茶,聊聊……‘山河图’的事儿!”那汉子狞笑着,一挥手,“拿下!” 几名汉子立刻扑了上来! 霍昭眼神一冷,昭雪剑瞬间出鞘!剑光如雪,瞬间划破巷道沉闷的空气! 她这些时日历经厮杀,剑法早已褪去青涩,多了几分狠辣与果决。惊鸿诀身法展开,在几名汉子中间穿梭,剑招迅疾,专攻关节要害,力求速战速决! 然而,这几名商会护卫显然比桃花谷的花奴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一时间竟缠住了霍昭。 “砰!”一名护卫被霍昭踢中胸口,倒飞出去。 但另一名护卫的刀锋也已到了她背后! 眼看就要被劈中—— “嗤!” 一道暗红色的刀光,如同撕裂阴影的闪电,后发先至,精准地架住了那柄刀! 于江心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巷口,破虏刀稳稳地格住对方的兵器,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动她?问过我的刀了吗?” 她虽伤势未愈,但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煞气,瞬间镇住了几名护卫! 秋静慈的身影也悄然出现在巷子另一端,堵住了他们的退路,紫竹笛横在唇边,眼神淡漠。 前后夹击,煞星降临。 那几名商会护卫脸色剧变,为首者强作镇定:“于江心!秋静慈!你们……你们敢在开封城动手?!” 于江心根本懒得废话,刀光一转,暗红匹练般卷向对方!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爆响!于江心刀法狠辣,虽因伤势力道稍减,但招式依旧凌厉无比,逼得那护卫头领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霍昭与秋静慈也同时动手,剑光笛音交织,瞬间将其余几名护卫放倒在地。 那护卫头领见势不妙,虚晃一刀,扭身就想跑! 于江心岂能让他如愿?足尖一点,身形如电追上,破虏刀带着凄厉的啸音,直劈对方后心!这一刀,含怒而发,竟是存了必杀之心! “江心!留活口!”秋静慈急声喝道。 霍昭也看出于江心杀意已决,想起商会可能知晓父亲下落,也喊道:“江心!等等!” 刀锋,在触及对方背心衣衫的前一瞬,硬生生停住。那凌厉的刀气,已然划破了对方的衣服。 护卫头领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重衣,他能感受到背后那柄魔刀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于江心缓缓收刀,眼神依旧冰冷,看向霍昭。 霍昭走上前,昭雪剑指向那瘫软在地的护卫头领,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说!是谁让你们散播谣言的?四海商会和桃花谷是什么关系?我父亲霍镇原,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那护卫头领面如土色,看着眼前三个煞星,尤其是于江心那柄仿佛随时会再度饮血的破虏刀,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我说!是……是总会下的命令……具体是谁……小的不知啊……桃花谷……唐纳兰确实和商会有往来……但霍将军……霍将军他真的不在商会手里……” 他语无伦次,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恐惧的事情,猛地抬头,看向霍昭,眼神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诡异的疯狂,嘶声喊道: “是公主!是长乐公主!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她才是幕后黑手!” 喊出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头一歪,竟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公主! 又是长乐公主! 霍昭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最终指向了那个深居宫闱、与她父亲有着莫名纠葛的金枝玉叶! 巷子内外,一片死寂。只有那昏死过去的护卫头领,和地上横七竖八的商会护卫,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于江心收刀回鞘,走到霍昭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先回客栈。” 霍昭抬起头,望向开封城深处,那象征着权力与富贵的皇城方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冰冷而决绝的火焰。 无论对手是谁,是江湖枭雄,还是皇家公主,这条路,她都要走下去。 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分道扬镳】 猎户木屋的短暂宁静,如同暴风雪眼中的片刻死寂,终被打破。 镇北军旧部传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雁门别院——皇家禁地,囚父疑踪。这意味着,她们将要面对的,不再仅仅是江湖势力的围追堵截,而是直指天家威严,触碰那根最敏感、最危险的神经。 “雁门……”于江心擦拭破虏刀的动作停下,刀身映着她冰冷的眼眸,“于家祖籍,便在雁门关外三十里,于家堡。” 霍昭与秋静慈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于家灭门,霍镇原失踪,线索竟不约而同指向边关雁门。这绝非巧合。 “必须去。”霍昭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无论那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必须去。 秋静慈沉吟道:“雁门路远,关防严密。我们三人同行,目标太大,尤其是现在……”她未尽之语,三人都明白。“山河图”的谣言已让霍昭闻名天下,于江心的破虏刀更是显眼标志,而她自己,听雨楼的身份在此时也成了负担。 “分头走。”于江心忽然开口,将破虏刀归入鞘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伤势已无大碍,独自一路,吸引追兵。你们另寻路径,暗中前往雁门。” “不行!”霍昭立刻反对,“太危险!” 于江心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霍昭:“一起走,更危险。我的刀,能杀出一条血路。你们的剑和笛,更适合暗中行事。”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样情绪,“这是目前最好的‘取舍’。” 取舍。霍昭想起了山中老者的话。分头行动,确是当前形势下,最能保证至少一路能抵达雁门的策略。只是,让于江心独自承担风险…… “我与江心一路。”秋静慈忽然道,“我的笛音可扰敌感知,配合她的刀,突围把握更大。师妹你独自一路,凭借惊鸿诀的身法和……相对不那么显眼的容貌,更容易潜行。” 方案就此定下。霍昭一路,秋静慈与于江心一路,约定在雁门关外的“风陵渡”汇合。 没有过多的告别言语,江湖儿女,行事干脆。次日拂晓,天色未明,风雪依旧。 于江心将破虏刀用厚厚的粗布重新缠裹,背在身后,对霍昭点了点头,便与秋静慈一同,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南面的风雪之中——她们将故意暴露行踪,引开追兵。 霍昭站在木屋门口,看着那两个迅速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一个挺拔如松,一个清雅如竹,心中五味杂陈。她紧了紧手中的昭雪剑,转身,向着西北方向,迈开了孤独的行程。 果然,正如所料,秋静慈与于江心那一路,很快便遭遇了激烈的截杀。 离开木屋不到百里,在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枯木林中,她们被一伙身份不明、但武功路数极为驳杂的敌人团团围住。这些人不像军队,也不像单一门派,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为悬赏而来的亡命之徒,其中或许也混杂了某些势力的精锐。 “看来,我们这颗鱼饵,很受欢迎。”秋静慈持笛而立,神色平静。 于江心冷笑一声,扯掉刀上粗布,暗红色的破虏刀在雪光中泛着嗜血的光泽。“正好,我的刀,渴了。” 没有多余废话,战斗瞬间爆发! 秋静慈笛音率先响起,不再是清越空灵,而是化作无数尖锐的音刃,无形无质,却精准地干扰着敌人的听觉与心神,让他们动作迟滞,内息紊乱。 而于江心,则化身血色旋风,扑入敌群!她的刀法没有任何防御,将“破虏”二字的惨烈霸道发挥到极致。刀光过处,残肢断臂与冰雪齐飞,暗红的刀身饮饱鲜血,嗡鸣声愈发欢快,仿佛找回了厮杀的本能。 她每一刀都带着与敌偕亡的气势,往往以轻伤换敌性命,以险招破敌合围。秋静慈的笛音则如同最精准的指挥,总能在关键时刻为她弥补细微的破绽,音波所至,必有敌人露出致命空门。 两人一攻一辅,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刀光笛影交织,在洁白的雪地上泼洒开大片大片的猩红。 然而,敌人数量太多,且源源不断。厮杀从清晨持续到午后,于江心身上添了数道新伤,秋静慈的笛音也渐显疲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突围!”秋静慈笛音一转,逼退侧面三名敌人,对于江心喊道。 于江心一刀劈翻当面之敌,目光扫过四周,锁定了一个方向:“那边!跟我冲!” 她不再恋战,破虏刀开路,向着林木相对稀疏的一侧猛冲!秋静慈紧随其后,笛音凝聚成束,如同无形长矛,为她清除前方障碍。 两人且战且走,身上不断添加着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积雪。追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不放。 终于,在摆脱又一波追兵后,她们被迫入了一处狭窄的山谷。谷口已被敌人堵死,两侧是光滑如镜、难以攀爬的冰壁。 绝地。 秋静慈内力消耗过度,脸色苍白如纸,靠在冰壁上微微喘息。于江心持刀站在她身前,背心的旧伤因剧烈运动而崩裂,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顺着衣摆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红坑。她的呼吸粗重,握刀的手却依旧稳定。 追兵的身影出现在谷口,缓缓逼近。 “看来,只能走到这里了。”秋静慈看着逼近的敌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于江心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谷口那些狰狞的面孔,眼神空洞了一瞬,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而飘忽,像是在梦呓: “灭门那晚……父亲把我塞进密道时……他浑身是血……对我说……”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回忆带来的巨大痛苦。 “‘江心……活下去……’” “‘活着……替于家……看看这江湖……’” 她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血泪。 然后,她猛地转过头,看向秋静慈,眼中不再是平日的冰冷与仇恨,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他让我‘看’江湖!不是让我死在无人知晓的山谷里!” 她一把扯下身上染血的、已然破碎的外袍,露出里面紧身的玄色武服,将破虏刀横在身前,对着谷口的敌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来啊!你们不是想要老子的命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拿得走!!” 声震山谷,带着一股惨烈的、撼人心魄的气势,竟让逼近的敌人脚步为之一滞! 下一刻,她不再固守,反而主动冲向了数量远超己方的敌人!刀光如血龙出渊,带着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惨烈! 秋静慈看着于江心决绝冲锋的背影,看着她背后那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与痛惜。她深吸一口气,强提最后的内力,紫竹笛再次响起! 这一次,笛音不再柔和,不再干扰,而是化作了最纯粹、最直接的杀伐之音!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撞向谷口的敌人! 血战!真正的血战! 于江心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攻不守,破虏刀饮血无数,她自己也成了一个血人,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剧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却也让她的刀法在绝境中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 秋静慈的笛音则如同为她伴奏的死亡乐章,每一次尖锐的鸣响,都必然伴随着敌人痛苦的闷哼或倒地。 两人便在这绝谷之中,背靠着背,进行着最后的、绚烂而残酷的舞蹈。 然而,人力有时穷。 于江心为了替秋静慈挡下一记致命的偷袭,左肩被一柄淬毒的铁钩狠狠撕开,深可见骨,伤口瞬间变得乌黑!她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就在这瞬间,数柄兵器同时向她周身要害袭来! 秋静慈笛音已竭,眼睁睁看着,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数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同天外惊鸿,自谷顶倾泻而下!精准无比地点在那几柄袭向于江心的兵器上! “铛铛铛!” 金铁断裂之声不绝于耳!那几名出手的敌人手腕剧痛,兵器脱手而飞! 一道青影如大鹏般自冰壁顶端飘然落下,剑光一闪,如同银河倒泻,瞬间将围在于江心周围的数名敌人荡开! 来人青衫磊落,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亮如寒星,手中一柄长剑,光华内敛,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 他挡在于江心与秋静慈身前,目光扫过谷口惊疑不定的敌人,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滚。” 一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那些亡命之徒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手和其深不可测的武功所慑,竟一时不敢上前。 那青衫客不再理会他们,转身,看了一眼重伤濒危、仍强撑着不肯倒下的于江心,又看了看内力耗尽、摇摇欲坠的秋静慈,眉头微蹙。 他俯身,迅速在于江心左肩连点几指,封住血脉,阻止毒素蔓延,然后取出一枚清香扑鼻的丹药塞入她口中。 “还能走吗?”他问秋静慈。 秋静慈勉力点头。 青衫客不再多言,一把将已然昏迷的于江心负在背上,对秋静慈道:“跟我走。” 他长剑一挥,一道磅礴剑气开路,竟无人敢挡!带着秋静慈,如同闲庭信步般,从容走出了这尸横遍野的血色山谷,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谷口残存的敌人,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竟无一人敢追击。 风雪依旧,很快掩埋了地上的血迹和尸体,仿佛方才那场惨烈的厮杀从未发生。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还在空气中久久弥漫,诉说着江湖的残酷,与……那一线突如其来的生机。 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迷局再陷】 假唐纳兰的出现,像一条毒蛇钻出雪地,瞬间冻结了场中原本胶着的态势。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对面的屋顶。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华服,在风雪中衣袂飘飘,脸上挂着娇艳而冰冷的笑容,仿佛桃花谷的惨败从未发生。 “唐纳兰?!”霍英瞳孔一缩,他显然认得此人,或者说,认得她代表的势力,“你还没死?!” “托霍老将军的福,命硬得很。”假唐纳兰轻笑,目光却始终锁定霍昭,“霍姑娘,考虑得如何?是用萧正南换你父亲和同伴的性命,还是……让他们因你的‘侠义’之心而客死异乡?”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霍昭最脆弱的地方。 霍昭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父亲,江心,秋师姐……三条性命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看向屋顶的萧正南。 萧正南依旧负手而立,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向假唐纳兰的眼神,冷得像万载寒冰。“跳梁小丑,也敢聒噪。” “是不是聒噪,萧教主心里清楚。”假唐纳兰有恃无恐,“你魔教总坛如今是什么光景,还需要我提醒吗?霍镇原将军在你手里,恐怕日子不好过吧?还有那位于姑娘,啧啧,中了‘黑水蝮’的毒,若无独门解药,七日之内,必化作一滩脓血!” 黑水蝮!于江心果然在他们手里!而且身中剧毒! 霍昭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韩擎连忙在一旁扶住她。 “小姐,冷静!”韩擎低声道,“此女诡计多端,所言未必属实!” 屋顶上,萧正南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假唐纳兰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以为,凭这些,就能要挟本座?” “不敢。”假唐纳兰嘴上说着不敢,笑容却愈发张扬,“只是给霍姑娘一个选择的机会。毕竟,父女情深,姐妹义重,不是吗?”她刻意加重了“姐妹”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霍昭。 压力,全部压在了霍昭身上。一边是血亲与挚友的性命,一边是尚未完全证实、却可能关乎更大的真相与道义的萧正南。 如何取舍? 风雪呼啸,所有人都等待着霍昭的抉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霍英,猛地踏前一步,镇岳刀遥指假唐纳兰,声如洪钟:“妖女!休得在此妖言惑众!霍家没有受人胁迫的孬种!昭儿,别听她的!爷爷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会救出你爹和你的朋友!” 他这番话,既是表明态度,也是在给霍昭撑腰,更是说给周围那些心思各异的江湖人听——霍家,不会向宵小低头! 假唐纳兰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霍英态度如此强硬。 霍昭看着祖父那虽然苍老却依旧挺直如松的背影,感受着他话语中不容置疑的维护,冰凉的心底终于涌起一丝暖流和力量。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假唐纳兰的出现太过蹊跷,她的话更不能尽信。若父亲真在萧正南手中,他何必多次出手相助,甚至透露关键线索?若江心和师姐已落入敌手,对方为何不直接拿出更确凿的证据,反而只是空口威胁? 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目的就是逼她在此时此地,与萧正南反目,或者……逼萧正南出手! 想通此节,霍昭眼神重新变得清明锐利。她抬起头,看向假唐纳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如何信你?” 假唐纳兰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扬手抛向霍昭! 那东西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霍昭脚前的雪地上。 是一枚染血的、雕刻着桃花的木制令牌——桃花谷谷主的令牌!令牌上,还沾染着已然发黑的血迹,散发着淡淡的、属于于江心的血腥气! “这令牌,和于江心身上的血,够不够证明?”假唐纳兰声音带着得意。 霍昭弯腰拾起令牌,指尖触摸到那冰冷和黏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这令牌,这血迹……江心果然落在了他们手里!而且受了伤! 看到霍昭骤变的脸色,假唐纳兰知道击中了要害,趁热打铁道:“霍姑娘,时间不多了。于江心的毒,可等不起。还有秋静慈,听雨楼的‘家法’,想必你也听说过吧?” 听雨楼家法!霍昭想起秋静慈提及家族时那复杂的神情,心中更沉。 “我数三声。”假唐纳兰声音转冷,“三声之后,若不见萧正南授首,或者被擒,那就等着收尸吧!” “一!” 场中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所有江湖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霍昭、萧正南和假唐纳兰之间来回逡巡。 霍英握紧了镇岳刀,韩擎和手下亲兵也刀剑出鞘,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蠢蠢欲动的江湖人。 屋顶上,萧正南依旧不动如山,只是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危险而凛冽。 “二!” 假唐纳兰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霍昭握紧了手中的桃花令牌和昭雪剑,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硬拼?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且人质在手,投鼠忌器。 妥协?交出萧正南?且不说能否做到,就算做到了,对方就会守信吗?而且,萧正南一倒,她们可能永远无法触及真相的核心! 就在假唐纳兰红唇微启,即将吐出“三”字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假唐纳兰身后!剑光如秋水乍寒,悄无声息地刺向她的后心! 快!快到极致!狠!狠到毫巅! 假唐纳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方,根本没想到背后会突然出现如此恐怖的袭击!她察觉到危险时,已然太迟! “噗嗤!” 剑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的心脏,从前胸透出! 假唐纳兰脸上的得意和冰冷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她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滴着血的剑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道青影一击得手,毫不留恋,瞬间抽剑后退,消失在屋顶另一侧的阴影中,整个过程如同电光石火,许多人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呃……”假唐纳兰身体晃了晃,向前扑倒,从屋顶滚落,重重砸在下面的雪地里,溅起一片雪沫。她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甘与迷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是谁?!是谁杀了她?! 霍昭也愣住了,看着雪地中迅速被染红的那具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自客栈旁边的巷口阴影处传来: “她的命,我收了。” 随着话音,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玄色武服上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脸色苍白如雪,左肩包扎处依旧渗着暗红,但她的眼神,却比这风雪更冷,更厉!手中那柄暗红色的破虏刀,虽未出鞘,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煞气! 正是于江心! 她还活着!而且,出现在了这里! “江心!”霍昭惊喜交加,几乎要冲过去,却被韩擎一把拉住,“小姐,小心有诈!” 于江心没有看霍昭,她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直直射向屋顶上面色微沉的萧正南,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 “萧正南,你救我,又囚我同伴。这笔账,怎么算?” 她的话,再次让场中形势逆转! 于江心没死!而且指控萧正南囚禁了秋静慈! 霍昭刚刚落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正南看着下方杀气腾腾的于江心,又看了看雪地中假唐纳兰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于姑娘,你确定,囚禁秋静慈的,是我吗?” 于江心冷笑,破虏刀铿然出鞘寸许,暗红刀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若非……若非有人相助,我此刻恐怕也成了你密室中的囚徒!” 她的话,坐实了萧正南囚禁秋静慈的指控! 霍昭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萧正南真的表里不一?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取信任,另有图谋? 周围的江湖人再次躁动起来,看向萧正南的目光充满了敌意和贪婪——既有除魔卫道的“正义”,也有对“山河图”的觊觎。 霍英镇岳刀一横,怒视萧正南:“魔头!果然是你搞的鬼!今日定不能容你!” 眼看一场混战即将爆发!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萧正南,忽然动了。 他并非攻向任何人,而是身形一晃,如同大鹏展翅,从屋顶翩然落下,径直落在了……于江心的面前! 两人距离不过数尺! 于江心瞳孔骤缩,破虏刀瞬间完全出鞘,刀尖直指萧正南咽喉!凛冽的刀气激得雪花四散飞溅! “你想做什么?!”她厉声喝道,全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萧正南却无视近在咫尺的刀锋,目光深邃地看着于江心,缓缓道:“于姑娘,你中的‘黑水蝮’之毒,是谁帮你压制的?你被囚的密室,守卫森严,又是谁,能轻易将你带出,并送到这风陵渡?” 于江心握刀的手微微一颤。是那个青衫客林先生……可他…… 萧正南不等她回答,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有些囚笼,看得见栅栏。有些囚笼,无形无质,却更令人窒息。” “于姑娘,你只看到我魔教的密室,可曾看清,囚禁秋静慈的,究竟是哪一把锁?” 他的目光转向霍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霍昭,你一心救父,可曾想过,囚禁你父亲的,或许并非某一处牢狱,而是……这整个江湖,这沉沉欲坠的天下?” 话音落下,满场皆寂。 只有风雪呜咽,仿佛在应和着这石破天惊的话语。 于江心持刀的手,僵在半空,眼神中充满了混乱与挣扎。 霍昭怔怔地看着萧正南,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凉与决绝,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难道……难道囚禁父亲、迫害于家、算计她们的,并非某一个具体的人或势力,而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根深蒂固的……“秩序”?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远处,通往渡口的道路上,突然传来急促如雨点般的马蹄声,以及一声凄厉的长啸!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般冲破风雪,向着客栈方向疾驰而来!人未至,声先到,那声音充满了惶急与警示: “快走——!有埋伏——!!” 是秋静慈的声音!! 她竟然也脱困了?!而且带来了警告!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就在这心神被牵引的刹那—— 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韩擎,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他猛地拔出腰刀,却不是攻向萧正南,而是……狠狠一刀,劈向了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霍昭后心! “小姐小心!” 第17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真相漩涡】 那一刀,来得太快,太近,太出乎意料! 韩擎,这个父亲曾经的部下,镇北军的副将,霍昭潜意识里信赖的叔辈,此刻面目狰狞,腰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她毫无防备的后背! 时间仿佛被拉长。霍昭甚至能感受到背后肌肤被刀气激起的战栗,能听到周围人惊骇的吸气声,能看到于江心骤然收缩的瞳孔和萧正南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 她避不开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线的刹那—— “嗤!” 一道暗红色的刀光,如同撕裂夜空的血色闪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横亘在霍昭背后! 是于江心!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本能驱使,在韩擎暴起发难的瞬间,不顾自己左肩重伤和体内余毒,强行扭身,将破虏刀当做盾牌,硬生生替霍昭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韩擎势在必得的一刀,狠狠劈在破虏刀宽厚的刀背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于江心喉头一甜,本就虚弱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跌飞,重重撞在客栈的门板上,哇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手中破虏刀几乎脱手! “江心!”霍昭目眦欲裂,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于江心,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而韩擎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形暴退,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 霎时间,异变再生! 那些原本看似是霍英带来的江湖人中,竟有近三分之一的人突然暴起,刀剑并非指向萧正南,而是砍向了身旁猝不及防的“自己人”!而韩擎带来的几名“亲兵”,也同时发难,攻向霍英和真正的镇北军旧部! 场面瞬间大乱!忠奸莫辨,敌友难分!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怒喝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 “韩擎!你竟敢叛我!”霍英须发戟张,镇岳刀卷起漫天风雪,怒劈向韩擎,却被两名突然反水的“江湖人”拼死拦住。 萧正南依旧站在原地,对于周围的混乱厮杀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冷冷扫过混乱的战团,最终落在试图带着于江心后退的霍昭身上,以及……那几个悄然绕过战团、目露凶光逼近她们的叛徒。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团。他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刀,或拍或点,动作简洁到极致,却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精准地击中叛徒的手腕、关节、或是兵刃的薄弱之处。 “咔嚓!”“噗!” 骨裂声与闷哼声接连响起!那些逼近霍昭的叛徒,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兵器脱手,踉跄倒退,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他的出手,狠辣、高效,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冷漠。每一次出手,都只为清除障碍,保护霍昭与于江心周全,对于其他地方的厮杀,他毫不关心。 有了萧正南这尊杀神的短暂庇护,霍昭终于得到喘息之机,她将于江心紧紧护在身后,昭雪剑警惕地指着周围,心中却是一片冰寒的混乱。 韩擎的背叛,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对过往认知的信任。连父亲最倚重的部将都可以是敌人,这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混乱的厮杀并未持续太久。霍英毕竟威望犹存,真正的镇北军旧部和部分江湖人反应过来后,很快稳住阵脚,加上萧正南那恐怖武力的震慑,叛徒们见事不可为,在韩擎的带领下,迅速向着渡口方向溃退。 风雪中,留下了一地狼藉和十几具尸体,鲜血将洁白的雪地染得斑驳陆离。 霍英拄着镇岳刀,微微喘息,看着韩擎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痛心与暴怒。他转向萧正南,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萧正南看也没看霍英,他走到霍昭面前,目光落在气息奄奄的于江心身上。 于江心强行挡下韩擎那一刀,内腑受创,加上余毒被引动,此刻已是气若游丝,眼神都开始涣散,只是右手依旧死死握着她的破虏刀。 萧正南俯身,并指如风,连点于江心胸前数处大穴,又取出一枚朱红色的丹药,塞入她口中。那丹药似乎极为珍贵,入口即化,于江心惨白的脸上立刻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稍微顺畅了一些。 “她伤势太重,余毒深入经脉,需立刻静养逼毒。”萧正南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跟我走。” “去哪里?”霍昭警惕地看着他。虽然刚才他出手相助,但韩擎的背叛让她如同惊弓之鸟。 “一个安全的地方。”萧正南直起身,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惊魂未定、眼神各异的江湖人,以及面色铁青的霍英,“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霍昭看着怀中于江心脆弱的样子,知道不能再耽搁。她咬了咬牙,点头:“好!” 她看向霍英:“祖父……” 霍英看着孙女那坚定又带着祈求的眼神,再看看她怀中命悬一线的于江心,重重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去吧……小心。” 他知道,此刻让霍昭跟着萧正南走,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萧正南不再多言,转身便向镇外走去。霍昭背起于江心,紧跟其后。霍英犹豫了一下,也带着几名忠心的旧部,远远辍在后面。 那些幸存的江湖人面面相觑,一部分人散去,一部分人则怀着各种心思,也悄悄跟了上去。 萧正南对身后的尾巴浑不在意,他步履看似不快,却总能与后面的人保持一段距离。他带着霍昭,并未走向渡口,而是绕到镇子后面,进入了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密林。 在林中穿行约莫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庙宇残破,但主体结构尚存,可以遮挡风雪。 萧正南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残破的神像和厚厚的灰尘。 “在这里等我。”萧正南对霍昭说了一句,便转身出了庙门,不知去向。 霍昭将于江心小心地放在一堆相对干净的干草上,看着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唇,心中充满了愧疚与痛楚。都是为了救她…… 没过多久,萧正南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药箱,还有一壶清水和一些干粮。 他熟练地打开药箱,取出银针、药膏,开始为于江心施针逼毒,处理内伤。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做过无数次。 霍昭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疑虑更深。这个被天下人视为魔头的人,为何屡次出手相助?他到底想要什么?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庙内只有于江心偶尔因痛苦发出的微弱呻吟,和银针破风的细微声响。 终于,萧正南收回了最后一根银针,将于江心扶起,单掌抵在她后心,浑厚的内力缓缓渡入,助她化开药力,导引归元。 约莫一炷香后,于江心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恢复了清明,感受到体内那股温和却磅礴的内力,以及背后那只稳定的大手,她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就要挣扎。 “别动。”萧正南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内腑移位,经脉受损,余毒未清,不想死就安静待着。” 于江心咬紧下唇,不再动弹,但全身肌肉依旧紧绷,充满了戒备。 又过了片刻,萧正南缓缓收回手掌,站起身,走到破庙的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昏暗的天色。 于江心感受着体内伤势的确好了许多,连那刁钻的“黑水蝮”之毒也被压制下去,她复杂地看了一眼萧正南的背影,挣扎着想要站起。 霍昭连忙上前扶住她。 于江心靠着霍昭,目光却死死盯着萧正南的背影,声音沙哑地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萧正南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顺手而已。” “顺手?”于江心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悲凉和愤怒,“萧大教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慈悲为怀了?你囚禁秋师姐,又假惺惺救我,到底想干什么?!” “囚禁秋静慈的,不是我。”萧正南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是她的家族,听雨楼。他们不想让她卷入太深,或者说,不想让她站在你们这一边。” 霍昭与于江心同时一怔。 萧正南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至于你,于江心,我救你,是因为你还不该死。至少,不该死在韩擎那种叛徒手里,不该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不明不白?”于江心像是被这个词刺痛,猛地激动起来,牵动了伤势,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了点点血沫,“我于家七十三口!死得明明白白!就是江湖仇杀!就是那些与我父亲有怨的帮派所为!我查了十几年!不会有错!” 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偏执的疯狂,仿佛这是支撑她活下去唯一的信念。 萧正南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将她自己焚烧殆尽的仇恨,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怜悯。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于姑娘,你查了十几年,可曾查到,当年参与围攻于家堡的,有哪些西域人?” 西域人? 于江心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你……你说什么?!” “看来是没查到了。”萧正南淡淡道,“也难怪,那些人,本就不是中原武林人士。他们来自西域‘金帐王庭’,是王庭蓄养的死士,擅长使用一种特制的、带弧度的弯刀。” 他每说一句,于江心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颤抖得就越厉害。她想起了灭门夜那些模糊的身影,想起了某些不同于中原兵器的诡异刀光……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拒绝相信。 “这是我从一名被俘的金帐王庭千夫长口中得到的供词。”萧正南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丢在于江心脚前,“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们是如何受人雇佣,伪装成江湖人士,参与对于家的屠杀。雇佣他们的人,要求务必不留活口,并故意留下指向中原几个帮派的‘证据’。” 羊皮卷落在干草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于江心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死死盯着那卷羊皮纸,却不敢去碰。她害怕,害怕一旦打开,她坚持了十几年的世界会彻底崩塌。 霍昭弯腰,捡起了那卷羊皮纸,缓缓展开。上面是用一种特殊的颜料书写的文字,旁边还有翻译的中原文字,以及……一个清晰的、属于某个朝廷显贵的秘密印鉴图案! 虽然名字被刻意模糊,但那印鉴的形制,霍昭曾在宫中旧档中见过类似的描述! 证据确凿! 于江心也看到了那个印鉴,她虽然不认识,却能感受到其中代表的权势。 “为……为什么……”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父亲……他只是个边将……” “因为于龙骧将军,和你父亲霍镇原一样,”萧正南的声音低沉而残酷,打破了于江心最后的幻想,“他们都可能触及了一个某些人不愿被揭开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关系到边关安稳,甚至……关系到某些人的身家性命和滔天权势。” “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寻常手段。” 轰! 于江心脑海中那根紧绷了十四年的弦,彻底崩断了! 支撑她活下去的仇恨,她刀下那些亡魂,她日夜煎熬的痛苦……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仇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可能……错杀了不少无辜! “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一把推开霍昭,踉跄着冲向庙门!体内的伤势和毒素因这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彻底爆发,鲜血从她口中、左肩伤口处不断涌出! “江心!”霍昭惊呼,想要拉住她。 于江心却如同疯魔,力气大得惊人,她冲到庙门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风雪,眼中是彻底的绝望与崩溃。 她反手抽出背后的破虏刀,暗红色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然后,在霍昭惊恐的目光中,她猛地调转刀锋,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的脖颈抹去! 她不要这样荒唐的真相!她不要这样被愚弄的人生! “不要——!” 霍昭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一道指风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击在于江心握刀的手腕上! “铛啷!”破虏刀脱手落地。 于江心身体一软,向前栽倒。 霍昭恰好赶到,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于江心在她怀中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寒风中的落叶,眼泪混合着鲜血,浸湿了霍昭的衣襟。她没有再尖叫,只是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霍昭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冰冷和颤抖,心痛得无法呼吸。她能理解于江心的崩溃,那种信仰崩塌、人生被全盘否定的痛苦,足以摧毁任何人。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萧正南。 萧正南也看着她们,看着于江心那彻底被击垮的模样,看着霍昭那充满痛苦与祈求的眼神,他脸上那惯常的冷漠,似乎融化了一瞬。 他缓缓走上前,蹲下身,看着将脸埋在霍昭怀中、如同失去一切生趣的于江心,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和的语气,低沉地说道: “死,很容易。” “活着,看清这操蛋的世道,然后,用你手中的刀,去讨回真正的公道——” “那才配得上你于江心,配得上你手中的破虏刀。”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鼓点,敲在于江心死寂的心湖上。 于江心哭泣的声音,渐渐小了。她依旧埋在霍昭怀里,没有抬头,但紧绷颤抖的身体,却微微松弛了一分。 霍昭紧紧抱着她,抬头看向萧正南,眼中充满了感激,以及一种更加坚定的光芒。 风雪从破庙的缝隙钻入,带来刺骨的寒意。 但在这残破的庙宇中,某种东西,正在破碎与绝望中,悄然重塑。 第18章 第 18 章 【第十八章生死时速】 破庙一夜,于江心如同死过一回。 她不再哭泣,也不再嘶喊,只是沉默地靠在墙角,抱着自己的破虏刀,眼神空茫地望着庙外灰暗的天空,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萧正南那句“活着讨回真正的公道”像一根细刺,扎在她濒死的心上,让她连自我了断的力气都暂时失去了。 霍昭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心中充满了担忧与痛楚。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只能默默陪伴。 萧正南不知何时已离开,只在庙内留下了一些清水和伤药。霍英带着几名旧部守在庙外,如同沉默的礁石,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与风险。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霍昭警惕地握紧昭雪剑,却见进来的是去而复返的萧正南,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那日在于江心重伤时出现,后来又神秘消失的青衫客,林先生。 林先生手中提着一个包袱,神色凝重。他对萧正南微微颔首,然后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 里面是几套粗布棉袄,一些干粮,还有……两把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锈蚀的腰刀。 “换上这些,即刻出发。”萧正南言简意赅,目光扫过霍昭和依旧失魂落魄的于江心,“韩擎逃脱,此地已暴露。朝廷的缇骑和各方势力的眼线,很快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聚拢过来。” 霍昭没有多问,她知道萧正南的判断不会有错。她拿起一套明显小一号的棉袄,走到于江心身边,轻声道:“江心,我们该走了。” 于江心毫无反应,依旧抱着刀,眼神空洞。 霍昭咬了咬牙,开始动手帮她更换外衣。于江心如同木偶般任由她摆布,只有在触碰到她左肩伤口时,才会因疼痛而微微蹙眉。 换好衣服,霍昭又将那柄锈蚀的腰刀塞进她手中,低声道:“拿着,防身。” 于江心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握住了那冰凉的刀柄。 两人收拾停当,萧正南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林先生会护送你们一程,至雁门关外三百里的黑风隘。之后的路,靠你们自己。” 霍昭看向他:“你不跟我们一起?” 萧正南淡淡道:“我有我的事。”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间掠过霍昭的脸,“记住,雁门别院,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真正的囚笼,往往无形。”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消失在破庙外的晨雾中,干脆利落。 林先生对霍昭做了个手势:“走吧。” 霍昭扶起依旧浑浑噩噩的于江心,跟着林先生,从破庙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霍英看着孙女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带着人默默清理掉他们留下的痕迹,也向着另一个方向遁去。 接下来的路途,枯燥而压抑。 林先生是个极好的向导和护卫,他总能避开官道关卡,选择最偏僻难行但也最安全的路径。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赶路,偶尔会指点霍昭一些野外生存和反追踪的技巧。 于江心则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跟着走,给她吃就吃,让她睡就睡,但眼神始终没有焦点,对外界的一切都缺乏反应。只有在她偶尔无意识摩挲那柄锈蚀腰刀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痛苦。 霍昭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她知道,心结还需心药医,而于江心的心药,或许就在雁门。 越往北走,天气愈发酷寒。风雪成了常态,天地间一片苍茫。人烟也越来越稀少,偶尔遇到的村落也都显得破败而警惕。 十日后,三人抵达黑风隘。这是一处位于两山之间的险要隘口,过了此地,便算是真正进入了北境边关的地界。 隘口处有官兵设卡盘查,气氛明显比内地紧张许多。 林先生在隘口外的一片松林中停下脚步,对霍昭道:“我只能送你们到此。前面关卡盘查甚严,你们这副模样,混不过去。”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黑铁令牌,递给霍昭:“拿着这个,去隘口东侧三里外的‘老兵酒馆’,找一个叫‘老瘸子’的人。他会帮你们想办法过关。” 霍昭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个模糊的“北”字刻痕。“多谢林先生。” 林先生摆了摆手,目光在于江心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叹了口气:“前途艰险,好自为之。” 说完,他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松林深处。 霍昭握紧令牌,看了看身旁眼神空洞的于江心,又望向北方那巍峨连绵、如同巨龙脊背般的山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江心,我们走。” 老兵酒馆坐落在黑风隘东侧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几间低矮的土坯房,门口挂着一个破旧的、被风雪侵蚀得看不清字迹的木牌,毫不起眼。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酒、汗臭和羊膻味的热浪扑面而来。酒馆里光线昏暗,坐着几个穿着破旧皮袄、眼神浑浊的顾客,默默地喝着酒,对进来的霍昭二人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霍昭走到柜台前,柜台后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左腿明显有些不便的老者,正拿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酒杯。 “打酒还是住店?”老者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霍昭将那块黑铁令牌放在柜台上,推了过去。 老者擦拭酒杯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令牌,又看向霍昭和她身后魂不守舍的于江心,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 他拿起令牌,用手指摩挲着那个“北”字刻痕,沉默了片刻,将令牌收进怀里,低声道:“后院,左手第一间房。晚上别点灯。”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霍昭,继续低头擦他的酒杯。 霍昭依言,带着于江心穿过嘈杂的酒馆大堂,来到后院。后院比前面更加破败,堆满了杂物。她们找到左手第一间房,推门进去。房间里只有一张土炕和一桌一椅,布满灰尘,但总算能遮风挡雪。 夜幕降临,酒馆前堂的喧闹声渐渐平息。 霍昭与于江心和衣躺在冰冷的土炕上,都没有睡意。于江心依旧望着漆黑的屋顶,不知在想什么。霍昭则竖着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约莫子时左右,房门被轻轻敲响。 霍昭立刻握紧腰刀,低声道:“谁?” “老瘸子。”外面传来那老者沙哑的声音。 霍昭打开房门,老瘸子闪身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和一个水囊。 他关好门,将包袱放在桌上,低声道:“这是两套边军辅兵的号衣和一些干粮。明天一早,有一队往雁门运送箭矢的辅兵车队会经过隘口,领队的什长是我旧识,你们混进去。” 他指了指于江心:“她这个样子不行,太扎眼。想办法让她看起来……正常点。” 霍昭看着于江心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苦涩。这该如何“正常”? 老瘸子似乎看出了她的难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霍昭:“兑在水里,给她喝一口,能让她暂时清醒几个时辰。但药效过后,会更虚弱。慎用。” 霍昭接过纸包,心情复杂。 老瘸子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 霍昭看着手中的纸包,又看看于江心,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纸包里的药粉倒入水囊,摇晃均匀。 她走到炕边,扶起于江心,将水囊凑到她嘴边,轻声道:“江心,喝点水。” 于江心毫无反应。 霍昭狠了狠心,捏开她的嘴,将掺了药的水强行灌了进去少许。 药效发作得很快。没过多久,于江心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她眨了眨眼,看向霍昭,脸上露出一丝迷茫,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之色重新浮现,但至少……她“醒”了。 “我们……在哪里?”她声音干涩沙哑。 “在黑风隘,准备混进雁门关。”霍昭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没有提药的事情。 于江心沉默了片刻,挣扎着坐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粗布的辅兵号衣,又摸了摸腰间那柄锈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边军辅兵……于江心……你也有今天……” 霍昭心中酸楚,握住她冰冷的手:“江心,振作点,我们快到雁门了。” 于江心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麻木的辅兵。 第二天拂晓,果然有一支小小的辅兵车队来到酒馆外休整。老瘸子出去与那领队的什长低声交谈了几句,塞过去一点东西,那什长瞥了霍昭二人一眼,点了点头。 霍昭与于江心低着头,混入了那群同样穿着破旧号衣、面容麻木的辅兵之中,帮着将几捆箭矢搬上一辆破旧的骡车。 盘查时,守关的官兵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车队和这些面黄肌瘦的辅兵,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放行了。 顺利通过黑风隘,真正的北境风光扑面而来。天地更加辽阔,风雪更加狂野,空气中仿佛都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和一种苍凉的血腥气。 车队沿着蜿蜒的官道,在冰雪中艰难前行。越靠近雁门关,气氛越发凝重。沿途看到的巡逻骑兵数量明显增多,而且眼神警惕,盘查严密。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明显是江湖人士的身影,在远处的山脊上若隐若现。 霍昭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雁门关就在前方,父亲可能被囚禁的别院也在那里。而等待着她们的,不知是希望,还是更深的陷阱。 五日后,雄伟的雁门关轮廓,终于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关城,扼守在两山之间,城墙高耸,旌旗招展,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散发着沉重肃杀的气息。 然而,当车队逐渐靠近关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关楼前旗杆上悬挂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件残破的、染满暗红色血迹的……将军战袍! 战袍的心口位置,有一个明显的箭孔,边缘焦黑。虽然破损严重,但依旧能辨认出,那是镇北军高级将领制式的战袍! 而在那旗杆下方,似乎还钉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霍昭的心脏!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过去! 车队缓缓前行,距离越来越近。 终于,霍昭看清了那木牌上的字—— “逆臣霍镇原之物,悬此以儆效尤!” 轰!!! 霍昭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崩塌! 父亲……父亲的战袍……被悬挂在关楼前示众?!“逆臣”?! 那血迹……那箭孔……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父亲他……难道已经……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于江心。 她也看到了那件血衣和木牌,原本被药物强行压制的崩溃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一种近乎疯狂的、要与这世间一同毁灭的恨意与绝望。 她抓着霍昭胳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 “看……看到了吗……这就……是……他们……的……手段……” 霍昭反手死死握住于江心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她抬起头,望着关楼上那件在寒风中孤零零飘荡的、染血的战袍,望着那刺眼的“逆臣”二字,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最深处,轰然涌起!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冰凉。 也,彻底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