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拿我当替身怎么办》 1、叛国 雍朝,泰和二年。 屋中的暖炉烧的暖暖的,地上散乱着被人随意抛弃的衣裳和鞋子,绣着交颈鸳鸯的锦衾秀被上,两道人影在轻纱帘后影影绰绰。 一截白藕般的手臂无力的从床铺间滑落下来,与轻纱相交缠绵。 另一双手强硬的把五根手指与那白皙翠手紧紧相握,不与之分开片刻,像是血肉都粘合在了一起。 “你到底怎样才能帮我。”时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脸色苍白薄唇似樱,被啃咬出来的点点血迹遍布之上。 裴玄眸色狠厉,身下动作不减,手上却倏然间狠狠掐住他脆弱的脖颈。 “唔。”时越痛苦的闷哼一声。 “小侯爷,该说你是天真还是痴傻呢?”裴玄贴近时越的耳朵,嗓音犹如毒舌吐信,带着令人发骨的恐惧:“以为爬上了本相的床,你就可以高枕无忧?” 时越被狠狠的掐着脖子摁在床上,他用力的掰着有力的五指,但是一点用也没有,那只手依然紧紧附在脖颈之上,且越发用力。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濒死的痛意,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双眸下意识的流出眼泪,挂在黑睫上,却硬憋着不希望他流下,把脆弱送至他人面前。 裴玄发觉他呼吸越来越稀薄,掰自己手的那点皮肤凉的好似冬日白雪,心颤了一下,才大发慈悲般收了手,转而变为温柔的抚摸,他轻轻的用手背蹭着时越温热细腻的脸蛋: “如若你是女子给我伺候舒服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男子,小侯爷,沦为禁脔的感觉可还满意?毕竟可是你亲自爬的本相的床。” 时越猛然间得到了空气开始拼命的咳嗽和吸气,听着这话,脸色如寒日的最后一片雪花。 “无耻。”时越瞪着他那张与年少记忆差别无二的脸,心中只剩凄凉,把脸撇过一边不愿再看他。 果然,脸长得再像又有何用,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他永远不会这般待我...... “本相最讨厌你用这般眼神看我。”裴玄轻抚他的手骤然把他的脸掐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小侯爷总喜欢用这样欲说还休的眼看我,怎么?本相与你的相好长的很像吗?” 时越被迫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你怎配与他相提并论,你就是个疯子。” “可惜。”裴玄不但没生气反倒是阴森的笑了起来:“你现在只能做这个疯子的床榻之物,甚至你的性命都捏在我的手里,而他只能看着你沦为阶下之囚,无动于衷。” “那又怎样。”时越不为所动,一双眼睛透着疲红。 裴玄看着浑身长刺的时越只觉得无聊至极,他收回掐他的手,也不介意自己处于裸体,大大方方从床榻下来,捡起地上的里衣慢条斯理的穿上。 时越从那遒劲的腰身收回目光,不去看那被京中少女都想一睹为快“丰神俊朗”的挺拔身材。 裴玄穿回那件绛紫织金常服,腰间缠着金丝腰带,一副矜贵模样,与床上判若两人。 “今日午时三刻安定侯府众人问斩,尸身我会命人收殓入葬,风头过去我会派人带你去祭奠。” 他走至门前,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话,不等时越是何反应,就已跨步出去阖上了门。 随后在门外冷冷的吩咐侍卫:“看好他,别让他寻死。” “是,相爷。” 时越不可置信的回想着刚刚裴玄的话,整个身体都在细细的颤抖。 什么意思? 问斩?今天?他的家人? 不是刚下狱吗?不是证据链还未完全充足? 为什么今日突然就要问斩了! 时越脱力的歪倒在床榻之上,眼泪再也憋不住的夺眶而出,顺着脸一滴接一滴的滑落。 他低低的呜咽着哭泣,连声音都发不出,整个人悲痛到了极点。 他还想为父亲翻案,他一个个求,一家家跪,可是曾经与父亲交好的朝臣此时却对他们避若蛇蝎,连求情的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时越走投无路只能求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裴玄这里。 父亲曾在朝中帮过他,况且他有着那副与记忆中无甚差别的脸,抱着一丝最后的希望找到了他。 他若是知道表面自持疏离的左相裴玄,其实是一个实打实的疯子,打死他也不会求到他身上。 作践了自己,也没有为父亲成功翻案,如今落得一个今日问斩的下场。 时越父亲安定侯,手握兵权,戍边三代守边疆无恙,自己在京中过了二十年锦衣玉食的闲散王爷,没想到却横遭飞祸。 景仪帝周敬之上位第二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安定侯下诏狱,其原因是安定侯时孟延勾结外族叛国,致使边关大乱。 可时越知道,他们时家辅佐三代帝王忠心耿耿,一心为保大雍边塞安定,不知牺牲了多少将士与族亲,绝不可能行勾结外族叛国一事,绝对有人在诬陷他们。 如果没人诬陷,那便是当今圣上担心安定侯手握兵权,对他的皇位产生忌惮,想要收归兵权,所以演了这一出边塞大乱斗戏码,以此让父亲伏法。 时越是真真的明白了什么叫人言可畏,隔岸观火,帝心难测。 当得知父亲下狱,他第一时间就跪在了皇宫外求皇帝开恩,求皇帝彻查冤案。 等时越不知道跪了多长时候,膝盖都没了知觉,全凭着信念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从日升到日落,周敬之旁边的王公公才徐徐走来:“哎,小侯爷这是何必呢?证据都已确凿,通敌叛国可是死罪啊。” “求王公公通融,让我求见圣上,安定侯府绝不可能通敌叛国!”时越跪在地上,声音坚定,脊梁却一点也不弯折,嘴唇干的裂出了丝丝鲜血。 王公公看着硬要跪着不肯走的少年,摇着头叹了口气:“小侯爷,圣上是不会见你的。” 时越没应话,倔强的抿着唇,像一颗生生不息的杨树苗。 王公公只得拿出几张纸交给时越:“小侯爷不妨先看看这些。” 时越看见这些纸瞳孔微缩,手都在细细颤抖。 “不可能!这绝对是伪造!” 否则这与外族私通的信件,怎么可能会是父亲的字! “小侯爷,我知你难以接受,但是这种证据都已经搜查出来,这字迹确是侯爷的啊。” 时越不相信自己父亲会叛国,他一遍遍重复:“不可能……不可能……” 王公公没办法,望着他叹了口气只能离开。 又过了一会,裴玄身着正一品紫色官袍,衬得他眉目愈发清朗。 时越一天滴水未进,刚刚又精神紧绷,此刻看向裴玄的目光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若是平时时越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如此失态,但是这几日的奔走让他疲乏至极。 “阿遥......” 走至身旁的裴玄停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的人:“你是在唤我吗?” 但是裴玄没有听到答复,因为时越最终发高热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相爷,这......”侍卫青龙道。 裴玄冷冷的盯着晕倒在地,手却紧紧攥着他袍角的人,吩咐道:“安定侯于我有恩,先将他带回府上。” 时越收回思绪,摇了摇混沌的脑子。 问斩......不行,我要去救父亲。 时越连忙下床胡乱拾起地上凌乱的衣服,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撕了一个大口子。 “疯子。”时越骂道。 他作罢只能转头去衣橱拿了一套新的。 “相爷命令,您不可外出。” 时越穿好衣服拉开门,得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他皱起眉头,不悦的说:“他凭什么关着我。” “属下不知,请小侯爷回殿。”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分立而站,低着头恭敬的说。 安定侯英明神武,力大无穷,在战场攻打敌人的兵法出神入化,一手陌刀耍的炉火纯青,让人眼花缭乱。 可他的小儿子却从小是个病秧子,习不得武,只能把这满腔武艺传授给大儿子。 时越不会武功,连眼前这两个小侍卫都无可奈何。 时越看着缓缓关闭的门,他静默片刻,然后慢慢靠着墙慢慢滑坐在了地上,然后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时越的脸偏向了一旁,红肿了一大片,目光呆滞的好似一根木头。 自己身体为什么从小体弱多病,为什么害的他娘难产去世,如今连其他族亲都要被问斩。 从小因为身体原因全家人都对他爱护至极,没让他受一点委屈,父亲对他慈爱,每每胜仗归来,总会给他带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给他找乐子。 而他的兄长只能一个人担负起将军后人的职责,从小就跟着父亲行军打仗,后背是交错纵横的陈年旧疤,可他毫无怨言,哪怕弟弟生活与自己天差地别也没有半点不满,反而依然对自己任何要求悉心接受。 时越忆起曾经的一桩桩一件件悔不当初。 痛恨自己无用,受了家人的庇护,却帮不了家人,如今被困在这一隅天地,连出去都不得实现,族亲的最后一面也赶不上。 时越觉得自己愈发感觉寒冷,心冷身体也好冷,他紧紧抱着自己,妄图从身上取点暖。 冷...... 真的好冷...... 时越感觉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视线越来越眩晕,最终世界归于黑暗与寂静。 等到时越再次有一点意识,发觉自己正躺在温暖柔软的被衾之中,淡淡的安神香飘至鼻尖。 他恍惚感觉到有人托着自己的后背,靠在一个温暖的胸膛,嘴里被喂着苦不堪言的草药。 “不要,苦。”时越紧蹙眉头,嘴巴紧紧闭上,不想让那苦的舌尖发麻的药进嘴里。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冰凉的汤匙换了下来,转而变成一个温热的软软的器皿贴了上来,强硬的把药水灌进了嘴里。 意识不清醒的时越一时感受不出来那软软的器皿是什么,下意识的就想要侧过脸把药吐出去。 可是有一双强有力的手狠狠箍着自己下颌,无法逃脱,只能被动的乖乖吞咽药水。 时越觉得这药苦的像要谋杀他一样,舌根都快苦断了。 但是很快,一个甜甜的蜜饯就被塞进了嘴里,压下了那股恼人的苦。 模糊间,有一双手慢慢轻抚着自己,无端的时越感受到了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温柔。 像阿遥,像他多年未见的阿遥。 阿遥...... 你在哪里,我好累,你能不能来陪陪我......我好累啊。《 》 2、毒杀 时越完全清醒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他只觉得这一觉睡的真沉,隐隐约约好像还看见了他的阿遥。 时越苦笑,觉得自己真是病糊涂了,竟然能做这么逼真的梦,这里怎么会有阿遥呢。 阿遥从来不肯入他的梦里,他肯定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公子,您可算醒了,您这一场病好危险呢!”平时在房里照顾他起居的小厮惊喜的说:“小的去告诉相爷!” 时越拉着他:“不用,躺了好几天有点饿,帮我端一点吃的来吧。” 小厮愣了愣,然后立马答道:“好,您稍等一下,小的这就去。” 时越朝着虚无缥缈的房梁发了会呆。 小厮就端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敲门进来。 时越看着制作精良的菜肴。 他一定要把身体锻炼强健,然后为安定侯府翻案,为父亲正名,调查出到底是谁在幕后设计陷害。 时越一边思考着可疑之处,一边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着饭,丝毫没看见小厮异样的眼神。 时越猛灌了一口粥,心想裴玄这里的厨子还不错,做的挺好喝,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小厮却突然冲过来,一手打翻了桌面,声音极其犀利,大喊:“不要吃!” 时越手中的碗被打翻在地,洒了自己一身,看着小厮惊恐的表情和声嘶力竭的声音,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你什么意思。”时越有些慌乱的问,还不用他回答,就感觉自己胃里一阵翻滚,内脏好像都扭曲在了一起。 骤然间,时越克制不住的吐出了一口腥黑的血水,整个人由于疼痛止不住的蜷缩在了地上。 他看着惊恐的小厮痛苦另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为何下毒......谁派你来的......” 小厮面色苍白的摇着头,站在旁边吓得一动不动:“不是......不是我......有人威胁我,我不是故意的!” 时越被剧痛惹了一身的冷汗,整个脏腑都在绞疼,仿佛被人在生拉硬拽。 他觉得他的寿命就要走到头了。 时越想。 是谁要杀他? 皇帝还是裴玄,亦或是还有其他人。 不。 不该是裴玄,他没有杀自己的理由。 那会是谁? 不过这些时越已经没力气思考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意识正在流失。 自己这病秧子身体,可算走到头了。 死了挺好,能去陪父亲,阿娘还有兄长了。 这样他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再也不分开,挺好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再看看阿遥。 如果他还活在世上,时越希望他平安顺遂,幸好没有再遇见他,否则就要卷入这些事情了。 他的阿遥应该一辈子肆意洒脱,不要为这些事情而感到烦恼。 时越缓缓闭上了眼,在最后一刻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房门被猛的打开,一道绛紫色华服的男人脚步慌乱的冲了进来,神色是时越从没见过的无措。 裴玄吗?他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原来你不想我死吗? 不过这些时越已经没空深思了,在剧痛中缓缓没了意识。 _ “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偷掷春心,花间隔雾遥相见。” 檐角风铃轻响,时越隐隐约约听见身边乱糟糟的,还带着悠扬婉转的吴哝小调,尾音勾着蜜糖般的甜腻。 怎么回事?阎王爷这里还能听小曲呢? 这么会享福。 时越缓缓睁开了双眼,却看见了房梁吊着的几盏昏黄的灯笼,帐顶垂落的流苏,红得发暗,像被揉皱的胭脂。 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裹着的锦被——大红的被面绣着并蒂莲,几朵艳艳的牡丹花栩栩如生。 正是京中平康坊常用的花色。 地底下难道也流行这种款式吗? “小侯爷~您可算醒了。” 正思考着,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如抹了蜜般响起。 时越抬头看去,一个衣裳半露的舞姬缓缓走了过来,作势要扶起他。 时越下意识的躲过她的手。 舞姬看着被躲开的手,无措的问:“小侯爷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等等。 这个舞姬怎么长的这么眼熟? 时越越看越觉得熟悉,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你是汀兰?” 汀兰疑惑的回:“是我呀,小侯爷你怎么了?” 你怎么也死了? 时越很想这么问,但是好像有点不太尊重人。 汀兰在生前是他很喜欢的一个舞姬,此喜欢非彼喜欢。 只是偶然与汀兰相识,发现她是一个很豁达的姑娘,也不会对权贵趋炎附势,因此在平康坊这种花柳之地对她多加照顾了些。 时越皱着眉头纠结半天,也想不明白阴曹地府怎么会是这般光景。 汀兰觉得小侯爷现在跟傻了一样,于是轻轻把手贴在了额头上,看他是不是发热了。 时越感受到额头上的温度是,才惊觉奇怪。 人离世之后还能有触感? 时越一把抓下汀兰的胳膊,热热的,有温度。 不是死人? 时越对着汀兰说:“你打我一巴掌。” 汀兰感觉时越脑子真是坏了,她怎么感打安定侯家的公子。 “小侯爷,奴家可打不得,打坏了小命可就没了。” 时越没强人所难,自己给自己大腿两指用力狠狠一掐。 “嘶。” 疼死了! 时越皱着眉头疼得呲牙咧嘴。 这到底怎么回事? 难不成老天爷看他太惨,让他重返阳间报仇来了? 时越拧眉问道:“如今是什么年?” 汀兰笑了笑:“小侯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年是启元六年啊。” “那今天是启元六年几月几日?” “槐月十七呀。” 槐月也就是四月。 此时的父亲和兄长应该还在边塞,过不了几日就会班师回朝。 自己被毒杀,全家问斩分明是泰和二年的事,自己当时二十四岁。 如今的启元六年…… 是五年前的事,那么自己应当是19岁。 时越慌乱的下了床,拿起汀兰常用的牡丹小铜镜。 此刻的自己身着淡青色云纹长衫,从料子都能看出价格不菲。 脸蛋透着一股少年人的稚气,鲜红的唇瓣微微上扬,面如冠玉,一双似嗔似怒的桃花眼,是极招人喜爱的模样。 惊觉自己真的重生后,时越一双桃花眼瞪得圆滚滚。 良久,时越低低的笑了起来。 被毒药浸染的肺腑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却没想到两眼再次睁开,他竟然重生回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时越笑着笑着几滴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的父亲、兄长,还有一切悲剧都没有发生。 他这一次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家人。 时越脑海里蓦然就想起了临死前朝自己跑来的绛色身影。 裴玄。 你到底是谁? 你若不是阿遥,可为何却有着与他无甚差别的容貌。 还有,阿遥你究竟在哪里? 时越狠狠的搓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自己又哭又笑,看着着实像疯子一样的表情,转眼间又回到了往日一把折扇捏在手里,端起的风流倜傥。 “汀兰姑娘,我有事就先走了。”说着随手扯下挂在身上的钱袋子,他掂量片刻,不多不少,于是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掉落在汀兰手上:“拿着,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 时越墨发高束,用一根白玉簪固定,几率碎发垂落在脸颊,更衬得眉眼如画,眼眸明亮清澈。 汀兰连忙接着钱袋子,看着少年离去的挺拔身影喃喃道:“小侯爷今日好怪啊。” 时越一出来,贴身小厮石头连忙迎了过来:“公子,要回去吗,算着时间,侯爷和大公子应当快到了。” 石头是安定侯在外打仗于村落中收留的乞儿,看无人教养,而时越身边也缺个伺候的,所以将他带了回来,从小带在时越身边。 时越愣神片刻:“今日?” “对呀公子,前些日子发来信件说要回京,算着车马脚程,应该就是今日入城了。” 时越没想到自己竟然正正好重生在了族亲回京的这一日。 他马上就要见到兄长和父亲了。 时越迈步进入马车,欣喜道:“快回去!” “好嘞公子。”石头手脚伶俐的驾马向安定侯府返还。 安定侯府坐落在靠近皇城的繁华坊区内,紧邻皇城,既体现了侯府的地位,又便于朝觐议事。 不多时,时越就回到了府上。 安定侯府外多了一众士兵,时越便知道自己还是慢了一步,父亲已经先行到达了。 “小公子。”一位略显年长的将士身着玄色铠甲,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看见时越,立马躬身行礼。 时越连忙扶起他:“于伯伯这可使不得,我父亲呢?” 于世帅也便没再行这等虚礼,慈爱的看着时越:“你父亲和兄长先面见圣上去了。” 看着时越长得如松柏一般挺拔,于世帅的笑容越发大,戏谑的说:“阿越真是随了你娘的姿容,不知道这等容貌,以后要迷惑多少家姑娘。” “于伯怎的一回来便调笑我。” “哈哈哈哈。”边关将士都是爽朗之人,此时于伯不拘小节的笑了起来:“进去吧,估计你父亲一会就回来了。” “那您呢?” “我回去看看娘子,还有我那不听话的儿子。”说罢,于世帅摆摆手示意不必相送,扭头洒脱的走了。 虽说不让送,但是时越还是跟在后面送了几步,主动牵着马让于世帅翻身上马坐定才松开手。 “那我就不远送您了,于伯。”时越行了一个小辈礼,说道。 “回吧!”于世帅笑着说,几根白丝夹杂在发中,却衬得人神采飞扬,扭头策马,颇有大将风范:“驾!” 时越说不羡慕是假的。 当下哪个少年没有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梦想。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这是雍朝最真实的写照。 从小身边的人都习武,可只有自己拖着病殃殃的身体做一个文人,三天五天还要生个小病。 如今槐月中旬,天气乍暖还寒,空气还带着微凉。 时越应景的咳嗽了几声,拿着扇子随意的扇了扇空气中飘动的浮尘。 石头关切的问道:“公子,先回屋中等吧,您穿的有点单薄。” 时越忍不住吐槽这破烂身子:“怎么能娇弱到这种地步。” 为了防止自己总是发热小命呜呼,大仇不得报,时越点了点头,随着石头入了府。《 》 3、霜降 时越刚换上一盏新茶,两个长相颇似的男人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惊喜道:“父亲!兄长!” 安定侯时文敬身着银制铠甲,满脸慈爱的看着小儿子,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温润的男子。 光看长相别人绝对猜不到,如此温润如玉的男子竟会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定北将军时渊,竟是这般儒雅长相。 想到上一世他们顶着罪名被问斩,而自己连看也不得看,时越眼眶就倏地一红。 时文敬察觉小儿子表情不对,便询问道:“为何如此表情?为父凯旋归来开心才是。” “就是太开心了。”时越忍下那股酸涩,笑着说。 “一年多未见阿越,身型都这么高了。”时渊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 时越骄傲的扬扬脸笑着说:“那是,不看是谁的儿子。” “好啊!”时文敬亦是骄傲的附和道:“不愧是我儿!” 原来寂静的安定侯府,因为家主的回归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府中所有的侍女侍卫都忙碌起来,为这两人接风洗尘。 “父亲,刚刚圣上召你们入宫有何事?” 时渊笑意盈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奇怪的问:“阿越你不是不喜欢朝堂之事吗?怎得今日倒主动问起来了。” 时越上辈子最是讨厌朝堂上的那些官员,皆是尔虞我诈、口蜜腹剑之人。 但是这辈子他不得不过多的关注这些人的行动轨迹,以便找到幕后凶人与下毒之人。 “我都十九岁啦,自是应当知晓一些朝堂要闻,否则出去谈论起来岂不是丢定国侯府的名。”时越插科打诨道。 “阿越是该了解一些朝堂之事了。”时文敬赞赏的点点头,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阿渊,你给他讲一下。” 时渊点点头,似乎是思索了一下该如何开口:“圣上只是进行了慰问与行赏,但......太子殿下似有想收敛兵权之意。” 太子殿下? 是了,当时将安定侯府下诏狱的是景仪帝周敬之,也就是现下当朝东宫之主。 他为何要急着对付安定侯? 时越细细思索着,由于上辈子的确不怎么关注朝堂之事,如今对朝堂派别不甚清楚。 他看着父亲和兄长的放松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开口。 上一辈子落得及时问斩的下场,那这辈子呢?事情会有所改变还是稳步发生。 时越不敢妄断。 他刚刚重生,还没有弄清一切怎么回事。 时越决定先不告诉他们之后的事情,顺势看将来如何变化,自己先调查着不要影响他们,万一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改变了一些轨迹呢? 这般想着,时越压下了些许烦乱,再次笑意盈盈的看向家人。 用膳过后,时越念及他们舟车劳顿,便没缠着他们说话,把他们送进各自内室休息去了。 时越唤来父亲和兄长身边的侍卫长。 “小公子。” 时越问:“我父亲和兄长身边近日可有奇怪的人出现吗?” 侍卫长沉思片刻摇摇头:“侯爷和大公子身边并未有异常。” 时越点点头:“以后你对他们二人身边的人员调动多看着点,如遇可疑人员立马来报。” 虽然侍卫长不知为何小公子会下这般命令,但还是牢牢记在心里,恭敬拱手道:“是!” 时越摆摆手让他下去。 侍卫长刚退几步,时越又补充道:“此事不必告诉我父亲和兄长。” “小的遵命。” 时越看着窗外盛开的正烂漫的梨花树,白粉的娇花与微风中轻微颤抖着,细小的花瓣轻盈飘落,惹了满庭落的香。 —— “阿越!你怎么回事,这都几天了也不见你来找我玩。” 时越正拨弄着此次时文敬从西域带回来的阿勃参,一种只长在西域的花,花朵是淡淡的红色,是制作圣油和香料的绝佳材料。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看过去,一道黄色的伶俐身影在廊檐下正快步走来。 宋怀安是他关系最好的“闺中密友”,其父为太傅,上辈子不知道多少次逛窑子,斗鸡那些风流事,都是和他一起。 当安定侯府传来噩耗,唯有宋怀安帮他,坚定的相信安定侯不可能叛国。 时越一把抱住了他。 宋怀安被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搞的一动不敢动,笑道:“什么意思啊时兄,几日不见想我想到这般田地?你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时越一把嫌弃的把他推开:“断袖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好吧?” “你可拉倒吧,京城妄嫁榜我可排名前五呢。”宋怀安骄傲的伸出五根手指头夸张的说:“全京城多少青年才俊,我都能排入前五。” “就你?他们多半是冲着你家钱来的,不是为了你。”时越调笑道。 宋怀安的母亲是南方富商,据说富可敌国有钱的不行。 “第一是谁?我第几?”时越好奇的问。 宋怀安想了一会,琢磨着说:“没记错的话第一应是你兄长,你嘛,好像第二?” 时越了然的点点头,他兄长不仅年纪轻轻便战功卓越,更是长了一张温润如玉的气质脸,讨女子喜欢不足为奇。 而时越这个风流公子能上榜,纯属是因为那张脸太招人喜欢了,并且常年混迹市井,逗起女子队手段层出不穷。 宋怀安想起以前他那个浪荡公子模样:“以前天天出来玩,这几日怎么?虚了。” “去去去,我以后要杜绝此等现象发生,要守身如玉,每天默背男德。” “为谁守?那位传说中的阿遥?”宋怀安好奇的问道:“你该不会是胡诌的吧,这么多年一次没见过。” 时越沉默了下来。 他都快分不清,那一年的清栾山的相处,是真的还是午夜梦回的一场庄周梦蝶。 宋怀安看着晴转阴的时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连忙把手圈在他脖子上,带着他向外走:“别想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如今这个年代,不仅是人类生活在这片土地,一些精怪由于吸收日月精华而逐渐成为可化人形的妖。 不过成精的妖数量并不多,多是一些草药植物,无足轻重。 稍微厉害点的有狐妖,猫妖,狼妖,甚至是虎妖等。 不过这些大妖数量极为稀少,大多数妖在小的时候就已被人类发现抓了起来,不成气候。 许多人类房屋都安装了可以识别妖气的器物,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妄图为非作歹的妖。 人类数量过多,极大的挤压了他们作为妖的生存空间,有些妖聚集起来妄图为族类讨一个新的活法,但最终都被人类用手段镇压了下来。 不可控的妖多用符篆杀死,可以调教的则是用来充当守卫。 不过能当守卫已经是作为妖最好的一种生存方法,更有甚者会利用非常手段逮捕妖类,将它们送至各种斗兽场,让他们相互厮杀以供达官贵人享乐。 在斗兽场,妖失去了任何尊严,他们幻化成人类模样,明明与人类看起来别无一二,却被关在狭小腥臭的地下,日复一日的与同类相杀,打断了腿也只能自己舔舐伤口,无人医治。 每天看见的就是一群虚伪的物种坐在高高的雅座,端的一副儒雅风趣,言笑晏晏,实则内里都长着尖锐的獠牙把人咬烂了,嚼穿了,才能满足他们的血腥与嗜血。 时越厌恶这种活动,觉得太过血腥暴力,但斗兽在当下却又风靡一时,他只能尽可能的少去,不去那些暴力场所。 时越听说宋怀安要带自己去斗兽场,立马说:“你知道我不去这种地方的。” “我知道我知道。”宋怀安拽着作势要下马车的时越:“但是听说最近有一个很帅的妖,而且武力值特高,我好奇嘛,没别的人能陪我了,只剩你了阿越,你就陪我去嘛。” 时越看着撒娇卖萌的宋怀安不为所动:“不去。” “就一次就一次。”宋怀安继续扯着时越大袖子,满脸可怜,好似眼泪都快要滴落下来。 “......” 时越知道他在演,但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在宋怀安泪珠都要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时越承认自己输了。 “打住!擦掉眼泪,我去,行了吧。” 宋怀安立马收起眼泪:“我就知道阿越肯定会同意。” 时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马车不紧不慢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建筑前,朱门铜钉耀眼,回廊壁画斑斓不断,红烛在漫天华彩中摇曳。 时越刚踏进门,就隐隐约约听见内里传来的叫喊声,空气中还混杂着淡淡的香粉与恶臭的血腥味。 时越皱了皱眉头,但看在宋怀安很兴奋便没说什么。 仆从看着二人穿着非富即贵,于是热情的迎了上来:“欢迎贵客到此小店,有失远迎,贵客是第一次来吗?” 宋怀安好奇的张望着,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侍从了然的说:“客官您今日来的太凑巧了,霜降歇了两日,今日刚要上场。” “真的吗!”宋怀安兴奋道。 霜降便是最近红极一时的那位妖,正是卓蔚拉着时越来这里的目的。 侍从领着宋怀安与时越到了雅间,从上向下,能把整个场馆看的一清二楚。《 》 4、围殴 此刻场馆正中间,两名裸着胸膛的男子正在搏斗,身上流出的汗被盈盈红烛下一闪一闪,两名男子脸上都挂了彩,肌肉喷张,谁也不愿服输。 毕竟输的那个人下场之后要遭到毒打,美名其曰:打打结实,下次好赢。 随着其中一个男子的肘击,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倒地声,另一名男子脖子以极扭曲的方式弯了下来,然后整个人慢慢的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这本该是极其血腥的场景,可周围的人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人间珍馐,此起彼伏的吆喝着: “好!太好了!” “打他!打的好” “……” 时越看着他场景,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捏起茶杯淡淡饮了一口,不再去看那渗人场景。 宋怀安也是第一次来,刚刚还兴致勃勃的脸蛋此刻紧紧拧巴起来:“这么血腥,他们怎么看的如此兴奋。” 那位皮肤棕铜色获胜的男子站在场馆中,没有什么显著特征,看不出是什么妖,而另一个倒地的男主如同垃圾般,被人在地上拖了下去。 一位轻纱覆面的女子窈窕的步子走了出来,声音如银铃悦耳,虽带着面具看不出样貌,但从身材也能看出来是个顶尖的美人。 “贵人们,接下来出场的可是重头戏。”那女子声线妩媚,掩嘴一笑,霎时间妖媚的动人心魄:“接下来出战的是霜降。” 宋怀安听见后立马兴奋的说:“时兄,快看快看,霜降要出来了!” 时越不大感兴趣的附和:“是是是,你快认真看。” 那女子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过后,场馆侧面骤然出现一个通道,黑乎乎一片,看不起内部构造。 本应从里面走出来的霜降,半晌还无动静。 那女子声音有些发冷:“霜降,这么多达官贵人来看你是你的福气,你这般不识抬举,可是想让我惩戒你?” 说着,她手指凭空一指,不知怎的出现的一支短剑自空中飞向那黑暗通道。 通道里,一道身影渐渐走了出来。 那少年头发散乱的垂在脸颊旁,肩膀瘦削的像一柄剑,整个人都带着死气沉沉的苍白,此刻右肩正插着一根短剑,殷殷鲜血从那伤口处缓缓流出,可少年脸色未变,紧紧抿着唇,只有无色的唇色出卖了他羸弱的身体。 宋怀安激动的为他抱打不平,说:“霜降!这女的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都受伤了一会肯定不易打赢啊。” 可是时越没有答话。 他正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少年,当他走出来的那一刻,心跳好似都已经停止,时越整个人由于激动站了起来,趴在栏杆上,紧紧的盯着。 “你怎么了阿越?”宋怀安关切的问。 怎么会?怎么会? 这是阿遥吗? 为何和阿遥长得一模一样? 不对不对,阿遥不该是这样的气质。 这是裴玄! 时越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瘦削的身影。 虽然他面目不知是何缘故涂了一层层黑褐色的脏灰,不大能看出来原本的面目。 但是时越对他的熟悉哪怕只是身形也能认出来。 谁能想到五年后官居正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如今竟在斗兽场像动物一样被人观赏欺辱? 裴玄此刻穿着已看不出是何颜色的粗布麻衣,上面还遍布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 裴玄他竟是妖吗? 朝廷为了打压妖族,不允许妖族以任何形式参与朝堂政事,不得身居要职,最多也只能当个看门守卫。 可是上辈子裴玄分明官至左相。 他是怎么做到的,完美隐瞒了妖的身份?连众多文武百官没有一个察觉的。 一声哨响过后,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时越忍不住的看了过去,与裴玄对打的是上一场获胜的血肉虎贲的壮士。 此刻那壮士由于刚刚连胜两场士气正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嗜血之气。 裴玄与他站在一起,看着实在羸弱,让人不禁担心他是否可以战胜这力能扛鼎之士。 裴玄狠狠咬了一下自己舌尖以保持清醒,这几日兽场老板由于多数人奔着他来的,所以他已经带伤打了很多场,此刻有些坚持不住了。 壮士跃跃欲试,狠厉的目光盯着裴玄,见他不主动出手,他大喝一声,攥紧拳头就飞扑向他。 壮士铁塔般的身躯撞向少年,拳风在他耳边清晰响起,裴玄连忙躬身格挡,右肩那被短剑刺身的伤口炸出血花。 明明看台距离斗场距离不算近,可时越却清晰的看见了裴玄顺着脸颊滴落的汗水,还有他咬牙皱眉的神情。 时越心不在焉的看着二人打斗扭曲在一起的身影,思绪飘了出来。 顶着那张和阿遥一样的脸,却被人挨打,心里实在难受。 裴玄抑制住涌上喉间的腥甜,能感知到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狠厉的看着对方,找准时机以一个鬼魅的角度攀上壮汉后背,用右手紧紧扼住他的脖颈猛的向后带倒。 壮汉殊死抵抗,奋力挣脱裴玄的手臂,可那手臂的力气却极大,如蟒蛇般缠绕着自己,他的脸逐渐涨成猪肝色,目眦尽裂,青筋爆起,剧痛引得他汗如雨下。 不多时,反抗力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壮汉如一座山轰然倒地,再没了动静。 宾客安静了一瞬,然后立马涌起接连不断的叫喊。 宋怀安也激动的拉扯着时越大袖子:“阿越他赢了!他也太厉害了吧,受着伤还能打赢大块头!” 时越也不禁点点头,没想到小疯子武艺竟这般好,那这么看来,上辈子他掐自己,还真是太温柔了。 裴玄是头牌,不会让他一直在台上打,打赢一场便会下去,过两个时辰再上场一次。 众人见少年走了回去,热情都小了许多。 时越被这里浓重的血腥味熏得脑子疼,他眉头轻拧:“咱们要不回去吧?” 宋怀安也被这里喧闹的环境吵的有些受不了,并且已经看过了霜降一睹为快,所以点点头应和道;“走吧走吧,这种地方真不能多呆。” 两个人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在仆从的带领下离开。 “三天不收拾你,傲给谁看?” “在这种地方还给我们摆脸色?谁给你的胆子。” “......” 时越与宋怀安走到门口,听到一阵拳打脚踢骂骂咧咧的声音。 想必是仆从在教训这里面不听话的妖,时越想着瞥一眼就走,毕竟跟自己没关系。 结果这一看傻眼了。 裴玄? 裴玄被人围在中间,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脑袋,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身上的血迹阴透了布料。 他不是头牌吗?就算待遇不是那么好,但是也不应该这样被围着任由下人殴打啊。 或许是时越目光直愣愣的看着裴玄,他感知到了这股非同寻常的视线,他于混乱中看了过来。 时越第一次看见裴玄会露出这种眼神,脆弱的受伤的,如幼犬般湿漉漉的眼神。 上辈子他所见到的裴玄,不是狠厉的,就是众人面前冷漠疏离的,好似没有一丝破绽,没有什么会让他露出难堪的表情。 而此时的裴玄眼里没有那些偏执,只有被殴打的不堪与痛苦。 时越的心猛的一颤,看见如此脆弱的裴玄,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会拍手叫好。 但真的看见之后,对着那张酷似阿遥的脸,他真真狠不下心来。 “住手!” 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的就喊了出来,时越自己都愣了片刻。 裴玄朝着声音源头看过去,一名少年居高临下的站着,手中捏着一把折扇随意波动,马尾高高竖起,露出那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脸,还有那双桃花眼。 宋怀安疑惑的扭头看着时越:“时兄,你怎的突然……” “我……”时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拿着扇子挡着他的视线,含糊其辞:“看不惯他们乱欺负人。” “想不到时兄现在这么热心肠。” 时越总觉得这句话好像不是夸他的,但是来不及细想,那几个仆从就看了过来。 仆从认出来是观赏完的贵客,收敛了脸上调笑的神色:“参见大人。” “你们为何殴打他,他不是刚刚才打赢。” “回大人的话,这小子太不老实了,还妄想逃出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一个低人一等的妖会点武术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那为首的仆从说着还扭头狠狠瞪了地上的裴玄一眼,似乎在看什么脏东西。 时越紧蹙眉头,这人说话过于难听了。 宋怀安家里的仆从都是买来的小妖,所以对妖并不抵触,甚至觉得他们与人并无差别。 于是当下他立马反驳道:“他已成你们招牌,多少人都是为他来的,不供着他这个财神爷就算了,还如此贬低,真不知道你们生意怎么做起来的。” 这话怼的相当不客气,时越在心里给他鼓了个掌,宋怀安小兄弟攻击力还是那么强。 仆从没料到会有人替妖说话,脸上有些挂不住,脸一黑:“这是在下斗兽场的事,他也是我们斗兽场的人,在下愿怎么管教怎么管教,大人若是要离场便请吧。” 说两句可赶人?《 》 5、赎身 “吵什么呢。” 争执之时,刚刚场上的轻纱覆面的妩媚女子款款走来,衣物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 “掌柜的。”几名侍从立马收敛神色,恭敬的行礼。 时越没想到这偌大斗兽场的老板竟是一位看起来身量纤细的女子。 不过能在京城这鱼龙混杂这地做此等生意,若是无皇亲贵胄照付,大约是不行的。 就是不知道她背靠的是哪一位。 时越细细思索着。 那女子打量一番时越和宋怀安的穿搭,便知道这两人身份地位不容小觑,她佯装生气的看向仆从:“好大的胆子,连贵客都敢招惹,还不快向贵客请罪。” 那几名仆从虽心里不愿,但却还是依着女子的话,向时越宋怀安躬身行礼:“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惊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时越摆摆手,既然当家老板都来了,就属实没什么和这些小厮讲话的必要了。 侍从极有眼色的连忙退了下去。 女子媚眼如丝,堪堪站在距离时越半臂的距离:“奴家名唤芸娘,不知公子还有何贵干?” 时越拿扇子凭空指了指地上的裴玄,语出惊人:“我要买他。” “???” 宋怀安吃了一大惊,满脸愕然的看向拿扇子的某人,然后趴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你疯了?你买他作甚?要是被安定侯知道得扒了你的皮。” 京城中豢养妖当仆从侍卫的大有人在,人们看不起妖,认为妖物肮脏,却又贪婪妖的力量与术法,买妖物以当家仆侍从,既便宜又能打。 芸娘秀美的脸上也带了点讶异,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公子当真是说笑了,霜降最近可是我们的招牌,怎会允许被人买走。” “招牌?”时越桃花眼一挑,似笑非笑的说:“你的意思是,现在地下躺着被侍从打的半死不活的,是你们的……招牌?” “平康坊招牌可是住着最上等的房间,六个婢女随身侍奉,日常接客全凭自己心意,原来你们这里的招牌,被殴打原是奖励啊。” 时越笑意盈盈的说,但是眼神中确毫无波澜。 裴玄吐了一口鲜血,淡漠看着这位陌生的锦衣公子为自己出头。 愿意为自己出头的,他还是第一个。 芸娘毫不在意的说:“公子当真是菩萨心肠,为了一直妖物抱打不平,不过……既是妖又怎能与人相提并论,他自知来了斗兽场,就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眼见着芸娘说话靠的时越是越来越近,宋怀安上线护身小白菜: “喂喂喂,说话就说话,靠的这般近干嘛。”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时越向后躲。 芸娘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纤纤细手勾了一下耳边滑落的发丝,眼波流转间却是将手搭在了宋怀安的肩上,指甲轻轻滑过他的脖颈。 阵阵花香迎面扑来,脖颈也泛着痒。 宋怀安如遇供水猛兽般倒退了几步,一对耳朵红的滴血,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不羞耻!” 时越拿扇子抵着芸娘的心口,芸娘只得撒了手,顺着他的力道,慢慢向后退去。 “今日我偏要买走他。”时越不急不慢的说。 “公子若是真想买妖物,我这里有很多,你想要哪只要哪只。” “我若只要他呢?” 芸娘看着眼前白衣俊美的公子,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极认真。 两人眼神相接,似在对弈。 良久,芸娘浅浅一笑:“公子何必这般表情,卖倒是也能卖,但只怕公子给不起这个数。” “你直接说要多少。” 芸娘眼里闪过精光,笑意越发大,白皙的手指伸了三个指头。 宋怀安道:“三十两银子?” 芸娘含着笑摇了摇头。 “三百两银子?!” 当下最出名的花魁,赎身不过五百两,一个妖竟三百两银子都买不了。 “难不成是三千两??”宋怀安一双圆眼瞪的越发大了。 芸娘这次点点头,把手收了回去:“如今霜降可是我们的头牌,不仅身手好,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不知有多少远近客人来次都是为了看他,若是他走了不知需要损失多少钱财,收你三千两不过分吧。” “你抢钱的吧!”宋怀安破口大骂:“妖仆黑市售价皆在百两以下,你怎敢要三千!” 芸娘作势一脸无辜:“公子若觉得贵了可以不买啊。” 宋怀安见时越不说话,心急如焚:“三千两白银啊时兄,这女的就坑你呢!你别着了他的道。” 时越也觉得价格是有点超出预算了,在心里细细盘算着,究竟值不值得花大价钱为裴玄赎身。 时越看向这会已经坐起来,靠着墙壁休息的裴玄,整个人脏兮兮的,脸上带着青紫和斑斑血迹。 裴玄感受到他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 时越无端的从那淡漠的眸子看出了些委屈与脆弱。 像。 实在是太像了。 于是他心一横,拉着宋怀安向旁边走了两步:“好兄弟,先借我点钱,这次算我欠你的,之后慢慢还你。” 宋怀安满脸不可思议:“时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会为陌生人一掷千金了。” 宋怀安家里富可敌国,这点钱对他来说不多不少,不过如果是买妖,他觉得不大值当罢了。 时越只能解释道:“他长得像一个故人,不想看他在这里受苦了。” “那被安定侯知道了怎么办,他一向很厌恶妖的。” “我到时候找个安定的地方给他打发了。” 宋怀安只能点点头,然后声音小心的吐槽道:“第一次见花三千两银子做好事的傻子……” 时越却突然凑到他耳边:“你说什么?谁是傻子?” 宋怀安被吓一跳,然后辩解道:“什么啊!我说的是你可真是个好人,谁说傻子了。” 时越撇撇嘴,显然不太信。 于是宋怀安大手一挥,朝着裴玄豪放的一指,颇有一种富豪一掷千金的爽感:“他……本少爷要了!” 芸娘没想到他们竟真能拿出三千两来买一个妖,此刻有些发愣。 “三千两,你们不再想想?如果给不齐,可是要被剁手的。”芸娘盯着宋怀安把没有一点茧子养尊处优的手道:“公子手指如此好,剁下来收藏想必也定是艺术品。” 宋怀安立马把手藏在了身后,一双圆眼瞪着芸娘说:“本少爷有的是钱!” 就这样,宋怀安留下了一张三千两银子的票据,让他们去柜坊自取。 芸娘看着那字据,立马遣人去取。 “既如此,你们就带他走吧。”芸娘看了眼裴玄,眼里看不出神色:“你命真是好,遇见贵人赎你。” 裴玄没说话,冷眼看着这一群人,袖手旁观,像被买卖的人不是他一样。 时越走了过来,蹲下来与他对视。 裴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像是炸毛的犬类,浑身带着刺。 时越看着他本该俊美如斯的脸上此刻脏兮兮的,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手帕,递给他:“擦一下吧。” 裴玄没接,就只是看着时越,似乎是在想这个男人为什么花这么多钱救自己。 “不要吗?”时越手举了片刻,见他不曾接,看着前世曾经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抿了抿唇:“那好吧,我收起来了。” 时越只得把手帕再收回来。 可是他刚刚要装,裴玄却突然夺了过去。 “诶?” 时越看着骤然变空的手,抬眸看着阴晴不定的裴玄。 裴玄拿着那方帕子,上面修着一支茉莉花,整个手帕似乎也带着些淡淡的香味,有点像这个人身上的味道。 他拿起帕子随意的擦了擦手上的污迹,由于脸上的自己看不见,他只得放弃。 “我帮你吧。” 时越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出这句话了。 明明现在自己跟小疯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他赎身是因为实在看不得这张相似的脸在这里被苛待。 现在呢? 时越为自己解释说:他看起来太可怜了。 总觉得裴玄不该是这样的。 裴玄没拒绝也没同意。 时越从他手中拿回了手帕,那张本该干干净净的手帕此时已黑了一大片。 他拿起手帕,看着裴玄的脸,向他脸颊抚去。 在手帕接近脸的那一瞬间,裴玄猛的把脸偏向一边,整个人似乎都由于这个靠近的动作紧绷了起来。 时越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停在了一边。 他在害怕吗? 时越忍不住皱起了眉心,这小疯子怕不是被打废了吧,自己这么温柔他害怕个蛋呢。 “我不会打你的,只是帮你擦擦脸。” 时越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此刻装温柔已经快到极限了,这小疯子要是再这个样子,他就要甩袖子走人了。 裴玄这才缓缓抬起脸,看了看时越,然后把脸扬起来,用微凉的声音说:“那便谢谢了。” 虽然说着谢谢的话,但是语气却没有分毫的客气,依然是那种淡淡的,没什么感情的语调。 时越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少年时的裴玄说话,不同于后来久居高位的那种不怒自威的声线,此刻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音色如一汪清泉,带着鲜活的力量感。 裴玄见时越说要帮他擦脸,此刻却又对他他发呆,便开口道:“公子为何看着我发呆?”《 》 6、高热 “没事。”时越不动声色的收回探究的视线,压下心头的思绪。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手上乱了章法。 裴玄深邃如墨般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满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时越被这股视线盯得脊背发寒,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只盯着他下半张脸,细细的擦着灰尘。 不过时越还是擦不下去了,本来自己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此刻再被他那般目光看着,是怎么也装不下去了。 “行了。”时越把手帕塞回了裴玄身上:“你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想去哪儿去哪儿吧,别再被抓到了。” 虽然时越知道这句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上辈子既然他能官至左相,定是有人在背后助他,听说兵部尚书与他关系匪浅,上辈子自己在裴玄家里的那几日,时常见他们二人青庐对坐。 现在他落魄,不代表以后会落魄。 当下和他搞好关系总比兵刃相见来的好。 宋怀安站在旁边听见这话大吃一惊:“啥?时兄,你脑子被驴踢了?你拿三千两纯做好事啊,我以为你要把他带回家充当侍从,结果你竟直接放他走?” 裴玄听此也是抬眸晦暗不明的看着他,认为这位富养的公子可能是脑子有病。 原本以为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带着目的而来,却没想到他竟是纯做好事。 不过无所谓,碰见这种钱多的小傻子才好,要不然自己也不会被赎身。 裴玄低低的咳嗽两声,眼中带着玩味看向时越:“公子真是心善,豪掷三千两为我赎身。” 时越被他俩说也不恼,那就权当做好事好了,反正上辈子自己这条小命的确是裴玄保下来的。 景仪帝原本打算将自己一并送去断头台,毕竟留一个可能会反咬自己一口都祸害,实在危险。 但是裴玄却在大殿上公然反对:“恳请陛下三思。” “为何?” 裴玄垂首拱手,沉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回陛下,安定侯一案尘埃落定,但若能留其一子性命可显陛下仁德之心,让天下尽知皇恩浩荡;另外,留一子于世,对安定侯旧部以及其他蕃臣皆是一份牵制,于朝廷是稳妥之举,还望陛下圣裁。” 最终景仪帝听取了裴玄德建议,留了他的小命。 不过这些时越都没有看见,是从府里小厮口中听来的。 时越听到时没想到裴玄会为了自己在大殿之上公然反驳皇帝。 不过自己到最后还是死了。 “公子又在发呆。” 裴玄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自己都记不起这是他第几次看着自己发呆了,那双桃花眼总像是透过自己再看什么人。 时越撞进那双幽深的眸子,他连忙错开视线,害怕被那双敏捷的眼看出什么。 时越站起身,随手将今日佩戴的玉佩拿下来,直接扔到裴玄怀里:“将它当了,换成钱自己买药治伤。” 他能做的仅此而已,其他的就看他自己了。 时越不再说什么,和宋怀安迈步离开斗兽场上了马车。 “怀安,那三千两银子我会及时还你的。”时越说。 “小事一桩。”宋怀安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时越看他财大气粗的样子时越止不住想叹息,怎么能这么有钱。 虽说自己日子过的也是锦衣玉食,但是跟宋小少爷相比,那可差远了。 “话说,你到底为何要救霜降?” “他长得很像阿遥。”时越实话实说。 “就是你那个在清栾山养病相处一年的玩伴?”宋怀安思索着说:“那既然像有没有可能霜降就是他呢?” 时越没有专门去调查过他,因为下意识就觉得裴玄和阿遥是两个人。 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差异太大了,更何况如果裴玄真的是阿遥的话,他为何不认识自己。 而且阿遥他并不是妖,但裴玄却是妖,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妖…… 不过上辈子时越是没有时间调查,既然重生了,他要把这些事情一并查了。 时越回到家后,将石头唤了过来。 “二公子。” “你帮我去查一个人,斗兽场的霜降。” “斗兽场?”石头最近也听说了这位红极一时的妖,疑惑的看过来:“二公子怎么要去调查一个妖,他得罪您了吗?” 时越摇摇头:“并没有,不过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石头只得点点头:“小的这就去办。” _ 槐月是雨水极为丰沛的时节,微凉的夜幕中,淅淅沥沥的雨带着丝丝凉意从清灰的檐角滴落下来。 接连几日的雨惹的整个京城都好似弥漫着一股雾气,生出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荒诞之感。 时越被雨困在家中,闲暇时刻就缠着时渊陪他锻炼身体。 “阿越你以前不是最烦舞刀弄枪了。”时渊一边指导他动作一边说。 时越扎着马步,白皙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兄长和父亲武艺都这般好,我要是太弱会给你们丢脸的。” 时渊无奈的笑了笑:“你自小身体不好,有何耻笑的,你只要健康就行了。” 时越心下感动,但铁了心要锻炼自己,要不然以后万一遇见什么危险,连跑都跑不动,只能做一个拖后腿的蠢材。 “行吧。”时渊不再规劝,不过还是惦记着时越多身体,对他极其温柔:“但是每天要适量,循序渐进,否则你对身体会吃不消的。” 虽然这么说,但是时渊还是高看了时越的身体素质。 等到几个简单的基本体能动作练完,时越已经气喘吁吁不成样子。 但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等到他回到自己屋时,脸已经一片苍白。 时越看着镜中满脸虚汗的自己,忍不住的唾弃:弱鸡。 他走进石头早已准备好的浴桶中,准备泡一泡放松自己酸痛的肌肉。 这时,石头站在屏风外呼唤道:“二公子?” “何事?” “刚刚侯府门口的侍卫说有一人晕倒在府外,问我需不需要挪走,在下过去一瞧发现是您吩咐调查的那个霜降,小的不敢轻举妄动,特来问问公子该如何。” 晕倒? 他怎么晕倒了?该不会是伤太重了吧。 时越“哗”的一声从浴桶中走了出来,随意的穿上衣服走了出来。 “带我去看看。” 安定侯府外。 时越看着靠着墙角意识模糊的裴玄,皱了皱眉头。 脸上的伤口看起来愈合了一点,整个人比斗兽场看着干净许多,俊朗的面容也愈发清晰。 此刻他整个人都蜷缩着靠在墙角,脸色泛着奇怪的潮红,手里还紧紧握着当时时越给他的那枚玉佩。 时越拿手拍了拍他的脸:“喂,醒醒。” 裴玄紧紧阖着眼,眉头紧锁,一副难受的表情。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时越暗骂道。 然后吩咐小厮将他从后门抬入了自己的偏殿,一边抬还一边压低声音说:“你们动静小点,要是被我爹知道,咱们该完了。” 时文敬并不敌对妖族,只不过觉得人妖有别,本就不应该随意牵扯,对那种看不起妖但是又依靠妖的行为极为反感。 更何况裴玄身份特殊,有可能朝廷中有人与他有关系,所以当下还是不要让父亲知道他的存在。 时越不时环顾四周,生怕他爹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 小厮脚步都变得极轻,终于安全的将裴玄抬到了偏殿。 “帮我请来一位医师,悄悄的去,从后门带进来,别让我爹发现。” “小的明白。” 小厮拱手,立马溜出去办事。 这个偏室离自己房距离很近,且较为偏僻寡陋,时文敬应当不会来此。 时越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裴玄,他与阿遥最不像的便是那双眼睛。 阿遥永远不会用那般可怖的眼睛看人,他的眼睛永远都是温和的。 可裴玄不一样,他的眼睛平时冷漠疏离,好似目空一切的淡然,可私下却又是一派阴狠偏执。 可当裴玄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时,那股阴狠就少了许多。 更像阿遥了。 时越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一跳。 他有些慌乱,高热不退的后果不是变傻就是没命,更何况裴玄身上还这么多伤。 时越用手拍着裴玄的脸,使了点劲,想让他醒过来。 “喂!裴玄!” 不一会裴玄的脸颊就更红了,一方面是因为高热而产生的潮红,一方面是被时越打的。 或许是因为力气过大,裴玄还真醒了。 “是你。”裴玄声音又低又哑,说完还要起身。 时越连忙把人压了回去。 “别动,再动你就要死了,没感觉到自己身体烫的惊人吗?” 时越端来一杯茶递给他:“喝了。” 裴玄警惕的看着他。 “看我干嘛?我又不会害你,是在救你懂吗?”时越说着,硬是把水杯塞进了他的手里。 裴玄看了看手中的杯子,闻言一笑:“公子自是不会害我。” 说完,仰头喝了下去,一杯沁润的水划过胸腔,舒服了不少。 “说吧,你为什么来安定侯府。”时越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的问着。 裴玄低眸,捏着水杯,闭口不答。 “喂!裴玄,说话。” 裴玄如蛇一般的目光看了过来,眼里满是探究,紧紧盯着时越:“你怎么知道我叫裴玄。”《 》 7、约定 完了。 应该叫霜降的…… 时越想,自己怎么会莫名知道他的名字。 裴玄小狼崽一样的目光盯的他心里发毛。 时越开口找借口道:“对你感兴趣所以查了一下,要不然怎么会花三千两救你。” 虽然这样说,但裴玄探究的目光并未消散,幽深的目光意味不明,过了一会他扑哧笑了一下:“公子紧张什么。” 就在时越还想找补的时候,石头领着医师匆匆而来。 “二公子,医师来了。” “劳烦医师为他看看。”时越站在一旁,为方便医师把脉腾出了一个地方。 医师将手搭在裴玄腕上,良久,皱着眉头,轻声说:“公子脉象虚浮,高热不退,眼下最要紧的是静心休养,需得慢慢将元气补回来才是。” 时越忙道:“严重吗?” 医师诊脉后收回手,摇摇头:“公子脉象尚稳,身子骨本无大碍,只是气血略有不足,无需忧心,只需闭门静养些时日,好生将养气血,切记此期间不可再动内劲耗损元气,再搭配药剂,待气血充盈,自会痊愈如初。” 时越这才放心的点点头:“麻烦医师了。” 医师很快写下所需药材。 “石头,你跟着医师去拿药,好生招待医师。” “是,二公子。” 石头对着医师说:“您请。” 两个人相继离开,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时越虽然上辈子和他睡过几次,但是除了那档子事也没怎么说过话,突然就这么独处,时越觉得极其不自在。 他只好低着眸摩挲着身上携带的一枚玉佩。 豁然想起裴玄刚刚晕倒时,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给他打那枚玉佩,便问道:“我给你的玉佩为何不当了,换成铜板治病?” “公子给我的第一件物品,怎能当了呢?”裴玄歪头,嘴角却含着一抹促狭的怪笑:“若是当了,今日怎能找到这里被公子再次搭救。” 时越给他的是带有“定”字的玉佩,长点心的都知道这是安定侯府的东西。 若是直接躺在侯府门口,是绝不会有人通报的,不过是因他手中拿了玉佩,侍从这才匆匆禀报。 时越看他被高热熏红的脸颊,便拿起刚刚石头端来的凉水与帕子,将帕子在凉水里浸湿,叠好放在了裴玄的额头上。 “你身体伤的厉害,至少得养七八日才能康复,我这儿不白养闲人。” 裴玄只觉得自己脑子现在晕乎乎的,于是闭眼假寐,听了这话,声音懒洋洋的说:“我会些粗浅的拳脚,也识得几个字,看家护院还是抄书算账,看公子让我做何事抵账了。” 谁敢让未来权倾朝野的左相当护院。 但是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时越撇撇嘴,不过现在跟他搞好关系总归比惹毛他好。 石头端着一碗乌黑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二公子,药煎好了。” “行,先放这里,你下去吧。” 时越看着也不知道真睡着还是假睡着的裴玄,用手推了推他:“起来,喝药。” 裴玄的确没睡着,不过脑子昏沉,不大清醒罢了。 时越皱着眉头将药递给裴玄,那股中草药的苦味立马飘了出来。 裴玄却像是失去味觉一般,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端起瓷碗仰头就饮,好像喝下的不是苦药,而是寻常茶水。 时越看的都感觉舌根发苦。 不愧是将来成大事的人,好能忍。 时越将空碗随意的放在桌子上,扭头对床上的人说:“好了,你先睡吧,我命人守在门外,不会有人打扰的,如若有事唤他们来找我就行。” “好。” 裴玄这次听话的点点头。 时越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推开门离开了。 时越回到自己的屋内,唤来石头。 “二公子,您找我?” “前几日我吩咐你查他的身份,可有眉目了?” “查到了!”石头立马回道:“霜降本名裴玄,不过没几个人知道,他父亲身份不明,母亲则是扬州的一名舞女,只不过四年前不知是何原因离世了。” “霜降自母亲离世就被贩卖到斗兽场成为了打手,直到那天才被公子您赎了出来。” 时越低眸思考,时间线倒是能对上:“之前呢?他可曾去过清栾山?” “未曾,出事之前,霜降一直与母亲呆在扬州。” 这就怪了,他根本没去过清栾山。 更何况他能确定阿遥不是妖,因为当时安定侯害怕阿遥身份不明会带来危险,专门测试过他,他身上并无妖气。 可裴玄却是实打实的妖。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公子这说的哪里话!”石头哈哈笑着:“不过公子你为何如此在意一个妖?” 这一个两个的…… 宋怀安也这么问,石头也这么问。 他不过就是对一个人…… 不对,是一个妖。 多管闲事了点,好奇了点。 “没事,你去偏房没事多看看他,别让他烧成傻子了。” 石头点点头:“小的这就去。” _ 裴玄这一场高热昏昏沉沉晕了好几日,直到今日才彻底痊愈。 可能是因为裴玄身为妖族,体力旺盛,身体素质优良,前几日脸上还泛着青紫的伤口,现在已隐隐长好的趋势 时越正在清扫房间,裴玄慢慢踱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起来了?”时越问。 裴玄挑了挑眉温声道:“躺的难受,走一走。” “那日你说看家护院或者抄书算账来抵账,可是认真的?”时越手中的活没听,也不看他,自顾自的问。 裴玄点点头,狭长的眸子含着说不清的意味:“自然,总不能白吃二公子的药啊。” 时越这几日想了想,既然裴玄总归是要入朝为官的,那何不自己先拿下这把好用的刀。 让裴玄为自己所用,跟在身边也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另一方面裴玄能打腿脚功夫好,关键时刻能当个打手。 更何况,他那张似故人的脸…… “怎么?”裴玄唇角微勾:“二公子想到用上我的地方了?” 时越这才放下手里的清扫工具,伸出一根手指,盯着他认真道:“一年,约定一年时间,你当我随身侍从,保证我的安全。” 时越以为裴玄会思考一番,却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裴玄就立马答应:“行啊,正好找个差事,在二公子身边混口饭吃。” 时越看他意味深长的薄唇轻抿着,总觉得他答应这么快似有猫腻般。 不过呆在自己身边,自己总会有方法监视他。 “行,我会按时给你发放月钱。”时越提醒道:“但是这一年内,你必须听从我的指令,你的事情也应当由我过目。” “另外,在侯府藏好你的妖族身份,若是被别人看了去,我可不保你。” 裴玄人形下丝毫看不出是一只大妖,没有獠牙,也没有穷凶极恶的面容,除非利用术法或特殊仪器,才能测出来他的身份。 裴玄走至时越身边,贴近他耳边淡淡的说:“二公子就不好奇我是什么妖吗?” “你若想说就告诉我,若不想说便罢。” 裴玄低低一笑:“那往后有机会再告诉公子,不过……公子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字。” 时越一双桃花眼看了过来,郑重的说:“我叫时越。” 那年,时越和阿遥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时越。”裴玄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 时越收回思绪,撇了他一眼:“没大没小,你身为侍从,也当唤我二公子。” “行。”裴玄听话的改了口,立于时越身边,乖乖的,像一颗挺拔的杨柳:“二公子。” 该说不说这小疯子收起獠牙装起可爱来倒是得心应手。 明明皮下是个阴狠的小疯子,偏要装的如正常人无恙。 时越心里想着。 “我的寝屋离你不远,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时越交代完最后一句话:“你且先回屋休息吧,养好身体。” 裴玄应了声“好”便转身离去,他还穿着从前那件有破损的黑衣,无意间衣角擦过了廊下的青苔,沾染一抹青绿,背影倒真显出了一丝作为侍从的乖顺。 “等等。”时越骤然道。 裴玄脚步一顿,刚要在眼底蔓延开的淡漠瞬间敛去,再次扭头时又恢复了那副乖巧模样: “二公子有何吩咐?” 时越指了指他衣角的青绿,淡淡道:“去找石头领一件新的衣物来,别给我丢人。”又抬眼看见他脸上不易消退的疤痕:“再让他给你那些祛疤的药膏。” 裴玄低头看了看衣角,忽然笑了:“二公子这是……在关心我?” 时越别过脸,被他这目光看的不太自在:“只是觉得一张俊俏的脸若留下几道疤,倒是可惜。” 裴玄没再逗他,只是拿手轻轻在脸上抚了一下,那些隐约的疤痕就消失不见。 “多谢二公子体恤,不过……我可是妖,这点伤痕不算什么。” 时越看着裴玄那张恢复元气的脸,不再说话。 _ 几日过后,雨汽渐渐消散,柳芽抽绿,桃花铺粉,风携花香穿过回廊,阶前草尖沾露,春阳暖得正好。 今日宋怀安祖母的七十大寿。 时越作为宋怀安的“闺中密友”,自是要去贺寿的。 除了时越,京城中众多达官显贵皆来祝贺,一方面是因为宋怀安那太傅的爹,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有钱的娘。 而时越还欠着人家三千两巨款。《 》 8、草包 “裴玄,你今日和我一起去参加寿宴。”时越道。 本来今日应该由时渊和时越一起去的,但是时渊营中突发急事,他只好一人前去,于是决定拉上裴玄。 裴玄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跟着时越前往。 时越一身月白锦袍,手持折扇轻摇,眉眼间带着几分随性的笑意。 他身后跟着的裴玄则是一身利落的青灰色侍卫服,身形挺拔,垂着眼帘站得笔直,看上去温顺又恭谨。 两个人站在一起招眼极了。 宋怀安与他的父亲宋儒站在府门口迎接贵客。 “阿越!”宋怀安满脸雀跃的迎了上去。 “小越来了。”宋儒满脸慈爱的看着他。 “宋伯父。”时越躬身行礼,随后给裴玄递了个眼色。 裴玄懒散的走上前,把手中时府提前备好的礼品拿了上来,不紧不慢的说:“这是时府为宋老夫人准备的贺礼,祝老夫人寿比南山。” 虽然语气没有那么恭敬,但是也不至于惹人难堪。 不过时越还是佯装生气拿扇子拍了一下裴玄的肩膀,然后扭头笑带着歉意说:“我这新入府的侍卫还不太懂事,还望伯父不要计较。” “无事。”宋儒摆摆手并不在意,示意下人把礼物接了。 宋怀安打断他爹的话:“哎呀好了好了,爹你继续迎客吧,我带阿越进去玩。” 宋儒皱着眉头:“你这混小子,就知道玩!” “走啦走啦!”宋怀安知道他爹没生气,所以笑的一脸褶子,拽着时越进了府。 府内高朋满座,皆是来祝寿的王公大臣,都三五成群或站或坐,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笑颜如花下却都暗藏心思。 宋怀安拽着时越走在前面,他用眼神偷偷瞄了几眼裴玄,确定他不会听见,才说:“你不是让他自己走了,几日没见怎么变成你侍卫了。” 时越看着自己被扯皱的衣服,很想把它抚平,但看在是宋怀安的份上,忍了下来。 “说来话长,不过他只是给我当一年侍卫而已,时间一到就分道扬镳了。” “好吧。”宋怀安不再多问。 时越从怀里掏出曾欠他的银两递过去:“喏,还你。” 宋怀安也不扭捏,直接收下,说道:“我又不急,你不用着急还的。” “没事,早晚都是要还的。”时越摇摇头。 当时越和宋怀安要进入老夫人的寝屋时,时越扭头对裴玄说:“你可在府内随意走动观景,但是不该得罪的人别得罪,管好你的脾气,遇到达官显贵态度和善些。” 裴玄也不知有没有听心里,只是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给时越,便离开了。 时越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但是没说什么,迈步和宋怀安走向屋内。 裴玄无事可做只能在花团锦簇的庭院中悠闲散步。 自从成了斗兽场的打奴,从未有过这等清闲的生活,每天不是在厮杀,就是半死不活的养伤。 在时越面前装了这么多天的好人,手都痒了。 裴玄想起时越刚刚的交代,不禁冷冷一笑。 以为自己真是他养的一条好狗啊,这么听他的话。 不自量力。 “喂喂喂,眼瞎吗在这儿挡道。” 这时,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裴玄被人狠狠一推。 一个奴仆抱着酒坛子,脸上的横肉随着走动颤颤巍巍,一脸戾气的看着裴玄。 “呦,你还瞪我?小白脸一个。”奴仆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番,看着他作侍卫打扮,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样还当侍卫,草包一个!还在这赏花,赏的明白吗?赶紧滚!” 说完从裴玄身边经过还狠狠撞了他一下。 裴玄淡漠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肥大的背影,歪头露出阴测的笑容。 可能是最近装好人装久了,装的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性子了。 裴玄跟了上去。 宴席上,时越被吵闹声震的脑袋疼,便站在窗边透透风。 奴仆端着酒坛子哼哧哼哧的走了进来,拿着酒坛准备加酒。 却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让他站不稳。 下一秒,他整个人向前扑去。 “啊!” 他腿一抖,整个人跪在了地上,手里的酒坛子应声落地。 一坛子酒散落开来,将周边贵人的衣服全部打湿了。 整个酒席瞬间弥漫开来一股浓厚的酒香。 一瞬间周遭变得混乱不堪。 “哎呀我的衣服!” “这怎么干的事,酒坛子都拿不稳!” “……” 听着此起彼伏的抱怨,宋儒脸上瞬间黑了下来。 “蠢货!你是怎么办事的!” “老爷恕罪!”胖子整个人惶恐的跪了下来,害怕的哆哆嗦嗦,不停的磕头:“我刚刚不知道为何腿突然就软了,求老爷恕罪!” 宋儒紧皱着眉头,看他哆嗦的样子道:“来人!扰乱宴会秩序,按家法四十大板!” 胖子一听这话,脸上的肉抖的更快了,叫惨声越发大:“老爷饶命!老爷!……” 随后,一群侍从将他拖了出去,闹剧才结束。 “我管教下人不力,还望各位大人海涵。”宋儒笑着赔礼。 被洒上酒的贵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和“没关系”。 然后便在宋府的奴仆的带领下去更换衣物。 裴玄站在大厅之外,冷冷一笑。 “裴玄。” 时越蓦的出声。 裴玄的笑慢慢退了下来,转而又变成那副顺从的模样。 “二公子。” “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裴玄一脸疑惑:“在这里等公子。” 时越觉得他演的的确挺好的,要不是上辈子知道他是什么人,都要信了。 “你当我瞎?”时越摇着一把山水折扇,方才他看的真切,那胖子摔倒的原因明明是裴玄施了法。 裴玄没想到被他看到了,索性就不装了。 “你看见了要怎样,把我推出去受罚吗?”裴玄紧紧盯着他问道。 “我是不是告诉你不要招惹事端。” 裴玄嗤笑一声,眉间似是生出了一丝委屈:“二公子好没道理,不问我为什么要对付他就埋怨我,明明是他先欺负的我。” “他一个仆从能做什么,无非是出言顶撞你了。”时越当然知道这人为什么搞出这件事:“但他是宋府的仆人,你让他在宴会上出丑,落得是宋家的面子。” “宋家的面子关我何事?”裴玄站直身子,方才那股温顺模样荡然无存,眼神里带着戾气:“他侮辱我在前,我报复他难道不是合情合理。” “可你这般行事与市井泼皮有何不同?” 裴玄闻言低低笑了:“二公子怕是忘了,我在斗兽场里厮杀,能活下来靠的就是泼皮。” 时越看他油盐不进,便不打算再与他争执:“罢了,下不为例,因为你现在是安定侯府的人,你惹事便算了,若是因此连累了侯府……” 裴玄撇过脸,幽深的目光盯着他:“二公子放宽心,定不会连累你。” 时越不再言语,扭头离开。 而这一切,被一个黑衣男子看的清清楚楚,见他们二人散去,黑衣男子收敛神色也随之悄悄隐去。 他辗转走到一座亭子,弯下身在一个男子的耳边说着。 “哦?你确定是他?”那白衣公子手捏着茶具,茶水缓缓流出。 “小的确定,看见他施了束法。” “行,你先下去吧。”白衣公子眼神看向远处谈笑风生的院落低笑道:“终于找到你了,真是让我好找。” 宴会进行一大半,客人走了七七八八,时越找准时机向宋儒辞行。 “宋伯伯,今天多有叨扰,小辈先告辞了。”时越躬身行告别礼。 宋儒慈爱的拍了拍时越的肩膀:“成,回去替我向文敬问个好。” “好,我定代宋伯伯向家父问好。” 寒暄完,时越进了马车里。 来的时候裴玄是和时越一起坐的马车,对待他算得上是“毕恭毕敬”。 可这时裴玄却一脸淡漠的站在马车外,俨然一副不愿和时越面对面交流的模样。 “……” 时越觉得他真是有病。 “你,上马车。” 时越不惯着他,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我偏让你看我犯恶心。 裴玄冷冷的看了一眼,带着一张冰块脸坐上了马车。 因为的确不想走路。 马车极大,两个男性坐里面绰绰有余,他们于马车中对坐,相顾无言。 车厢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车轮碾压地面的轻响,时越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抬眸静静看着裴玄,少年还紧紧抿着唇,带着几分未散的冷意。 时越的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良久,他开口:“我知那奴仆的确是无礼,但是下次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裴玄转回头,撇了撇嘴:“他骂我草包。” “是,你委屈了。”时越懒得和他吵架,于是顺着他的话说:“犯不着和这种人计较,下次避开便是。” “在斗兽场从来没人这样和我说过话。” “可这里不是斗兽场,不必事事都用拳头说话。”时越闻言轻声道:“若是下次还有人欺负你,你身为我侍从,可以禀告我,我替你出气。” 听着这话,裴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会帮自己出气。 不过,他一个连武功都没有的人,能怎么出气。 裴玄虽然心里鄙夷着,但是紧绷的侧脸却慢慢缓和下来,不再出声,扭脸看着窗外。 时越能察觉到车厢的氛围不再那么尴尬,也缓缓送了口气。《 》 9、夜会 深夜,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月色在地面铺下一层柔软的光影。 裴玄在床上打坐,安抚着体内暴虐的气息。 忽然间,他察觉有人靠近自己的房屋。 “谁?” 裴玄睁开眼睛,随手拿上一柄剑走出了房门。 裴玄觉察身后有人,将剑猛的向后转去。 可是那人非但不恼,反而慢慢悠悠和他过上两招,不出手只格挡。 “身手不错。”那人夸赞道。 裴玄发觉对方并无恶意,便不再与之相斗。 “你是何人?” 白衣男子看着裴玄满意的笑了笑:“不愧是锦仪的孩子,真是像极了她。” 裴玄听着这个熟悉的名字,脑袋有些晕眩。 “你认识我母亲?” 白衣男子轻轻摩挲着袖口,月光在他脸上映出柔和的轮廓:“何止认识,锦仪是我唯一的妹妹,按辈分你当唤我一声舅舅。” “舅舅?”裴玄握着剑柄的手的紧紧攥着,瞳孔微缩:“可我从未听起母亲提过。” 裴玄对母亲的片段极其模糊,只记得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子,剩下的好像被封在了脑海深处,怎么也想不起来。 白衣男子笑了笑,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耳朵。 裴玄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在裴玄的目光中,两缕蓬松的雪白狐耳竟从他乌黑的发间悄然竖起,在月色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尾尖还带着淡淡的银辉。 “这下信了?”白衣男子晃了晃耳朵笑着说。 裴玄惊的后退几步,他能察觉到对方温和的气息,与自己偶尔时空暴虐的气息要温润许多。 “我叫裴珩,官任兵部尚书。”裴珩收起了自己的狐耳,沉稳的说:“当年你母亲为护你隐匿了行踪,族亲怎么找都找不到,直至昨日在宴席上看你施法,才确定你就是锦仪的孩子。” 朝廷根本不允许妖当官,看来他在朝堂上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没让人发觉。 裴玄觉得自己脑子乱极了,这些事情他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裴珩看他的样子紧蹙眉头:“不过……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裴玄沉默着点头:“的确,母亲的记忆像被人生生剜去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这样……”裴珩眼里闪过一丝痛惜,叹了口气:“没事的,既然舅舅现在找到你了,就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更何况对于你来说,想不起来也是好事。” “这是何意?” 裴珩温和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你母亲……走的时候太痛苦了……” 裴玄脸色苍白:“是谁杀了她?” 裴珩摇摇头脸色痛苦:“不清楚,至今还没有找到凶手,四年前我找到锦仪时候她浑身是血,手筋脚筋皆被挑断……而你已经被人带走了。” 裴玄一点都想不起来这些往事,他努力的想要回想起往昔的记忆,但最终无果,如若自己可以想起来,是不是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裴珩看向裴玄,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记不起没关系的,玄儿,我们慢慢来。” 裴珩仰头看了看月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要走了,我已在周边安置了死士,他们会护你安全,你若有事也可交待他们去办,绝不可暴露妖的身份。” 裴玄点点头。 时越躺在床上刚要入睡,石头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敲了敲门。 “二公子。” 时越只得再次起身:“进来,何事?” 石头道:“二公子您让我派人盯着裴玄,刚刚他有所动作。” 时越一下来了精神,问道:“他怎么了?” “刚刚有一白衣男子来找裴玄,不过盯梢的人怕被发现便站的远,没听清讲了什么。” 时越了然的点点头,估计是裴玄的家里人找来了。 毕竟想要逆袭也得需要一个引路人啊。 估计就是此人在裴玄背后当助力,最终让裴玄官至左相。 “而且!那白衣男子是一只妖!”石头绘声绘色的形容那对白色的耳朵:“二公子,裴玄会不会也是妖啊,妖很危险的,他们既狡诈又阴狠。” 时越思考着,白色的毛绒绒的耳朵…… 看来这白衣男子应当是狐妖,那裴玄若是他的族亲,应当也是狐妖。 “没事,他不是妖,不会伤害我们的。” 时越睁眼说瞎话,他自己都拿不准裴玄到底会不会暴走,伤害自己这个“主子”。 时越安抚了他几句,温柔的说:“我已知晓,你继续让人盯紧裴玄,时间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石头点点头退了下去。 _ 今日时越决定去平康坊一趟。 自己从前便是沾花惹草,流连莺莺之地的人,重生后骤然转了性子免不了被人生疑,所以时越打算今日去平康坊刷刷脸。 裴玄自是跟着时越一起去。 “小侯爷真是闲情雅致,还来这等地方潇洒。” 平康坊里的风似乎都夹杂着一股魅人的香味,熏得人发困。 时越又端起一副风流倜傥的样,与府内的时越判若两人。 他拿着折扇轻敲了一下裴玄的肩膀,戏谑道:“怎么?嫌风月场合俗气,委屈你这一身本事。” 裴玄还是不习惯他这一副轻浮的样子,碍眼的很,于是干脆慢他两步跟在后面。 平康坊的老鸨就一脸惊喜的迎了上来:“呦,好些日子没见小侯爷了!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时越言笑晏晏:“妈妈,还是以前的雅间。” “得嘞,咱们这新到一批西域舞姬,皆是身段绝美啊!就等着给小侯爷您献舞了!”老鸨一边兴奋的说着一边领着时越向楼上走。 裴玄虽身着侍卫打扮,但是肩宽腰窄,眉眼如墨,青灰色的侍卫服穿的别有一番风味。 一群女子着五颜六色的纱裙,笑声如银铃般,围着裴玄调笑: “哪家的少年这般俊俏?” “小侯爷的侍卫也长得如此周正。” “快来一起玩啊……” “……” 时越看着花裙中被围的裴玄,他的脸黑的如泼开的墨水般,又黑又冷的,耳朵尖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时越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想笑,又害怕再这样下去裴玄压不住脾气一剑把她们削了。 于是为了她们的性命,时越连忙走上前去,拉着裴玄的胳膊将他从莺莺燕燕中扯了出来。 时越打开折扇半掩笑意,只露出一双笑弯的桃花眼看着他:“你在斗兽场待了四年,这等事应该不会少见,怎还如此无措。” 裴玄脸色依旧很臭,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时越不再逗弄他,随着老鸨进了雅间。 雅间内在老鸨的命令下布置的舒服极了,备好了各种瓜果点心,熏香也正缓缓燃烧。 裴玄在人前装起侍卫倒是得心应手,此刻又恢复往日般的淡漠站在一边。 时越歪在软榻上,随手捏了一颗滚圆的葡萄,抛在口中稳稳的进了嘴里,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裴玄说:“没人,不用装了,想坐哪坐哪吧。” 裴玄能坐着绝不站着,于是大大咧咧的往时越旁边的榻上坐了下来。 “昨夜聊的可还尽兴?”时越手里拿着酒杯,蓦然一问。 裴玄闻言眼神闪过一丝狠厉,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小侯爷监视我?” “你在我的地盘私会,被看见岂不是正常。” “那你应当知道看见的后果便是成为一具尸体。”裴玄盯着时越:“只有尸体才不会说出去。” 时越低眸笑了笑:“你不用对我如此敌视,活人也不会说出去。” 裴玄紧紧盯着他,突然一手掐向时越的脖子,按着他歪倒在软榻上。 得,又被掐了。 时越想着。 不过上辈子他掐自己格外狠,能感觉到空气在渐渐稀薄,是濒临死亡的感觉。 这辈子手劲几乎没有,只不过是掐着脖子把他按倒在了床上,脖子有些不舒服罢了。 “你不怕我杀你。” 时越歪倒在榻上,抬眸看着将自己压在床上的裴玄,虽然眉眼带着戾气,但是好像…… 不知为何时越生出了想逗弄他的心思。 时越看着他浅浅一笑,指尖抚上了脖子上裴玄的那双手,顺着手指的纹路慢慢向上,直至抚上裴玄的小臂,能感觉到衣料下蕴含的热意。 “你要弑主吗?”时越一眨不眨的看着裴玄说。 裴玄觉得被他抚过的地方似乎都烧了起来,有些羞恼,他下意识的手上用了点力。 “呃。” 时越被突然的用力轻蹙眉头,闷哼出来。 见裴玄那小疯子只掐着自己什么都不说,便推了推他的胳膊:“行了,给我下去,再掐罚你了。” 裴玄抿了抿唇,撤回了手。 本来就是想吓吓他…… 时越一边整理着自己弄乱的衣服,一边提醒道:“切记别暴露自己妖的身份,你筹谋什么我不在乎,但是这一年内别给侯府惹上事。” 没一会,五六个身着红色裙装的舞姬推开门走了进来,皆以红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和白皙纤瘦的腰肢。 时越以前也并不是很喜欢看这等歌舞表演,不过他虽身体纤弱,但脑子却灵光。 他知晓父亲手握兵权,大哥也骁勇善战,所以他做一个纨绔能帮父兄引走一部分视线。 让他们知道安定侯府的次子是个不学无术的人。 所以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人设,若真有那一日,自己能使对方放松警惕。 时越目光放在舞姬身上,但思绪却飘了出去。《 》 10、疼痛 就在这时,那群随着节拍扭动的舞姬却猛然间向时越扑了过来,其中一两个舞姬手里不知何时还拿了一把刀。 时越一惊,近些时日跟在时渊身边练的技巧产生了用途,他飞快的翻身,避免了其中一击。 站在雅间外的石头和其他几位侍从听见声响立马推门而入,都大惊失色,立马高呼:“有刺客!保护二公子!” 很快,本来温馨舒适的雅间变得混乱不堪,身体碰撞打斗声音响起,刀光剑影间地面很快染上一抹抹鲜红。 时越慌乱的躲避着舞姬的招式,眼神微微撇向裴玄。 那个小疯子竟然站在角落里袖手旁观,似乎是一场与他毫无关系的杂耍。 “神经病。”时越忍不住骂道。 作为他的侍从,他竟然站在那里看戏? 又是一柄短剑袭来,时越下意识用折扇抵挡,折扇瞬间成了两截废纸。 妈的,早知道以后玩铁扇了。 时越暗暗思忖着。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从背后闪过。 石头余光看见,惊惧道:“二公子!” 时越及时躲开,但还是被剑刺伤了肩膀。 疼痛感骤然袭来,时越瞬间脸色变得苍白,他看着还冷眼站在一旁的人:“裴玄……” 裴玄看见时越受了伤,剩余的几个侍卫皆挂了彩,冷声嗤道:“一群废物。”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以飞快的速度出了手,连剑鞘都未出,毫不怜香惜玉的对付着舞姬刺客。 他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招式,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其中,时越总算可以喘口气站在一旁。 没一会舞姬全部倒地,只剩其中一个刚刚领舞的女子。 那女子见形势不对,咬牙准备跳窗而逃,裴玄如影随形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脖颈。 女子面露惊恐,脸逐渐涨红。 裴玄眼里闪过嗜血的红光:“谁派你来的?” 那女子紧闭双唇,不肯开口。 “既然不说那便死了吧。” 裴玄指尖微微用力,对方喉咙里立刻发出绝望的呜咽,不过瞬息,他便松了手,刺客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时越靠在屏风上,肩膀的伤口不断的向外渗着血,他面如白纸,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是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头重脚轻的向后倒去。 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他落入了一个怀抱。 裴玄伸手稳稳接住他,看他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又看了看周围皆挂彩的侍从,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真麻烦。”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却稳稳的将人抱进了怀里。 时越的脑袋靠在裴玄的肩膀处,呼吸微弱的像风中残烛,脸色苍白的令人心惊。 石头也负了伤,若不是如此,他绝不会让裴玄碰二公子。 刚刚那般危险,他距离公子最近,身为侍从却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公子陷入危险。 时文敬和时渊立刻知晓了时越遇见刺客且受伤的事,等时越的马车一到府外,医师立马迎了上去。 时文敬命人把时越抬进了屋内。 他转头看着立于一旁的年轻侍卫,脸色不大好看。 时越自己收一个人作侍卫无可厚非,但是侍卫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他已经收到此人站在一旁不出手的消息。 裴玄脸色淡淡的,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何差错。 “来人。”时文敬说。 “小的在。” “把他绑起来押下去,不听话的侍从是要接受惩罚的。” “是。” 裴玄被几名小厮绑了起来,他并不反抗,看起来极为乖顺。 时渊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人,向医师询问道:“大夫,我弟弟如何?” 医师一边为时越包扎伤口一边说:“无大碍,伤口并不是很深,将养几日就好了。” 时文敬和时渊这才放了心。 “那我弟弟什么时候能醒。” “失血过度引起的昏厥,抓点补气血的药,不日便醒了。” 时渊点点头,微微行了一礼:“麻烦大夫了,您请,我陪您拿药。” 医师收拾好物件,随着时渊走了出去。 _ 时越觉得这一觉睡得真久,他慢慢睁开了双眼,被耀眼的日光刺的眯了眯眼。 “二公子!您终于醒了!”石头一直呆在房内照看着时越的状况,见他醒来,立马欣喜起身:“我去告诉侯爷!” “慢着。”时越喊住他,声音极哑:“等会再去,我躺几日了?” 石头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的扶起时越,把水递给了他:“不多,一天一夜,大夫说您失血过多,需要好好养身体。” 时越接过水仰头喝下去,温润的水划过胸腔,舒服极了。 他看向自己肩膀的伤口,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只渗出了一丝血迹,看起来的确不是很严重。 “我没有中毒吗?” 石头疑惑的回:“中毒?没有啊公子,您只是受伤了。” 那就奇了怪了。 时越皱起眉头,他明明在雅间里看见短剑划过的地方,血都变成了黑红色,那分明是中毒才会有的颜色。 但是医师怎么说没中毒呢…… 时越蓦然想起自己在模模糊糊晕倒时,裴玄接住了他,然后似乎有一道微凉的气息顺着接触的皮肤沁入体内。 当时还以为是错觉,但现下看来,应当是裴玄用了妖法帮他把毒性逼了出来。 不过……他连遇见刺客都懒得出手,是最后没办法了才救自己一命,怎么又会如此好心为他施法驱毒? 时越紧蹙眉头想着。 小疯子就是小疯子,阴晴不定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和乱糟糟的脚步声。 “外面怎么了?” 石头支支吾吾的说:“是……是侯爷要对裴侍卫处以鞭刑,说是侍卫就要有侍卫的样子,也给其他侍卫立立规矩。” 石头内心很想为侯爷这个决定鼓掌叫好,因为他作为侍卫没有护住二公子,虽然最后才出手,但是二公子却已经受伤了…… 但是二公子好像很在意这个裴侍卫。 时越蓦的一惊。 鞭刑? 时越立马翻身下床,顾不得把鞋穿完,只草草套在脚上,披一件衣服就走了出去。 虽说裴玄最开始并没有出手,但最后的确是他力挽狂澜,更何况还帮自己驱了毒。 若是因此罚了裴玄导致他心生怨恨,自己就白努力了。 “诶?二公子!您还有伤慢一点!”石头满脸惊慌失措。 时文敬站在廊上,脸色铁青,裴玄跪在庭院中间,后面有一位侍从拿着长长的军用戒鞭站在一旁。 眼看时文敬右手一挥,那侍卫便点点头欲要动手。 裴玄没什么表情的跪在地上,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似乎将要被打的不是自己。 时越眼睁睁的看着那鞭子落在了裴玄的后背上,瞬间衣服就烂了一个大口子,殷殷血迹渗了出来。 裴玄还是直直的跪着,腰身一点没弯,眉头只是轻轻的皱了起来。 时越眼见着那鞭子就要再次落在裴玄身上,顾不得什么脸面羞耻,大老远的就喊了出来: “住手!”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齐刷刷的看向了时越。 裴玄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有些吃惊的看着突然赶来的时越。 时文敬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急忙赶来,看着他单薄的衣裳,肩膀处的纱布隐隐透出血迹,顿时眉头紧锁:“越儿,你怎么起来了?赶紧回去躺着。” “父亲,不能罚他。”时越跑到裴玄身边,气喘吁吁,和裴玄对视了一眼,然后挡在他前面:“裴玄没有护主不力,他保护我了的。” 时文敬脸色更沉:“胡闹!不好好穿衣服就跑过来成何体统?更何况当时的侍卫都有所见证,他就是护主不力致你受伤。” “可他最后还是出手了。” 时越紧紧的挡在裴玄前面,从裴玄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他单薄瘦削的肩膀,看不见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声音极其坚定。 “当时情况很危急,我受伤在所难免,是裴玄凭一己之力收拾了那些刺客,我们才能获救,若不是裴玄,我可能受的伤会更严重。” 时越没有提及中毒的事情,因为这涉及到裴玄妖的身份。 时文敬看着时越像护小鸡仔一样护着裴玄,眉毛越皱越深。 这侍卫不就模样好些,身手好些,其他也看不出什么出彩的地方,为何儿子如此护他? 时越继续道:“父亲,您看我这不是也没什么大碍,就不要打他了吧……我没有功夫,以后还得靠他保护我呢。” 见时文敬没反驳自己,于是继续说:“而且他是我买来的,若是要罚也应当罚我管教不严……” 时越半是撒娇半是讲道理,时文敬自小就宠爱这个小儿子,看着他苍白的脸,只能叹了口气,挥挥手说: “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为他求情,那这次便放过他。” 他虽说着但是锐利的目光却看向裴玄:“若是再有下次,定不会轻易饶了你。” 时越欣喜的笑了笑,然后扭脸佯装生气道:“你还不快谢谢我爹饶了你。” 在时越似瞪似威胁的眼神下,裴玄只得行了一礼:“谢谢侯爷。” 时越连忙拽着他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嘶。” 许是过于强烈的动作使得伤口裂开,纱布下浸开的血迹越来越多,时越忍不住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真没想到小侯爷竟然如此着急救我。”裴玄晦暗不明的说。 “要不是看在你为我驱毒的份上我才不管你呢!”时越龇牙咧嘴的瞪着他说:“不想欠人情而已。”《 》 11、局势 “我也没说让小侯爷报恩啊。”裴玄眨着眼睛状似无辜的说:“我是自愿为小侯爷驱的毒。” 时越才不信这话,小疯子睚眦必报的性格,表面不说,谁知道心里是不是憋着什么坏。 就像前些时日宋府的那位小厮。 “你后背怎么样。” “死不了。” 裴玄除了脸色白了一点,因为疼痛沁出了一点汗之外,的确像没什么大问题,连走路姿势都没变。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他那样。 这身体虚的不行。 时越扶着肩膀,再加上没穿好衣物就跑出来闹腾一番,养了几天的伤口隐隐作痛,脚步都有些发虚。 时越踉跄了一下,裴玄跟在身边扶着他,紧紧握住他的胳膊,没让他栽倒在地。 “要被鞭刑的时候你不害怕吗?”时越问。 裴玄眼神落在时越肩膀处洇出的鲜血晦暗不明,作为妖本就嗜血,而他已许久没碰过血了。 于是他不怎么走心的回道:“斗兽场日日如此,有何可怕的。” 好吧,的确是这样。 时越多管闲事救他不就是因为看他被打的惨。 时越将胳膊从裴玄手中抽了出来:“你先走吧,我等会石头,让他扶我回去。” 裴玄看着蓦然变空的手,神色微动,也不知道是谁惹到他了,语气都透着一股凉:“那小侯爷就在此等着石头吧,下次驱毒也让他帮你。” “?” 这人怎么回事,突然晴转阴。 时越看着他头也不回迈腿就走的身影,摸不着头脑。 看在他也受了伤的份上,省了他照顾自己,他不应该高兴吗? 果然是小疯子,思维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没过一会,石头就走了过来:“二公子,我扶您回去吧。” 时越点了点头,想起裴玄后背的伤口,交代道:“一会回去你把止血化瘀的药膏拿给裴侍卫。” “好。” 等裴玄走回屋里,刚好遇上来给他送药的石头。 “这是公子交代我拿给你的药,涂在伤口上止痛。” 裴玄面无表情的接过药罐子,道了句谢。 石头送完药便离开了。 裴玄打量着药罐子,不知道想着什么,然后嗤笑一声,毫不在意的把药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谁用的上这东西。 _ “兄长。” 刚用过餐,时越就被时渊喊了过去。 “你的伤如何了?”时渊关切的问道。 时越道:“养了这几日,快痊愈了。” “嗯。”时渊眉宇间带着未散的凝重,道:“阿越,前几日你身体未恢复没有给你说,陛下听闻了你遇刺的事,大怒,于是命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彻查此案。” “并且令太子殿下监察京畿防务,大皇子协助缉捕,明面是为了让两人合力,实则……” 时越接过话说:“实则是为了让太子和大皇子互相监视。” 如今还在世的皇子只剩下大皇子与太子,大皇子是皇帝长子,而太子则是嫡子。 上一世连时越这个不怎么了解朝堂之事的风流小少爷,都知道大皇子最后死的有多惨。 储君之争向来残酷。 不过并不清楚上一世安定侯又是挡了谁的路最后竟遭此毒手。 “确是如此。”时渊一边说一边研茶,低眸极其认真:“太子殿下当即领命去追查此事,派人围了平康坊;而大皇子则是令麾下金吾卫接管了京中巡防。” 时越问:“那查出什么结果了。” 时渊心事重重的摇了摇头:“并没有,那些舞姬是西域一个胡人贩卖来的,平康坊买他们的时候称这些女子皆是无家之人。” “但是经过大理寺彻查,只在一个人身上发现了可疑之处。” 时越问:“谁?那个领舞吗?” “的确是她,阿越你怎么知道?” 时越思考着那天遇刺的情形,低声说:“当日遇刺时,其他舞女虽有动手,但是功利之心貌似不大,只有那个领舞,是招招致命,应当是她吩咐的任务。” 时渊点点头,赞许道:“阿越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还能观察这些,真是长大了。” 时越听着夸奖止不住的扬起了唇角,接着问:“然后呢?” 时渊声线平稳的继续讲:“大理寺去搜查领舞女子住所时,在屋外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便直接抓了起来,那男子是领舞的姘头。” “大理寺几经拷打,那男子便讲了出来,自述是贪图安定侯府钱财,并知晓你常去平康坊,所以嘱托领舞设局欲将你抓住换取财宝。” “而后那男子便咬舌自尽了,大理寺以此为果结了案。” 好扯。 时越心想。 简直漏洞百出。 如果仅仅是为了抓他换取财物,根本不需要下死手,可那些舞姬,尤其是领舞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兄长认为此案果真如此吗?” 时渊眉心轻蹙,无奈的说:“是与不是都无从计较了,太子殿下上奏认为此案已破,不必再扰民声。” 时越问:“他故意压下此事的。” 时渊终于研好了一杯茶,递给时越:“若是细究下去,那几个舞女是经教坊司流入平康坊的,而教纺司由太子殿下执管。” 时越了然的点点头。 时渊继续道:“陛下虽知晓案件有诸多漏洞,但是陛下最看重朝局安稳,若因此不论是查出太子或大皇子任意一方,二人相持一幕被打破,朝局就乱了。” 时渊目光沉沉:“阿越,这案子到此为止了,太子和陛下都不想让它继续发酵,咱们安定侯府夹在中间,一旦深究,只会被两方猜忌。” “往后京中或许不太平,出府一定要多带侍从。”时渊温声交代着:“太子与大皇子的争斗只会越来越多……”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时越望着它,郑重的点点头。 _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朦胧的夜色笼罩着安定侯府,侯府曲径通幽处坐落着一栋低矮的房屋,木质的窗户上透出微弱的灯光。 裴玄正在阖眼打坐,耳尖动了动,听见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裴玄走至房门前,一手将屋门拉开。 “哎呀!” 时越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一下没站稳,向前栽去。 裴玄这次不像早上般伸手扶他,就只站在一旁冷眼相看。 时越扶着旁边的门框稳住了身体,然后抬起脸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没有一丝刚刚差点摔倒的狼狈。 “这么晚你来干什么?”裴玄环臂抱胸,吊儿郎当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我来看看你睡了没。” 也许是晚上,时越的头发松松垮垮的绑在身后,夜里的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的翘了起来。 “有事说事。”裴玄低头一边擦着刀一边不冷不淡的说。 时越只好不再弯弯绕绕,开门见山的说:“我想去公榭查验一下舞女的尸体。” 虽然这个案件不查了,但是时越总想弄明白舞女到底属于哪一方势力。 应该就是大皇子或太子殿下其中一波。 闻言裴玄手停了下来,狭长的眸子落在他的身上,嘴里说不出来什么好话:“你伤口是好了?白天遇刺的戏码不刺激,晚上去找死人补乐子?” “……” 真好,嘴像淬了毒一样。 时越也不恼,往前走了几步,烛光映在他的眼上,看起来亮亮的:“案子有问题,所以我想再去看看。” 裴玄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那你去,找我做什么。” 我要是会武功谁还会找你这个麻烦精。 时越解释道:“我一个人害怕,而且我没有功夫,你陪我呗。” 最后几个字带上了一点点恳求的意味。 裴玄还想讽刺他的话卡在了嘴边,瞥了眼他快要见好的肩膀,转而说:“怎么不喊石头陪你去,你不是最信任他。” 他老提石头干嘛? “你武功好,我也信任你啊。”时越想不明白,看他阴沉着脸,那就顺毛呗。 裴玄一脸不相信。 时越突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几块白白软软的桂花糕,他全部递给裴玄。 裴玄看着桂花糕,又看了看时越亮闪闪的眼睛,觉得这小少爷有点好笑。 这小少爷惯是会拿捏人的,不来硬的来软的。 可惜……裴玄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时越,几块糕点就想打发我?” “那你想怎么样?”时越立马接话,然后脑子飞速旋转,咬了咬牙直接说:“只要你陪我去,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但是杀人放火不行。” 这倒是个好主意。 裴玄挑了挑眉,慢悠悠道:“什么条件都可以?” “当然!君无戏言!”时越点点头。 裴玄不再说话,随手拿起刚擦好的剑越过他出了房子。 时越明白这是同意的意思,止不住内心的雀跃,连忙跟了上去。 可惜裴玄是个妖,又是练武之人,脚步功夫极快,而时越却是因着有伤口和平时走的就慢,所以落后了他一大截。 “喂!你能不能走稍慢点等等我。”时越抱怨道。 裴玄不耐烦的皱着眉头:“麻烦。”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脚步却还是慢了一点,在每次时越快要跟不上的时候,还会状似无意的停下来等他。《 》 12、图腾 时越或许觉得走路不说话太干吧,于是没话找话:“你去过西域吗?” “没。”裴玄冷冰冰的回。 “那你见过胡人吗?” “斗兽场常有。” “奥。”时越没再追问,觉得裴玄应该不喜欢总被提起斗兽场那段黑历史。 出了侯府侧门,夜色更浓了,街上空荡荡的。 更夫敲锣打梆,一慢两快,预示着此刻已经是子时。 时越很少这么晚出府,此刻看着只有零星光线的黑暗街道,觉得安静的有点可怕,于是不自觉的朝裴玄靠了靠。 裴玄没放过他的这点小动作,唇角微勾:“怎么?小侯爷害怕了?若是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谁怕了?”时越挺胸抬头,结果一使劲就扯到了快要愈合肩膀的伤疤,突然而来的疼痛让他吸了口凉气:“嘶……” 裴玄看的直乐,嘴角想向上扬起,但是又很快压下去:“蠢。” 时越揉着自己的伤口,狠狠瞪了他一眼。 公榭外。 远远就看见公榭的门框上挂着两个红灯笼,随着夜晚的微风轻轻摇晃,映的墙影鬼崇,两个侍卫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 “这守卫也太松懈了。”时越嘀咕道。 裴玄嗤笑:“已经结案了,一群舞女的尸体谁在意?” “走,翻墙进。”时越声音低低的对着裴玄说。 可是时越走到墙边就愣了。 这墙怎么这么高? 自己一个没有轻功的废材,怎么上? 时越慢吞吞的把目光放在了裴玄身上。 “咳……那个裴侍卫……你看这墙是不是太高了点。” 裴玄百无聊赖的靠在树边,和时越的眼神对上,那眼神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大字。 真笨。 时越跟裴玄对着相看半天,他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把墙打量一番,然后非常捧场的点点头:“嗯,是挺高。” “那……你看我们是一起来的,你虽然能进去,但是也不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吧。”时越往前凑了一步,跟他商量道。 裴玄作势露出一副思考的模样:“那怎么办呢?二公子。” 装。 接着装。 时越不信他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只能靠裴玄。 时越深吸一口气,把想揍他一顿的心压下去,继续带着笑温柔的说:“所以能不能劳烦裴侍卫带我上去,我很轻的,绝不累着你。” 说完还展示了自己的胳膊,证明自己“身轻如燕”。 裴玄默然的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明明暗暗,终是哂笑一声:“得,谁让你是我主子呢。” 时越抬起手,示意让裴玄搂自己腰。 但是裴玄当看不见,非常“绅士”的抓住他的胳膊,脚步一蹬,两个人就腾空而起,时越吓得连忙抓紧他衣襟。 时越看着自己被抓的胳膊,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上辈子在榻上翻来覆去的要,这辈子倒显得这么有礼貌。 时越思绪飘远的功夫,裴玄脚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轻盈,人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公榭的庭院内。 重新踩在实地上的感觉让时越觉得踏实极了。 时越揉着被抓的发疼的胳膊:“下次你飞之前能不能先说一下,吓我一跳。” “你还想有下次?”裴玄拖腔带调,懒懒的说:“赶紧,一会天都要亮了。” 时越撇撇嘴,却还是快走跟上了他的脚步。 远处侍卫打哈欠的声音隐隐传来,两人的身影很快隐入了公榭深处的黑暗中。 时越和裴玄避开巡逻的杂役,弯着腰走到了最靠里的一间房屋。 这里便是京兆伊存放尸体的地方。 “吱呀”一声,时越轻轻的推开了门,还顺手打开了一个火折子。 门打开的一瞬间,霉味带着尸体所带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时越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两侧的停放架上盖着白布,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白布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看着着实渗人。 “是这几具。”裴玄蓦的开口,冲淡了几分阴森。 时越朝裴玄站的位置走了过去,顺着视线看下去,的确是那日的几位舞姬。 时越忍着不适,掀开白布,仔细端详着这几具尸体。 “看出花来了?”裴玄抱臂站在一旁,语气带着调侃:“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个放大镜。” “别捣乱。”时越瞪他一眼,又继续看下去,接连看了几句都未发现怪异之处,和卷宗上写的并无差别。 裴玄不再出声。 时越抬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眼神还在舞女的尸体上打量,突然他看见了一个东西。 “裴玄!”时越喊道。 裴玄慢悠悠走过来:“怎么了?” “你看!” 裴玄顺着时越手指的方向,在脚踝处看见了一块刺青。 刺青并不大,而且是在脚踝内侧,不仔细看根本不会被发现。 那块刺青的图案很复杂,看起来像蛇一样环绕一圈又一圈,透着神秘与诡异。 时越立马精神起来,把另外几个舞女的脚踝都看了一遍,皆刺了这枚图腾,而且颜色都发黑,应当是刺的时间很长了。 时越问:“你在斗兽场见的胡人多,可认得这是什么意思?” 裴玄盯着那图腾看了半天才说:“没见过一样的,类似的倒是见过,西域许多民族会把信仰刻在脚踝上,但是刻蛇的第一次见。” 时越记下那图腾的样式,决定回去画出来派人查查。 “快灭掉火折子。”裴玄陡然说。 “什么?” 话还没说完,时越就被裴玄整个人捂着嘴拖到了柜子后面。 “什么人?!” 原来是两个人太认真,没有注意到来了巡逻小厮,火折子微亮的火光惊了他们。 门哐啷一声,被人打开,几个小厮拿着剑冲了进来。 时越被裴玄捂着嘴,两个人紧紧的缩在两个柜子中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时越的后背紧紧贴在裴玄温暖的胸膛上,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 裴玄垂眸看着他的头顶,能感受到时越温热的呼吸缓缓吐在他的手心,痒痒的。 这是裴玄第一次与人挨得如此近,他觉得别扭极了。 领头的小厮扫视了一圈说:“方才里面有火光,肯定有人进来了!给我仔细搜!” “是!” 时越心跳的极快,他们躲在柜子中间,如若仔细查看,绝对会发现他们。 眼见他们从外向里搜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时越心想实在不行发现就发现,反正自己平时的人设就是斗鸡玩乐的纨绔少爷,就说自己半夜来找刺激,回去也就是被父亲臭骂一顿。 正想着,身后的裴玄扯了扯他的头发。 时越感觉到疼痛皱着眉扭头看他,下一秒就被他用手指在他嘴唇上抿了一下。 什么东西? 时越疑惑的看着裴玄,然后用舌尖舔了舔。 血? 他给自己嘴上抿血干嘛? 裴玄此时顾不得解释,伸手催动妖力,用右手结了一个咒,之后一阵黑雾慢慢出现,裴玄带着疑惑的时越从原地消失不见。 时越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瞬移到了公榭外。 时越这还是第一次体验术法,感觉很新奇。 “呦呵,你这么厉害啊裴玄!”时越唇角扬起来,赞许的看着裴玄。 或许是时越夸赞的太过于真心实意,亦或是很久没有人会这般情绪外放的夸奖自己。 裴玄的耳尖有都些泛红,扭过脸别扭的说:“瞬移只能我一个人离开,但是如果你身体有我的血就可以一起离开了,笨。” 时越撇撇嘴:“我又不是妖,怎么会知道这些法术的触发条件。” 裴玄的手心刚刚为了出血拿剑划了一个口子,此刻还在向外流着血。 但是他像没事人一样,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时越害怕今晚有人受伤,便随身携带了药膏,他随手拿了出来递给裴玄,又“撕拉”一声,将自己的衣裳拽下来一块布: “涂点药膏,好的快。” 裴玄看着那被撕的歪歪扭扭的布条,颇有些嫌弃,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伸手接了过来,安静的给自己上药。 不过右手受伤,单用一个左手擦药困难极了。 时越看裴玄用左手笨手笨脚的擦药,把药膏涂的哪里都是,最终看不下去了。 “我来吧。” 说着,时越接过裴玄手里的药膏,用指尖轻轻蘸取了一点。 由于天暗,只有月亮铺撒的一丝白光,他只能低下头仔细的看着伤口,碎发散落下来,害怕把裴玄弄疼,于是小心翼翼的,下手极轻。 裴玄不动声色的任他给自己涂药,但眼神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人涂起药呵护起人来,竟这么温柔。 时越缓缓的把伤口涂好,觉察到裴玄半天没说话,便蓦的抬头看过去。 一抬头,就撞进了裴玄深深的视线中。 裴玄沉默着,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眼里没有平时的懒散和淡漠,倒显得很沉。 时越觉得这幅模样的裴玄让他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阿遥。 那个清栾山安安静静的少爷,也总是用这种干净沉默的眸子看着他…… 时越想起曾经有一次经历和现在很像,也是在夜晚涂抹伤口。 不过那个受伤的人成了自己…… “阿遥好疼啊……” 十四岁的时越抱着自己红肿的膝盖,眼里含着泪,惨兮兮的说。《 》 13、适合 阿遥略显稚嫩的脸上慌乱起来:“对不起……都怪我……” 时越没想到他会把错揽在自己身上,连忙说:“怪你干什么?是我非要半夜来这里的,然后不小心摔了。” 阿遥眉头皱巴巴的。 时越用手抚了上去,似乎不希望他有烦恼:“没事的,不要皱眉毛,我一点也不疼。” 阿遥觉得他真是个大傻子,明明疼的腿都在打颤,还要安慰自己。 阿遥沉默的看着时越,然后在他身前蹲了下来:“我背你回去。” “啊?”时越赶紧摇摇头:“不行的我很重,会累到你的。” 阿遥抿抿唇,这次没有听他的话,直接抓着他的腿,将他背了起来。 “太轻了,你要多吃饭。” 背上去的第一句话,阿遥是这么说的。 时越本来不想麻烦阿遥,但是当他趴在阿遥温暖踏实的后背上,就不想动了,只觉得现下阿遥背着他走在月光下,没有其他人打扰,真好。 时越将脸蛋埋在阿遥的脖子上问道:“他们说山里半夜子时会有妖怪,你说这是真的假的,要是真的遇见妖怪了怎么办?” “我会保护你。” 似乎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小,怕时越听不见,于是阿遥又重复一遍,这次更坚定: “我一定会保护你。” 阿遥总是这样,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一个心安的答案。 时越笑了起来,更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时越盯着裴玄的伤口,思绪飘得远远的。 “你在想什么?” 裴玄不止一次的发现他总会看着自己发呆。 “你为什么总看着我发呆?”裴玄问。 “没什么。” 时越不动声色的收回思绪,低头拿着布料为他包扎伤口。 “你……小时候有什么很要好的朋友吗?”时越不看他,低头问。 裴玄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怎么?当你的侍卫还需要调查伦理道德和人伦关系?”裴玄又成了一副油盐不进刻薄的样子。 时越终于包扎完成,抬脸看向他:“只是问问,不用放在心上。” 裴玄冷哼一声:“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时越把心头的情绪压下去,对着裴玄笑了笑:“行了,今晚多亏有你在,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府上,裴玄直接回了自己的屋,而时越找来了石头。 大晚上又被叫醒的石头敢怒不敢言:“二公子……大半夜有事吗?” 时越也觉得自己大半夜把人叫醒不太地道,但是害怕明天早上那个图腾的模样少记或记错,所以只能晚上叨扰一下石头。 他拿出一张纸,将那个图腾画了出来递给石头:“这几日你去派人查一下这个图腾是什么含义。” 石头看着奇怪的画,疑惑道:“二公子这个是哪里的标记,好奇怪啊。” “我也没搞明白,所以才要查,速度一定要快。” 石头点了点头领命离开。 — 残春余暖渐消,蝉鸣始脆,暑气逐渐升腾起来。 时越作为安定侯府年纪最小且在家中无所事事的闲人,所以购买夏装这件事就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时越坐在马车里,看着天上耀眼的阳光,白皙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好热,才五月中旬,怎么这么热,穿单衣都好热。” 一边说一边拿着手里的扇子使劲摇着。 自从上次折扇在遇刺中一点作用都没有,时越便换了一把铁扇子。 虽说是铁扇子,用料是铁,但依然很轻薄,上面雕刻着简易的花纹,也如折扇一般可以折叠收纳。 裴玄一同坐在马车里,也是被天气热的心情烦燥,说话更是连抢带炮毫不留情:“侯府穷的找不来小厮了,让你去跑腿。” 时越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对我眼光的认可,他们一直觉得我挑的料子最好看!” 裴玄虽嘴毒,但是不说假话:“这倒是,眼光没长歪。” 时越不想和这个嘴里说不出好话的人交流。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锦绣阁”门口,这是京城中当下最时兴的一家制衣铺子,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来此处购置衣裳。 老板一看是安定侯府的马车,立马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原来是小侯爷,您快请进!” “小店刚到了一批新杭绸,制作是十分精美啊,正适合拿来做夏衣。” 老板唤来小二,命他把最舒适最好看的料子拿了出来。 时越摸了摸那批料子,触感又凉又软,的确是好料子。 时越对着料子挑挑拣拣,最终定下了几匹适合父亲、兄长以及家里小厮的料子。 时越正要结账的时候,眼神一撇,看见了一种黑色的料子,他走过去细细端详,才发现又有白色的凌云暗纹,看起来既神秘又奢华。 “裴玄!” 裴玄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无所事事,闻言不急不慢的走了过来。 “我决定用我的钱给你做一身衣服!” 侯府里所有人的支出花销都要被记录在账,时越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为侍卫买了衣服,所以只能花自己的“私房钱”。 时越第一眼看见这批料子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裴玄,他也总是穿玄色的衣服,就像他的名字。 但是这匹布的黑与其他的黑都不同,看起来很神秘,很显贵气,就像前世裴玄官至左相时的那般布料。 裴玄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制衣,但却摇摇头:“谢二公子好意,但是不用了。” 时越懒得听:“我买是我的事,你穿不穿是你的事,我就买,你管我?” 裴玄:“......” 行,你有钱。 时越问老板要来软尺,朝着裴玄身上比划:“过来,量量。” 裴玄木着一张脸站了过去,任由时越对他动手动脚,从腰摸到肩,感受到那只手摸来摸去在身上游走,他的耳朵尖慢慢涨红。 时越令小二记下尺寸,扭过来看裴玄,才发现他神情极度不自然:“喂,裴玄,你脸红什么?你很热吗?” 裴玄又瞪他一眼,像只炸毛的小狗,凶巴巴的说:“多管闲事。” “?” 时越觉得这小疯子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时越和老板约定完取衣的日期,便带着“变幻莫测”的裴玄离开了。 裴玄坐在马车里,离时越极远,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你离这么远干嘛?” 时越搞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毛他了,总不能是因为给他买了新衣服吧。 裴玄还是不说话。 时越看着裴玄的侧脸,试探的说:“你真的不想要那件衣裳?若是不想要我就让石头穿。” 裴玄立马扭头,阴沉着脸,不高兴的说:“凭什么让他穿,明明给我买的,他那么胖穿得下吗。” 时越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裴玄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引他说话的,抿了抿唇,目光沉沉的看他一眼,然后别过脸。 完了,好像真生气了。 时越从怀里找到一颗糖,准备用糖顺毛。 刚站起身要过去,马车却猛然一歪。 “啊!” 时越在车厢内脚步一歪,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摔在了裴玄身上。 裴玄被撞的闷哼一声,但是手却扶着时越的肩膀,没让他磕碰到其他地方。 “二公子!您没事吧?刚刚街上突然冲出了一个幼童,致使马车歪了一下。”车夫在外面紧张的问。 时越扶着被撞的头,说:“我没事,你继续。” 时越此刻头靠在裴玄的胸口,手压在旁边的车窗上。 裴玄脸黑的像一层渲开的墨:“二公子你趁机占我便宜?” 时越感觉他莫名其妙,又不是女孩子,撞他一下怎么了?这么在意自己的“贞洁”。 时越撇撇嘴双手用力,准备起身,但头发却蓦地一疼,刚起了一点的身体又栽了回去。 “嘶......头发好像卡住到你的衣服了,我起不来。” 裴玄:“......” “我看不见,你帮帮我。” 裴玄只能耐着性子,低头看向缠绕的地方。 他的一缕头发与自己领口的一处装饰勾了起来。 “你快点!这个姿势很难受。”时越催促道。 裴玄不愿让别人触碰自己,时越害怕他又炸毛,所以整个人全靠手撑着隔出了一段距离,以至于不会再碰到裴玄。 裴玄没有说话,认真的看着手中的结,手上加快了动作, 本来天气都越发炎热,此刻时越更是沁了一额头的汗,他忍不住的动了动,想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别动。” 裴玄看着在他心口乱动的时越,冷冰冰的说。 时越立马不敢动了,只能安分的撑着自己,等待着裴玄把头发解开。 “好了。” 时越终于听到了这句话,立马直起了腰,但是由于弯的时间太长,骤然起身,腰泛着阵阵酸意。 “累死我了。” 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的腰。 裴玄看着他凌乱的头发和一脸的汗,狼狈极了,忍不住戏谑的勾了下唇角。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但还是被时越看见了,他忿忿不平的说:“你还笑!都怪你非坐那么远。” 小少爷第一次这么狼狈,羞恼极了,开始无差别攻击。 裴玄看着他热的泛红的脸颊,大方的决定这次不和他计较了。《 》 14、立夏 这天时越正在摆弄自己的檐下种的花花草草,时文敬走了进来。 “越儿,又在摆弄你的花草啊。” “父亲。”时越笑着说:“好久没浇水,今日给它们浇浇水。” 这些都是时文敬在边疆征战之时,返回京城给时越带的奇花异草,时越一直小心翼翼的养着。 时文敬说道:“越儿,你可知后几日是什么日子。” 时越想了想:“立夏之时,陛下会携带皇亲国戚以及重臣去狩猎避暑,三日后便是立夏,陛下应当是要去山庄狩猎。” 时文敬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次陛下点名要你也去。” “我?” 时越很吃惊,上一世他并没有去,由于他在朝中并无官职,所以时文敬和时渊去了,可这一世怎么陛下指了自己也要去呢? 时文敬接过他手中的漆器,慢慢的浇着水:“陛下说前些时日你遇刺受了惊,所以遣你一起去散心。” 时越静默着没有说话。 时文敬站起身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越儿,如今大皇子与太子殿下争斗越发明显,这次狩猎必会生出事端,为父不能一直陪着你……” “父亲,我知道,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时越乖巧的保证道。 时文敬赞许的点头:“那便好,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到时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别被卷入其中。” 送走时文敬,时越一个人坐在亭中努力回想着上辈子的事。 上一世他根本没去,没想到这一世因为被刺杀,竟然改变了事情轨迹,这么看来,如果自己好好谋划提前提防,那么被冤枉叛国一事应当也不会发生。 时越一想起事情来,就喜欢把玩扇子,合了又开,开了又合,听着扇子发出“唰唰”的声音。 而且他记得上一世时渊回来还告诉他宴会上出了事,貌似是军械丢失…… 但是具体是丢了几个,怎么丢的,为什么会丢,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时越后悔的拿扇子拍了拍自己脑袋,早知道当时就认真好好听时渊讲了。 他决定以后听别人讲话一定要好好记脑子里。 裴玄奉时越的命令,去锦绣阁拿了做好的衣服,而此时,那件为他做好的新衣服已俨然穿在了他的身上。 时越看向裴玄,满意的点点头,目光里全是欣赏。 不错,不枉费他花大钱为这小疯子打扮收拾。 裴玄本就身高腰细,此刻穿上玄色窄袖常服,领口处有着细细的暗纹,腰间带着一根朱红白玉腰带,显得身量更加挺拔。 时越毫不吝啬的夸赞:“好看,我就知道你穿这种衣服肯定很好看!” 裴玄闲庭若步的走向亭子,坐在时越对面:“你眼光不错,但是我长得也不错。” 时越用扇子掩面笑了笑:“是,裴侍卫的确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是夸女子的。”裴玄说道。 时越不得不承认,他这张脸真不愧是狐妖,妖艳的很。 于是时越拧眉想了想又说:“哦?那换个词,丰神俊朗总行了吧,裴侍卫。” 裴玄伸手从盘子里捏了一颗葡萄,也没剥皮,直接扔进了嘴里。 时越看他一颗接一颗的吃葡萄问道:“甜吗?” “甜不甜吃一个不就知道了。”说着,裴玄又摘下了一颗葡萄,细细剥了皮,放在时越面前的瓷碗当中。 之后连着又给时越剥了好几个才停下来。 时越见他指尖沾染上一层淡紫的水光,便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擦。” 今日这小疯子怎么这么好心,还给自己剥葡萄? 裴玄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指尖没了甜腻才放下手帕,然后站起身说:“记得吃完,别辜负我的心意。” 看着裴玄离去的身影,时越捏了一颗莹润的葡萄...... “呸呸呸!” 刚入嘴不到两秒,时越被酸的整个脸都拧巴在了一起,然后迅速的把葡萄吐了出来。 时越想起刚刚裴玄一个接一个的模样,还有最后一句话,他合理怀疑裴玄是故意忍着酸骗他呢! “幼稚鬼。” 时越骂道。 — 立夏时节,元嘉帝带着皇后、太子殿下以及大皇子,还有众多皇亲贵胄和权重大臣来到了悠南山庄避暑狩猎。 时越跟着安定侯以及兄长共同前去。 裴玄自然也跟了过去。 悠南山庄依山而建,飞檐斗拱掩映在松柏之间,吹散了京城的燥热。 到此处的第一日,皇帝便在山庄内摆了宴席。 “越儿,此处不比侯府,言行一定要谨慎。”时文敬再次出言提醒,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廊下侍立的禁军:“太子与大皇子的人都在暗处盯着。” 时越颔首应下。 此次宴席时越并没有让裴玄跟着,因为所有人不可私自携带侍从,宴席上所有安全均由禁军保障。 晚宴设在展月楼,楼外悬挂着鎏金宫灯,照的庭院如同白昼。 元嘉帝端坐主位,皇后陪坐身侧,太子周敬之和大皇子周牧松分坐两侧,文武百官按品阶依次落座。 一派平和景象。 安定侯府的三人落座在武将之列,时越默不作声的看着高位上的四人表面言笑晏晏,但总觉得私下是暗流涌动。 酒过三巡,禁军首领李恒突然朗声道:“陛下,此次避暑随驾亲贵大臣甚多,安危至重,恐有歹徒与妖邪出没,臣斗胆请旨,令边防军与禁军协同防务以保证安全,请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时越神色一敛,军械丢失一事,这便是开端吗? 他抬头看向太子和大皇子。 两个人皆是目光随和,冷静自持的端坐着,看不出谁是此事的幕后主使。 元嘉帝闻言深沉的目光看向李恒,沉吟道:“爱卿此话有理,不过边防军与禁军各司其职,协同防务怕是不易。” 李恒道:“陛下,臣以为虽两军职责不同,但皆为朝廷社稷安危效力,此番避暑之行事关重大,臣深信两军定能协同一心,共护陛下安全。” 元嘉帝看向边防军副将刘永谦:“刘副将觉得呢?” 刘永谦立马起身恭敬道:“臣愿听陛下调遣。” 元嘉帝思索一番最终点点头:“也好,两军协同防务,切要保证好安全。” “臣领旨。” “臣领旨。” 李恒和刘永谦异口同声道。 太子周敬之适时开口:“父皇,得此二位将军心怀社稷实乃朝廷之幸,此番避暑狩猎之行有二位将军相护定能尽兴而归,儿臣恭祝此行顺遂,圣心愉悦。” “祝陛下此行顺遂,圣心愉悦!” 众人皆下跪高呼。 散了宴,时越心事重重的回了寝屋。 裴玄正无所事事的练着剑,剑光霍霍,矫若游龙。 按照平时时越定会在旁边捧场叫好,但今日时越却没了那个心,一言不发的绕过裴玄进了屋。 裴玄看着时越离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将剑收了起来,跟着时越进了屋。 时越一扭头,发现裴玄悄无声息的跟着自己站在背后,吓了一跳。 “你进我屋干什么?” 裴玄自觉的坐了下来,拿起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不干什么,看你参加一场宴会,是不是把舌头吃掉不会说话了。” “......” 时越一屁股坐在裴玄旁边的板凳上:“这几日不太平,你别乱走,别惹事。” “我看起来很像爱闯祸的人吗?” “不然呢?” 裴玄嗤笑一声,神色显得很乖巧:“我只听二公子的话,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时越发现裴玄惯会喜欢卖乖,用那副无害的皮囊骗人。 “这几日你帮我盯着军械库。”时越交代道。 裴玄问:“军械库?可是有人要对军械库有所动作。” “应当是。”《 》 15、教学 禁军首领李恒和京城边防军副将刘永谦表面虽都是武将,但立场却不同。 当下朝堂太子与大皇子两派分庭抗礼。 而对于是否攻打西域国家玉珑也持两种意见分成了两种派系:一派是主和,另一派则是主战。 而李恒就是主和,刘永谦是主战。 幕后之人怕是要拿此事做文章,挑起两军矛盾。 最重要的是时文敬是边防军的最高决策者,虽说刘永谦带的这一支边防军只是负责京城安危,但如若刘永谦出事,免不了将战火引到安定侯身上。 “李恒主和,刘永谦主战,本就立场相悖。”时越拧眉说道:“军械库由两军共管若军械库出事,无论查到谁身上,都会引得两派相互敌对。” “成。”裴玄这次意外的好说话,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裴玄散漫慵懒的说:“这样你就欠我两个事情了可别忘了啊,小侯爷。” 上一次去公榭的账还没结……又来一个。 时越咬咬牙:“好吧,答应你。” 裴玄这才满意的离开了时越的寝屋。 他走至无人的地方,吹了声口哨,一个黑衣人从沉沉的夜色中走了出来。 “主上。” 这是裴珩在他身边安插的死士,只忠诚于裴玄一人,平时若有事都可以召他们来。 “派人盯着军械库,尤其是太子和大皇子身边的人,一旦有动作随时来报。” 裴玄的面容隐在黑暗中,朝死士交代道。 “是。” 领命之后,那人倏然间就再次消失不见,好似从来没有来过。 前些时日裴玄与裴珩又见了一面,裴珩带来了一个消息: 当年裴玄他娘,也就是裴锦仪的死或许与皇室之人有关,但具体是皇室哪个人,还在调查。 这就意味着,裴玄若想调查出自己失忆以及母亲死亡的真相,也需要趟皇室的这趟浑水。 不过,他跟在时越身边行动要方便的多…… 第二日,风和日丽,是一个非常适合狩猎的日子。 时越褪去了往日的长袍,换上了适合骑射的劲装,乌黑的头发由一根白玉簪子高高挽起。 虽然时越并不会骑射,但是样子还是要做全套。 元嘉帝今日并未露面,直接让太子来负责狩猎事项。 太子周敬之此时已端坐马上,他勒住马缰,环视四周朗声道:“今日风和日丽,正是扬弓跃马的好时候!父皇虽未亲至,却特意嘱咐本王,要让诸位尽兴而归。” 周敬之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打开舆图,他一边指一边说:“东边林地多飞禽,西边林地多走兽,诸位可自行选择,但切记要注意安全,日落之时记得返回营地,父皇已备下宴席,猎物最多者可拔得头筹,获得奖赏!” “谢陛下!谢太子殿下!”在场的所有人皆高声道。 周敬之拿出弓箭,神色认真,高举弓箭凭空一射:“狩猎开始!愿诸位满载而归!” 时文敬和时渊都翻身上马,看向时越:“越儿,狩猎场常有鸟兽出没,不安全,莫要深入。” 时越本就不会射箭,于是点点头:“我知道的父亲,你和兄长去吧,我在这边转转就行。” 时文敬和时渊皆是武将,如若不去参与狩猎说不过去。 “也罢,让裴玄保护好你。”时文敬严肃的目光看向站在时越身后的少年。 裴玄眼皮轻抬,颇没个正形的躬身行礼:“请侯爷放心。” 时文敬对待行军军纪颇为严苛,看见裴玄这般懒散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对着时越又换上一副慈爱模样:“越儿,那为父就先走了。” 时越摆摆手:“祝父亲兄长大胜而归。” “驾!” 时文敬和时渊策马扬鞭,向林子深处走去。 裴玄问:“你会骑马吗?” 时越点点头,骑马还是会的。 裴玄一个利索的上马,居高临下的说:“愣着作甚,上马。” 时越只好依言上马,问:“去哪里?” “给娇弱的二公子找个舒适可待的地方啊。”裴玄策马,坐在马上慢慢的说。 “娇弱”的时越瞪他一眼:“我不娇弱。” “是。”裴玄顺着说:“不过就是爱生病了一点,怕疼了一点。” “……” 好生气。 但是无法反驳。 时越骑着马跟在裴玄后面,走走停停,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了一片平坦的坡地上,被一片树木环绕其中,隔绝了猎场的喧嚣。 裴玄以前每天都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这些日子没有动过手,手痒的很。 时越看了出来,将箭筒和弓箭一并递给他:“喏,试试。” 裴玄接过来,抬手搭箭动作极快,手臂肌肉紧绷,指尖松开的瞬间,箭矢如一道闪电破空而去,精准的射中树梢的一只灰雀。 时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只知道他腿脚功夫好,没想到箭术也如此出类拔萃。 “你箭术这么好。”时越夸赞道。 裴玄嘴角勾起一丝笑,将弓箭还给时越:“吃饭的本事,总不能太差。” 时越身体不好,对于这些武功只敢想,不敢做,但是此刻他有些跃跃欲试。 裴玄看着他的目光,挑眉问道:“你想学?” 时越坦然的点点头:“想,你愿意教我吗?” “那若是如此,你是不是要欠我三次了。” “……” 狮子大开口,没完没了了是吧。 时越冷笑着瞪着他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侍卫,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应该做什么。” “得。”裴玄懒懒的笑了笑:“二公子,在下这就听您的话,来吧,教您用弓。” 听着他一口一个“您”,时越满意的拿起弓箭。 时越虽不会射箭,但是射箭的姿势倒是铭记于心,因为自小在家中就经常看见时文敬和时渊练习,耳濡目染也大概知道了射箭的要领。 时越搭好弓,刚想扣弦,手就不自觉的开始抖动。 裴玄走过来,抬了抬他的胳膊:“手要稳,别抖。” 按理说教人弓箭应该挨得近一点,手把手的慢慢教。 可裴玄这个“老师”相当不称职,站在一边,只用手触碰时越的胳膊一两秒就收回去,妄图用这种方法教会他。 在裴玄第五次只用手摆一下时越的胳膊就离开时,时越扭脸疑惑的问:“我身上有刺?” “没。” “那你不能离我近点,站那么远怎么教?” 裴玄抿了抿唇,只好走上前,离时越极近,但是只是站的近:“右手三指扣弦,腰背挺直,不要耸肩……” 时越翻了个白眼,小疯子怎么磨磨唧唧。 就这么害怕两个大男人肉跟肉碰一块? 时越不惯着裴玄,把他拽了过来,按着他的手压在了自己手上,两手相贴。 “弓箭要手把手教,不然我听不懂学不会。”时越说。 裴玄的指尖带着常年的茧子此刻压在时越白皙的手背上,泛着一丝痒。 裴玄有些不自然的蜷缩了一下手指,眼神暗了暗。 “快点啊,磨叽什么呢,下一步。”时越催促道。 裴玄只能从后半揽着他,将他圈进怀里,手搭在时越的手上,帮他一点点调整。 裴玄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瞄准前方的树干,凝神。” 时越听此紧紧的盯着前方的树,然后在裴玄指尖的带领下,蓦的松手,箭“嗖”的一下破空而出,正中树干。 这是时越第一次射出弓箭,开心的笑弯了唇角,扭脸对着裴玄说:“射中了!” 时越扭脸时,发丝扫在了裴玄的下巴上,带着皂角的香气。 裴玄看着时越纤细的脖子,好像一只手就可以紧紧掐住,他一边想,一边不自觉的红了耳尖。 见时越扭头,裴玄连忙退开。 “找准感觉,多加练习就好了。”裴玄避开时越的视线,不自然的说。 “你的箭法这么好,谁教的你?”时越忍不住问道。 裴玄摇摇头:“不知道,可能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没人教。” 时越刚把嘴张开,裴玄却突然扯着他的胳膊,猫着腰带他来到草丛之后。 “嘘。” 时越噤了声,顺着他的视线抬眸看去,禁军首领李恒和一位作侍卫打扮的胡人瞻前顾后的走了过来。 “那东西我藏在帐篷外的草垛里,你切记别让人发现了。”李恒交代说。 胡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此事定能办好!事成之后他们绝对要内乱!” 李恒这才放下心,面色轻松了一点:“那便好,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我难以向上交代。” “若是成功,还需将军向上替我美颜几句。” “……”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离开了。 时越皱起眉头忍不住细想,他们口中的“东西”指的是什么?“向上交代”指的是谁?太子还是大皇子?这个胡人又是怎么混进队伍的?在此事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时越问:“军械库那边可有动静?” 裴玄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传来一阵极为密集的鼓声。《 》 16、玉陇 只有发生紧急事件时才会敲急鼓。 时越脸色瞬间一沉:“看来已经有事发生了。” 时越和裴玄翻身上马,向山庄疾驰而去。 等时越和裴玄赶到的时候,校场上两军气氛已经很是紧张。 刚刚还在林子中的李恒不知道何时已经先一步回来,此刻正跪在元嘉帝前: “陛下,我军在军械库放置的三十把弓箭全部丢失不见!望圣上明察!” 校场之上,气氛凝重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元嘉帝端坐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他手中的朱笔狠狠的拍打在案几上,龙颜震怒。 “三十把弓箭!李恒,你可知丢失器械是何罪责!” 李恒汗如雨下,立马跪伏在地:“臣看管不利罪该万死!但此事绝非意外!臣帐中一侍卫看见边防军副将刘永谦在军械库外多次徘徊行踪诡秘!” 话音刚落,刘永谦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恒。 刘永谦怒目圆睁,也跪了下来:“望陛下明察!末将绝无此事!李恒血口喷人!” 李恒看着他,恶狠狠的说:“我血口喷人?丢失的是我们禁军的器械!我冤枉你何干!难道我还能自己偷自己的东西!” 禁军与边防军的作战工具与铠甲鞋袜制式皆不同。 李恒梗着脖子继续说:“军械库由禁军和边防军一同看守,如今弓箭失窃,刘永谦却急着撇清关系!那些弓箭若流入玉陇胡人之手!你担待得起吗?” 大雍兵器制造精良,如若被胡人拿去,他们会研究兵器制作方法,那样武器的构造便会泄露,边防作战将变得困难重重。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满脸悚然,大雍与玉陇积怨已久,边境常年摩擦不断,如若真当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陛下!李恒这是栽赃陷害!” “够了!”元嘉帝怒喝一声:“争辩无用,朕给你两日时间,自证清白找到弓箭,两日后若无果,下诏狱!再彻查边防军。” 刘永谦一时间面色煞白,却只能咬牙领命:“臣……遵旨。” 原本其乐融融的狩猎场霎时变得乌云密布。 时越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压下心中的情绪,原来军械库失窃、草垛是这个意思。 “随我去看看。”时越借着校场散人的混乱,朝裴玄低低的说。 裴玄抬眸,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草垛?” 时越拽了拽马缰,马匹顺从的转了一个方向:“去看看有何玄机,刘永谦是边防军驻京副将,如若他出事,我父亲恐被连累。” 两人骑马走了一段路,但骑马目标太大,时越和裴玄都翻身下马,将马匹绑在一处,步行前去禁军驻扎的营地附近。 禁军驻地守备森严,巡逻士兵在周围 不停歇的溜达。 幸亏裴玄身手好,带着时越这个“拖油瓶”也能躲躲藏藏,没被禁军发现。 在禁军帐篷外转了几圈,他们发现了一座半人高的干草垛,那草垛在禁军帐篷的最后方,前面还有几棵大槐树遮挡视线,如果不细看,很难注意到。 时越和裴玄猫着腰悄悄的走了过去,发现干草垛似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时越拿扇子在草垛上翻找了一下,蹙眉道:“是空的,李恒先一步转移了。” 裴玄指了指地面混乱的鞋印:“看地上。” 时越朝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发现干草垛周边泥土中有许多鞋印,而这些鞋印大多是方形花纹,只有禁军的军靴鞋底制式成方状花纹。 “不错嘛,挺聪明。”时越夸赞道,虽然早就知道裴玄上辈子能官居左相,就说明他不是什么蠢人。 裴玄:“……” 时越道:“李恒这话真是漏洞百出,说是边防军靠近,可分明周边都是禁军的鞋印。” 这些鞋印一直延伸到一顶帐篷前。 裴玄淡淡道:“是那个胡人士兵的帐篷。” 时越看向远方将要走近的巡逻士兵:“这里不便久留,我们先过去藏一下。” 说完,两个人便躲在了一片草木之后,等巡逻士兵一过,就出来跑到了胡人士兵的帐篷外。 “这里有被翻动的痕迹。”时越指着地上的一块泥说道。 那块泥的颜色比周围泥土的颜色都要浅。 干草垛时越用扇子扒拉扒拉就算了,湿泥巴他是真的有点不想摸,太脏了。 于是他一眨不眨的看向裴玄。 裴玄:“?” “谢谢你裴侍卫,还请你代劳一下。”时越一脸献媚的笑容。 “……” “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裴玄嗤笑一声:“小的这就为您干活。” 说完,裴玄指尖凭空点了一下,那泥土就轰然炸开,露出了里面的闪着白光的弓箭。 时越这时候不得不有些羡慕妖,凭什么他们有法术能偷懒,人就得实打实的用手? 裴玄挑眉说:“李恒倒是会藏。” 时越声音波澜不惊的说:“李恒和胡人相互勾结,就是为了嫁祸给边防军,使得主战派和主和派因此事分庭抗礼。” “那你准备如何?”裴玄问。 这件事情不能由时越自己戳穿,这样的话会把战火引到安定侯府上,所以若想证明清白,还需刘永谦自己来。 时越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狡黠一笑:“当然是活学活用了。” 夜半。 悠南山庄极为寂静,所有人都进入了睡眠,只有刘永谦的帐篷还亮如白昼。 刘永谦满脸愁容的坐在书桌前,今日他率部下在军械库周围如何搜索都找不到弓箭,距离两日结束只剩下一天光景,如若找不到证据…… 刘永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唉。” 就在这时,一道箭光骤然飞至眼前,刘永谦眼底精光一闪,抬手将那箭紧紧握在手里。 刘永谦冷眼看着这柄突如而来的箭,上面还绑着一道撕扯的参差不齐的布条,上面的墨迹未干: 禁军最后的帐篷土里藏有弓箭,此事乃李恒与胡人勾结为果。 刘令谦瞪大眼睛,来不及细想是何人报信,立马走出营帐召集亲兵:“随我去寻找军械!捉拿贼人!” 子时三刻,禁军营帐内一阵鸡飞狗跳。 时越在裴玄的帮助下,也站在了高高的树干之上,能将禁军营地发生的这一幕看的真真切切。 但是时越第一次站到这么高的树上,他瞟着脚下树干的悬空之地,心里有些发怵。 裴玄唇角一勾,好看的唇形又是刻薄的要命:“放心这点高度摔不死,顶多残废。” 时越白他一眼:“我还没说你,你凭什么不经我允许就撕我衣袍。” 为了给刘永谦送消息,裴玄二话没说“斯拉”一声,就把时越崭新的衣袍撕了一个大口子。 时越第一次穿这件骑射装,一时间被毁坏,心里是惆怅万千…… 败家子。 “你的事情又不是我的事情,为何要撕我的?”裴玄眨巴着凤眸,一脸认真的说。 时越自知是说不过他,便不与他争吵,认真的看着禁军营帐的动静。 果然,不多时,刘永谦就带着一众亲兵将那个胡人连推带绑的弄了出来。 看来刘永谦虽然知道李恒与其勾结,但并没有选择戳破。 这是个明白人。 此事让一个胡人完全背锅是最好的方法,因为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李恒与胡人勾结,且李恒身后有人,若是因此牵扯出贵人......刘永谦反而会把自己小命搭上。 胡人一脸不服气的叫嚣着:“刘永谦你敢如此对我!” 刘永谦一拳打在胡人丑恶的嘴脸上:“无知小儿!竟敢嫁祸你老子!” “放你娘的狗屁!张嘴都是我!你有何证据!” “……” 看着这一切,裴玄似笑非笑的问:“你觉得他会把李恒招出来吗?” 时越沉思着摇摇头:“应当不会,既然能混进禁军行伍,定是豢养出的死士。” 事实的确如时越所料。《 》 17、慌乱 第二日,校场上再次聚满了群众,刘永谦提着胡人的衣领把他按倒在元嘉帝前,并将重新找到的三十张弓箭放在地面上: “陛下,罪证在此!昨日末将带领边防军在禁军营地寻得弓箭,且藏匿之地均是禁军脚印,并无边防军印记,此人便是藏匿弓箭之人,可见得是有人蓄意栽赃!” 元嘉帝目光如炬的扫向李恒:“李恒,你来说说,这么大的一个胡人,是怎么混进来禁军的队伍?你这首领的位置是摆设吗!” 李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死灰:“陛下明鉴!臣不知何时竟混进了胡人!是臣失职,罪该万死!” 他一边痛心疾首的高呼着,一边不停的磕着头,看起来狼狈极了。 就在这时,胡人蓦地挣脱刘永谦的钳制,猩红的眼睛扫视一圈,然后发出尖锐的狂笑:“哈哈哈哈!大雍迟早要亡,脚下的土地迟早要被我们玉陇的勇猛铁骑踏破!” 说完,他猛的冲向高台,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留下一块黑黑的血迹,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放肆!”元嘉帝拍案而起,脸色铁青:“无知小国!在朕的面前竟敢如此狂妄!我看玉陇是要造反!” 在场的所有大臣侍卫都慌忙跪倒一片,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来圣怒。 元嘉帝看着面前伏地的臣子,最终把目光又放回到李恒身上:“你治军不严险些犯下大错,还陷害忠良,李恒!” 李恒头埋得更低,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臣罪该万死!” 元嘉帝强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来人!革除李恒禁军首领一职!杖责三十!如若再出事端,朕诛你九族!” “臣......臣领旨。” 李恒狼狈的叩首谢恩。 - 一场闹剧渐渐消散,时文敬一行三人回了寝屋。 时越问道:“父亲,兄长你们可看出谁是幕后主使?” 时文敬坐在书桌前沉思着:“此事还难以看出,不过李恒是主和派,太子也是主和派,不知他们二人私下是否有来往......” 时渊接道:“但太子殿下作为一国储君,此法过于激进,而且二人关系太过于明显,是否有人故意栽赃?” 储君之争在本国动些手脚就算了,如若还联系上玉陇,便是勾结外族的死罪。 时文敬抿了一口茶继续道:“陛下心中自有抉择,不过陛下年迈,他此时最想要的便是稳,并不执着于关注这些事。” 时文敬眼神严肃,目光看向远处山峦,自言自语道:“玉陇异心渐明,恐怕与其少不了一战了......” 时越一脸沉重的离开了时文敬的书房,心不在焉的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刚进来,一道箭光破空而至。 转眼间,那箭擦着时越的发丝飞过,发尾的一缕头发都被利器削落在地。 时越霎时愣在原地,身上的冷汗沁了出来,大气不敢喘一下,心跳如雷。 “是谁?” 时越稳着声音问。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他。 “裴玄你在吗?” 时越又问。 还是寂静。 他去哪儿了?不会被杀了吧。 此刻幽静的小院在月色下更显诡异。 上一世被突然毒死的疼在胸口好像又浮现出来,不会今晚又要死了吧? 不行,不能死,他还没有保护好父亲兄长,也没有找到阿遥。 正当时越做好心理准备要殊死一搏的时候,突然似是在树干上瞥到了什么,然后...... “裴玄,好玩吗?“ 裴玄没想到被他发现了,于是敏捷的从树梢上一跃而下,满脸戏谑的笑容:“好玩,挺好玩的,没想到二公子这般不惊吓。” 不过裴玄笑的开心,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时越却是一脸冰冷。 “无聊。” 裴玄虽然经常贱嗖嗖的毒舌惹人生气,但时越脾气一向好,从未生过气。 今日还是裴玄第一次在时越脸上看到这么严肃的表情。 上一世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时越现在很惧怕哪一天会突然死亡。 渐渐的,裴玄也不笑了,凤眸紧紧盯着时越:“你生气了?” 时越没说话,抿着唇转身回了屋里,背影透着一股疏离。 裴玄眉头微皱,跟了上去,伸手拉住他的衣摆:“喂,不是吧?时越,你真生气了?胆子这么小。” 时越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进了屋,一句话也不和裴玄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裴玄眯着凤眸看向紧紧闭合的大门,良久没有动静,过了一会他嗤笑一声,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就是生气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从来没哄过人,再说了,不就开个玩笑吗,至于吗? 裴玄一脸无所谓的坐在窗边,但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出卖了他真正的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时越就起床洗漱,让小厮帮他打水,半句有关裴玄的话都没提,仿佛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卫。 裴玄冷眼站在一旁,互不搭理。 按往日,时越的早膳肯定会和裴玄一起吃,但今日时越径直去了时渊的小院,和他一起用早膳。 “阿越?你怎么来了?不和裴侍卫一起吃吗?”时渊惊讶的看着突然而至的时越问道。 “提他干什么。”时越一脸不开心的坐了下来。 时渊看着他别扭的样子,笑了笑:“你们吵架了?” 时越冷哼一声翻个白眼:“谁和那个小疯子吵架。” 时渊了然的点点头,不再提他,为时越舀了一勺粥,温润道:“行,那便在我这里吃吧。” 在时渊这里度过了一个美好早晨之后,时越慢慢悠悠的迈步回了自己的小院。 但他着实不想回去面对那个小疯子。 昨晚拿箭故意射自己,但凡箭偏一点他就要一命呜呼了。 虽然裴玄的箭准头不错,但是时越一想起上辈子死亡的情形,就一阵后怕。 小疯子下手没轻没重,不让他长长记性,说不定哪次又在他手里咽气了。 裴玄斜靠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头发上沾染了几片飘落的梨花瓣。 嗯,甚美。 但是时越这时候可不愿欣赏。 裴玄见时越回来,敛下眼眸,声音平直的问:“你用过早膳了?” 时越瞥他一眼,淡淡的回:“关你什么事。” 裴玄张嘴就要说什么,但是最后硬生生忍下来,在时越的视线中拿出了一只野山鸡。 时越忍不住问道:“你拿个野山鸡干什么?” 裴玄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冰冷:“你前几日不是说没吃过野山鸡,想尝尝吗。” 时越:“……” 这是他哄人的手段吗? 若是没惹自己生气,时越肯定开心死了,但是当下,时越不打算接受裴玄用这只鸡的示好。 时越只看了那鸡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不必了,我已吃过了,留着你自己吃吧。” 裴玄脸色一沉,把那可怜的鸡随手一扔,转身就走,背影都透着一股火气。 几日后,此次悠南山庄之行便结束了,在此地的皇亲贵胄都浩浩荡荡的离开。 时越这几天和裴玄还有一句话不说,顶多进行一些官方的对话。 譬如: 时越收拾行李时,不小心弄掉了玉佩,裴玄捡起来扔给他:“东西都会丢,蠢。” 时越便不甘示弱的说:“要你管?” 再譬如: 往日坐马车,时越都会邀裴玄一起坐,但这次时越一个人独享了整个马车。 裴玄第一次没被邀请,心里窝着火说:“坐安稳,别被马一蹄子撅下去。” 时越道:“呵呵。” 再再譬如: 下马车时,时越不小心踩到了裴玄的衣袍角。 裴玄皱眉道:“脑子笨,眼也瞎?” 时越翻个白眼:“你给点钱让我看看病?” “……” 诸如此类事件,每天都在发生。 安定侯府内。 时越用手撑着脑袋,在凳子上坐的颇没正形,他歪头看着石头问:“我上次交给你的图腾刺青,可查出来什么没有?” 石头摇摇头:“回二公子的话,并没有,西域小国众多,虽有以蛇为本的部落,但是他们的图腾都与此图不同。” 时越微蹙眉头,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还要继续探查才能知晓了,这波势力一定不会就此收手。《 》 18、青州 时越把这些烦心事抛出脑外,桃花眼看向屋中挂起的那张弓,朝着石头笑了起来,说:“石头!你教我射箭吧!” 石头:“啊?” “啊什么?”时越一边说一边更衣:“我上次练了一下,感觉不是很难,我想再练练,到时也能有个一技之长。” 于是石头很懵的就被时越拉到了校场上。 裴玄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嗤笑一声。 时越这小傻子让石头教他练箭?放着自己不用,用石头。 他倒是要看看石头能教成什么样。 时越换上利落的劲装,手里握着弓箭,站的颇为英姿飒爽。 “嗖” 一个箭脱手而出,在时越和石头满怀希望的眼神下,射向了离靶心极远的草垛上。 时越:“……” 好丢人。 “噗呲。” 一声不大不小的笑让时越听的清清楚楚。 时越冷着一张尴尬脸看向裴玄。 裴玄站在一旁的树下,看着时越胸有成竹射出的箭,阳光照在他脸上,笑的颇为开心。 “笑什么,有何可笑的,不就是射歪了吗!”时越凶巴巴的说。 裴玄挑眉嗤笑着问:“石头,你是在教他射箭,还是在教他打鸟?” 石头无措的站在原地:“二公子……我……” 时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听他瞎说,我初学射歪很正常,多练练就好了。” 说完不再搭理裴玄,再次蓄力拉弓。 裴玄站直身体,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手径直抚上他的肩膀和手肘。 他微凉的指尖骤然搭在自己身上,时越浑身一僵。 裴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发力点都不对,你想射一辈子草垛?” 时·死鸭子嘴硬·越挣扎开他的手,白他一眼:“草垛怎么了?我就愿意射草垛。” 裴玄盯着时越,时越也无惧的瞪回去。 良久,时越先收回目光,对石头说:“咱俩换个地方练。” “是,二公子。”石头看看裴玄又看看时越,应了一声,跟着时越走了。 裴玄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是堵了一团火,烧的他烦躁不安。 他知道自己不该朝时越射箭,但是自己肯定不会伤到他啊,而且每次看到他跟别人说话温温柔柔,对自己冷若冰霜。 而且每次也不是想说那样的话,但就是忍不住话到嘴边就变了味。 裴玄孤零零的站在校场中央,眼尾没了往日的飞扬,嘴角也向下耷拉着,竟显出了一种孤寂与可怜,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崽。 晚上,裴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心情很不爽朗,满脑子都是时越和别人走,抛下他的背影。 最终,裴玄猛的坐起来。 不就是道歉……谁不会一样。 等道完歉,看他怎么秋后算账…… 裴玄咬着后牙根,为自己道歉的行为开脱出一个理由。 时越刚脱去衣裳,只出了里衣,准备睡觉,却听见有人敲门。 他瞥向门框的高马尾影子,勾了勾唇角,桃花眼酝酿出一丝笑意。 就知道这小疯子要憋不住了。 时越正了正神色,把荡漾出的笑容憋了回去,一脸正经的去开了门: “你来干什么?” 说完,时越也没有撵他走,自己扭头走了进去。 裴玄跟着是越进了屋子,看见他坐在软榻上,只穿着里衣,纤细的脖子露在外面,连锁骨似乎都影影绰绰。 裴玄有些不自在: “你怎么不穿外袍?穿里衣迎客,像什么样子。” 时越在心里翻个白眼说:“裴侍卫,夜深了,该睡觉了,我不穿里衣睡觉穿什么睡?” 裴玄不说话,一动不动的站在时越面前。 时越像是被扰的不耐烦,皱起眉头:“你大半夜来又不说话,你要是没话说就走,别打扰我睡觉。” 说完,时越站起身,准备去床上。 “等等。”裴玄连忙出声。 “我……我来……” 时越颇为好笑的看向他:“几日不见,裴侍卫怎么还口吃了?” 裴玄憋了半天终于把这句话憋了出来:“我来是想说……那天是我不对。” 时越听完没搭话。 裴玄见状心里有些乱。 他什么意思?我都来道歉了!怎么还不接受!还不理我! 裴玄耳尖泛起了红,语气带着点急切:“我以后不吓你总可以了吧!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怕……是我不对……” 良久,裴玄又说:“你别生气了……” 时越第一次见裴玄露出这种眼神,慌乱无措,让时越不禁想起,他受伤时,阿遥也总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时越偷偷的勾起了唇角,但还是故意板着脸:“就这?” 裴玄一愣,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于是颇为羞恼的说:“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时越嘴角微抬,连带着那双桃花眼也温柔了许多:“那成吧,我原谅你了,谁让你是我捡回来的,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裴玄看他面色缓和,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又恢复成了往日那副上下嘴唇一碰能把自己毒死的样子。 “二公子威风,听见我道歉,满意了?” “嗯……”时越认真思考了起来,沉思了一会:“如果语气再好点就行了。” 裴玄闻言阴恻恻的笑道:“我只对将死之人语气好。” 时越:“……那你还是这样跟我说话吧。” 时越看见裴玄左手一直在背后,像是拿了什么东西,于是问:“你手里拿了什么?” 裴玄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然后墨迹了一会,最终一脸别扭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时越。 时越看着手里精美的袖箭,不可置信道:“给我的吗!” 裴玄点点头,轻哼一声:“不就是一个袖箭,这么开心。” 时越眼眸一弯,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武器。 时文敬和时渊不让他碰这些,因为身子骨不好,他们担心这些锋利的东西会使他受伤。 裴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袖箭,制作极其小巧精美,可藏至袖口中,遇到危险作为自救手段。 “你哪里弄来的?” 裴玄当然不会说这是他前些时日溜达时,看见觉得适合时越就随手买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俩还在吵架,吵架的时候自己还记着给他买东西,显得自己好没面子。 裴玄含糊其辞的说:“别人给我的,我用不上就想着给你算了,毕竟你是个武学白痴。” 时越迫不及待的把袖箭固定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然后研究了一下机关,便从房屋中走了出来。 时越站在庭院中,举起袖箭,瞄准了不远处的树枝。 “咻”的一声轻响,袖箭稳稳钉在了灯笼边缘,惊得几只夜蛾扑棱棱飞了起来。 时越一脸得意的看向裴玄:“准头还行吧。” 袖箭小而锋利,极其适合时越这种没什么力气,但又想有趁手武器的人。 裴玄不屑的冷哼:“跟我比差远着呢。” 时越道:“你练多少年了,我才练几天。” 时越看着袖箭,越看越喜欢,这小疯子可算是做了一次好事。 —— 这日,时越被时文敬喊了过去。 时文敬语重心长的说:“越儿,为父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好啊,这几日正闲来无事可做呢。”时越飞快应下。 时文敬从桌上拿起一张朱红的请帖递给他:“你母亲远房的一位祖母的孙儿要办喜事,本应我去的,但是所处青州,我去不合适。” 时越接过那红彤彤的请帖,明了的点点头。 青州位于西北要塞之地,如若安定侯无事离京去边塞之地,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状告他别有用心。 “好,父亲,那我几时出发?” “虽离婚宴还有一月时间之余,但最近青州不太平,过几日你收拾好便出发吧,慢一点注意安全,我派一些亲兵保护你。“ “是。” 几日之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时越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了。 时文敬和时渊,以及石头都来为时越送行。 石头一脸不舍的说:“二公子,真的不用我陪着去吗?听说去青州的路上很不安全。” 时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父亲已经给我多亲兵,放心吧!这些日子你就在家里休息休息就好了。” 为了保证时越一路上的安全,时文敬派了三十个亲兵保护他。 石头只能落寞的点点头。 时文敬一脸慈祥的看着他:“注意安全,万事小心。” 时渊拿出一个钱袋子隔空扔给时越。 时越手忙脚乱的接到手里。 “多拿些银两,总没坏处。” 时越放手里掂量掂量,然后夸赞道:“深藏不露啊兄长,攒这么多私房钱。” “行了行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这就出发了啊!”时越看着他们都皱着眉头,便开玩笑道。 时文敬摆摆手:“去吧!”《 》 19、受伤 时越钻进了马车。裴玄骑马跟在旁边,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京城,去往青州。 马车刚驶出京城,时越就一把掀起了马车帘子,朝骑马跟在身旁的裴玄说:“这几日天气不错,刚好用作踏青。” 裴玄骑着马,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说:“三十个亲兵保护你踏青,还得是二公子面子大,脸白。” 时越点点头十分赞同的说:“我脸的确挺白的。” 裴玄:“……” 脸白不白看不出来,反正是挺厚的。 “听说青州的火烧特别好吃,我这次去要尝一尝。”时越兴奋的说。 裴玄冷哼一声:“猪。” 时越和他斗嘴:“你到时候别吃就行。” 刚上路时,时越活力满满,感觉这一趟简直就是公费旅游,但是坐了好几天马车后,小侯爷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整个人蔫蔫的瘫在马车里,感觉自己全身都像被人拳打脚踢了一样。 时越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还有多久啊……” 亲兵首领回道:“二公子,前面是鹿台山,翻过山没多久就到青州了。” 裴玄斜眼看着时越,冷不丁的开口:“不是踏青吗?二公子,你这个状态可不行啊。” “我的屁股快坐扁了。”时越没精打采的说。 马轱辘碾过碎石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时越趴在窗户上向外看,远处的鹿台山像一头伏在地上的巨兽,被一阵白茫茫的雾气所笼罩着。 时越本打算闭眼小憩一会,鼻尖却嗅到了一股水汽掺杂着青草的味道。 他疑惑的掀起眼帘向空中看去,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不知怎的突然蒙上了一层黑压压的乌云,旁边的草木都开始凝结出细小的水珠。 时越喃喃道:“好奇怪,刚刚还有大太阳呢。” 裴玄眉头轻蹙:“鹿台山多精怪,要小心。”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携带着水汽扑面而来,远处的山峰似乎被人泼了淡墨,轮廓变得极为模糊。 白色的雾气如同绸缎,瞬间将车马笼络起来。 裴玄当机立断道:“快走,趁雾没浓穿过山脚!” 马蹄声和车轮声瞬间急促起来,但雾气扩散速度极快,没一会,四周就已经雾茫茫一片,可视范围只有身边一米距离。 时越紧张的看向周围的亲兵,他们的身影渐渐隐在雾气之中,逐渐看不清楚。 “裴玄,你能看清身后的人吗?” 裴玄是妖,视力本就比寻常人好,若是寻常雾气,他定能看清,但此雾却像一层屏障根本不可得见。 裴玄勒住马缰,目光锐利的扫过四周:“雾气太浓,只能看到附近的几个,后面的队伍已经散了。” 突然一阵慌乱的马蹄声,不远不近的地方带着几道亲兵的低喝:“什么人!” 时越心咯噔一下,下一秒被裴玄拽着袖子从马车里拽了出来。 在浓浓雾气中,时越在慌乱之间看见地上有东西涌了出来。 粗粗的,绿色,呈蛇状。 不远处的亲兵似乎被此物扼住了脖子,发出阵阵惨叫,声音凄惨而短促。 “抓紧我。”裴玄低沉的声音带着凝重,他将时越带至身后,一把拽出长剑,剑光在雾气中浮现。 时越这才彻底看清这“怪物”的模样: 无数个暗绿色的藤蔓鬼影重重,藤蔓如毒蛇般在地上快速蠕动。 “这什么鬼东西?”时越仓皇道,慌忙躲避着藤蔓的攻击,却不小心踩到了脚下的一根藤蔓。 那一截藤蔓如同被惊动的活物,骤然缠上时越的脚踝,冰凉的触感犹如毒蛇吐信。 “别动!”裴玄眼疾手快,将剑注入妖力横扫过去割断了藤蔓。 断裂的藤蔓立刻涌出黑绿色的汁水,散发出阵阵恶臭。 时越厉声道:“别碰着藤蔓!这藤蔓汁水有问题。” 一道藤蔓缠住了亲兵首领的胳膊,他目眦具裂整张脸涨红一片,嘴唇成了黑紫色,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可怖的黑色斑点。 亲兵首领莫三突然变得很狂躁,拿起横刀疯狂的向周边挥舞,也不管身边到底有没有人,嗓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吼。 “莫首领!”一旁的亲兵满脸关怀的冲上来想按住他,但是莫三突然力大无比,像失去了意识,不管不顾的砍向亲兵。 最终亲兵死在了他的刀下。 莫三他眼眶血红,血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努力的克制自己的动作,但是无济于事。 只能用最后一丝声线吼道:“有毒!别碰藤蔓!藤蔓会让人发狂!” 随着最后一声怒吼,莫三像被精血吸完了一般,整个人慢慢瘫倒在地上,最终身体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藤蔓越砍越多,从四面八方一刻不停的出现。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原本护在周围的亲兵已经倒下了大半,身体上全是黑色的斑点,剩下的人也都被藤蔓分割开来,在雾气中各自为战。 “裴玄!小心身后!”时越眼尖的看向裴玄身后有一个碗口粗细的藤蔓在他身后突袭而来。 裴玄凤眸微迷,侧身躲避藤蔓的攻击,寒冽的剑光夹杂着他紫色的妖气将藤蔓一剑斩断。 裴玄一边斩断藤蔓,一边小心不触摸到毒液。 但是藤蔓横截面处的几滴汁水还是滴在了裴玄的袖子上,瞬间灼烧出几个细小的血洞,冒出缕缕黑烟。 时越连忙抓着他的胳膊:“你受伤了!” “离我远点!” 裴玄咬牙低喝道,他能感觉到胳膊传来阵阵酸痛,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握着剑的手都在不时的颤抖。 但是可能裴玄本身是法力强大的狐妖,所以在亲兵身上的狂躁症状在他身上并没有体现出来,只是伤口看起来可怖。 时越站在裴玄身后,却突然意识到。 为什么这些藤蔓不分敌我的攻击,但自己却没有被攻击呢。 刚刚缠在自己脚踝上的藤蔓也没有分泌毒液。 时越看着裴玄脖子上慢慢出现的浅色黑斑,还有倒了一地的亲卫,心急如焚。 到底是为什么呢!? 突然,一道藤蔓飞扑而来。 时越一时之间躲避不得,吓得闭上了眼睛。 可预想到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时越颤颤巍巍的打开眼睛,却发现那藤蔓在胸口处顿住,似撞上了一道无形屏障。 时越脑子骤然清醒,拿起了身上佩戴的玉佩。 这个玉佩是阿遥送他的,阿遥说可以驱邪避灾。 而此刻,玉佩正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虽说藤蔓没有因此被消灭,但是藤蔓似乎很是惧怕这块玉佩。 “他们怕你的玉佩,快扯下来!”裴玄也瞧见了这一幕,朗声道。 时越连忙把玉佩放进了裴玄的手里,裴玄将时越扯在自己身后,而他拿着玉佩慢慢的向前走去。 那些藤蔓果然攻击频率变低,颤颤巍巍的不敢向前。 裴玄靠在一棵树干上喘息,手臂上的血液逐渐变黑,使他觉得妖力在体内运转变得滞涩起来。 时越满脸担心:“你怎么样?” “死不了。”裴玄狠狠吐了一口嘴里腥气的血:“我用妖力压制住了,但是需要运转内力把毒逼出来。” 周围的雾气似乎越来越浓了,那些藤蔓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虽然不敢靠近他,却在远处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我们得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你解毒。”时越咬着牙说,扶着裴玄的胳膊想往外走。 可他们刚迈出一步,就有藤蔓从两侧袭来,虽然被玉佩逼退,却拖延了他们的脚步。 “往山上走。”裴玄指了指身后的山坡,“这些藤蔓扎根在山脚,山上阳气重,它们的力量会减弱。” 时越点点头,扶着裴玄的胳膊向山上走去。 他将玉佩举的高高的,微弱的金色光芒勉强护住二人,尽可能让周围的藤蔓减少攻击。 但是不少藤蔓依然妄图躲过光线攻击二人,都被裴玄一剑斩断。 但是时越能感受到裴玄的动作越来越慢,气息越来越大,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透明。 “裴玄!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山顶了!” 裴玄已经整个人压在了时越的身上,时越毕竟是个没练过功夫的普通人,此刻裴玄压在他身上的力量让他堪堪坚持住。 但是时越看着裴玄苍白的嘴唇,不敢慢下一步只能咬牙坚持继续向前走。 突然,一条手臂粗细的藤蔓拔地而出,丝毫不惧玉佩的金色光线,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向裴玄抽来。 裴玄此刻意识模糊,来不及躲闪。 “小心!” 时越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的就把裴玄推开,那条藤蔓直直的抽打在时越后背上。 时越闷哼一声,后背被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不过好在时越怀里拿着玉佩,那藤蔓并没有分泌毒液。 时越虽然疼,但是放下一点心来,幸亏没中毒。 裴玄被时越刚刚那一推,撞在了树干上,意识回笼了一刻。 他看着时越血迹斑斑的后背怒道:“你是蠢货吗用身体挡!” 时越疼的浑身发抖,但是还是强撑着扬起笑脸:“没事……的,就是外伤。” 这一路上如果不是裴玄相护,估计自己早没命了,自己现在替他挡一次也算还了账。《 》 20、耳朵 裴玄拿起剑朝自己手上划出一道伤痕,又如上次一般,朝时越嘴里抿了点血。 时越吧唧了一下嘴,感受到温热的血腥味。 他此刻还有空开玩笑:“这辈子竟然还能尝两次人血的味道……” “闭嘴!”裴玄眼神锐利:“再说话让你留在这里充当养料。” 时越缩了缩脖子,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施咒的嘴唇,乖乖的闭上了嘴。 裴玄拽着时越的胳膊,下一秒骤然在原地消失。 鹿台山山顶。 裴玄松开时越,自己则靠在了石壁上,大口喘着气。 “你过来。”裴玄声音泛着哑。 时越慢慢挪过去:“怎么了……哎呀!” 裴玄二话不说把他转了过去,后背朝向自己。 他凝眸看向那可怖的伤口,低骂道:“乱逞能。” 但是指尖却凝起妖力,慢慢抚向时越还在流血的后背,不多时,伤口就奇迹般的愈合了。 时越感觉到后背的痛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不见。 他歪过头看向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好无损,好像刚刚的伤口是自己的凭空想象。 时越后背不疼又恢复了一点活力,他颇为感激的看向裴玄,但是裴玄的面色更加苍白如纸,甚至踉跄了一下,向下倒去。 “裴玄,那你怎么办?该怎么解毒?” 时越连忙扶着裴玄,没让他摔倒在地。 “无事……我能逼出去……”裴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猛然间,裴玄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烫,泛着奇异的酥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裴玄猛的僵住,浑身血液好像都停了,指尖下意识的触摸向自己的耳朵。 于是就在裴玄无措的目光和时越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对毛茸茸的白色耳朵正尖尖的竖立着。 裴玄想:“……能不能把这个看见我狐狸耳朵的人弄死?” 时越想:“……我无意看见小疯子的狐狸耳朵是不是会被弄死?” 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正俏生生的立在墨色的发中,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能看见耳根淡粉色的血管。 裴玄与时越对上视线,猛的转过身,留下一个羞恼的背影。 他慌忙的用手想让它收进去,但是似乎是被毒气扰了内力,无论裴玄怎么努力,那对白色的耳朵都没有收进去,反而由于自己的动作抖的更厉害了,连带着蓬松的耳尖都微微耷拉下来,活像只受惊的小兽。 “噗呲……” 身后传来时越压抑着的低笑,很轻,像羽毛一样抚在裴玄心头。 裴玄的脸“腾”的一下红透了,扭过脸凶巴巴的说:“要死啊!你再笑!” 虽然嘴上说着狠话,但是那对竖着的泛红的耳朵却没给他气势,反而显得有些委屈。 他可是九尾狐妖!这个不知所谓的人竟然敢笑他! 时越收敛了笑容,但是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连带着声线都变得温柔许多:“没笑什么……” “就是没想到一向刻薄傲娇的裴侍卫……有这么可爱的耳朵。” 两辈子,时越第一次见露耳朵的裴玄。 竟然如此不一样…… 时越故意拉长语调,说的慢慢悠悠,目光紧紧落在那对正小小抖动的耳朵上。 时越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一步。 裴玄紧抿着唇,凤眸盯着眼前的时越,分明知晓他想做什么,但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躲开。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但是紧攥的双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果然,时越试探性的抬起手,见他没有躲,便用指尖极轻的碰了碰蓬松的耳尖。 没想到那么软,柔软的绒毛蹭过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像是一片轻盈的云。 裴玄被碰到耳朵突然像梦醒一样,猛的后退两步,捉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看起来脾气很好?” 很好,他是第一个敢摸自己耳朵的人! 怎样才能悄无声息的杀了这个看过且摸过自己耳朵的人。 下毒?或者一剑穿心?又或者慢慢血流而亡? 虽然嘴上恶狠狠的这么说,但是裴玄心里不得不承认,刚刚被摸耳朵尖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 时越眼含笑意的看着他:“挺适合你的。” 裴玄非常庆幸自己的尾巴没有露出来,要不然自己有可能真的会把时越的眼睛挖下来。 裴玄努力的想把耳朵收回去,但是毒素致使他的内力紊乱,无法正常施法把妖形压制回去。 “好了好了,见都见过了,现在也没别人,等你毒素消下去一点,再收回去。” 也许是觉得有毛绒耳朵的裴玄过于反差,过于可爱,时越声音温柔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时越是个颜控,他觉得就算裴玄现在掐他,他都不会生气。 裴玄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背对着他坐了下来,准备打坐静心,然后把毒逼出去,让这对耳朵赶紧消下去。 时越也随地坐了下来,托着脸看他打坐。 不一会,一阵困倦渐渐浮上心头,接连赶路再加上刚刚的打斗,让时越精疲力竭。 他发了个哈欠,抱着自己的腿,慢慢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人硬生生拍醒的。 裴玄毫不客气的用手背拍着时越的脸颊:“喂,猪,醒醒。” “别打了别打了……”时越倦怠的说,声音带着嘶哑。 时越揉了揉眼睛,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裴玄,然后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唉……” 裴玄冷哼一声,与昨日羞恼的模样判若两别,又恢复了往日的毒舌模式:“怎么?没看见我的耳朵很遗憾。” 时越真诚的点了点头,忍不住腹诽道:还是有耳朵的裴玄可爱,现在又成小疯子了…… 裴·没有耳朵·不可爱·小疯子·玄毫不留情的掐着时越的脸颊,让他被迫抬头看向自己:“你要是敢告诉别人……否则我就……” 时越被迫仰起头,毫不在意的点点头,感觉很不耐烦:“否则你就弄死我,说几百遍了,知道了知道了。” 这种话时越听听就算了,毕竟小疯子没真的对自己做过什么,所以时越一点也不害怕。 裴玄感受到指腹下温软的触感,愣了愣。 自己从不与他人这般触碰,往日时越不经意碰到自己,他会很别扭,现在怎么竟然主动摸了他的脸?! 裴玄黑着一张脸,触电般的撒开了手,用一副“你肯定有病”的表情看了时越一会,然后冷哼一声,像离开瘟疫一样站得远远的。 时越:“?” 谁又惹这小疯子了? 时越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朝着站在一边的裴玄走去。 此刻天光已大亮,金色光芒铺撒下来,给整座山披上了一层神圣的气息,丝毫不见昨日的凶险。 时越与裴玄站在悬崖边看着脚下的树林。 谁都不会想到,看似寂静的林子,竟有如此凶险之物。 时越想起那三十名亲兵,不禁有些难过。 亲兵首领莫三几天就会给侯府通一次信,今天刚好是要通信的日子。 时越担心如果今日没有按时通信,他爹和兄长在家里会担心。 裴玄看着时越的眉头越皱越深,仿佛成了一道沟壑,忍不住问:“你要用眉毛淹死谁?” 时越眺望着远方,声音里满是忧虑:“不知道我父亲收到消息没,若是没收到,他该担心我们了。” 裴玄默默的看了他一会,随即吹了个口哨,一只乌黑色的羽鸦悄然而至。 时越敛了敛神色,上一世小疯子平步青云,这辈子倒是第一次看他联络势力。 时越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在地上随便找了块黑色的石头,在布条上留下几个大字:无恙,莫担心。 裴玄接过布条,系在了羽鸦的爪子上,然后施法下了一道命令。 没一会,羽鸦扑棱着翅膀再次飞走。 “这是什么鸟?” “成精的鸟。” “……” 时越突然很想成为一只妖。 时越看着羽鸦越来越远的身影:“你们妖都能活很久吧?不像人,短短几十年就要经历生老病死。” 裴玄道:“活得久有什么好处,身边的人都死了。” 时越蓦然想起来上辈子的裴玄,不知道他最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肯定是娶妻生子,荣华富贵无忧一生吧。 “咕噜噜……” 裴玄看向声音发源处,时越桃花眼一挑:“看什么,一天没进食了,肚子响一下还要骂我啊。” “……” 裴玄整张俊脸都写满了两个大字:事多。 但是却非常自觉的去打猎了。 时越看着裴玄离开的高挑身影,忍不住笑了笑。 这小疯子倒是嘴硬心软的很。 不过片刻功夫,裴玄便提着两只肥硕的野兔走了过来指尖还捏着几棵红彤彤的野果子。 裴玄手脚伶俐,动作熟练的处理着猎物,并用法术升出了一团火焰。 火苗熏烤着猎物,不一会便飘出了阵阵香味。 时越凑过去,坐在他身边:“你以前也经常在外打猎吗?” “差不多。”裴玄把兔子翻了一面继续烤:“饿肚子的没东西吃的话,就自己抓。”《 》 21、尾巴 裴玄声音平淡的不像话,但是时越知道,他以前定是过得不怎么好,否则也不会被人抓到斗兽场做那种事…… 裴玄拿着烤好的兔子腿,准备递给时越,但是挑眉一想,他又收了回来。 于是时越的手就尴尬的停在了空中,然后一双瞪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看向裴玄。 “?” 裴玄故意不让时越拿到兔肉,慢条斯理的说:“侍卫只作保护职责,什么时候侍卫还需要伺候主子吃饭了?” 装腔拿势谁不会。 于是时越也绷起一张脸,带着点主子的气势:“裴玄,这是你跟主子说话的态度?” “好多人都想和我吃饭,我很抢手的。” 裴玄哼笑一声:“那他们可能是瞎了。” “……” 时越承认自己的嘴没他厉害。 看时越吃瘪,裴玄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眼尾带上了一点愉悦的笑意,把兔腿递给了他:“蠢,刚刚烫嘴。” 时越心满意足的接过,咬了一口,果然现在的温度不热不凉刚刚好。 时越颇为赞许的拍了拍裴玄肩膀:“你是个好人。” 裴玄烤野兔的技术极好,火候掌握的很微妙,既没有烤焦,也能把油脂烤出去,吃在嘴里还带着熏烤的果木香味。 时越这会饿狠了,大快朵颐,丝毫不顾形象。 裴玄再次发挥毒舌天赋:“吃的真丑。” 时越没理他,反而问:“你的毒怎么样了?” “压制住了,不过不能过多动用妖力。” 时越心情放松了一点,毕竟裴玄是他身边唯一的战斗力了。 时越一吃饱喝足就喜欢拿着扇子把玩,他刚想“唰”的一下开扇子,但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扇子了,唯一的扇子已经葬身密林了。 时越丧丧的叹了口气。 早知道拿那把铁扇子了。 等两人吃完收拾妥当,再次朝着青州缓步而去。 — 青州城内。 青州处于西北边关要塞之地,虽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在西北算是军事重地,由于在这里常年有驻兵,所以是一座富饶,生活安定的上州城。 但是时越和裴玄一踏进城池就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对劲。 城门处的大街上只有零星的几家商户叫卖,其余店铺全部紧闭大门,路上杂草丛生,分明一副无人看管的萧瑟模样。 时越小时候跟着兄长省亲来过一次青州。 那时的青州明明治理有序,民生淳朴,怎的现在会是这般情景。 突然旁边的肉蒲传来一阵嘈杂声。 “我上午在你这买的肉,都臭了!”一名男子恶狠狠的把手里的肉摔在了肉铺店的桌子上。 猪肉铺子的老板长得一脸腱子肉,此刻发起火来更是目眦具裂:“敢冤枉你老子?!你老子我卖的都是好肉!不知道你从哪个犄角旮旯拿来的肉竟然敢污蔑老子!” 那男子朝他“呸”了一声:“放你娘的狗屁!卖坏肉也不怕遭雷劈!” 猪肉老板猛的拿起那把割肉的锯齿刀,指着他:“你再冤枉老子,信不信老子剁了你!” “来啊!一个脏臭的屠夫!有种你来啊!孬货!” 屠夫愤怒的满脸通红,举起刀就冲向那男子。 危险之际,巡逻官兵终于及时赶来,把陷入怒火的两人摁倒在地。 原以为官兵会把二人带回公榭,慢慢开导他们,结果没想到官兵对着那两人就是拳打脚踢。 “让你们聚众闹事!” “当我们是死人啊!” “……” 时越紧紧皱起眉头,这官兵也太没有纪律了吧,怎么能当众殴打老百姓? 而且这些人怎么都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呢? 时越收起疑惑转头对裴玄说:“我们先去找一家客栈,休整一下再去拜访。”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连洗澡的功夫都没有,时越觉得自己都要臭了。 可是时越从街头走到街尾,客栈皆是破败不堪,最后只能差中求好,找了一个看起来还不是那么难以入住的客栈,走了进去。 店内环境并不大,甚至房梁上还有几只蜘蛛网,厅堂上坐着两桌吃饭的客人。 时越和裴玄两个人走进来,没有一个人抬头,都是自顾自的吃饭,好像进来的是空气一般。 陌生人不愿搭理这便罢了,但是那两桌客人与自己的朋友也一言不发,于是整个厅堂虽然有数十人,却安静的不像话。 “住店?”小二正在算账,用眼神瞥一眼就再次低头,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一丝来客的热络。 裴玄抱着臂一脸漫不经心的跟在时越后面,细长的眸子淡淡打量着客栈内的环境。 按理说这种住店或者和生人打交道的活,都应该是裴玄来做,但是裴玄从来没做好,时越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实在是当的太差劲了。 没有一点威严。 指望不上裴玄,时越只能任劳任怨的走上前去:“打扰一下,请问贵店还有空房吗?” “有,要几间。” “两张上房,谢谢。”时越温声道。 小二脸上面无表情,扔给时越两把钥匙:“三楼最右边两间。” 时越觉得青州的人都相当不对劲,处处透着诡异。 年久失修的楼梯迈步走上去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更给这间破败的客栈增添了诡异气息。 时越按照房间号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两个人的房间是相邻的,时越将另一把钥匙随意扔给裴玄。 “你也进去休整一下,明早退房去慕府。” 裴玄接过钥匙,撇他一眼像是随口一说:“客栈恐有异常,你自己注意点。” 时越点点头。 夜晚。 时越洗漱完毕刚躺在榻上,舒爽的叹了一口气,这些天舟车劳顿,第一次能躺着睡觉。 时越刚把眼睛闭上准备找周公下棋,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那是裴玄的房间。 大晚上他闹腾什么呢? 不过......裴玄的毒素不知道到底清理干净了没有,毕竟是跟着自己才受伤,而且还替自己疗伤...... 时越觉得自己应该去关心关爱一下属下,让小疯子多感受一点温暖,以后能对自己好一点。 思及此,时越又从刚躺没十分钟的床上恋恋不舍的起来,穿好衣服向隔壁裴玄的屋子走去。 当时越站在裴玄屋前,却发现他屋内的灯光已经熄灭。 睡觉了吗? 不应该啊,还早着呢,更何况刚刚还听见动静了。 于是时越还是轻轻的敲了敲门:“裴玄?你睡了吗?” 屋内一片安静。 时越皱起眉头,再次敲了敲:“裴玄?” 真睡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自律了。 时越只好扭头打算回房间也去睡觉。 就在这时,时越却听见屋内传来一道痛苦压抑的闷哼声。 时越连忙返回,疯狂的拍着木质房门:“裴玄?你到底怎么了,裴玄!” 屋内还是无人答应。 时越只好一脚踹开,本以为踹不开,结果没想到这门也是有些年头了,时越这个“武功废柴”一脚竟然踹开了。 只见屋内黑雾缠绕,裴玄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地上,衣裳乱糟糟的搭在身上,似乎是在抵抗着什么痛苦。 时越没有想到裴玄又显出了妖形,这次不仅狐耳露了出来,甚至身后还出现了八只毛绒绒硕大的尾巴,在黑气中显得颇为妖冶。 时越只知他是狐妖,但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八尾狐妖! 不过只见过九尾狐妖,也没见过八尾狐妖啊……他怎么少了一根尾巴? 若是平时裴玄露出耳朵和尾巴,时越定是要如上次一般,偷偷摸两把,但是现下时越根本顾不得这些。 “裴玄!” 时越大惊失色,慌乱的想要把裴玄扶起来,与之视线相对时,蓦然一惊。 裴玄的瞳孔从往日的墨黑色变成了鬼魅的猩红色。 而裴玄似乎不认得时越,被旁人触碰,他下意识的就抓着那人的胳膊。 “嘶。” 时越被抓的冷吸一口气,小疯子不知到底是怎么了,下手又重又狠,时越觉得自己手腕都快废了。 裴玄冷冷的看着时越,猩红的眸子如同寒潭沉星,整张脸上满是阴郁。 “裴……玄,你清醒一点。”时越忍着疼,一字一句对裴玄说着。 时越心里乱糟糟的,裴玄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估计还是因为那毒汁的原因。 裴玄的戾气越来越大,整个人似乎都嵌在了团团黑雾之中,突然他痛苦的呜咽一声,似乎是清明了一瞬,骤然松开了紧攥时越的手,猛的把他推开: “离我,远点,危险。” 时越被裴玄突然一推,跌坐在地上,手不小心按到了地面凸起的断木上,划出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沁了出来。 时越顾不得看伤口,一双桃花眼担忧的盯着裴玄。 怎么办? 该怎么办? 他不是妖,不知道现下如何是好,去找医师不仅会暴露裴玄的身份,而且人类的医师也无法医治妖。 就在时越飞快的动脑子想解决措施时,裴玄像是被什么蛊惑一样,直勾勾的看向时越。 时越被裴玄那种狩猎一般阴狠的眼神看的后背发凉。 裴玄此刻的眼神丝毫不像一个“人”,没有任何感情,像狮虎狩猎般,紧盯自己的猎物。 时越突然觉得情况不太妙,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被盯出来,于是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但是裴玄没有给时越逃跑的机会。 就在时越手要碰到门的一瞬间,裴玄从身后悄然而至,将他陡然按在门上,接着自己紧紧压在他身上,将时越困在了方寸之地。 “裴玄!” 时越骤然被压,看着面前裴玄的俊脸,拿手推搡着他,手上刚刚划伤的创口正在向外缓慢的滴落。 温热的血珠顺着手腕慢慢滑落,最终滴在了裴玄的手上。 裴玄猩红的瞳孔骤然一缩,鼻翼微动,巡着血腥味看向时越,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裴玄喉间动了动,像是被蛊惑了一样。 时越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 裴玄将他直接摁倒在了地上,时越想要反抗起身,但是他已经欺身而上,甚至用尾巴将时越圈了起来,像蟒蛇缠绕捕猎般,让时越无处可逃。 时越整个人都被紧紧的圈在裴玄怀里,而裴玄则是趴在他的脖颈间,慢慢嗅着,温热的呼吸引起一阵痒。《 》 22、暴走 时越心头剧跳:“裴玄……啊!” 话还未说完,脖子传来一阵剧痛。 裴玄竟一口咬在了时越的脖子上。 “唔……” 时越疼得浑身一颤,血液被吸食的眩晕感瞬间涌上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颈侧的肌肤被齿尖刺破,温热的血流进裴玄喉咙里。 时越的双手无力的推着裴玄,而压在他身上的力道重得惊人,八条狐尾还紧紧锁着他,让他无路可退,只能硬生生的承受着裴玄的撕咬。 “放开我……裴玄……疼……”时越又急又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我草,你个神经病……就算要咬,能不能轻点……” 不知过了多久,时越已经麻木了,不再挣扎,无力的躺在裴玄的八只大尾巴中。 血腥味渐渐散去,裴玄紧绷的身体蓦然放松,眼里慢慢清明起来,松开咬着时越肩膀的牙齿,齿尖离开时,还带着一股血色。 时越感觉他牵制自己的力量变小,于是慌忙逃离躲在了一旁大口喘气,脖子火辣辣的疼,时越不用想,就知道伤口会有多渗人。 裴玄茫然的抬起脸,猩红的眸子一点点变得平静,变成深沉的黑。 裴玄看着时越颈间的咬痕和手腕的青紫,和躲在远处,眼神瞬间无措和慌乱起来,连带着刚刚张牙舞爪的八只尾巴此刻也颤颤巍巍的耷拉在了地上。 “我……对不起……”裴玄张开嘴,声音沙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就晃了晃,整个人再次昏倒在地,没了意识。 狐耳和尾巴也迅速隐去,又成了往日的“裴侍卫”。 时越紧绷的心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恢复体力,颈侧的刺痛也渐渐缓和。 时越摸了摸伤口,总算停止了冒血。 他喘了口气,目光放在晕倒在地的裴玄。 褪去妖形后,他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没有半分白日里的刻薄和刚刚的疯狂,倒显出几分脆弱。 “真是欠你的……” 时越咬着牙站了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裴玄从地上拖到床上。 裴玄看着清瘦,实际身形高大,压得时越胳膊都在打颤。 安置完后,时越坐在榻边喘了半天粗气。 看着他那张脸时越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是何原因他发半天疯,现在又人畜无害可怜巴巴的晕过去,还得自己给他擦屁股。 还咬自己!疼死了! 上辈子还有这辈子,都不懂什么叫温柔吗! 越想越生气,时越忍不住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啪”的一声,极为清脆。 不过裴玄并没有醒过来,右侧的脸颊倒是慢慢浮现出一片红。 时越这才出了点气,心情好受许多,又定定看了他一会,暗自叹了口气,认命的帮他掖了掖被角。 毕竟是陪着自己涉的险,又因为自己中的毒。 时越见他满头是汗,额前碎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 他皱了皱眉头,然后找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在凉水中完全沾湿。 时越动作轻轻的,擦过裴玄汗湿的额头时,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却没醒。 时越静静的看着他,不可控的又想起了阿遥。 自己真的是只为了监视他,拉拢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他吗? 他明明说话那般刻薄,行为不羁,自己却三番五次的迁就于他。 时越心里很清楚,只不过是因为那张酷似阿遥的脸罢了。 总觉得他在自己身边,会生出一种阿遥还在的错觉。 虽然两个人的性格有着天差地别…… 折腾了大半夜,时越身心俱疲,困得眼睛都止不住打架,他本想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是看着床上的裴玄又放不下心,害怕他半夜再出现什么状况。 犹豫片刻,时越索性直接趴在裴玄床榻旁边,胳膊撑在床面上,就这么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时越被一阵打斗声吵醒,丁玲桄榔的,跟过年一样闹腾。 时越被打搅的又睡不成觉,窝了一肚子火气。 他起身想看看外面怎么回事,就听见门外传来阵阵嘶吼以及木板断裂的声音,整个客栈如油锅一般炸开。 时越的手还没有触碰到门,门就从外向里被迫撞开,两个满脸通红,眼神涣散的人冲了进来,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个还顺手拿起了板凳,就向对方头上抡,轰然一声,木凳的碎渣落了满地。 “?” 不是?这什么情况? 时越的困意猛的消失不见。 他缩在角落里,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名壮汉,生怕误伤自己。 这时,那位台前冷漠的小二也举着刀冲了进来加入了这场混战。 早上还冷着脸不说话的小二,此刻却宛如夜叉,头发散落在脸颊旁边,目露凶光,拿着刀不分你我的胡乱挥着。 除去小二,陆陆续续又来了很多人,看样子是上午在大厅吃饭的那几位客人。 可此刻皆是凶残至极,一群人在屋内扭打在一起,好不残忍。 他们看起来像失了心智,都极其狂躁,见了人就打。 时越躲在一旁,生怕被他们盯上,毕裴玄还没醒,若是他们突然扭头攻击自己,那可完蛋。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参与其中的小二被一名大汉狠狠的踹了出去,他如破风筝一般飞了出来,刚巧不巧,就落在时越的脚前。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 “……完了。” 这是时越心里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话。 那小二眼睛血红,死死的盯着时越。 时越心跳的越来越快,这眼神比刚刚裴玄吓人多了!! 小二猛的向时越飞扑过来,时越收敛神色,冷静的抬起胳膊按下袖箭机关,一根细小的箭矢便破空而出,正中小二左胸口。 小二瞬间倒地,身子抖了抖,最终断了气。 时越心里为裴玄竖了个大拇指,幸亏当时送了自己一个防身武器,要不然此刻自己怕是要遭殃。 时越这边的动静惊扰了旁边厮打的众人,他们一起回头楞楞的看着他,然后猛的全部冲了过来。 时越一边慌忙躲避着他们的攻击,一边拿着袖箭一发接一发的射出去。 很快,好几个狂人都倒地而亡。 但是其中一名汉子躲过了箭矢,挥起拳头直愣愣砸向他面门,时越侧身躲闪,后腰却撞到了床柱,疼得他闷哼一声。 眼看汉子的第二拳就要落下,他根本来不及招架,他再次抬手要射出袖箭,却欲哭无泪的发现: 箭矢没了。 天要亡我! 时越眼见着那狠厉的拳头将要打在自己脸上,他慌乱的只能喊:“裴玄!” 时越紧紧闭上眼,觉得这一拳能把自己高挺的鼻梁砸断,那自己可就要毁容了!! 不要啊!! 但是预想到的疼痛没有发生,几道沉重的□□砸在地面的声音响了起来,几秒过后归于平静。 “睁眼。” 时越慢慢睁开眼,看见裴玄一脸淡然的站在自己面前,时越紧绷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而那些叫嚣着的疯狂的人,竟然一瞬间全部被抹了脖子。 “你可算醒了!”时越道:“你怎么回事,我听见动静闯进来就看见你倒在地上,然后你还咬……” 声音戛然而止,时越似乎觉得他压自己还咬了自己这事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于是闭了嘴。 裴玄看着时越脖子上的咬痕,神色晦暗不明,他敛下神色,黑睫低垂:“抱歉,我没想到今日会发生这种事。” 其实连裴玄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感知到时越的血时,会有那么不可控的反应,虽然妖皆嗜血,但是裴玄从来没有对什么人的血会有如此反应,他甚至觉得血是肮脏的。 除了时越。 他的血对自己有致命的吸引力。 当时越的血滴在自己身上时,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沸腾滚烫了起来。 时越觉得这一晚上过得热闹极了,他疲惫的坐在这一会打斗唯一没有被祸及的凳子上。 “说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是因为毒素没有清理干净吗?需不需要找医师看看。” 裴玄埋着头,站在时越身前,声音闷闷的:“以前受伤导致体内妖力紊乱,每五个月妖力会暴走一次,这次可能是受了毒素的影响,导致时间提前了。”《 》 23、野狗 果然还是跟毒素有关,不过妖力暴走又是什么? “那你以前每三个月怎么度过的。”时越问。 “硬抗过去。” 裴玄之前每三个月暴走一次,他都会把自己锁在屋内,防止自己的妖形吓到别人因此被朝廷抓走。 时越想起刚进屋时,裴玄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样子,不禁有些难过。 这么难受,他以前都是硬抗吗? 时越喃喃道:“那我的血……” 裴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从没有这种情况。” 时越:“……好吧,那以后你暴走的时候先给我说一下,我离你远点。” 裴玄知道这是最正确的做法,但真当他这么说出口,像是忙着远离他一样,总觉得心里涩涩的,像被人紧攥了一下。 “是该离远点,别和我这个妖有太多关系。”于是裴玄心情变得不好,又开始怼天怼地起来。 “?” 小疯子病一好就又开始了。 他也没有表达这种意思吧? 时越不解的看向裴玄,但是裴玄已经站在一边背对着自己,而他的背影让时越无端看出了一种像被抛弃的“可怜”之感。 真是奇了怪了。 时越看着满地的尸体,这一晚是彻底睡不成了。 他不禁皱眉思考,这些人为何突然狂躁,失了心智,且打斗看起来力大无穷,而且这个症状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裴玄,你看他们像不像中了藤蔓的毒?” “像。” 莫三他们中毒迹象差不多也是如此,失去意识力大无穷,但是他们被毒侵染没一会就断气了。 而这些人白天分明都是好好的,难道这里有藤蔓?刚刚才中了毒? 但是那藤蔓明明是鹿台山的精怪,这里怎么会有呢? 看来这青州也有很多秘密...... 这一趟怕是难以过安稳了。 裴玄却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你是不是趁我不清醒打我了,我脸怎么这么疼。” “……” 发现的还挺快。 当时为了泄愤扇他一巴掌,还挺爽呢 时越看着他明显泛红的右侧脸颊干巴的笑了笑,然后一脸真诚的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估计是你不小心自己磕到哪儿了。” 裴玄没有证据,但总觉得这人表情怪怪的。 — 第二日,时越和裴玄离开了这座莫名其妙的客栈。 准备直接去慕府,但是经过城门口时,却看见了钟伯。 “哎呦可把您盼来了,二公子。” 时越扭过脸,看见来人后立马浮现笑意:“钟伯。” 钟伯是慕府的管家,时越小时候来,都是钟伯接待的。 慕府早些几日算好时越可能到达的时间,就派人一直在城门口等着,今日终于等到了。 时越的母亲名唤慕瑾,祖籍就是青州,而时越此行的目的,按亲戚算的上是慕瑾的外甥,便是他要结婚。 不过慕瑾去世多年,再加上青州距离京城过于遥远,两家来往已极其淡薄。 钟伯本以为时越会浩浩荡荡的来,却没想到他只带了一个随身侍卫,而且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像是经历了什么大风波。 “二公子,您这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吗?”钟伯问。 时越温声道:“的确是出了一些小插曲,我在来时路过了鹿台山。” 钟伯略微一思索便说:“城外是有座山,不过那山荒得很,平日极少有人去,听闻山上毒虫瘴气很多,莫不是二公子在山上遇见危险了?” 时越道:“山上有藤蔓精怪,其汁水有剧毒,我们来时遇上了。” 钟伯疑惑道:“我们从未听过山上还有这种毒物啊!” 也不算奇怪,毕竟如果不是裴玄这种大妖,普通人进去估计早死的没影了,既然活人出不来,里面有精怪的事也不会传出来了。 时越觉得此事客栈内发生的事情有关联,害怕打扫惊蛇:“那可能是我们太不巧了,小事情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慕府离城门不远,没几步路的功夫就走到了门口。 慕府门前已站着好几位穿衣打扮得体的男女,为首是一位两鬓略微斑白,但面容较好的女子,他便是时越母亲慕瑾的堂姐,名唤慕蓉,此次婚宴便是为他的儿子设的。 “哎呦这边是越儿吧!几年没见已经出落得这般俊俏了!”慕蓉见时越终于到来,立马热络的笑了起来。 慕蓉身后跟着的两个年轻人也立马上前见礼,那个年轻男人便是此次婚宴的主角温铭,他拱手道:“表弟舟车劳顿辛苦了,这是内子。” 身旁而立的女子微笑着福身。 慕蓉拉着时越的手介绍道:“这边是要嫁进来的新妇,名唤苏连月。” 时越一一颔首应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微笑。 裴玄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虚假模样,冷嗤一下,这时候倒显得乖得很。 众人见裴玄身姿挺拔,样貌俊丽,虽衣着朴素侍卫服,却难掩气度,倒也不敢怠慢。 连带着对裴玄都和颜悦色。 时越被慕蓉拉着手往府里引,一路上絮絮叨叨的问京城中的状况,又抱怨他母亲早逝后两家的疏远,语气里满是长辈的关切。 时越为数不多来青州的经历中,对慕蓉颇有好感,也许是母亲唯一的堂姐,有着与母亲相似的面容,时越心里很亲近这个姨母。 “姨母,若是你想我了便遣信送往京城,我有空就来看您。” “好孩子。”慕蓉一脸慈爱的看着时越。 时越幼时母亲便去世,父亲又是个年年在边关打仗不回来的,慕蓉很是心疼他,总觉得这孩子年少时少了很多应有的关爱。 慕府一片张灯结彩,青砖铺地的甬道干净整洁,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绣着红彤彤的喜字,处处透着婚宴将近的喜庆。 慕蓉注意到时越脖子上有一个颇为骇人的咬痕,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破洞,连忙皱眉问:“越儿,你路上遇见危险了?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咬痕的始作俑者裴玄听见这话也看向他的脖子。 伤口处已经停止流血,红红的一片点缀在时越白皙纤细的脖子上。 就行洁白的宣纸上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艳桃花。 裴玄觉得还挺好看,自己咬的挺有水平,牙口不错。 但是想起自己竟然会咬一个男人的脖子,他就觉得极其别扭。 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段时间又是掐他脸又是咬他脖子… 时越笑着安抚慕蓉的情绪:“没事的姨母,就是路上遇到了一只野狗,给他喂食的时候不小心被咬了一下。” 野狗裴玄:“?” 慕蓉骂道:“这畜生真不懂事!” 时越闻言狠狠点点头,还偷偷瞪裴玄一眼:“就是!很不懂事!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裴玄:“?” 慕蓉:“这种东西养不熟的,以后少摸,要不然还得被咬。” 时越点点头:“知道了姨母。” 慕蓉唤来一个小厮交待着说:“带这二位去客房,好生招待,再拿些金疮药送过去。” 说完又扭头对着时越道:“你舟车劳顿,先回去梳洗梳洗,再给伤口涂点药,不然容易变严重。” 时越向慕蓉行了一礼后,便跟着小厮离开了。 慕蓉一走,裴玄就走至时越身边,用凉凉的声音冷哼道:“野狗?” 时越决定当没听见。 “狼心狗肺?” 时越继续缩头乌龟。 “二公子好没道理。”裴玄作势伤心的垂下眉毛,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明明是保护你才受的伤,还被你骂成狗。” 时越瞪他一眼:“那我也没让你咬我。” 裴玄凤眸乌黑就这么看着良久才道:“以后不会了。” “这样最好。”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小厮在庭院中穿梭,却看见一群仆人抬着大缸正“哼哧哼哧”的走着。 时越脚步一顿有些好奇,便问小厮:“这缸里面装的什么?” 小厮道:“回二公子的话,是水。” “水?”时越疑惑的眯起眼:“青州不是依山傍水吗?府里不是有蓄水的水缸,为何要花钱买水。” 青州城内有一条河流,时越幼时来就记得这里大部分人家都会修缮水井或把一些水引至自己家中,没理由再额外买水。 小厮挠了挠头,解释道:“府里的水缸早不能用了,这几年不知为何,城内那条河流变的浊不堪,煮出来都带着土腥味,实在没法喝,后来城中来了一位商贾沈老板,他有净化水源的方法,且价钱公道,于是城里的人大部分都会买他的水。” 时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小时候还是好好的水,怎么这几年就变脏了呢? 且这些水是活水,一直在流动,就算一段时间是浑浊的,下雨涨潮过后也会重新变得清澈起来。 就这么思索着,一行人慢慢走到了寝屋前。 是一间极大的院落,本想着时越会带很多侍卫,为了方便时越行事,所以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却没想到之后裴玄一个侍卫。 时越挺满意的,房间大,没其他人打扰,乐得自在。 小厮说:“二公子,你先休息,我去给您拿药。” 时越笑着回:“麻烦了。”《 》 24、相约 时越推开门打量着房间的陈设,转头看见裴玄还站在庭院中,问道:“你还杵那儿干嘛?打算站一上午的岗?” 裴玄冷哼道:“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自是不能和小侯爷共处一室了。” “……” 这么记仇,不愧是你。 时越被他阴阳怪气的语调逗的没辙,笑了笑没说话。 小厮拿着金疮药走了过来递给时越:“二公子,这是药。” “谢了。” 时越打开盖子,看着里面米白色的膏状固体,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铜镜。 他迈步走过去,坐在了铜镜前。 时越指尖蘸取了一点乳白色膏体,先涂抹到了自己的手上,然后再看向镜中的自己,准备给脖子也涂一涂,否则伤口太骇人了。 可是裴玄那货偏偏咬在了右后方,镜中只能照到一部分,看不完全。 而且时越无法自己独立的涂抹药膏。 “裴玄,你过来!” 裴玄斜靠在门框上,闻言挑眉:“又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了?” “我看不见,帮我涂一下药。” 一边说着,时越害怕他不好操作,还把自己领口打开,向下使劲拽了拽,大半个肩膀和脖子都露了出来。 裴玄盯着他敞开的领口,白皙的脖颈线条在烛光下看得格外清晰,那道泛红的咬痕就落在颈侧下方,像朵突兀的红印。 他喉结动了动,慢吞吞走过去拿起瓷瓶,指尖刚沾上药,就被时越催促:“快点,磨磨蹭蹭的。” “二公子娇贵,我笨手笨脚怕弄疼了你。”裴玄嘴上不饶人,指尖慢慢贴在了他看起来格外脆弱的脖子上。 时越从铜镜中看着裴玄的动作,少年眉眼低垂,看起来认真极了,不似平常一副带刺的刻薄模样,倒显得乖巧听话,耳朵却泛着奇怪的红。 时越发现少年时期的裴玄特纯,平时一点身体触碰就脸红的不像话,还一脸高深莫测的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时越忍不住弯起嘴角,戏谑道:“涂个药而已,你脸红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裴玄的脸就更红了,他瞪着时越,像是炸毛的某种犬科:“胡说什么!” 时越丝毫不畏惧他威胁的眼神,继续说:“没有胡说,你的脸很红,热的还是害羞?” “涂个药你把衣领拉这么低让谁看!”裴玄嚷嚷着。 “?” 时越无辜的眨了眨眼,自己只是方便涂药,怎么倒被他说出来一种“勾引”的意思。 裴玄身上动作越来越快,最后涂完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把药膏往时越手里一塞,起身就要走。 “好了。” 时越看不见他涂成什么样,但总觉得他涂的有些过于潦草:“这么快?该不会为了报复我,没涂好吧。” “我才不会这么幼稚。”裴玄冷嗤一声,走到门口却又闷闷的提醒:“伤口别沾水。” 时越看他愈走愈远的身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九尾狐妖,别扭的还挺可爱。 “站着。” 裴玄脚步停了下来,一脸不耐的看向时越:“还有什么事?大小姐。” 时越笑了笑:“最后一件事,干完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裴玄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问:“什么惊喜?” “事情结束之后就高告诉你。”时越觉得裴玄比较好骗,所以决定给他先画个饼。 “好骗”的裴玄虽然面上一副不信、无所谓、我不稀罕的表情,但是身子却异常诚实的向时越身边歪了歪:“说吧,什么事。” 时越看着裴玄的小动作,了然的笑了笑,然后趴在他耳边悄悄交代…… _ 翌日,慕蓉唤了时越和自己一起用餐。 慕蓉拉着时越坐在自己身边,一下又一下的给时越夹菜。 时越看着自己落成小山一样的饭碗,哭笑不得:“姨母够了,我自己来,您好好吃吧。” 慕蓉当做没听见,自顾自的继续夹着:“我们府上种了些葡萄,这几日刚结果,甜着呢,一会让小厮给你摘点吃。” 然后又夹了一筷子笋给他:“笋是后山派人挖的鲜着呢,你多吃点,看着太清瘦了,也不知道文敬怎么养的你。” 时越笑着说:“没事的姨母,你吃好就行。” “我这把老骨头吃什么都一个味。”慕蓉性子颇为豪爽,与记忆中的母亲慕瑾像极了。 时越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无微不至的温暖,心下感动极了。 这时,门外的小厮跑了进来。 慕蓉佯装生气的瞥他一眼:“像什么样子,冒冒失失。” 小厮连忙过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慌乱:“回大夫人的话,后院装水的水缸,不知为何突然碎了,水都没了……” 时越不动声色的低头咬着菜,心里却暗暗盘算着。 看来裴玄得手了。 没错,昨日交代给裴玄的那件事,就是找时间把水缸砸了。 鹿台山莫名攻击人且有毒素的藤蔓、城中人狂躁力大无穷以及青州城内莫名变难喝的水,还有这位神奇的沈老板,肯定存在着不可说的关系。 他要探查清楚。 所以,抱歉了姨母,要牺牲一下你们家的水缸了,这样才能光明正大的去会会这个沈老板。 慕蓉放下手中的竹筷,皱眉道:“那水缸质量极其坚固,怎的突然碎了?” 小厮也面露不解:“小的也不知,刚刚去取水,就见三个水缸全部碎了……” 慕蓉半晌后回道:“罢了,左右是三缸水,再去买点便是了。” “是,小的这便去沈老板那里买水。” “等等。”时越适时出声,小厮和慕蓉的视线果然都看向了他。 “怎么了越儿?” “姨母,我对这位沈老板净化水源的方法很是好奇,所以想去看一看,不如买水这个工作交给我吧。” 这种小事慕蓉自然不会拒绝,闻言豪迈的点点头:“行,那我遣人帮你备马车。” 时越高兴的笑道:“多谢姨母。” 饭后,时越和裴玄坐着慕蓉准备的豪华马车向沈老板的店铺驶去。 时越又开启了发好人卡的剧情:“早上手脚不错啊,干得漂亮。” 裴玄正靠在车厢上闭眼假寐,听此眼都没睁:“小侯爷过誉了。” 时越道:“昨日答应你的事,我已经想好了做什么了。” 裴玄这才缓慢睁开眼睛,用淡淡的眼光看向他。 时越扬起唇角,拿着一把崭新的折扇扭了一个漂亮的扇花:“你知道一个月后是什么日子吗?” 裴玄狭长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时越:“什么?” 时越不再拐弯抹角:“是燎疳节。” 燎疳节是西北独有的一种传统节日,他们认为“疳”是一种病毒,是不祥的象征,会给人们带来灾难与痛苦,于是西北人们便会在这一天燃起火把,祭火神,办的越热闹来年越吉祥如意。 时越他们来的巧,正好即将赶上燎疳节。 时越小时候在青州经历过一次燎疳节,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现下青州城看起来凄凉了不少,但是街上已经有了即将过节的氛围。 裴玄眼眸漆黑,嘴角的笑容不上不下:“你觉得我会对这种感兴趣?” “如果你去,那天你的消费我全买单。”时越颇为豪气的说,但看了看他的表情,话音一转:“你若不想去也没事,我找其他人陪我。” 裴玄眼神暗了一点:“你答应我的事,却找别人陪你?” “你不是不感兴趣?” 裴玄冷笑:“我得确保二公子的安全,若是二公子出了什么事,侯爷岂不是又要对我实施鞭刑了。” 行行行,你说的都是对的。 时越点点头:“那好,到时候你与我一起。” 裴玄见他不再说找别人,这才满意的再次靠在车厢上闭眼假寐。 沈老板的店铺离慕府并不远,这一会功夫便到了。 马车在街口慢悠悠的停了下来,小厮站在外面朗声道:“二公子,沈记水铺到了!” 裴玄先长腿一迈跳下了马车,伸出手接时越。 刚做出这个动作时裴玄自己都惊了。 以前自己根本不屑于做这等行为,但无奈时越一直说什么这是侍卫该做的,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个没完,所以被迫每次都抬起手臂,让时越借力扶着,稳妥的从马车上文雅的走下来。 时越没想到裴玄现在竟然能主动搭手了,眉眼含了丝笑意,然后把左手稳稳的搭在裴玄的小臂上,右手拿着折扇,从马车上款款走了下来。 沈老板名唤沈宗耀,此刻已站在店铺门口等候了。 沈宗耀穿着藏青长衫,面膛白净,眼角带笑,看着比寻常商户多了几分书卷气。 “二位可是替慕府来买水的?在下沈宗耀,见过公子。” “沈老板客气了。”时越拱手笑道:“久闻沈老板有净水奇术,今日来见识一二。” 沈宗耀笑意盈盈:“不过是些糊口的小伎俩,怎当得‘奇术’二字?二位里面请,我这就带你们看看。” 水铺前院没有什么过于奇怪的装置,但是后院却大有乾坤。 水铺后院比前院大出三倍,此刻正放满了各种各样半人高的陶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