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不知道(重生)》 1、第 1 章 林又蓝从没想到,命运会跟她开这种玩笑。 上一秒她还在颁奖典礼的舞台上,刚握住出道以来最具分量的影后奖杯,下一秒就被吊顶坠落的巨大灯给砸了。 人生巅峰时刻就这么没了。 任谁听了都会男默女泪,她都准备到阎王那里报到了,一睁眼—— 抬头是泛旧的墙面,而非她那坐落在平城繁华地带的大平层豪宅。 空气中有苦浓的中药味在蔓延,逼得林又蓝皱起了眉,朦朦胧胧的视线中,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从房门外进来。 没等看清人,就听见了声音。 “……是,是,张老师说的我知道,蓝蓝马上就能好,我也知道比赛的重要,肯定不耽误!” “……好得差不多了……后天就能去!” 这声音…… 这语气…… 模糊的视线,一点点清晰。 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出现了。 她的妈妈,林晓慧。 是更年轻的林晓慧,比后来在医美机构精心保养的脸不同,面容虽年轻姣好,却有奔波生活的疲惫。 这是走马灯环节吗? 林又蓝心想。 也不对啊,都说走马灯环节是人临死前的事。 那么高那么重的吊顶灯砸在身上,她肯定凉透了。 而且,林又蓝怀疑,自己的人生走马灯中,主角竟然是林晓慧吗? “还知道醒啊?” 林晓慧朝她挥挥手中的座机听筒:“让你平时多穿多穿点,不听,这下好了吧,把自己搞感冒还发烧,差点人家张老师就把领舞换别人了!” “马上七岁的大孩子了,书桌还这么乱。” 她一边收拾旁边小书桌的书本,拉开抽屉,念叨的语气陡然高昂,从里头捏起一袋干脆面的包装袋:“林又蓝!又偷吃!我说了多少次了,啊?还想不想跳舞了?吃吃吃,就这么舍不得这些垃圾食品啊,胖成猪还怎么跳舞?说了多少遍就是不听!” “……辣条!?林又蓝!” “要不是你发烧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对,你哪来的钱?” 林晓慧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收拾。 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她不耐的语气糅在一起,炎炎盛夏似乎连空气中的潮热都更加难以忍受了。 床上的小脸皱了皱。 “……” 林又蓝这会儿巴不得自己死透了。 林晓慧絮絮叨叨半天,离开房间了。 林又蓝终于有了点心情,分析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林晓慧说马上七岁的大孩子了。 她抬起手。 小小的,还带着婴儿肥,不是后来修长漂亮的十指。 狭窄的房间,墙壁上挂着上个世纪常见的挂历,很大一张,陈旧的桌椅,桌上的台灯贴着电视剧贴纸…… 她以为老家的许多记忆都模糊了,现在一看才惊觉,比她以为的记得清楚。 搞什么啊? 小女孩脸气得皱巴巴的,小手老气横秋地“啪一下”拍上额头。 她怎么这么惨啊?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都不等她体验一下当影后什么感觉,看看热搜上夸她的小作文,就这么死了。 还回到了啥也干不了的年纪,除了跳舞就是跳舞,被她妈狠狠压在五指山下,暗无天日,这不能吃,那不能干,全无别的小孩子感受过的童年。 让她照以前的路再活一遍,她宁愿现在就去死! 七岁的小女孩紧紧握拳,气得小嘴嘟得高高的。 - 清晨,床头闹钟准时响起,被窝外的小手抬起来,准确地按下。 暑假不用去学校,但还有舞蹈班要去上。 同一时间,房门响起叩门声。 “快点啊,别赖床,饭在桌上了。” 林又蓝有气无力地回:“知道了。” 她独自洗漱完,到了桌边,林晓慧已经出门了。 桌上是一杯热牛奶和两个浸在冷水碗中的鸡蛋。 ——一如上辈子的每一个早晨。 “唉。” 林又蓝就这么重生了,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舞蹈班休息的时间,身穿舞蹈服的小女生叽叽喳喳地聊天。 林又蓝一个人站在能望向马路的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流不说话。 “蓝蓝,蓝蓝,你怎么啦?” 同一个舞蹈班的赵樱子问。 她站在林又蓝旁边,好奇了好一会儿啦。 林又蓝和赵樱子个子差不多,小小的,此时露出一个自认成年人的无奈微笑:“我在思考人生。” 赵樱子大大的眼睛一下就圆了:“人生……?” 别说思考人生了,六七岁的小孩,连什么是人生都还没搞明白呢。 林又蓝沉沉点头,又望回楼下,“老气横秋”地叹气。 为什么会回到小时候呢? 不是没看过重生类的小说。 曾经拍过一部剧,为了更好地理解故事和人物,她补了一下小说,女主上一世遭受了巨大不公,重生妥妥的复仇女神,上一世被夺走的悉数拿回来。 可是林又蓝上一世的人生…… 讲道理,那是相当顺风顺水。 青春期参加全国舞蹈比赛出名,因此签了公司,艺考时被人拍照发上网,得到“最美艺考生”称号,大二出道第一部剧就是女主。 一路当主角到拿下影后荣誉,除了死得憋屈一点,没什么遗憾的。 重来一次搞不好都没这么好运哦。 要重生怎么不重生到领奖前一刻,她一定往旁边站一点。 重生到大学也不是不行,当时妄图潜规则自己的老男人,能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 偏偏重生到七岁,因没有爸爸招来的闲话,又因妈妈管束严格而压抑的七岁。 “唉。” 林又蓝再度叹气:“人生啊……” 赵樱子小小的心灵大受震撼,心想回去一定要问问妈妈什么是思考人生。 这天晚上,林又蓝在看电视,她现在是个大人了,当然不爱看动画片。 小小的电视上,浓情蜜意的偶像剧,她就很喜欢。 忽然,电视闪了一下黑了。 “……才多大都敢看这些了?!” 我31了! 林又蓝心里接了一句,回头。 林晓慧握着遥控器,站在身后。 “……” 烦。 因为从小跳舞的关系,很早就被林晓慧管得特别严格,林又蓝的叛逆期比其他孩子更早。 更别提现在的她不是纯粹的小孩子了! 林晓慧扭脸,朝小卧室一昂下巴。 林又蓝:“……” 总之这一晚睡前,林又蓝抱着被子,小脸狠狠埋进去。 重生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第二天,林又蓝醒来后坐在餐桌前。 面前还是老三样,俩水煮蛋和一杯牛奶。 林晓慧在旁边整理一个袋子和背篓。 又把包里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一些放小包,剩下的塞进衣服里。 她们住在小县城临江,只有一个东方商场,里面东西卖得不便宜。 附近乡镇的东西便宜多了,所以每个月固定三天,各个商贩就会来到小镇宽阔的地方聚集卖货,这叫赶场。 东西又多又便宜。 学跳舞费钱,每当隔壁小镇赶场,林晓慧有空都会去看看,能省一点是一点。 “妈妈,别去赶场了。” 林又蓝在很小的年纪和林晓慧去过一次,小小的脑袋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人挤人,又吵又闹,她很不喜欢。 后来林晓慧让她去,林又蓝就赖着不去,说要在家里练基本功。 这会儿,她看着林晓慧,一本正经地说:“等我十几岁了就能赚钱了,以后我们会很有钱的,我会当明星。” 林晓慧被逗笑:“嗤,还明星呢?你比我还敢想,你能去省里剧院当舞蹈演员我就烧高香了!” 林又蓝:“……” 好难啊,明明是大实话,她妈妈就是不信呢。 她不喜欢拥挤又忙碌的赶场,重来一世,也没法像上辈子真小孩那样,对妈妈的辛苦视若无睹。 心底叹口气,她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赶场吧,妈妈。” 林晓慧惊奇了:“你不是每次都说不想去吗?” 正值暑假的尾声,八月末的天,热到不行。 小县城的公交,没有空调,窗户半开,潮热的空气直往面上吹,黏腻腻的感觉很不好受。 上辈子养尊处优已久的林又蓝,回来也有小半月了,还没能习惯。 公交在闷热的空气中,摇摇晃晃地开到了菩江镇。 是一个坐落在山脚下的小镇,山清水秀。 林又蓝跟着妈妈下车,迎面便是清爽的风拂上脸来。 她高兴地想,比临江市凉快多了呀。 赶场的人比林又蓝童年记忆还要多。 甚至……不恰当的对比一下,比起上辈子她去捧场圈内好友的演唱会,也不遑多让。 除了蔬菜瓜果、鸡鸭鱼类,还有木匠面前摆着做的各种家具,林又蓝还看见一个手握剪刀的师傅,面前摆一张椅子,身旁竖起一块字体歪斜的牌子: 理发两元一个。 眼前的一切离上一世的林又蓝太遥远,此刻近在眼前,满满的都是陌生感。 林又蓝不禁好奇地东张西望,还没看上多久,就被林晓慧拉到了一个猪肉摊子前。 她一边用目光挑案板上的猪肉,一边教女儿:“好生跟着我,别乱跑,被人卖了我都没地方找你!” 熟悉感回来了。 几乎每次在人多的地方,林晓慧都会说这话。 林又蓝撇撇嘴角,百无聊赖地看看四周。 旁边是个杀鸡的摊子,一大锅用来烫鸡毛的东西,黑糊糊的,味道焦臭焦臭的。 林又蓝挪动小碎步,往猪肉摊子这边站了一点点。 男摊贩在案板前手起刀落,切肉剁肉。 他的身旁,个子仅仅高过案板一个小脑袋的小女孩,在摊子和身后的大箱子之间往返。 买肉的人很多,摊子上不一会儿就出现好些空位,小女孩就把箱子里抱出来的猪肉,放在空位上。 小女孩头发乌黑,头发短短的,刚到耳下,两边脸颊有垂落的几缕发丝因汗水黏在小脸上。 此刻,小女孩又将和自己上身差不多大的一大块猪后腿,放在案板上,刚喘气,男人就开始催:“麻利点,人越来越多了哈,再来一只猪腿。” 小女孩转身又去后面的大箱子里找了。 赶场的大多都趁时间早来挑肉,晚了就没多少好地方了。 一人一句。 “我要十斤里脊。” “十二个猪脚。” …… 林晓慧也说:“五斤五花肉,五斤后腿肉哈。” 男人点头,朝后面喊:“再拿点猪脚和里脊过来!” 小女孩一直没歇过,在案板和大箱子之间不断往返。 很快,一整张小脸就汗津津的了。 林晓慧低头,拉近林又蓝,小声跟她讲:“你看人家小女孩还要帮家里做事,你天天就是享福。你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才不呢!!! 林又蓝心中当即反驳,她可不觉得她可怜。 她直直盯着眼前的小女孩。 乌黑的眼睛、鼻尖的小痣。 再到后颈上一小块粉红胎记,不能再确定了—— 这就是那个日后渣了自己,最后遁到国外的前任! 林又蓝还记得,当初偶然发现渣前任和自己一个省,很惊讶,问起她,渣前任却缄默不提。 好家伙,不仅是一个省,原来还离得这么近! 她几乎是等比例长大,林又蓝看着她,仿佛再一次看见那个叫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家伙。 出现了! 上一世人生赢家的最大败笔! 哪怕眼前是张小女孩的脸,别说见她干点苦力活,哪怕是看见她更惨,林又蓝也能在旁边鼓掌叫好! 小女孩又在怀里抱了一大堆肉,转过身来,脚步趔趄了下,“咚”地一声摔趴下去。肉全飞了出去,正好落进旁边给鸡烫掉皮毛的黑糊糊大锅中。 刺啦一声,白烟冒起,猪肉外面那层全熟了。 林晓慧有点心疼:“哎这……” 小小的身影趴在脏兮兮的地上,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眼案板前的男人,男人将手上的刀“咔”一声卡进案板,指着她骂骂咧咧,好多词林又蓝听都没听过。 小女孩眼眶包着泪,爬了起来,膝盖磨出一块血痕,手肘和手掌破皮流血,混着地上的泥水,狼狈不堪。 地上还有一块里脊,她小心翼翼捡起,怯生生递给男人。 肉摊子前等的男人立马出声:“这块里脊我不要哈,换一块。” “啪”的一声,瞬间在小女孩白嫩的脸颊留下微红掌印。 男人语气嫌恶:“赔钱货!”《 》 2、第 2 章 林又蓝和苏澄相识在a大。 那一年林又蓝的新剧爆火,她人气高涨,受邀去参加a大的迎新晚会。 表演结束,林又蓝让助理和司机先回去,自己换了衣服,戴上口罩和鸭舌帽,一个人在校园里溜达。 林又蓝十几岁出道,从此生活在聚光灯下。 独自到处溜达,是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她很喜欢默默待在热闹之中无人关注自己的隐秘快乐。 今晚是一年一度的迎新晚会,非常热闹,但a大的教学楼依然灯火通明。 这是林又蓝第一次来a大,以往只在新闻上偶尔见到,她所在新闻板块与a大从没有出现在同一页。 走到图书馆下时,高高的阶梯上正有三两背着书包出来的学生。 离迎新晚会的地方越来越远,热闹与喧嚣也不再传来。 夜色中的a大很安静,偶尔响起的来自学生的脚步声,似乎连风声也隐约可闻。 天幕落向地面的一缕月辉,清清冷冷。 林又蓝握着刚买的奶茶,站在台阶下,仰头望了望夜色下明亮如月的大楼。 正在心里感叹顶级学府的好苗子真是符合刻板印象的勤奋刻苦。 站在台阶下看了足足两分钟,她吸了口奶茶,终于转身。 偏巧撞上了图书馆门口雕塑转角而来的一个身影。 “抱歉。” 很干净的声音。 像是空山中,流水潺潺的山涧,偶尔有小石子滚落又沉入溪水之中。 清越,集中。 果然好学校的好苗子就是不一样。 声音也这么好听。 林又蓝又感叹上了。 下一秒就感叹不出来了。 握奶茶的那只手受惊,略微用力,从吸管里喷出的奶茶,正正巧巧喷上了口罩上的鼻梁。 顺着笔直的鼻梁,打湿了口罩,白色口罩瞬间有了滑稽的一道奶茶色污渍。 这还没完,奶茶顺着口罩滴落,领口也不干净了。 “没关系”三个字已到唇边,林又蓝忍了忍。 衣服不要紧,但助理和司机这会儿可能已经到家了,林又蓝一想到自己要顶着这张脏脏的口罩和衣服回家。 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双漂亮眼睛冷冷抬起,透出不怎么高兴的视线。 ——尤其对方还需要林又蓝抬眸才能对视时。 夜风微冷,高悬的月光也清冷。 眼前人身量修长,白衫,浅色牛仔裤,和一双同声音一样干净的眼睛。 杏眼秀气,目光清清淡淡、有些冷,微扬眼尾的暧昧弧度生生添上一分引而不发的媚。 又让周身清冷的气质压住了。 真是一双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眼睛! 林又蓝猝不及防被惊艳了。 眼前的女孩起初同样一怔,转瞬恢复过来,垂眼扫了扫。 掏出一张卡:“今天只带了饭卡出门,外套给我吧,我拿去洗衣房洗干净了送还给你。” 林又蓝盯着那张卡,眨了眨眼睛。 舞台妆浓郁的眼影,卷翘的浓密睫毛,在月色下似翩跹的塞浦路斯闪蝶,魅惑的蓝与闪光交织。 可林又蓝并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她眼里只有对方的模样。 她鬼使神差地说:“我加你微信吧。” 女孩微愣:“我没有微信,只有q|q。” “那注册一个。” 林又蓝念了自己的微信号,见对面没动作,一挑眉:“怎么不记,你想赖账?” “我已经记住了。” 林又蓝:“……” 她的微信号好长好长一串的。 “我叫苏澄。” 女孩顿了顿:“生物2班。” 遇见苏澄之前,林又蓝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 她只知道,自己完全控制不住地想那个叫苏澄的女孩。 拍戏休息时,别人或放松或聊天,林又蓝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出神:苏澄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参加饭局,满桌佳肴,一向吃货的她品不出什么滋味,只有懊恼:上回去a大应该去尝尝食堂的。 回来后她查了许多资料,听说a大的食堂在大学里算很不错的。 上综艺前的休息室中,林又蓝兴致来了,也要给苏澄发消息:【你在上课吗,什么课?】 苏澄有些寡言,消息回得也慢。 林又蓝不知道,一个大学生怎么就比她一个明星还要忙? 即便知道林又蓝是谁后,也没表现出多大的不同,只是一声—— “知道了。” 但这不妨碍她用一件被奶茶弄脏的衣服作由头,反复去找苏澄说话。 还编出瞎话来,说接的新剧主角是学霸,她需要从苏澄这里采集素材,问学霸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不懂你们的生活,怎么能将人物演好呢?没有足够的素材,人物就落不了地你明白吗?” 林又蓝特地发的语音,语气生动到仿佛人就在眼前:“人物毁了,剧也就毁了,不仅是我,一部剧那么多工作人员的心血全白费了,你忍心吗?” 理直气壮得好像苏澄不帮忙,这责任全在她身上似的。 还好苏澄在学习上很厉害,但娱乐圈相关知识少得可怜,压根不懂所谓人设落地是编剧团队的事情。 演员的理解和表现形式是另一个维度。 当初林又蓝就这么一头栽进了苏澄的坑。 毫无道理。 她已忘了两人第一次接吻是谁先靠近的谁,又是谁先开始的。 对于那天的记忆只有太阳明艳艳的,令人目眩,她闭上眼睛,鼻息唇舌间只有苏澄的气息。 干净的,清新的。 也许故事一开始她的主动便昭示了后来的结局。 苏澄看上去高冷孤僻,实际上也确实是的。 但在林又蓝的所有小脾气和公主病面前,苏澄展现出了极大的包容。怎么作怎么闹也不会真的生气。 很久之后,林又蓝回想,才觉得那未必是包容,或许只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冷漠罢了。 她激不起她的半分波澜。 所以谈了三年恋爱,苏澄要出国读博,无论林又蓝如何抗议,她也不为所动。 林又蓝甚至想过妥协,反正她不缺钱,苏澄常常回来,或许异国也不是那么难捱。 这次冷战比以往加起来还要漫长。 长到林又蓝坐不住了。 她乔装打扮,找去a大打听苏澄下落。 “她这学期跟学校项目出国了啊。” 那一天日光正盛,同样令人目眩。 “咦?”那人紧盯着她,语气变了:“你……” 林又蓝飞快拉低帽檐,踩着悬浮的步伐仓皇而逃。 那天回去,林又蓝烧了一天一夜。 好了之后,她再不提苏澄,演艺生涯越发顺利,一路拿奖到手软,风光无限。 人人都说,事业批粉上林又蓝是最省心的,完全不担心恋情塌房。 不为人知的角落,只有一直跟在身边的助理小路才知—— 林又蓝也曾奋不顾身过。 三年的恋爱,仿佛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发烧。 只是现在醒了。 - 日头依然毒辣。 闷热的天也不影响镇上人赶场的热情。 林晓慧带来的筐不多时便满了大半。 林又蓝木讷地被林晓慧牵着,经过一个接一个摊位和铺面。 “行行行,就二十八块。” “好。” 砍价成功,林晓慧给钱的空档,林又蓝忽然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 “你干什么去啊——”林晓慧在身后惊叫。 赶场的人实在多,就没有一条通畅的路。 好在现在身体很小,她如一尾鱼在高矮胖瘦的人群之间灵活穿梭,可她不熟悉这里的路,绕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又一次站在猪肉摊前。 小女孩还在。 衣服脏兮兮的没换,一双小手洗净了,依然在案板与大箱子之间搬肉。 脸上的掌印红得比之前明显,她脸小,一点点肿胀也看得明晰。 走动时,膝盖处一片脏污中,血痕在明朗的日光下血色正艳。 林又蓝牢牢盯着那一抹血色。 咬咬唇,从旁绕进去抓起小女孩的手就往外冲。 正在划肉的男人惊叫:“搞啥子!你搞啥子!” 他握着大块的肉,摊上大把的肉,身后箱子里有更多的肉,叫归叫,脚步一丁点没动。 身后似乎还有别的叫闹声,好像在叫她们,林又蓝头也不回,发丝在空中翻飞。 烈阳照着小小的两个身影。 她抓着小女孩的手,以自己没意识到的力气紧紧抓着。 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 上一辈子更大的场面都见过,死也死得轰轰烈烈,必定头版头条。 林又蓝从来没想过与苏澄再见是这样的场景。 她恨苏澄,太恨了。 恨意最盛的时候,她想过日后两人再见,如何用言语狠狠奚落,她越好,便能说明苏澄当初的决定错得多离谱。 或者上节目时被问起感情经历时,阴阳怪气一番,还能落一个被辜负的多情人印象卖卖惨。 ……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脑子里的念头却是丰富至极。 那么多假想中,唯独没想到重生这一遭。 见到小小苏澄受欺凌的小白菜模样,还有她从没见过的苏澄的眼泪…… 胡思乱想之间,问到了卫生所在哪,转眼林又蓝便站在小女孩旁边,护士正在给小女孩处理伤口。 林又蓝自小怕疼,有些不敢直视血淋淋的伤口。 护士又是上酒精又是用镊子,看得林又蓝觉得自己膝盖似乎跟着一跳一跳地疼。 小女孩抿到唇色发白,一声不吭。 护士用镊子从伤口深处夹起一块小小的石子,丢进旁边托盘。 “幸好来了,这个不弄出来,伤口愈合了也能看到一个黑印子。”护士说。 林又蓝微吸了吸气。 苏澄的膝盖就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深嵌在肉里,她以为是一颗位置偏深的痣。 有一回躺苏澄腿上,她轻轻摩挲朦胧的小黑痣。 笑着说这颗痣真害羞,长这么深。 苏澄淡淡笑着嗯了声。 “好坚强哦。”护士裹上纱布,摸摸小女孩的头。 “好多哥哥姐姐都怕酒精呢,这几天这里不能碰水哦,结痂了可以哈。” 她端起托盘,对旁边的林又蓝昂了昂下巴:“姐姐去那边交钱就行啦。” 两个小女孩一起来的。 微高半头的女孩在旁边紧张兮兮,一副担心的样子,护士自然将林又蓝当成姐姐。 林又蓝:“……啊。” 什么胡思乱想都没了,这才是十万火急! 逞能的英雄没有钱。 小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试图想起林晓慧的号码,完全没印象。 都有备注的呀,她才重生回来半个来月,毫无用到电话的机会。 林又蓝焦急想办法的时候,小女孩还是看着她。 两双清澈的大眼睛相对。 林又蓝憋了半天,小声:“……你有没有钱啊?” 小女孩摇摇头。 她看着她,小脸上被扇的掌印还微微红着,大眼睛黑白分明。 一副乖巧到极致,听之任之的小白菜样。 ——与回忆中冷情冷性的模样相去甚远。 林又蓝看着mini澄,忽然顽劣一笑。 “我拉你你就跟我跑。”她说:“你也不怕我是人贩子啊?” 小女孩微愣,无措地摇摇头。 她垂下脑袋,两只小小秀气的手仍带着肉沫子油脂,黏黏腻腻,也不怎么好闻。 村里的小孩没少因这个笑她。 就连在家中,偶尔不小心碰到弟弟,妈妈也会飞快将弟弟抱起,转头对她发问:“你手洗干净了吗?” 可眼前的姐姐,看不也看牵上她的手。 沾满油脂的脏手。 她盯着地面,心想: 哪怕姐姐是大人口中的人贩子,她也愿意跟着走的。《 》 3、第 3 章 林晓慧找到卫生所来的时候,不出所料,林又蓝挨了一顿骂。 “你那么能跑,咋不去参加奥运会啊?我看下一个刘翔就是你哦!” 林晓慧语气不好,脸色也不好。 女儿忽然跑没了,急得她连背篓也没拿,一路问人,又是比划又是形容的,才找到卫生所来。 找到女儿刚说上两句话,就被护士告知要付钱。 林晓慧黑着脸,一边掏钱,一边嘴上没停。 “我看你哪是我女儿,简直是我仙人!” 她眼神好,一下看见林又蓝的手腻乎乎的,抓起来立刻眉心皱得死紧:“手在哪里搞这么脏的?” 问了护士哪里有洗手的地方,拉着林又蓝就去了,依然一边洗一边数落。 洗完手,拿随身带的帕子给女儿擦手时,才察觉她身边跟了个小女孩。 衣服脏兮兮的,小脸也可怜巴巴的。 “你是哪家孩子啊?” 刚问出口,林晓慧就想起来了。 那个猪肉摊的倒霉小女娃,想忘都难。 她声音小小:“阿……姨,我叫……黄澄。” 林晓慧:“哦。” 林又蓝:“……黄澄???” 黄澄小脸神情惶惑不安,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抿抿唇,又点头,小声:“嗯。” 林晓慧拉起她的手到水龙头下,打肥皂。 瞥了女儿一眼:“你今天怪得很。” 林又蓝顾不上应她,满脑子问号。 怎么姓黄? 莫非搞错了? 林晓慧带黄澄回猪肉摊的路上,林又蓝跟在旁边,时不时偏头看她。 看得黄澄局促不安。 到了猪肉摊,母女俩被猪肉老板好一顿骂,林晓慧千说万说,又多买好些肉,终于带着林又蓝离开。 等公交的档口,林晓慧一直忍着的火终于发出来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旁边人纷纷侧目。 林又蓝忍不住反驳:“我明明是做好事!” ……虽然实非本愿。 公交车徐徐停下,林晓慧抬脚前回头翻个白眼: “反正这个月零花钱都别想了!” 怎么这样啊? 这个月才过了一周……! 大明星重生了,也要为飞走的每日两块钱痛心疾首。 遇到苏澄就没好事! 管她姓苏姓黄,新仇旧恨再记一笔! 林又蓝忿忿在旁边坐下。 恨不得给冲动的自己“梆梆”两拳。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脑海里都是白日小女孩鼻尖上的小痣,与后颈的淡淡粉色胎记。 那可是胎记啊! 撞一个鼻尖痣和膝盖伤就算了,胎记也能撞的得是什么概率! 再想想,再想想。 肯定还有别的什么。 林又蓝认真回忆。 啊! 苏澄后背有两个很漂亮的腰窝,林又蓝爱极了,努力健身也没练出来。 不过这么小的小豆丁……能有腰窝这个东西么? 啊! 苏澄的发旋靠左边的,她埋下脸时,林又蓝总是盯着那个发旋看。 可惜白天没留意小女孩的发旋偏向哪边…… 啊! 苏澄的十指有八指是斗纹,老话说斗纹越多智商越高。 当时林又蓝细细对比苏澄与自己的斗纹个数,笑着说老话也不是全然不可信的嘛。 还有—— “砰。” 林又蓝忽然用力捶向床,发出闷闷的声响。 好生气好生气! 怎么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太没用了吧林又蓝! 她怒而翻身,狠狠抱着被子。 争点气啊林又蓝。 莫名其妙的重生,意料之外的重逢。 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件事—— 老天爷给了自己的宠儿一个释然的机会。 要如何释然渣前任给自己的伤害? 夜色中,林又蓝悄悄翘起唇角。 当然是,把自己受到的伤害一点一点、全部还回去啦! 哼哼。 - 这一晚对于黄澄同样难捱。 从赶场的镇上回家的路上,因为白天的事情,爸爸黄有才一直在骂她,从那块被烫熟没卖出去的肉,到后来被人拉走,两个事翻来覆去地骂。 她一如既往,一声不吭。 骂到后来,黄有才大概是觉得她也不还嘴,一个人骂没什么意思,直到回了村里的家,媳妇张秀芬将特地留出来的饭菜热了,端上桌来。 黄有才就着酒吃了几口菜,筷子往院门口的推车一指:“箱子里还剩一块肉,被她烫熟了,明天我们自己吃。” 张秀芬问:“她咋搞的?” 黄有才冷哼:“你问她!” 黄澄不出声。 黄有才又冷笑:“呵呵,还有脸吃饭,不光是这个,今天这娃差点就丢了。” 张秀芬一惊:“咋回事?” 有了听众,黄有才讲起来比回来的路上更绘声绘色:“我一摊子肉在那摆起,来了个女娃,拉起她就跑,我喊都喊不赢!直接跑没了,要不是那女娃的妈把人带回来,我们就白养咯你晓得不?” 张秀芬脸色微变,看向旁边。 黄澄安安静静,筷子也不夹肉,只吃眼前这碟空心菜。 “你跟人家认识啊?”她问。 黄澄摇摇头。 “认不到还跟别人跑?!”张秀芬音调陡然高昂。 黄澄抿紧唇,握着筷子不动。 又来了。 张秀芬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撇撇嘴,不耐烦地说:“等你爸吃完把碗洗了,洗洁精倒多少我教过你,还像上次倒那么多我要冒火的哈。洗完了跟我说一声。” 黄澄乖乖点头:“嗯。” 农村的夜很静,没有镇上那么热闹。 不到八点,田野里便只有附近几个院子还亮着灯。 黄澄蹲在厨房门外,靠近院墙,有一个大白炽灯照着。 偏暖的光下,一只硕大的不锈钢盆,旁边一个小小身影。 她一只碗一只碗,慢慢洗,两只手还小,碗对于她而言很大,要两只手才拿得稳。 前院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和弟弟跑跳玩闹的声音。 黄有才也在笑,笑声爽朗,仿佛一路回家都在生气的那个人不是他。 其实今天赶场生意很不错。 黄澄还小,不懂怎么算,但她看的出来,箱子里剩的多,爸爸脸色就不太好看,剩的少,他就很高兴。 今天除了那块表皮烫熟的肉,其余的都卖光了。 洗碗是刚会的,不太熟练,黄澄洗了好一会儿,才将碗碟筷子洗净,挨个叠放好,放在架子上。 前院已经没什么动静,弟弟的闹腾声也没了,应该是奶奶哄弟弟去睡觉了。 她上二楼,到了爸爸妈妈卧室门口,想跟妈妈说一声碗洗完了。 “……洋洋这就要三岁了,户口还没上,我怎么去找幼儿园嘛。” 女人的声音低低隔着门传来,语气抱怨。 男人声音闷闷的:“我想想办法,哪天去镇上找点关系。” “找关系找关系,每回都这么说,哪回真找到了关系?” 女声急了:“超生的罚款你交得起吗?不知道卖好多肉才找的回来哦。” 里头安静了几秒。 “今天的事也看出来了,这个女儿养不熟的……” 房门外,抬起敲门的小手缓缓收回。 黄澄匆匆回到一楼,她的房间在粮食房旁边。 房间小小的,粮食房里有点谷子的味道飘来,住久了也不觉得有味,今晚这股味道忽然存在感极强,她闭上眼睛许久也没睡着。 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荡。 他们讲的事情她还不明白,但直觉与自己有关,而且听语气似乎……不好。 五岁的年纪在大人眼中,什么也不懂,即便当着面说什么也无所谓。 可她听不懂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听得懂语气的。 黄澄心里突突的直跳。 不安的情绪在小小的身体中蔓延,没来由的,她想到白天的姐姐和阿姨。 她们都好好看。 她们都不嫌弃她脏。 阿姨还给她洗手。 妈妈从来没给她洗过手。 夜很深了,黄澄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赶场第二天,黄有才都会去打牌,奶奶在家带弟弟,张秀芬就在田里除除杂草。 盛夏时节,就怕病虫。 今天很热,张秀芬特地等到日头快落时才出门,到了才发现忘拿除草剂。 “澄澄,回去拿除草剂,上回我教过你认的,那个袋子还记得吧?” 黄澄点头:“记得。” “我在树下等你啊。” 张秀芬满意笑笑,不得不说,这女儿虽然性子不讨喜,但教什么一学就会。 挺省事。 黄澄转身就跑了起来。 她家的田离家远,她跑得很快,穿过一条小路时,一脚踩在一摞落叶上,却失重跌进了坑里。 与此同时头顶响起一片笑声。 “哈哈哈哈!是你啊?是黄澄!黄澄诶!” 第一个蹲在坑边的男孩转头招呼同伴。 另外两个脑袋也凑了过来,嘻嘻哈哈的叫:“黄澄,黄澄,这回轮到你求我了啊。” 跌进坑里,屁股和脚踝痛得不得了。 黄澄生生忍着,抬起脸,逆光看不清他们的脸,听声音也认出是哪几个。 “黄照,黄鑫,黄小民!等我出去,还让你们求我!” 坑里的黄澄逆着光,看不清他们。 他们却能将黄澄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万一她真爬上来了…… 黄澄搞不好真能哦? 三个男孩面面相觑,说跑就跑。 等脚步声远去,黄澄看了看自己掉的坑。 不,或者叫洞更合适,将小小的她完全遮住。 以前也不是没掉过坑,村里孩子整人玩闹的把戏就那么几样。 但这个坑有点难,她踩了几个壁上的石块都摇摇晃晃的,爬不出去。 眼看坑外的天光越来越暗,黄澄有点着急,小脸汗津津的。 是热的,也是急出来的。 她还有点害怕。 如果爸爸妈妈找不到她要怎么办? - 公交车依然摇摇晃晃。 林又蓝再次坐在去菩江镇的32路上。 林晓慧今天去省城进货。 天赐良机! 林又蓝昨晚纠结那么久,决定直接找到小女孩再确认下。 菩江镇每次赶场卖猪肉的就那么几户人家,问了几个人,了解到姓黄的只有一家,这也太好找了。 “你是哪家的娃娃,要不要叔叔带你一起去?” “好”字已经到了嘴边,林又蓝硬生生忍下了。 现在可不是出行都有保镖助理的明星。 念头一转—— 下一刻,坐在派出所警车上的林又蓝,迎着窗外的热风微笑。 嘿嘿,警察叔叔就是好! 黄家村虽是个村子,但面积一点儿不小。 乡下住得松散,警察行驶在田间时,林又蓝开始觉得在偌大的田间找一个小女孩可能也不容易。 警车开到村委会,林又蓝下车前乖巧地笑:“谢谢警察叔叔!” 目送警车离开,开始对着小道旁空旷的田野犯难—— 这可怎么找呀? 乡间小路不像镇上的街道总有行人,安安静静的,只有滋滋蝉鸣。 她走了一会儿,汗就出来了。 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一边碎碎念:“回去一定要买个防晒霜,人都要被烤化了……” 这里不熟悉,又安静,她不敢贸然敲门去问。 万一被人拐进院子呢? 林又蓝看央视节目不少,多年后的寻亲节目很火,狠狠赚了她许多眼泪。 漫无目的晃悠了会儿,前面忽然跑来三个小孩,看上去都很小,不如林又蓝高。 林又蓝瞬间来了精神。 三个小男孩互相打打闹闹,经过身边时,林又蓝抬手一捞,就把其中一个拦到了跟前。 “小弟弟。” 她微微地笑:“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黄澄的小妹妹呀?” 小男孩愣住了,眼神飞快与另外两个交换了下。 林又蓝试探:“你认识的吧?” 她的手搁在小男孩的肩上。 竟感到掌下的细瘦肩膀隐约哆哆嗦嗦。 “……” 林又蓝站直,原本就高出一截的身量,在小鸡仔似的娃娃面前,拉出更长的背影。 小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我就知道! 老天一向对我超好的! 林又蓝忍笑,故作严肃:“她在哪里?” 三个小男孩带她去了一条田间小路,忽然止步不前。 林又蓝:“嗯?” 其中一个往前一指:“就在那儿你自己看吧!” 说完三个小家伙同时转身一溜烟跑了。 林又蓝愣了愣,顾不上小孩子,回头看眼前空地,正暗恼自己被三个小弟弟恶作剧—— “……妈妈。” 空地忽然传来一声细细弱弱的声音。 哪来的声音? 要不是天还没暗,林又蓝都要觉得害怕的。 她小步小步地走近,平坦的土地竟有一个洞。 日光不如刚来时炫目,柔和许多,那张汗意涔涔的小脸又进入视线。 目光触及的一瞬,慌张的小脸怔了怔。 “你叫我妈妈?” 林又蓝声音带笑。 黄澄尴尬得脸红,小声吭吭哧哧:“我爬不上来……就叫妈妈……” 尴尬归尴尬,看见漂亮姐姐她很开心,能出去了。 林又蓝蹲下:“头趴一下,我看看你头发。” 黄澄不明所以,乖乖低头。 “嗯。” 漂亮姐姐的声音低了点:“手伸出来。” 黄澄高兴抬起胳膊,可没有被拉起,而是被握住了双手。 漂亮姐姐低头,看得很认真。 黄澄更不明白,但乖乖任她看。 “好了。” 林又蓝松开两只小手,站起来。 黄澄心生茫然。 姐姐不拉她吗? 林又蓝看了她两秒,转身就走。 田间杂草,踩上去沙沙响。 每一步脑子里都在天人交战。 昨天已经圣母心发作帮她一次,今天还要圣母心泛滥么? 要不是上一世意外去世,是不是等苏澄结婚那天还要包个大红包啊林又蓝! 有点出息吧! 可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也不知道这里晚上有没有野狗野狼…… 脑海里神经兮兮地浮现上辈子看过的社会新闻,某村庄遇到山上黑熊下山吃人…… 苏澄皮肤挺细腻的…… 这联想实在莫名其妙,但就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可是上辈子苏澄好端端活到了当教授! 说明这个洞,她还是想办法出来了的,要你操哪门子心?! 林又蓝又走远一步。 脑中镜头一转,从黑熊下山变成一副全英文版面的新闻。 苏澄日后发表的论文,后来国内也有报道,据说苏澄的发现对于难以攻克的某癌症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医学界获益非常大。 苏澄的发现救了很多人的。 脚步一停。 林又蓝转身。 动作之迅捷,神情之坚毅,仿佛即将英勇就义。 身侧的双手倏地握紧。 内心悲愤呐喊—— 我是为了救人! 才不是没出息!《 》 4、第 4 章 日头西落。 一望无际的田野,在夕阳的橙红光晕下,染上淡淡暖色霞光。 小小少女在田野里被日光照出的影子,拉得越发长。 纤细雪白的两条小臂,横在半空。 沾满泥土的小手,握住她的,她勾手,稍稍使力,黄澄在坑里借着土壁一蹬,就跳了出来。 好轻。 林又蓝第一感觉是这个。 苏澄身量修长,清清瘦瘦,力气却不小。 从来只有苏澄抱林又蓝的份,林又蓝在她面前像个肌无力,而这样的苏澄,如今却是她用一双手轻轻松松便能拉起来的。 苏澄小的两岁,只存在于苏澄的自我介绍。 而此刻,两岁之差比看见苏澄变成mini澄更加具体。 好奇妙。 林又蓝收回手,垂下眼,扫了下那个坑洞的深度。 哪怕是七岁的自己掉进去,想出来也有点难度。 她一边拍拍手上的灰尘,一边想,上辈子的苏澄是怎么出来的? 黄澄低头。 小手很脏,是她先前一个人的时候在坑里到处抓尝试时沾上的。 “附近有条河,我带你去洗手吧。”她小心翼翼,顿了顿,更小声地叫她:“姐姐。” 正合林又蓝的心意。 虽然她更想找一个自来水龙头。 天色不如来时明亮,却在渐暗的光线与洒下的傍晚余晖下,多了几分温柔的色调。 河的确不远,走了一会儿便到。 河面宽阔,夕阳落在上面,铺成一面泛起粼粼波光的锦缎,闪闪发光。 “哇……” 林又蓝情不自禁,感叹。 她蹲下,伸手入水。 冰冰凉凉,流水也如缎面柔滑,清澈见底,河边浅滩下的石头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小时候才有的干净河流。 不同于后来因为污染而变深变浑浊的江河。 林又蓝几下洗了手,融入水中的泥沙转眼又清澈无比。 她高兴地说:“干净得感觉都可以喝了。” 黄澄蹲在旁边,瞧她高兴,也开心笑起来,小声说:“我喝过的。” 只是不常笑,开心的笑看着也相当腼腆。 冷不丁,林又蓝抬手,湿漉漉的手在空中弹了弹,好几滴水便飞溅到旁边腼腆的笑脸上。 小小笑脸一愣。 林又蓝转脸到另一边。 哼。 刚刚才不情不愿又帮一次渣前任。 不弹弹她点儿水,自己可太难受了。 后面安安静静的。 她狐疑,该不会哭鼻子了吧? 二十岁的苏澄铁骨铮铮,交往的三年没见过一滴泪。 但mini澄好像是个小哭包,上回摔一跤就是满眼泪了。 她慢吞吞回头。 小脸上大眼睛弯弯,细长的眉高挑,小嘴微张。 半点腼腆的模样都没了,一脸又惊又喜,夕阳的暖黄光下,欣喜都染上温度。 见林又蓝看向她,黄澄低头,只顾在河里洗手。 林又蓝歪头,见她抿着嘴角。 试探地又沾了点水,再弹向她。 小家伙嘴角抿得更起劲了。 林又蓝:“……” 震撼,原来苏澄是个m! 林又蓝盯着她弯弯的嘴角,五味杂陈。 看她小可怜模样,狠不下心视若无睹。 看她乐乐呵呵,也挺不得劲的。 ——上辈子的事儿还没忘呢! 林又蓝收回目光,又伸出手,在冰凉的河水中百无聊赖地搅了搅。 小小少女的面容,在清凌凌的河水中,变幻流动,毫无章法。 她站起来:“我要走了。” 黄澄下意识问:“去哪里?” “回家。” 姐姐要回家的,她不是这里的人,这里的人都姓黄。 “姐姐。” 以往小小的声音大了点,也只是一点:“我叫你什么姐姐好呢?” 小脸有点忐忑,又隐隐透出期待。 林又蓝想了想,挑起眉。 “债主姐姐。”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 黄澄不懂债主是什么,只当是姐姐的名字。 她乖巧地重复:“嗯,债主姐姐。” 林又蓝满意点头:“乖。” 这声债主姐姐,让林又蓝晚上在家里看电视时,都有些压不住嘴角。 哎呀。 可惜没用手机记录下来。 哎呀。 可惜现在还没有手机…… 电视上放的是央视八点档,家庭伦理剧,正演到某正派配角被人暗算生意,亏了一大笔,试图跳楼轻生。 “哈哈哈哈。” 林又蓝笑出了声。 林晓慧诧异偏头:“你笑什么哦?” 这是看了笑得出来的剧情吗? 林又蓝猛压嘴角,摇头:“嗓子不舒服,我在咳。” “上回是不是没好全?” 林晓慧立刻紧张起来,电视也不看了,话音刚落人已到柜子边缘。 拉开放药的抽屉,一边翻一边念:“才发了烧,又嗓子不好了,让我怎么说你?喝冰水了还是热伤风了?” 十秒后,林晓慧端着药和温水已到面前。 林又蓝:“……我真没病。” 林晓慧把杯子往她手里一放,自顾自地说:“今天太晚了,先吃西药,明天再去看中医。” 拿药的手也到了唇边。 林又蓝:“……” 真是胆子肥了啊林又蓝。 编什么理由不好,竟敢说自己不舒服。 平时没病没痛的,林晓慧都要四处搜罗配方,长高的,养肤的,发育的……幼时的林又蓝苦不堪言,重生回来一时大意,竟给忘了?! 她面无表情吞下药。 很好,今晚再给苏澄记上一笔。 - 暑假对一般的孩子而言是享乐无极的天堂。 但自打林又蓝记事起,她的暑假便是日复一日的练舞,没有尽头。 她对舞蹈的情感特殊又复杂。 曾经小小的林又蓝曾以为,自己跳舞只因为妈妈的选择与严苛要求,而多年后身处娱乐圈、与舞蹈再无瓜葛时,才察觉日日夜夜铸就的不仅是扎实的舞蹈功底,也有热爱。 所以重生回来,即便现在每天上的舞蹈课大多还是基础的,她都练得很开心。 舞蹈课的休息时间,其他女孩围在一起热烈说话。 “还珠格格无论重播多少遍,我都好喜欢哦,以前喜欢五阿哥,现在我更喜欢尔康呢,嘻嘻,好帅的。” “比起尔康,还是五阿哥更让人喜欢呀。小燕子做什么他都支持。以后我也要找一个这么宠着我的。妈妈也这么说。” 《还珠格格》第一部第二部火遍大江南北,各大地方台疯狂重播。 林又蓝小时候——嗯,是上辈子的小时候,也很喜欢看。 “五阿哥好冲动啊,感觉没有尔康成熟呢。” “尔康太容易招人喜欢了,不好不好,那个晴儿我就担心了好久。还是五阿哥好。” 听两个女生在为各自喜欢的角色争辩,林又蓝忍了忍,没告诉她们,对小燕子宠溺无限的五阿哥在第三部里纳妾生娃了。 第三部还没播吗? 林又蓝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听她们聊起还珠格格,不禁想起自己还没追完的《冰与火之歌》小说,天杀的马丁不知道写完了没有。 最好没写完! 不然因为早逝没看到结局,林又蓝真的会怄气! 思绪飘飘摇摇。 忽然飘到那天在黄家村离开前,黄澄望向自己的眼神。 信任、依赖、亲昵。 ——是她从未在苏澄眼底见过的眼神。 “债主姐姐,你的家离这里远吗?” “挺远的。” “那……你还会过来玩吗?” 区区见过两面,因为一些举手之劳,就这样了。 没来由的信任。 没来由的依赖。 没来由的期待。 林又蓝恍惚,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苏澄绝不会如此。 她像冰。 林又蓝以为自己捂化了,冰雪消融,才发现露出来的是钢铁。 任她满心爱恋与信赖,苏澄的所思所想、未来蓝图都与自己无关。 仅仅一场弃之也不可惜的风花雪月。 “蓝蓝,蓝蓝?” 一只小手在眼前晃晃。 林又蓝回神。 还是赵樱子,她看着林又蓝,眼神新奇得不得了:“你又在思考人生嘛?” 林又蓝脱口:“你怎么知道?” 赵樱子得意捂住小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上回你也这么说的,哈哈,回去啊,我还问了妈妈的。” 林又蓝又喝一口水:“哦,你妈妈说什么啦。” “我妈妈说啊,是你在学电视上的台词呢。” 赵樱子笑眯眯地说:“妈妈说,小孩子的人生不需要思考,好好学习和跳舞就可以啦。” ……是哦。 可现在的人生是第二回呢。 刚重生时,林又蓝摸不着半分头脑。 前天,她以为自己明白了重生的意义,是为了释怀曾经自己一头热的恋情,给她一个报复的机会。 要不然,上一世的苏澄远在大洋彼岸,年纪轻轻当上教授。 论文一篇接一篇,获奖不少,不用想也知道过得滋润极了。 要论拿奖,林又蓝是没少拿。 最佳新人奖,最佳女配奖…… 想来想去,能碾压的似乎只有银行卡余额。 但一段恋情结束之后,只能拿银行卡余额证明过得比对方强,林又蓝自己都觉得丢脸。 前天还想着报复。 可黄澄那一望到底的目光,满心信任依赖。 仗着现在大她两岁,报复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豆丁。 是不是有点……过分? 直到舞蹈课结束,到回家途中,林又蓝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迎面一股浓郁的中药味袭来。 林又蓝鼻尖立即皱起来。 “温度正合适,来,喝了。” 从厨房走出来的林晓慧,手中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 目光坚毅,语气不容拒绝。 林又蓝背包肩带滑下半截。 心中只有一道坚定的声音—— 不过分。 一点儿不过分! 今天这碗中药,也记她账上!《 》 5、第 5 章 可是如何报复一个小豆丁呢? 林又蓝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方法。 这么小的小豆丁会因为什么难过? 抢走她的玩具、不给她零花钱、不让她看电视,或者…… 林又蓝目光一暗。 ——让她喝中药。 她完全代入自己,按照小时候自己觉得痛苦的点去设想的。 也不知道那个小豆丁怕不怕又苦又辣的中药,上次的膝盖伤护士又是酒精又是镊子弄,也没见她吭一声。 转眼又到赶场的日子。 林又蓝不记得,晚上人和林晓慧一道在沙发上看电视剧,魂却在飘。 合理合情且适度地报复一个小豆丁,实在是一项技术活,不,脑力活! 林晓慧随口问:“明天赶场,你要去不?” 林又蓝犹豫之后:“……不了,我在家练舞吧。” 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对黄澄合适呢。 林晓慧一点儿不意外,也就随口问问。 上回林又蓝说要一起去才让她惊讶,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一向娇气惯了的。 “你别看是夏天就贪凉快一直开风扇啊,你这嗓子肯定就是着凉了。” 第二天,林晓慧简单叮嘱几句,就出门了。 林又蓝无聊极了,去舞蹈教室练了会儿,回家甚至把暑假作业拿出来做了一些。 都是些小学一年级的东西,一口气做了几百道口算题,满脑子数字的林又蓝往床上一躺,无聊得要发疯。 没有wifi和手机的日子真难熬啊啊啊! 她着实佩服饰演过的重生文女主。 回到十岁,竟然可以有条不紊地融入十岁的身体,学基础课程,扮演一个小孩子,而且不被任何人察觉。 耐心和毅力完全可以做特工! 林又蓝刚重生回来不到一个月,没钱花已经很苦,动不动被灌中药,最重要的是还没有wifi和手机! 唯一的娱乐是看电视。 怪就怪童年是个电视剧宝宝,天天举着《中国电视报》研究哪个台播哪部剧,所以这唯一的娱乐还都是看过的剧,毫无趣味。 要命!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傍晚林晓慧回家,在厨房整理今天赶场买的东西。 林又蓝在旁边帮忙,看见袋子里的几大块肉时,她分了神,状似随意问:“妈妈,今天猪肉是在哪家买的啊?” “还好意思问!” 林晓慧瞪她:“上回你搞那么个事,我还好意思去他家吗,只能换一家了。” 她叹气:“唉,这家没有那家手稳,我说要三斤瘦肉,给我整三斤半,五斤排骨,弄六斤,我看就是故意的。” 碎碎念了半天,最后总结:“……都怪你!” 是林晓慧一向的习惯了。 怨天怨地,还怨林又蓝。 幼时的林又蓝对此很不满。 重生回来的林又蓝……对此仍然不满,忍不住回:“明明是这家老板切肉的问题,怎么又是我的错了。” 她一边掏出盒子整理,一边说:“你要真觉得还是黄家切肉准,就继续买呗,有生意难道他还不卖啊?” 林晓慧一噎:“我哪好意思!” 林又蓝:“上回在公交站骂我就好意思,那么多人呢。” 林晓慧又是一噎,还多了震惊:“……你还学会还嘴了?在哪儿学的?” 糟糕! 林又蓝瞬间闭嘴。 差点忘了自己小时候只会默默无语,从来不张口。 无论是被骂还是被灌中药,一向习惯性忍下。 见林又蓝低头,不吱声。 林晓慧一手叉腰,目光如炬,音量拔高:“这是和大人说话该有的态度吗?错了没有?” 刚重生睁开眼,那种巴不得自己凉透了的感觉又回来了。 林又蓝:“……错了。” 什么鬼重生! 别人重生回来大杀四方。 就她重生是再受一遍气的,唯一想报复的对象现在还是个小豆丁。 怪就怪道德底线太高! 高贵品德实在误我啊! - 隔天早上起来,餐桌上有两盘炒菜,一盘炒土豆丝,一盘炒青菜,两碗南瓜稀饭,和一小碟泡菜。 林又蓝站在椅子旁,小脸满是惊讶。 林晓慧刚好拿着筷子,从厨房出来,见她没坐下,问:“想吃牛奶鸡蛋吗?” “不,不不不。” 林又蓝满心震撼坐下,平时这样的早餐,只有生日那天早晨才会有。 一年365天,除了大年初一早晨吃汤圆和生日,剩下363天早饭都是牛奶鸡蛋。 回来大半个月,牛奶鸡蛋都要吃吐了。 林又蓝盯着眼前的炒土豆丝和青菜,拿起筷子,美滋滋地开动。这个一口,那个一口。 乐呵呵的,一脸满足。 林晓慧没想到她能这么高兴。 至于吗? 不过女儿这么高兴,她不觉也吃得比平时多。 “今天舞蹈课完了到店里来,上次进的货还没理完,今晚不做饭了,你来了我们下馆子去。” “嗯!” 林又蓝将一碗南瓜稀饭喝得干干净净。 真好吃。 以前怎么没发现南瓜稀饭竟然这么香甜呢。 她捧着碗,看向厨房:“妈妈,还有吗?” “有是有。” 林晓慧瞧她高兴,还是记得老师的叮嘱:“控制着点儿啊,体重不能超,你知道的哈。” “放心好啦!” 林又蓝捧着碗就去了。 别说是跳舞,当演员对于控制体重也很严格。 早上喝了两碗的林又蓝,今天在舞蹈课上比平时还用功,休息时间思考用什么态度面对黄澄时,也在拉伸呢。 林晓慧的服装小店离舞蹈教室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 舞蹈课结束,林又蓝背着包,慢悠悠晃荡。 这一带是临江市较为繁华的商业区,沿街铺面没有一个空置,连街上支个摊的商贩也不少。 有那个年代流行的刮刮乐,有卖风筝的,附近有一个比较大的富乐广场,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那儿玩,还有…… 林又蓝脚步忽然停住。 旁边摊子不大,一张折叠小桌,摆了几本书。 一位上了年纪的爷爷坐在其后,头发都花白,但一双眼睛却有着老年人少有的明亮。 身后的阴阳八卦旗,静静伫立。 林晓慧很信这些,林又蓝不信,还觉得很烦。 上一辈子林晓慧没少在寺庙和路边给林又蓝算命,不是说林又蓝一生平步青云,就是说她一生大富大贵的。 每每听得林晓慧满面笑容。 唯独有一次,母女俩从服装店回家时,经过的一个算命摊老师傅说法与别人不同。 “小女子有大富大贵之相……” 正等林又蓝耳朵要起茧时。 “但六亲与子嗣缘薄,且岁运并临,恐怕……命中有大劫。” “什么骗子!随便摆个摊子也敢给人算命了!” 当时,林晓慧气得将放在桌上的钱一把抓回,她气急:“我女儿谁来算都是命好得很!要你在这里蒙我?一定是骗钱的!” 她牵着林又蓝果断走人,当晚回家还骂骂咧咧的。 彼时林又蓝不懂什么叫“六亲与子嗣缘薄”与“岁运并临”。 她懵懵懂懂,第二天的舞蹈课林晓慧破天荒的跟老师请假,借口老家有事,暗地带林又蓝去了她相熟的寺庙。 “法师,您帮我女儿再看看,昨天碰见一个算命子,说她什么六亲子嗣缘薄,还说什么岁运…岁运——” “岁运并临?” “对,还说她命中有大劫!把我气得……我还是更信法师。您给解一下。” 法师上了年纪,要来林又蓝的八字算了算。 沉吟片刻,看了看旁边茫然新奇的林又蓝:“让孩子出去玩吧。” 那天林又蓝在寺庙的池塘旁,捡起小石子,往里扔着玩。 玩了会儿林晓慧还没出来,又去逗弄寺庙养的狗,临到天黑之际,林晓慧终于出来,拉她回家,不说话。 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天回去,林晓慧严令禁止林又蓝喝冰的,酷暑都不让吃冰棍。 林又蓝闹,她就说:“冰的有什么好的,肯定就是你太爱喝冰的了,要不好好的女孩子,脸粉嘟嘟的怎么会没有孩子?” 上了中学来月经后,林晓慧更是动不动给她煮补气血的汤汤水水,逼着她喝。 这一切,全都怪路上的一个老头张口说子嗣缘薄! 林又蓝想忘都难。 现在回想,这老头算得惊人的准。 身旁行人交交错错,林又蓝心里默念“封建迷信要不得”,人却到了摊位前。 “那个,爷爷……算一下多少钱呢?” 没办法,七岁手头紧张,得先问问。 老师傅抬眼。 面前一个小女孩,背着粉色小书包,穿得也可爱。 目光清凌凌的。 来这儿算命的,除了算姻缘的年轻人,算事业的中年人,也就是为子女算前程的家长了。 头一次遇到这么小的娃娃主动来算命。 他温和笑道:“娃娃,你想算什么?爷爷不收你钱。” 都不收钱了,林又蓝甜甜地笑了下:“谢谢爷爷!算……” 她犹豫一瞬,本来想知道报复苏澄的正确方式,开口的时候脑中一个困扰许久的念头又蹦了出来。 “我想知道,我这辈子是什么命。” 命中的大劫还会再来吗? 落向她的舞台吊顶大灯,这一世会以什么形式坠落? “娃娃记得自己的出生时间吗,要具体到几点的。” “嗯。” 好在林晓慧前世热衷给她算命,具体出生时间,林又蓝想不记得都难啊。 老师傅翻出一张白纸,又写又画,最后抬起眼时,目光与之前骤然不同。 他拿着纸啧啧称奇:“就算你不是娃娃,今天也收不了钱啊。算了大半辈子命,头一回遇到这么模糊的命数。” 顿了顿。 “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又蓝眼中的光淡了淡。 有些失落。 一向不信这些的她,是真的想要知道一点东西。 再说重生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重回到对玄学嗤之以鼻的前世。 “好吧,爷爷再见。” 好嘛,别人重生就是先知。 自己连这个金手指都不确定有没有。 林又蓝去服装店的路上,边走边踢路上小石子。 不过往好的想,爷爷这辈子对她的命数看不清,至少妈妈那边不会再为了“子嗣缘薄”四个字逼她喝补气血的汤汤水水。 但“什么都看不出来”一句话,还是落在了林又蓝的心头。 上辈子好歹还有个“有大富大贵之相”呢,该不会这辈子要过苦日子了吧? 这可比报复苏澄更加紧迫。 一连几天林又蓝在舞蹈教室都更加认真,有一次林晓慧过来接她,舞蹈班张老师特地夸她进步神速,是她教过最有天赋的孩子。 林晓慧最喜欢听这样的话。 她摸摸女儿的头,笑得春风满面:“我家蓝蓝打小就省心。” 那天回去,林晓慧给了林又蓝两块钱:“看你最近这么自觉,零花钱恢复了哈。” 林又蓝握着两张一元纸钞,激动得内心尖叫。 这个年代只有现金,七岁没有两块钱在身上,真是寸步难行啊呜呜呜。 “明天我去赶场,你好好练舞啊。” “我一起去!” 手里两块钱还热乎着,林又蓝此刻就是全世界最乖巧的七岁宝宝。 她笑得可甜:“妈妈,妈妈,我帮你拿东西嘛!” 昔日林又蓝能在大二出道一炮而红,不是没缘由的。 如秋水的一双漂亮眼睛,顾盼生姿,眉眼一弯,唇角旁的两个小梨涡,甜得人心醉。 更不用说小时候了。 从小美到大的。 就算是自己生的,就算天天见着。 林晓慧还是抵挡不住女儿撒娇:“行行行。” 这一回赶场要买的东西依旧很多。 刚下公交车,往菩江镇市集走,遥遥一望,就看见了汹涌人潮。 “妈妈,今天要不要去黄家买猪肉啊?” 林晓慧当即摆手:“上回那么多人看,赶场的好多互相都认识,我才不去。” “……哦。” 每回来赶场的人和商贩都在变,这一趟来,林又蓝见到许多上回没有的生面孔。 或许,不一定是生面孔。 人来人往,或许是她记得模糊,太多人了。 有一瞬间,林又蓝想过溜去黄家摊位前,看看黄澄的膝盖伤好了没有。 但也只是一瞬间,想想便作罢。 又过去半个月,五岁孩童的记性能有多好呢。 说不定已经忘了。 这一回林又蓝没有东张西望,跟在林晓慧身边,在各个摊位之间流转。 空空的背篓填了大半。 “差不多就这些。” 林晓慧看看时间:“回去正好炖个汤。” 她们俩在人群中往回走。 “债主姐姐!” 身后一声脆生生的嗓音,在熙熙攘攘喧哗的集市犹如一道清脆的惊雷。 眨眼间,黄澄就到了面前。 人群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望了过来。 林又蓝的小脸当场就红了,磕磕巴巴的:“你你……” 怎么遇到苏澄就没有好事啊! 这辈子,不,上辈子也没这么羞耻过啊! “你乱叫什么呀!” 她压低声音。 黄澄的小脸也红了,怯怯的。 “我……我刚刚一直在喊,你没听见……” 她抬起手,小小掌心是一张卷得细细的五元纸钞。 声音也越来越小:“上回你落下的。我想还给你……” “咋回事?”林晓慧盯着钱,完全懵了。 林又蓝才反应过来。 可不能让妈妈知道,上回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到黄家村的事! “她搞错人啦!” 不顾林晓慧的目光,林又蓝拉起黄澄飞快跑到了人少的地方。 一站定,那张卷得很细的五块钱又被黄澄举到眼下。 “你怎么知道还能见到我?” 连林又蓝自己都不确定,报复ex的计划还要不要继续。 黄澄不吱声。 只是举五块钱的小手又高了点,快到林又蓝的唇边。 这熟悉的沉默与倔强,终于有了一点日后苏澄的样子。 林又蓝不得不接过被卷得很细很细的五块钱。 “你怎么确定是我丢的?” 坦白讲,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黄澄飞快点头:“我看着它从你身上落下来的。” 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清澈又真挚。 林又蓝瞠目:“你都看见了,当时怎么不说呢。” 黄澄抿紧唇。 林又蓝:“说啊。” 黄澄的唇抿得发白,还是一声不吭。 林又蓝:“……” 果然苏澄的脑回路,哪怕是mini澄,她都无法理解。《 》 6、第 6 章 上辈子林又蓝几乎没坐过32路公交。 这辈子已经是第六回了。 菩江镇返回临江市区的路不太平,颠来颠去。 林又蓝盯着手中那卷细细的五块钱出神。 林晓慧打断她沉思:“总觉得你在编谎话。” 对于林又蓝刚刚说的搞错人那套说辞,怎么想怎么奇怪:“她搞错人,那么小一个娃的钱,你都好意思拿?我一天天不是想说你,是你一天天的都干些我不得不说的事嘛!” 林又蓝:“……” 预感到林晓慧即将于输出的教育经,她及时抢先:“拾金不昧,尊老爱幼,懂懂懂,下次赶场我一定还她!” “七岁大姐姐,这才像话。” 林晓慧满意点头,想起什么:“马上开学了,作业写完了没有啊?” ……! 比拿了五块钱还要紧急的事来了。 林又蓝还在想理由呢。 林晓慧从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我是不是每次都说,作业先做完再耍!你就是不听,回回等到开学才来赶作业,肯定天天看电视去了。” 林又蓝心里直呼冤枉,都是看过的老掉牙电视,她是真没看! “明天开始把作业带店里来,我看着你做!” 林晓慧的服装店从林又蓝有记忆起便开着。 地段不错,紧邻临江繁华的商业区富乐广场。人来人往,客流大,是个做生意的好位置。 但对于写作业就未必了。 富乐广场常年有各种各样的促销活动,成天有流行歌曲放。 而且富乐广场的空置地还放了些儿童玩乐设施,蹦蹦床,气球城堡什么的,以往林又蓝在这里写作业,一双大眼睛不看试题册,老是往外瞟。 今天有点不一样。 林又蓝坐得端端正正,暑假生活摊在柜子前,握着笔刷刷地写。 一双大眼睛完全没乱瞟,做作业速度嗖嗖的。 一会儿翻一页,一会儿翻一页,薄薄的暑假生活眼看就要做了大半。 林晓慧坐旁边整理新进衣服上的线头。 见她做得飞快,忍不住出声:“你有没有认真做哦?” 林晓慧了解自己女儿,跳舞这东西老师常夸有天赋,但读书这事儿吧…… 一年级就被请家长人的孩子有几个啊? 想到这里,她语气严厉起来:“是不是在乱做?!” 笔尖一停,试题册中抬起小脸。 林又蓝:“……啊?” “我问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乱写乱画。” 林晓慧越看越像那么回事,很生气:“我看你算数根本没算就在写答案!” 林又蓝听明白了。 小脸满满的都是无语。 “我……” 我要是做20以内的加减都还要想,我成什么了! 不知从哪里解释起,小小的胸脯好一阵起起伏伏。 她干脆把试题册递过去:“我不说了,妈妈你看。” 林晓慧拿过来,翻了翻。 噢哟。 还真是。 都做对了的。 这一下,平时训惯了女儿的林晓慧难得觉得有点愧疚。 “那个……” 外面正好有富乐广场的儿童游乐场飘来的童歌:“休息一下,去玩蹦蹦床?来,十块钱。” 林又蓝能说什么呢? 让她去玩蹦蹦床,她宁愿做一年级数学题。 “我在店里玩玩就好啦。” 但这不妨碍她把十块握到手里,现金为王的七岁,有一块是一块呢。 林又蓝在店里的衣架前,这件看看,那件看看。 以大明星的眼光来看,这些衣服显然不太行,碎花元素太密集,店里的衣服风格也不统一,小清新田园风,欧美风,韩范儿,日系…… 她一边看一边想,后面找个什么理由陪林晓慧一起去进货才行。 远的不说,先把自家服装店做成临江第一呀! 林又蓝在店里晃荡时,进来两波客人。 林晓慧有点顾不过来,她就自告奋勇帮客人拿东西,拿杆从墙上取下衣服。 客人们提着袋子刚出门,接着进来一个女人。 人还没到跟前,带笑的声音便飘进了耳朵。 “我们这条街,还是晓慧你生意最好啊,我有你这么漂亮,也不愁生意了呀。” 女人到面前,见到林又蓝有点惊讶,精明的目光上下扫了扫:“你女儿啊,好会生,以后长大一定跟你一样,谁看了都走不动道。” 林又蓝对老家的记忆不多。 不巧,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一个,总是来店里三言两语的拿东西,这不算什么,最后还偷偷摸摸跟人传林晓慧的坏话。 “蓝蓝,叫李阿姨。” 林又蓝在心里偷偷“呸”了声。 叫不叫的,女人似乎也不在意,她的目光全在林晓慧整理的那批进的货上。 随手拿起一件,是一件带着蕾丝边的连衣裙,浅绿色调,温柔清新,眼睛一亮:“这件好看啊,挂上去一定马上卖掉。” 林晓慧笑笑:“你喜欢,就带回去吧。” “这多不合适。” 嘴上这么说,手一点儿没松。 林晓慧手上拿着剪刀,叫林又蓝去拿袋子装。 林又蓝不动。 “蓝蓝,拿袋子。” 林晓慧又叫一遍。 林又蓝则走到女人面前,认真道:“阿姨,这件九十块。” 小时候那是没办法,又迫于妈妈压力,不敢站出来。 现在么,想从她这里白拿东西,做梦! 她抬起小脸,目光紧紧盯着。 女人一哽。 在这里拿了那么多次,第一次被呛回来,还是一个小孩儿! 林又蓝直接伸出了小手。 女人没料到这一遭,长裙轻飘飘从她手中滑落,被林又蓝挽回,抱在胸前。 她笑眯眯:“阿姨,买东西要给钱,老师教过的。” 林晓慧气得叫她:“蓝蓝!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女人的脸更是一阵红一阵白。 正巧有客人进来,她扭了扭腰,看了看林晓慧,又看向林又蓝:“我一直就说啊,教孩子还得有男人来,男人教出来的孩子才懂什么叫大气。” 林又蓝立刻睁大眼睛,仿佛刚见面她打量自己一样,从上到下看过一遍。 “啊呀,原来阿姨是男人生的,才这么懂大气!” “……” 女人气得走前狠狠剜了林晓慧一眼。 重生回来,还是头一回用上辈子在娱乐圈练出的伶俐口齿。 林又蓝高兴地哼着歌。 一回头,林晓慧看着她,十分严肃:“你在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大人都是你的长辈,你跟大人这么说话,别人要说闲话,说你没家教的!” 家教。 是林晓慧教育林又蓝时,最爱用的字眼。 曾经幼年的林又蓝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这么怕被人说闲话,被人说孩子没家教。 现在的她什么都懂,却不能让妈妈知道她已知晓所有。 “我不那么说——” 我的乳腺会很不好! 林又蓝将话忍下。 毕竟,现在小小的自己还没有乳腺这个东西。 等等……好像小孩子也有的? 思绪刚飘,又被“砰”的一声吓回来。 “还说!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 林晓慧疾言厉色,拍上柜台。 有一瞬间,林又蓝很想和妈妈坦诚,她现在惧怕的、隐瞒的,根本没那么重要,自己也并不如她所想的脆弱。 即便前世被狗仔挖出来,自己依然坚定站在她的身边,无惧舆论风浪。 可这是林晓慧心中的一根刺。 林又蓝只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错了。” 短短半天,林又蓝心情大起大落,郁闷至极。 趁林晓慧去省城进货,又偷偷去了黄家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去的。 或许是因为,她是除了林晓慧之外,唯一一个与前世的林又蓝还有牵扯的人。 又或许是因为那五块钱。 这一次她有备而去,摸清从菩江镇开往黄家村的小巴士。 交钱买票,上车落座,一气呵成。 小巴士车很旧,村路不平坦,比32路公交晃荡得更厉害。 不过窗外田野风光,远比32路公交漂亮,明朗日光落在翠绿的田间,强烈的光将郁郁葱葱的苗映出黄黄绿绿的渐变晕染。 林又蓝看着,郁结的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许多。 视线中,一派无垠的田野和远处山貌,慢慢出现上次黄澄带林又蓝去过的那条河。 林又蓝有点小高兴,今天也能玩玩水。 还没笑上几秒,小巴士离河越来越近。 河滩边,隐约一个在动的小小身影。 林又蓝眯起眼睛,不那么确定。 慢慢地小巴士更近,这回确定了—— “叔叔,叔叔!停车!我在这里下!” 车停下,门一开,已到车门的林又蓝跳下车。 她朝河边奔去,日头毒辣,光线刺得晃眼,走近了才看清黄澄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和短短的、同样湿漉漉的头发。 活脱脱一只落水被人捞起的小猫。 果然,在车上见到的白光不是眼花,是她满头潮湿的发丝反光。 黄澄睁大了眼睛。 不同于前世目光总是沉稳冷静,看不出情绪。 此刻一双大眼睛里什么情绪都看得见。 小小的身体还在抖,她却笑起来,高兴地喊:“姐、姐姐!” 牙齿都在颤。 林又蓝什么都没带。 没有毛巾,没有卫生纸,只能用手去揉湿漉漉的头发,抖落一些水。 “你怎么……” 她实在惊讶又好奇,怎么回回见面都搞这么狼狈? “掉下去啦?这么不小心……” 大眼睛的笑意暗淡。 黄澄抿着唇。 ——又抿唇! 虽然才和mini澄见过几面,但林又蓝也算摸出一点规律。 “不想说?” 黄澄头发短,揉了会儿就好些,于是林又蓝又去拧她衣服上的水。 以前没碰到,今天碰到她身上的布料,才觉得粗糙。 湿透的布料都这么粗,干了有多硬可想而知。 “太湿了,会感冒的。” 和林晓慧生活多年,林又蓝对养生也是张口就来:“容易着凉。” 谁知,乖巧任她擦头发、拧衣服的黄澄忽然十分抗拒地猛摇头:“不!不能回家。” “不能?” “太阳大,晒一晒就干了。” 黄澄低头,抬起腿,自己给湿透的裤腿拧水。 她声音还是很小:“回家被看见,会被骂的……” 林又蓝小时候常常被林晓慧骂。 骂她偷吃零食、骂她作业没写完、骂她生病耽误练舞,不管怎么骂,林又蓝都知道,零花钱说要扣又会回来,生病了总有妈妈照顾。 黄澄上次膝盖伤成那样都没表现出什么。 现在这么害怕被骂,可能不仅仅是被骂,或者骂的格外……让人无法接受。 想到膝盖伤,林又蓝蹲下,撩起她的裤管。 膝盖已然结痂,边缘微微起皮,有一小片估计是被河滩石头蹭到,掀起来一点,露出小片粉红的新肉。 林又蓝的声音情不自禁放轻:“这里疼吗?” 黄澄低头,才发现似的“啊”了声:“没感觉到。不疼,我不疼的姐姐。” 她摇头晃头甩甩头发,抓了抓:“你看,头发就要干了,真的很快的。今天太阳很大很大。” 也许是太阳很大很大。 光线晃得林又蓝眼睛有点酸涩。 “你爸爸对你好吗?”她轻声问。 黄澄不吱声。 “妈妈呢,对你好吗。” 依旧不吱声。 “玩得好的小朋友呢?” 安静。 林又蓝想起上回那三个害她掉坑里的小男孩。 心情复杂。 “那……村子里谁对你好啊。” 林又蓝不死心地问。 总有一个吧。 她紧紧盯着黄澄,等着她的回答。 似乎只要有一个,她便能将自己这股莫名而起的情绪压回去。 “你啊。” 她小小声地讲,腼腆又欣喜,逆着光都感觉到大眼睛瞬间迸发出的光。 胸中情绪汹涌而起,林又蓝舔舔唇,不知道要如何说。 明明她也是要来报复这个小女孩的。《 》 7、第 7 章 林又蓝看着黄澄膝盖上那小片新肉,微微皱眉。 必须要处理的,要是感染就不好了。 “……黄澄。” 她依旧蹲着,盯着伤口:“你的家离这儿远吗,有没有酒精碘伏,这里要消毒才行的。” 小小的五岁孩子,哪知道什么是碘伏酒精,什么又是消毒。 黄澄满不在乎地摇头:“抹点口水就行。” 说着小手就往上,林又蓝及时握住细小的手指。 “不行!” 黄澄一愣,小脸上的笑没了,有点局促地看看林又蓝,又低头看向河滩。 似乎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事情。 林又蓝看她表情,也觉得自己语气可能严肃了点。 抿着唇,笑意忽然有点止不住。 别说是mini澄了,上辈子的林又蓝活到二十几岁,都以为口水可以消毒的。 直到有一次苏澄在公寓厨房做饭时,林又蓝在旁边和她闹,锋利刀刃一不留神划破了指尖,瞬间殷红的血便涌出来。 “我给你吸一吸!” 林又蓝一下子老实了,收回放在苏澄腰上的手,为了表示歉意,主动说:“这样可以消毒。” 她的脸刚凑近伤口,苏澄抬起左手,食指抵住林又蓝的唇。 “有细菌,别。” 林又蓝第一次被拒绝,主动的唇还被人抵住:“你……我、你嫌弃我?!” 苏澄从她旁边走过,从抽屉中拿出一张酒精湿巾纸,不紧不慢裹住流血的指头擦拭。 “口水是细菌大本营。有创口的皮肤沾上口水,等于主动感染细菌,如果有什么细菌定植在你口腔内,这根手指可能要截肢。” 她语气一如平常,仿佛在说“这个周末没有安排。” “什么口腔什么细菌的,你还真是嫌弃我啊?!” 林又蓝当时气得漂亮的脸都起了淡淡红晕。 大美女从来只有嫌弃别人的份,何时被人嫌弃成这样的,她怒不可遏,瞪着苏澄:“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胸脯起起伏伏的,一脸“今天这事儿没完”的刁蛮。 当时,苏澄看着她几秒,叹了气,将手指伸到林又蓝的唇边。 那顿饭终于继续往下做。 等苏澄回了学校,林又蓝转头就在手机上搜,能不能用口水给伤口消毒。 网上专家给的答案是否定的。 当时林又蓝被气到不行,如今想起来,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黄澄,以后不能用口水去碰伤口的哦,很危险。” 林又蓝没像苏澄用上“截肢”这样的词,只能重复:“超级无敌危险,记住了吗?” 黄澄用力点头:“嗯!” “村里哪里有卫生所?我带你过去。” 黄澄点着的脑袋还往下呢,又收回来猛摇:“镇上才有。” 林又蓝很惊讶:“你平时不舒服怎么办呢。” “不舒服第二天就好啦,几天都不舒服才去镇上的。” 林又蓝:“……” 唉。 要是她妈妈能和黄家村的人们结合一下就好了,一个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吃药,一个不舒服几天了才去看医生。 “那个、那个……” 黄澄突然有点结巴,说话吞吞吐吐:“爸爸喝的酒可以吗,家里有泡的酒,爸爸每天都喝。” “当然可以呀!” 黄澄由她牵着,在林又蓝没察觉的时候,小碎步越发欢快,一蹦一跳的。 却不知,林又蓝正在发愁呢。 那次在赶场被黄家叔叔骂了一通,不知道还记得这个事情么,万一待会儿认出来将她赶出来—— 大明星重生了,也还是要脸的! 林又蓝越想脸越热,紧急思考找什么理由解释。 这会儿时间,黄澄扯扯她的手,指着前方:“姐姐,马上到啦。” 林又蓝抬起头,黄家的房子有点出乎意料。 之前见黄澄的衣服,肌肤超嫩的五岁给穿这么硬的布料。 她以为黄家不说非常穷,至少日子不太好过。 而黄澄所指—— 院落不同于普通院子只是砖块或水泥裸|露在外,院墙处处贴上浅黄瓷砖。 大门宽敞阔气,虚虚掩着。 朝里望去,一栋漂亮三层小洋楼,高出院墙的第三层上还有一个大露台,种了些绿植,夏日里看上去很清爽怡人。 林又蓝有点不确定:“真是你的家吗?” 黄澄点点头。 林又蓝心情更复杂,牵上她,一同进入大门。 刚推开大门,就有中气十足的浑厚狗叫声响起,吓得林又蓝站在门口不敢动。 冲过来一条栓上铁链的大黄狗,“汪!汪汪!汪!” 每一声都叫得林又蓝腿软。 黄澄小步跑去,瘦瘦小小一个人,和狗差不多。 大黄狗一下不叫,亲昵地往她身上扑。 黄澄摸摸它,又拍拍,回头笑:“好啦姐姐,它不咬人的,它就是爱叫。” 林又蓝看着大黄狗,心中发怵。 上辈子养过一只约克夏,两斤多,小得可以装进包包,放眼前大黄狗面前,真是可以一口一个。 她怕得不得了,声音都颤:“有没有笼子啊啊……” 农村养狗哪有弄笼子的,都在棚下住。 黄澄小脸纠结,这可怎么办呢。 “谁啊?” 小洋楼门开,一个年轻女人走出来,站在玄关。 看着黄澄,又看看林又蓝。 起初那声“谁啊”算不上亲切,但看清林又蓝后,目光与声音同时和善亲切许多:“诶?你是来我们这儿走亲戚的娃娃吗?” 林又蓝一身洁白连衣裙。 黑长发在脑后挽起一半,用发带扎起来,露出漂亮优雅的细颈。 尽管稚嫩,却已能看出日后一定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 ——一看便不是本村的,她与这里太格格不入。 “姐姐……” 黄澄在旁边小声说:“跟我来玩的。妈妈,可以吗?” 张秀芬笑着,招手:“玩啊,进来玩吧!” 林又蓝还记着上次黄澄爸爸的事儿呢,很忐忑进了门。 里面没有装地板,看了看,一楼更像是大堂,放了点东西,应该是日常下地干农活要用的。 张秀芬见她张望,主动说:“客厅在楼上呢,和澄澄一起上来玩啊。” 林又蓝一听就明白了。 搞不好黄澄爸爸就在楼上! 于是连连摇头,又乖巧地问:“阿姨,怎么叫您呀?” 张秀芬都笑了:“什么您不您的,叫我张阿姨就成。” 话是这么说,她显然很受用,脸上笑容加深很多。 她们说话时,黄澄就站在边上,安安静静。 见她们似乎聊得好,很惊讶,本来她带姐姐回来也有点忐忑,但很快释然了。 她偷偷抬眼,瞄着林又蓝。 世界上会有人不喜欢姐姐吗? 没有人见过仙女。 没有一点点依据,可黄澄觉得这一刻的白裙纤纤的姐姐,就是小仙女。《 》 8、第 8 章 张秀芬和林又蓝聊了会,说楼上还有小孩要看,就上去了。 如果不是见第一面黄澄爸爸那句“赔钱货”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如果不是黄澄身上的布料湿了过于粗糙。 林又蓝真的会以为,黄澄妈妈是个特别好的人。 “你的房间在哪儿,也在楼上吗?” 等张秀芬上了楼,林又蓝问。 黄澄往旁边指:“我住这里。” 一楼进去是空的,只有左右两边有两扇门,左边门开着,一眼看得到里面堆了些杂物,有些拿布罩着。 右边门关着。 林又蓝推开黄澄指的那扇门。 扑面而来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称不上难闻,但……不那么令人舒服,过于沉,有一种常年没有阳光的感觉。 房间里摊开摆了些好像在晾晒的谷物,是什么林又蓝认不出来。 “你住这里?”她偏头,难以置信。 望了望:“这里床都没有啊。” 黄澄往里指:“我的床在那个门里面。” 她有点难为情。 住这里很久了,她没有玩伴,这个小房间除了她自己,平时没有人会来。 她本来带姐姐回家,是想和姐姐和大黄狗一起玩的,大黄狗是家里仅有的和她关系好的。 可是姐姐怕大黄狗,不和狗玩,却要进她的房间…… 姐姐穿的裙子干净得像是刚洗过晾晒过,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床可能不那么干净。 五岁的孩子哪能知道事情总不会如愿发展的道理,只晓得慌张。 而林又蓝的手已经推开了那扇门。 黄澄连忙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怕看到姐姐的反应。 静了几秒,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吱嘎”一声,是压上床板时发出的声音。 陈旧的木板就会这样。 黄澄抬起小脸。 林又蓝坐在床边,招了招手。 黄澄乖巧上前。 她来这里没有带饮料,夏天本就热,这会儿更是口渴得厉害:“你家有没有喝的啊,我想喝水,有饮料就——算了,水就行。” 看了这房间就知道,估计就算这个家里有饮料也轮不上黄澄。 “我给你拿!” 小身影滴溜溜地飞快转身跑没影了。 林又蓝这才有空将房间细细看了看。 用简陋都不足以形容。 除了边上一张小床连张小桌子也没有,更别提椅子什么的。 好在还有扇窗户,否则这房间可能还不如监狱呢。 林又蓝又心情复杂了。 怎么回回见了黄澄,心情都要复杂一番。 黄澄妈妈姓张,与林又蓝的想象完全不同。 重逢后,她一直以为黄澄后来改姓苏,是因为爸妈离婚了,改了妈妈的姓。 ——结果竟然不是么? 林又蓝有点想不通。 难道是…… 爸爸妈妈离婚后,张阿姨改嫁,也将女儿的名字改成了后爸的姓。 以前在央视的社会新闻上,林又蓝看过的,不是没有可能。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姐姐。” 黄澄语气热烈,声音还是小,两只小手端端正正捧着一只碗,小心翼翼的,唯恐水洒了。 到了林又蓝跟前,她抿了抿嘴角:“我加了糖的。” 林又蓝拿来,喝了一口。 她抬起脸,对站着的黄澄笑:“很甜。” 小女孩腼腆的笑容似乎灿烂了些。 若是和大黄狗一样有尾巴,此刻一定扬起来摇得欢快极了。 林又蓝握着碗想,她是真的好乖,也是真的与苏澄毫不一样。 她不知道对此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这次离开前,她将那张卷得细细的五块钱,压回了黄澄的枕头之下。 黄澄不知道,她“咚咚咚”跑去外面,又“咚咚咚”跑回来。 怀里抱了个小篮子,里面全是色泽浓郁的杨梅。 “姐姐,我在外面摘的。”她往林又蓝怀里推:“可甜了。” 林又蓝:“啊这,你自己吃就好啦。” 黄澄想继续往前推,又犹豫停下。 姐姐穿的那么白净,篮子可能会弄脏的。 她“咚咚咚”出去,再“咚咚咚”回来,这次将杨梅一股脑儿倒进塑料袋里,往林又蓝怀里塞。 “袋子是新的。” 林又蓝不得不揽住。 见她接了,黄澄高兴收回手。 语气难得的轻快:“下回你来,就有猕猴桃吃了。” 怀里的杨梅清甜的香气将谷物沉沉的气味驱散。 林又蓝没答这句。 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还会不会来这个小村庄。 - 大明星重生为一年级舞蹈生暑假生活继续过。 悠扬音乐从过道里响起。 舞蹈班张老师拍拍手:“今天的课上到这里,小朋友们可以回家啦。” 趴在地上练腿的小女孩们纷纷起来,蹦蹦跳跳去更衣室换衣服。 “蓝蓝,你过来一趟。” 林又蓝奔往更衣室的脚一转,去了张老师面前站着。 张老师说:“你妈妈下午打电话,让你别回家了,去店里。” “知道啦,谢谢老师!” 去的路上,林又蓝还在琢磨呢,上辈子林晓慧一贯让她下课不要乱跑去玩,乖乖回家。 往日不见这么频繁让她到店里去,那里紧邻富乐广场,上辈子林又蓝的心都在富乐广场游乐园。 到了店门口,正好走出来一个客人。 提着袋子的。 “我们家店生意好好哦,每次来都能碰着客人。妈妈你太会选衣服了吧!” 林又蓝笑嘻嘻地凑到柜台边上,甜言蜜语。 万一把妈妈哄高兴了,又能拿点零花钱了呢。 林晓慧白她一眼:“油嘴滑舌,天天的看电视学台词。” 林又蓝咬咬唇,心中告诫自己别乐过头了。 时刻记住现在的人设! 大字不识几个的一年级小学生! 被妈妈察觉出什么来,就惨了。 呃……会吗? 上辈子林又蓝饰演的重生女主有系统的,告诫女主被人识破重生会有天道惩罚,行事要小心谨慎。 可怜自己真重生了,没有仇可报,没有金手指可用,美貌当然不算,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也没有系统说明重生任务…… 真是好凄凉的重生经历。 她默默感慨。 林晓慧手上动作没停,她还在整理去省城新进的衣服,又是忙得没工夫回家做饭。 怕女儿吃方便面,孩子总是偏爱方便面,那东西又没有营养。 干脆叫来一起,母女俩去附近下馆子。 林又蓝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边。 现在的个子,正好脑袋搭在边边上。 林晓慧拿起一条格子短裙,林又蓝眼前一亮,是日后流行的jk款式,虽然这又和店里的其他风格不太搭,但无疑是学生党的最爱。 中年时代她超爱穿这样的款。 要不让妈妈改变店铺风格,都做日系? 日系风格的衣服在国内经久不衰,学生妹子喜欢,乃至大学生和刚毕业的年轻女孩也都很喜欢,更有几年后风行全国的cosplay也喜欢。 做cos衣服也很赚啊!!! 林又蓝趴着,开始脑补自家店转了cos风格大赚一笔的畅快画面。 若说上辈子除了在苏澄那里栽了跟头,还有什么遗憾,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童年生活与后来比,母女俩经济上总是捉襟见肘。 前世的幼年林又蓝不懂学舞蹈这事——尤其是张如晶这样出身顶尖舞蹈院校的老师授课,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的。 很多双职工家庭都可能吃力,更不要说家里经济全部仰赖林晓慧一人,全靠这个坐落在小城市普普通通的服装店。 傍晚时分,自然光渐渐暗了,店内光线愈发明亮。 林晓慧有条不紊将袋子里的新衣取出,摊在腿上。 低头垂眸,握着小剪刀,细细将多余的线头剪掉,再叠好,装回袋子中。 鬓边发丝垂落,在温暖的光影下,落下柔和的暗影,像呼吸一般清浅微微晃动。 林又蓝看着看着,有点出神了。 上辈子,小时候的她从来没有细细看过自己的妈妈。 她满心只有跳舞,只有好吃的零食、富乐广场的游乐园、和中国电视报上看不过来的电视剧。 后来么,她一步一步踏入娱乐圈,有了钱有了闲,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和林晓慧的母女关系剑拔弩张,回回见面总是不欢而散。 以前媒体总是盛赞林又蓝的漂亮容颜,称她五官没有一处失色。 连唇边的两颗梨涡都令人移不开眼。 不光夸她,也夸时不时被媒体拍到的林晓慧容貌出挑,全靠美貌基因遗传得好。 林又蓝看着妈妈,这一刻想,那些记者还真说对了。 只不过,多年后因砸钱保养出来的容颜,没有此刻正当其时的林晓慧好看。 林又蓝走到旁边,从林晓慧手中接过剪了线头的衣服,帮她装回袋子。 “难得哦,长良心啦?” 林晓慧又是这样,感动的话也自带阴阳怪气属性。 但此刻林又蓝是当过大明星的成熟七岁宝宝,决定不和年轻的妈妈计较。 “对哦,突然长了一丁点。” 林晓慧轻轻笑了声,瞧她动作不细致,叮嘱:“要好好叠了再装,皱了客人会不高兴的。” “卖出去你还要熨的嘛。” 林又蓝观察了的,每一次客人买下,林晓慧都会特地熨烫再装好。 小城市里只有富乐广场这样的大商场的牌子,才有店员做这个服务。 像街边的服装店,有这样服务的没几家。 林晓慧惊奇:“这你都记得?” 将剪好线头的衣服递过来:“你又有点怪了。” “嗯?这条裙子很适合你啊妈妈,你穿上试试呢。” 是条烟粉长裙,料子细腻柔滑,露出半截手臂,交叠的v字领。 温柔也不失大气。 林又蓝双手拎起来,对着林晓慧比划了下。 “真的好看诶。试试嘛。” 林晓慧抬头扫了眼,笑了:“我穿多浪费啊,当妈的哪有穿这样的?” 林又蓝无语:“这样的是哪样啊?” “我不爱这些,又没人看,搞那么好看干什么?”林晓慧言之凿凿,非常保守坚定的语气。 林又蓝只觉得耳朵要气得冒烟! 要不是见过多年后月月花上大几十万穿梭于美容院的林晓慧,搞不好她会信哦! 都不是简单的vip,好多美容院的vvip林女士,去美容院和奢侈品牌贵宾室比林又蓝还跑得勤。 林晓慧不爱美,除非天要下红雨! 林又蓝说不动,忿忿地将裙子装进袋子。 林晓慧见女儿噘着嘴生闷气,无声扯了扯唇角。 哪有女人不爱美的? 可她一个独自带女儿的单身妈妈,容貌上佳,本就容易招惹不怀好意的坏人,她总是尽力将自己往朴素打扮,不到三十的人,平时衣着和四五十岁差不多。 清一色的纯色,扣子无一错漏地系上。 有些事,现在才几岁大的娃娃怎么会懂呢。 林晓慧低头,继续整理新衣服。 林又蓝闷闷不乐地装衣服。 她在认真思考,重生世界观中到底有没有不能告诉别人自己重活了一回的规矩? 总不能一直这样,明明很多事情都知道,都见证过。 还要装一无所知,憋在这个年仅七岁的身体中吧? “晓慧——来,隔壁李姐给我拿的李子。刚上的,新鲜呢,我看太多就拿点过来分你点儿,我们家那口子和儿子都不爱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林又蓝抬起头。 来人还没到面前,叽里呱啦一大通话就说了,语速哒哒哒跟放鞭炮似的。 也是芳庆街上开店的江姐,开的童装店,平时爱串门聊天,对芳庆街上所有八卦了如指掌,什么事儿但凡让她知道了,就意味着整条街都知道了。 “哎呀你闺女也在,来,吃个李子。” 江姐不由分说往林又蓝手里一塞。 “谢谢……” 林又蓝觉得她有点眼熟,在记忆里搜索。 芳庆街上来来往往的小老板太多了,她记不过来,娱乐圈的人太多,天天身边来回的都是些陌生人。 除了上次那个老是白拿东西的李阿姨,别的“xx阿姨”印象都很模糊。 “诶,我跟你问个事儿。” 江姐靠在柜台边,瞅了眼还在神游的林又蓝。 林晓慧凑近了些:“你说。” 往常江姐这样神神秘秘的开场,总要分享一个新出的芳庆街上的八卦的。 “有人跟我说啊……” 江姐压低声音:“说你男人没死,有钱得很,还说你到我们这里开店是因为被大老婆打跑——” 林晓慧脸煞白一片,嘴唇微微抖着。 “我没信!咱们俩认识多少年了呀,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是不是……” “江阿姨!” 小女孩清脆的嗓音吓了江姐一跳。 她回头。 林又蓝:“请问,刚才您说的有人说的‘有人’,是不是李阿姨呀?” 江姐脸色一变。 林又蓝微微一笑。 呵呵,正愁重生无聊没有复仇任务呢。 这任务不就主动送上门来了吗?《 》 9、第 9 章 芳庆街是临江有名的人流如织的商业街。 在这儿做生意,很少有做不下去的,只有生意极好、非常好、很好和普通好的区别,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很少有店铺转让。 “怪不得呢,她那个位置当时空出来,好多人去问,连我亲戚都托我去要下来,没想到一问前面的老板,竟然已经转手出去了。” “不是有关系,就是出了大价钱了!” 此时李姐店铺里有客人,她也不去招待,和柜台边上几个同在芳庆街开店的老板聊得起劲。 “她一个年轻轻的女人,哪来这么多钱啊?” 她挑起眉,语气意味深长。 林晓慧平日在芳庆街很低调,从没穿过裙子,总是保守的上衫与长裤,即便是炎炎盛夏,穿的单衣袖口也会过手肘。 但年轻美貌的女人,岂是平淡的衣着便可抹平的呢? 尽管她衣着朴素,头发简单挽起,依然是不减风姿,甚至纯色衣着衬托得似清雅的茉莉,惹得人心痒痒,总想嗅探芬芳。 一听李姐这么说,另外三个老板彼此交流了眼神,纷纷露出了然。 其中一个女老板打趣:“呵呵,我还记得哦,某些人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可惜啊,人家眼光高的很,只看得上大款。” 被戳中的男人猝然脸一抖:“没得了没得了,以前是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嘛,现在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李阿姨!” 稚嫩清脆的嗓音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李姐一抬头,就见林又蓝站在柜台边,小小的脸上还又带着笑。 但又不太像儿童那样充满童稚烂漫的笑意,隐隐嘲讽。 “蓝蓝!” 林晓慧店也不管了,见女儿飞快跑了,追了过来。 她一进店铺,几个人似乎还和从前一样打招呼,但眼神却是不同,落在人身上,像被一股力度扯脱了衣服,令人很想立即逃脱。 她觉得难堪,拉住女儿的手就想走。 “李阿姨是不是跟人说,我妈妈傍大款?” 林晓慧脸都白了。 林又蓝忍她一拽,险些站不稳,现在小小的身体力度和大人没法比,情急下紧紧扒住柜台。 “我可没这么说!” 李姐现在笑容在白炽灯下,假得难看:“我们就随便聊聊,而且这种事,无风不起浪……” “我看你就是那妖风!” 林晓慧的脸白的不能看,林又蓝半点不怕,小手牢牢扒着不肯松。 比起被人断章取义挂上黑热搜,铺天盖地的谩骂都经历过了,这点算什么? “你都说是二奶了,好好好,那我你跟我说,我的大款爸爸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在哪个地方上班还是开公司?还有,你有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乱传这种瞎话,是犯法的,李阿姨你懂吗?我妈妈完全可以告你!” 小地方爱嚼舌根,只管八卦个爽,谁管犯不犯法,对别人造成什么伤害和影响。 猝不及防听人说犯法,四个人皆是面面相觑,连林晓慧也松了手,她本来已羞愤得都在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开店。 连一向嘴碎的李姐,听到“告你”两个字,都讪讪的。 “我们就说说,又没人信的啦,街里街坊的,我们很信晓慧为人的,哦?” 她回头示意,另三个纷纷附和点头。 “怎么想我不管,但怎么说我妈妈,法律就要管。” 林又蓝最后盯着她:“李阿姨记得这点就好。” 林晓慧跨出店铺时,还恍如梦中。 “妈妈,今晚我们吃什么啊,还是下馆子吗?” 林晓慧抚着心口,想起刚才女儿当着几人面将这种摊开说,依然惊魂未定。 “还在想吃的,我吓都要被你吓死了。” 她按住蹦跶的女儿:“你那些话,都是哪学来的,学校还教这些?” 林晓慧文化不高,但也上过学的。 怎么想怎么觉得刚才那些话奇怪。 “我看电视剧学的啊!” 林又蓝又把电视剧搬出来。 “我看你上课都没这么认真!” 林晓慧竟真的信了,还想起自己看过的育儿节目:“我看节目上专家说得对,小孩子就不能看太多电视,容易早熟,你看你说的那些,是一年级小孩该说的吗。” “马上二年级!”林又蓝纠正。 “好好好,二年级二年级。” 还有心思纠正这个吗? 林晓慧又是惶恐又是新奇,看女儿此刻没事人一般,不知道该说是孩子什么也不懂所致,还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蓝蓝。” “啊?” “你想知道爸爸吗?” 林又蓝回头。 林晓慧的脸在街边路灯映照下,神情更加期期艾艾。 她语气一点也不凶,与林又蓝记忆中大相径庭。 前世有记忆起就没有爸爸这个概念,加上林晓慧总说你是我生的,她一度以为生孩子只要有妈妈就可以了。 放学时她看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好奇问妈妈,什么是爸爸。 林晓慧愣了下,很快伤心又愤怒地质问:“为什么要问爸爸,是不是觉得妈妈不好?” 问了次数多了,有时候还会落下几滴泪来。 林又蓝乖乖的不再问,尽管年幼,也能敏锐感觉到“爸爸”不能提。 前世问起爸爸,林晓慧的反应或伤心或愤怒。 年幼的林又蓝,很害怕问起爸爸时偏激的妈妈。 而现在的林又蓝,懂得那层偏激的面具后,隐忍的心酸、怕女儿被夺走的恐惧,与身为人母的脆弱。 “不想。” 她态度果断,在夜灯下扬起小小笑脸:“咱们家现在就这么大,妈妈一间我一间刚好,来个爸爸太挤了。” 林晓慧扑哧笑出声。 “晚上我们去吃火锅!”她一下高兴起来:“刚开的,听人说很好吃。” 新开的火锅店在两条街外,走路一会儿就到。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去的时候还要排队,好在运气不错,只排了十几分钟就有了桌位。 火锅是林又蓝超爱吃的,可惜上辈子当了明星后要严格管控身材,几乎不碰。 浓浓的火锅香气迷漫,林晓慧点了菜,林又蓝捧着脸迫不及待,闻着香气肚子便不争气地叫起来。 而当服务员端着餐盘过来时,她整个人都石化一般僵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紧攫住少女。 等那身影离开,她丢下一句“我上厕所”就追过去,一把握住服务员的手臂。 服务员中学生模样,个子倒是不矮,一张脸却稚嫩得令人一眼看出未成年。 她毫无征兆被抓住,回头却茫然,低头才见到一个可爱灵动的小女孩。 是个小孩子。 服务员警惕心自动下去了,她问:“是不是菜漏了啊,我去看下问问老板。” “不,不不……” 林又蓝连忙摆手,她太震惊,语无伦次以致一句完整话说不出来。 太像了。 她与苏澄太像了。 林又蓝细细看她的眉眼。 没有那颗痣,脸型轮廓不全然相似。 但因为是长成的少女,乍一看的冲击非常大,与日后大学初见的苏澄有六七分相似。 林又蓝直觉不是巧合,直接问:“姐姐,请问你有没有妹妹呀?” 若是成年人来问,少女或许觉得唐突。 但眼前的小女孩漂亮可爱,嗓音甜甜,语气也礼貌。 于是她点头:“有哦。” “苏虹!菜都端不过来了还拄起干嘛!” 主管火眼金睛,亮声催促。 少女慌张应:“来了来了!” 还没多问,人就去干活了。 林又蓝回到座位上,这一顿火锅吃得神思游曳。 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紧盯着偶然穿梭来的、与苏澄很像的服务员。 她姓苏。 她也姓苏! 林又蓝还在心里想,找什么借口再去和服务员说会儿话。 林晓慧竟也注意到了那个姓苏的少女。 她一边给女儿捞肉,一边小声说:“那个女娃娃,看上去还没满十八啊,就出来打工了。现在不是说不允许童工了嘛。” 等加菜上桌时,还是那个少女。 林又蓝眼睛一亮。 林晓慧已抢先开口,夹起肉在茶水里涮涮,再给林又蓝:“妹妹你好小啊,我看你才十六?” 少女抿唇,有点局促:“我年底十六。” “才十五?” 林晓慧语气怜惜:“家里有没有弟弟妹妹啊?” 林又蓝肉也不吃,聚精会神,生怕错漏一个字。 少女老实点头:“有,家里有个弟弟和一个……两个妹妹,有个妹妹送人了。” 她倒不避忌。 林晓慧猜也猜到,应该在学校的年纪出来打工,背后必然有弟弟妹妹。 等少女走远去端菜,她叹气:“穷人家的老大好可怜……这么小就出来养弟弟。” 林又蓝满心哗然。 那天回去,林晓慧还在感叹今晚遇到的少女,如往常喋喋不休地教育了些什么话,林又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到躺上床,脑子里都是那句,“有个妹妹送人了。” 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重生回来,苏澄忽然变成“黄澄”,而与她容颜六七分相似的苏虹恰好曾有个妹妹送人了。 与苏澄重逢以来,林又蓝第一次觉得小白菜mini澄是幸运的,再怎么样也好过未成年就要被迫出去打工的境地。 黄家那栋漂亮的小洋楼,她还记得呢。 至少有学上,才有日后成为科学家的机会。 等等。 林又蓝忽然攥紧了被角,心往下一沉—— 可是,当年在a大她遇见的是苏澄,而非黄澄。《 》 10、第 10 章 临近开学的赶场,林晓慧本没打算让女儿一道去。 马上开学,该收心了。 但林又蓝见她拿出背篓,不说也知道是去赶场,拿出了一百分撒娇能力,又是许诺成绩进步,又是许诺好好练舞的。 “行行行。”林晓慧没扛住,点头。 去的公交上,路途依旧颠簸,林又蓝状似非常开心地哼歌。 林晓慧实在看不懂女儿现在对于赶场的热衷,而且也怀疑她的许诺:“你自己说的哦,好好学习,这学期一定要进步,别一张嘴说,期中我要看具体分数的!” 林又蓝毫不犹豫点头。 “肯定!” 这不废话么? 连二年级的考试都搞不定,她干脆一头撞死算啦! 林晓慧不知她哪儿的信心,言之凿凿的。 但怎么说,是个好的开始,但愿这学期别被请家长就阿弥陀佛了。 这一次赶场还是人山人海,来过几次,林又蓝大致摸清黄家猪肉摊在哪个位置。 有意无意地拉着林晓慧往那个方向去。 她自然不会和黄澄说什么,都还是未发生的事,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 但莫名想再看看她。 “姐姐!” 惊喜的稚嫩嗓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 林又蓝同样惊喜回头。 黄澄飞快跑到她跟前,从鼓鼓囊囊的裤包中,掏出一个缠了几圈的塑料袋。 林晓慧正蹲在摊子前,一点一点挑选,往袋子里装。 没注意到林又蓝这边。 “姐姐。”黄澄语气轻快,像献宝一样,一层层拨开塑料袋。 露出里面饱满的猕猴桃。 “上次说的,猕猴桃,特别甜,这个很快就坏,放不了两天,姐姐回去就吃。” 五岁大的娃娃,像个小大人,一句一句教导。 林又蓝被她逗笑,又觉得神奇。 她没看猕猴桃,还是看着黄澄:“这个不禁放,你怎么知道今天赶场我会来,我没来,不是就坏掉了?” 黄澄抿唇,垂下眼睛,盯着地面。 她说得小声:“不会的。” “嗯?” 黄澄还是没抬眼,依旧小声:“每次赶场前天,我摘的,姐姐没来,我就吃掉,放不到下次赶场的。” 顿了顿。 “给姐姐的,是新鲜的。” 林又蓝很惊讶:“前几次我没来,你都拿猕猴桃来等我了吗。” 黄澄点头。 小女孩的脸和日后一样是小小的、秀气的,细长清丽的眉眼。 点头时眼底如溪水澄澈,一望到底。 林又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在她犹豫还要不要来时,黄澄一直在等。 黄澄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契机回到苏家,成为苏澄呢? 林又蓝看着满心信任天真的黄澄,忽然又恨起前世的苏澄。 有关于童年与家庭,她什么都没提过,现在林又蓝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半点重生的价值都没有。 “嗯?” 林晓慧挑好东西,付了钱,见到眼前的黄澄。 她对黄澄也有了模糊印象,正觉得奇怪:“怎么——” 当即想到那次女儿把人家拉着跑了,立刻转脸对着林又蓝怒目而视:“你又把别人拉跑了是不是!” “……” 林又蓝百口莫辩。 “阿姨,我来找姐姐的。” 黄澄主动说,嗓音还是小小的:“我马上去回去了。” “等等!” 林又蓝一把握住她的小手,跟妈妈说了声“马上回来”,拉着黄澄就去了边上的店铺,问老板讨要来圆珠笔。 径直将黄澄的小手摊开,迅速写下一串数字。 “这个……” “不会认没有关系,但一定不要弄花了,是我家座机号码,去公用的电话按下这些数字,就能找到我。” 林又蓝一口气说得飞快,瞥了眼林晓慧正在走来,语气越发急:“我知道现在你还没上学,认不得数字,但每个数字形状不一样,找着图案按,或者把数字给老板看,让老板帮你按都可以知道了吗?” 她自己都觉得说得太快,若是她才五岁,有人对自己说上这一大堆的话—— “我记得了!” 黄澄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小手紧握。 ——不愧是教授的料子! 林又蓝头一次对此,感到无比欣慰。 - 暑假稀里糊涂地过去。 终于到了开学的日子。 开学第一天,林晓慧送她去开平小学的路上,叮嘱道:“别忘了答应我的啊,这学期好好学习,好好跳舞,我要看期中成绩的。哦对了。” 她临时加了一条。 “还有评上少先队员。” 林又蓝不满:“怎么还这样的啊?” “你好意思嘛,一年级就有同学戴上红领巾,你二年级戴上都很晚了呢。努努力,加把劲,这学期好好表现啊。” 红领巾…… 林又蓝用了好辛苦的成年人的自制力,才没有翻个白眼。 这玩意离她实在太遥远,评上少先队员需要什么,忘得干干净净。 “池塘里有一群小蝌蚪,大大的脑袋……” 二年级的语文课真无聊啊。 台上语文老师在念课文。 林又蓝坐在靠窗位置,托着脸,望向操场上奔跑的一些个身影。 开平小学的校服是水蓝色与白色相间的,操场上的小学生身影看上去好似一个个活泼好懂版的企鹅。 好可爱哦。 好羡慕哦。 现在必须从二年级重头学起,对林又蓝来说太残忍了。 也就体育课能振奋些精神。 还好是二年级的体育课,不像初中开始必跑八百米。 伸展运动做完了,就练练广播体操,接下来便是自由活动,是小学生最爱的游戏活动环节。 同学们欢天喜地在器材箱里拿了各自喜欢的东西区玩。 林又蓝看了看玩沙包的。 举起来,扔远了又捡回来。 ……无聊。 又看了看打乒乓球和打羽毛球的,这俩运动她上辈子就不太喜欢,出一身汗没法洗,黏在身上好难受的。 这辈子依然不想玩。 看来看去,只有踢毽子勉为其难能玩玩了。 上辈子林又蓝就踢得很好,爱踢毽子的同学里都喜欢喝她一个队。 这辈子的平衡感比上辈子更好,她能连踢好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不落。 “哇!还是林又蓝最会踢啦!” “哼,每次都是林又蓝的队赢……” “怎么,不服气呀?” “下次要分来我们队这样才公平嘛。” 林又蓝悄悄抿起嘴角。 嘿嘿。 我还是这么厉害。 体育课后是数学课,被体育课提振起来的精神又蔫巴巴。 数学课的加减从20以内变成了100以内,虽然要想那么几秒,但还是毫无挑战,夏末的炎热催得人昏昏欲睡。 这天放学,林晓慧来接她。 和一年级一样,接她放学这个时间都是托芳庆街上的朋友临时照看一下。 但芳庆街和开平小学并不近。 “妈妈,我自己也能回家的。”林又蓝说。 都这么大人了,认得回家的公交,办个公交月卡,自己带上钥匙,对坏人也有辨别能力,哪里需要接送呢。 她真的觉得妈妈这样往返很辛苦。 “哪家大人让你这么大的娃娃自己回家的?” 林晓慧就当她在说胡话,忽然语气警惕:“是不是放学后又想偷跑哪里去玩?怕我接你发现吧?” 林又蓝:“……” 气到升天! 就说上辈子母女关系差没有谁跑得掉! 回家的公交上,林又蓝扭头看向窗外,起初在生气,但目光掠过街上的一个寻常摊贩,不知怎的想到了黄澄。 到底什么时候是黄澄回到苏家的日子呢? 一想到那个十五岁出来打工的少女,林又蓝难免感到揪心。 林晓慧见她一路安静,只当她在闹脾气,也不说话,不惯着。 到家门口,开锁。 几乎是拉开门的同一时间,座机响了起来。 林又蓝接起来:“喂?” “姐姐!” 眼皮狠狠一跳,林又蓝心想,难道这么快,黄澄回到苏家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吗? 这么一想,语气也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换鞋的林晓慧被她语气的凝重惊了一下。 电话那头,黄澄也被惊了一下,声音颤颤:“我、我就是问问,猕猴桃你吃了吗……”《 》 11、第 11 章 林又蓝脑中紧绷的弦,一下松弛下来。 语气也轻松了:“猕猴桃啊,我吃了。” “姐姐觉得甜不甜,你喜欢吗?” “超甜,水也多,比我妈在外面买的好吃。” 换完鞋的林晓慧,蓦地抬起脸。 四目相对。 怎么就把妈妈忘了,说了实话。 林又蓝默默换了个方向,声音小了点。 电话那端传来轻轻的笑声。 林又蓝挑眉。 这似乎是第一次听见黄澄的笑声,这个腼腆的小孩子,平时能看见脸上有点笑容已属难得,更不要说听见笑声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有点想那张腼腆的小脸上,能有笑声的笑容是什么样子的。 “不甜的,我才不会给姐姐。姐姐你喜欢,下次我还给你拿。” 无比真挚的语气。 看不见脸,仅凭语气和质朴话语,就让林又蓝的唇忍不住上翘。 但笑容还没上脸,忽然,一股升腾的怪异感也浮现上来。 对哦。 怎么mini澄问什么自己答什么。 总说什么下次下次的,好像一定会再见似的。 这辈子可不是来和苏澄谈恋爱的。 林晓慧换完鞋了,去厨房倒了杯水来,径直在座机旁的沙发坐下。 审视的目光,不言自明地射过来。 林又蓝想装没看见都不可能。 “我开学了,要去学校呢,不知道啥时候能来玩了。” 她这么说,听筒里一下安静下来,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什么也没看见,没有任何证据,林又蓝却觉得,mini澄的表情一定委屈巴巴。 下意识想说“下次”,而旁边的林晓慧握着水杯,喝了一口,还是定定看着她,好奇中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上辈子林又蓝和要好的朋友,拿座机煲电话粥时,林晓慧干过直接摁断,逼她回屋写作业这事儿。 几乎是同时,林又蓝想到这里,立刻拿手捂住了座机,抱进怀里,将电话线扯出来好长一截挂在手臂上。 林晓慧的眉毛瞬间扭在一起。 但林又蓝管不了那么多了。 “平时都要上课,还要练舞,周末也要练舞。” 她解释。 对面黄澄很乖:“嗯,我懂的。” 她越乖,林又蓝的心情越怪异。 下意识急于想说什么让小豆丁高兴点,活泼起来,却又不免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一丝异样的不满—— 这是苏澄! 同情心泛滥也要适可而止啊你! “那个……” 她犹豫几秒,还是说:“平时,平时我在学校或者舞蹈教室,我给你这个电话,是想如果有紧急又重要的事找我,可以打。” 这本来就是给她号码的初心! 林又蓝说服自己,极力将心头那一丝莫名的歉疚赶跑。 我又不欠她什么。 “什么是紧急又重要的事?” ……呃。 黄澄可把林又蓝问住了。 林又蓝没想好。 还好黄澄继续问:“今天这个算吗?” “不算。” 电话静了好一会儿,林晓慧已经没耐心地去洗澡了。 又过了几秒,听筒终于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挂了电话许久,家里很安静,只有浴室的水声。 按理说,这时候紧急又重要的事,应该是等会儿妈妈出来了,该怎么跟妈妈解释这个电话。 但黄澄乖巧的沉默,始终横亘心头。 我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显得我好像对她很不好,很冷漠? 林又蓝抱着电话,开始纠结。 那天的电话后,有一段日子没有接到黄澄的电话。 但接到她的电话只有一次,说不上习惯,慢慢地,林又蓝便也不那么放心上,生活完全被忙碌的小学生活填满。 周一到周五,每天都要重学一遍枯燥的二年级课程。 不仅如此,每天除了作业,时不时还有所谓的素质培养作业,比如,最近几天的林又蓝就被手抄报搞得焦头烂额。 一张展开和她小臂差不多长的空白纸,又要画图又要上色,还要抄词句优美的作文,手都要写断。 这还没完。 舞蹈班练新动作,虽然上辈子基本功扎实,但这辈子的小身体还不扎实,该疼还是疼。 上辈子天天被妈妈催着做这做那,恍恍惚惚进了娱乐圈也很忙,还不觉得有什么。 重来一遍,林又蓝才觉得当年自己真是天才!天赋和体力都旺盛的天才! 可她这辈子却觉得好累,感觉自己像个小陀螺,每天眼睛一睁就要滴溜溜地转。 难道是重生后的身体虚了,还是纯粹感觉上的差异呢? 林又蓝搞不明白。 忙碌的二年级小学生日子过了一阵,有一天,林又蓝路过自家座机,脚步一停。 没来由的想起了黄澄,也不知道最近她过得这么样了。 她特意按了几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 没有。 干干净净。 林又蓝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但片刻后又释然。 这样也挺好的。 说明黄澄的生活里没有发生重要又紧急的事。 就像上辈子自己没有遇见黄澄,或许这辈子黄澄并不会变成苏澄,也许她一直都是黄澄。 心里是这么抚慰自己。 但林又蓝莫名其妙养成了回家先看一下座机的习惯,看看未接来电。 林晓慧的生活简单,除了接送女儿,买买菜,也就是芳庆街认识的人。 而且服装店也装了座机,找林晓慧的大多会打店里座机,家里的座机本就是林晓慧联系女儿用的。 也可以说是监督,偶尔她想起来,会打个电话看看女儿有没有乖乖在家,还是偷偷跑出去玩了。 所以家里的座机,除了林晓慧和个别关系熟悉的,几乎一直很清静,鲜少响起。 更不要说未接来电。 这天中午,林又蓝上完舞蹈课,回到家中正好开饭,林晓慧今天做了她爱吃的红烧鱼。 一进门,她就被这股香味缠住了,直奔餐桌去了,等到吃完林晓慧去了店里,家里重回安静。 林又蓝在沙发上喝着酸奶,正好舔完了酸奶盖。 她看了眼座机,惊得酸奶盖掉到了身上。 平时空荡荡的未接来电,今天竟然有两个! 林又蓝赶紧回拨,嘟嘟声响了没两声,听筒便传来很嘈杂的背景音和一道陌生的女声—— “你哪个?” 大概四十岁阿姨的声音,林又蓝有点意外:“阿姨?” “啊,你哪个?有话快说!” 女声很不耐烦,林又蓝回到这具七岁的身体有段时间了,听见这样的不耐烦的“长辈”声音下意识就会有点退缩。 “阿姨,我家接到这个号码两个未接来电,是谁打的呀?” 虽然家里座机打的人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 除了黄澄以外的,不是没有可能。 “我这是公用电话,公用电话晓不晓得?” 说完就挂了。 林又蓝一呆,没想到这个可能。 重生回来虽然没有手机相当不便利,但座机目前装的人家还是挺多的,完全忽略了路边的电话亭。 林又蓝又拨了过去。 公用电话哪里都是,她得问问是哪里的。 这次女人接到电话,听出还是刚才的小女孩,语气更不耐烦,甩了一句“菩江镇”就挂了。 没有第二个人,一定是黄澄,一定是她打的。 林又蓝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一点二十七。 林晓慧一般要开店到下午五点半,才会回家做饭。 时间很充裕! 即便有一瞬间的迟疑,五岁大的孩子真的懂什么是紧急又重要的事吗? 如果去了才发现,只是摔了碰了想她了——想她当然是很有可能的!虽然上辈子的苏澄从没有这样过! 林又蓝想,黄澄比苏澄有良心多了。 虽然偶然妈妈会打电话查岗,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坐上32路公交车,林又蓝看着窗外风景从城市变幻到山水,还是那么颠簸。 坦白说,黄澄这么久没有电话来,林又蓝心想,如果到了发现真的只是摔了碰了想她了…… 那她大度地原谅吧! 谁让她是姐姐呢。《 》 12、第 12 章 “两块五。” 黄澄刚把听筒放下,就听见公用老板的声音。 她掏出裤包一堆硬币,一元,五角,一角…… 认真挑了三枚硬币出来,举起来。 老板有点惊讶地笑了下:“这么小就会认钱了?可以啊娃娃。” 黄澄乖巧点头,回头往自家的猪肉摊子去了。 跟爸爸出来赶场好多回,虽然没上学不识字,却先一步学会了认钱,十块以内的硬币会加减。 刚刚的两块五,就是挑了两枚一元硬币,和一枚五角硬币。 被大人夸奖孩子一般都很高兴,但这会儿黄澄无心高兴,脑子里只有一个苦恼念头: 什么是紧急又重要的事呢? 她实在不懂,但满脑子的苦恼很快被赶场的疲累占据。 不过话说回来,和爸爸一起赶场虽然累,她却不讨厌,总比在村里好。 一般的农村娃都很喜欢在村里玩,或者进城玩。 黄澄没有进过城,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菩江镇,每次来都很热闹也很累的菩江镇。 她不喜欢在村里玩的理由很简单。 正如此刻。 初秋的日头没有夏天那么烈,多少带了点和煦,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而属于的蝉声时不时还能听见一声,村里的马路很静,偶尔晃过一两辆自行车,而田野里除了正坐在田埂上的自己,几乎没有别人。 农村很静,人很少。 爸爸去喝酒,妈妈去打牌,奶奶带弟弟,无人在意她去哪儿。 “黄澄!” 忽然,不知打哪儿传来一声大吼,几乎要破音了。 她循声转头。 不远处三个小小的个子,在田野里蹦跶。其中一个还在猛挥手,很激动的模样。 “要过来耍不?一起啊,去三嬢嬢田里玩。“ 挥手的那个说完,手挥得更激动了。 看不清表情,都能感觉到那股急切。 黄澄低头,不理。 “黄澄!” “黄澄!!!” “喂黄澄!!!” 他们一遍遍聒噪地喊她。 “不去!” 黄澄抬起脸,大声喊了回去。 她一声喊完,那个挥手的顿时急了,踏步就要过来,连忙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黄澄又低下头,拿树枝在土里随意画来画去。 她小是小,又不是傻子。 被他们远处喊话骗了两次,都在她兴高采烈跑去的时候,掉进他们挖好的坑。 小小黄澄还不懂什么是教训,但俨然深刻懂得这个道理。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三个小身影没了。 黄澄心里又说不出的失落。 至少黄小民他们三个还会整她,村里别的小孩,对黄澄都不怎么搭理。 这个年纪的小孩是最闹腾、最少不得玩伴的,偏偏黄澄没有。 她不懂,问过妈妈。 “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谁爱跟你玩我才是稀奇了!” 小脑袋垂得更往下了。 树枝在泥土里画得也越来越慢。 她想起债主姐姐,很想很想。 甚至脑子里有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 如果这会儿能发生点儿什么紧急又重要的事就好了。 她就可以去给姐姐打电话了。 村里的孩子上幼儿园的少,都是野猴子一样,在村里玩闹长大,上了小学才会送去镇里的小学。 所以星期一到星期五,村里只有很小的娃,到了周末不用上课,那些大点的孩子就回来了。 大孩子回来,小孩子是最开心的。 谁都喜欢和哥哥姐姐玩儿。 但还是没人带黄澄玩,不过没关系,她也习惯了。 村里那条河是孩子们超爱玩闹的地方,有人下河游泳,有人下河踩水,也有人在河边坐着说笑。 今天河里人多,黄澄没有下水,她默默在旁边玩小乌龟。 是她在水里捉到的,很小一只,爬得很慢很慢,她就在旁边看,等爬远了再捉回来,放在眼前石头上。 附近一个周末不上学的大哥哥,和黄小民那三个聊天的声音不自觉就飘进了耳朵。 “好烦上学啊,暑假怎么这么短,感觉没玩几天就回来了。” “上学真那么烦吗?” “天天都有作业你说烦不烦!上课只让老师说话不准我们说,每天课表都排满了,上四十分钟才能玩十分钟!才十分钟!十分钟玩个屁啊!” “感觉好无聊,没村里好玩。” “当然了,你们抓紧玩吧,过两年上学了就跟我一样,无聊得很!” 大哥哥在抱怨上学无聊。 黄澄时不时会听到这类抱怨,村里野惯了的孩子刚上学,很少有习惯的,总是闹腾不想上学。 黄澄戳戳眼前小乌龟的背,大哥哥大姐姐对上学好像都在抱怨,可她很羡慕呢。 有老师跟她说话,每天时间都排满。 总好过她在村子,无人玩耍,只能和小乌龟小虫子玩。 而不是在村里无聊到发霉。 她每天都睁大了眼睛,想发现一些紧急又重要的事。 可日子就在不用上学、没有玩伴的无聊中,一天天过去。不是在河边玩,就是在田埂或树上玩。 又是一次没有碰见姐姐的赶场,黄澄和黄有才刚从菩江镇回来。 一大一小踏进院子,就见张秀芬哭着一张脸到了面前。 “家里遭贼了!我放衣柜的一千块没了!” 黄有才的脸色刷地一下也变了。 天色暗了,农村院子的灯不太像,将她满脸惊慌和愤怒照出了些微的狰狞。 “我大前天看了还在!”她痛心疾首:“当时去镇里存了就好了,哪用现在被贼偷了啊,一千块!一千块啊!” 她反复强调这一千块。 猪肉八九块的年代,万元户还没退出历史舞台的年代,一千块不是小数目。 黄澄站在父母身边,她还不懂一千块具体的意义,但会看脸色。 这事很严重,爸妈很生气。 这几天她要更乖更听话一点。 那晚过去,第二天黄澄如往常在院子内和大黄狗玩,忽然被黄有才叫去。 张秀芬也在旁边。 他面目严肃,她眉心一拧,看得黄澄浑身不由绷紧。 “我问你。” “这两天你上楼耍了没有?” 黄澄老实点头:“上楼了的。” 奶奶和弟弟的房间在楼上,每天奶奶带弟弟在院子里晒太阳时,需要什么就让黄澄上楼去房间拿。 黄有才又问:“你进我们睡觉的屋没?” 黄澄还是点头。 张秀芬立刻激动:“你看我说什么!” 转而看向黄澄的目光也阴沉下来。 五岁的黄澄不懂刚刚对话的意义,但背脊莫名爬上了一丝恐惧感,也许这就是人类对于极度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 》 13、第 13 章 黄澄敏感觉得这几天家里氛围不对劲。 她只能猜到是因为丢了钱,家里人当然不高兴,却猜不到这个不对劲可能与自己有关。 这几天她比平时还乖,让做什么做什么,比平时做得更认真。 这会儿吃了饭,奶奶带弟弟在院子里晒太阳。 黄澄依旧在后院墙下,面前摆着加了洗洁精的泡泡水,一个碗一个碗地洗。 而她听不见的二楼卧室,黄有才和张秀芬正在讨论这个事怎么处理。 黄有才起初没往黄澄身上想,但张秀芬一提醒,他也觉得最近一两个月赶场黄澄和以前有点不对。 平时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现在每次赶场总要找点理由离开一会儿,再回来,他懒得问,现在想想,的确不正常。 “但她拿钱去干什么啊?”黄有才这点想不通:“这么大的娃娃,哪里用得上钱?” “你管她花哪儿去了!” 张秀芬靠窗抱臂,没好气地道:“反正三天前钱还在,就这两天的事,我和妈天天在家,不是她难道还是妈拿走了?” “不可能!” 再不合理,一提到自己的妈,黄有才立刻否认。 农村最在意的就是孝道,媳妇提到老妈,他也急了:“你胡说八道啥子!我妈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享不到清福,天天给我们带儿子,亏你说得出口!” “我是那意思吗你急什么急,我也觉得妈不可能啊,妈一个连镇子都不去的人,拿钱做什么。” 张秀芬坐他旁边:“我开始也觉得澄澄不可能啊,但五岁也不是啥子都不会,还有游戏机可以玩啊,我们儿子才三岁,每次不是路过摇摇机就闹着玩嘛。再说,你就喜欢她那个性子嘛,我总觉得养不熟,跟我们一点都不亲,而且因为她,到现在儿子都没上到户口,对了说起户口,你还心疼那一千块呢,上户口不晓得超生要罚几千块哦?赶紧想想罚款哪里来吧!” 黄有才看她一眼,沉沉叹气。 这算是说中他心事了。 两口子结婚头五年,怀了一个孩子掉了,后来再也没怀上,在农村这就是天大的事了,他妈从一开始的暗地催变成了天天念叨。 两口子无可奈何,甚至张秀芬有一回哭哭啼啼说离婚让他另找算了。 到第六年,两口子在田里干活,同村的婶子忽然跑来,满面喜色又压低声音说:“镇里医院有家人生了女儿不想要,正在愁呢,你们想要赶紧去抱!” 两人顿时撂了手上东西,马不停蹄去了镇上,直奔妇产科。 是个女儿,很漂亮,刚出生就雪白干净的女儿。 虽然农村重男轻女,但有个孩子就不错了,他们哪儿敢挑? 和那对父母说了说,几句话达成共识,黄有才还给他们塞了几百块营养费,就抱着女儿喜滋滋回了村。 说来也怪,结婚这么多年都没孩子,黄澄一岁的时候,张秀芬怀上了。 而且孕期平稳度过,一年后生了个儿子,黄有才别提多高兴,总算在村里能抬起头来,他们抱来女儿的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说,但同村有眼睛的都知道。 头两年家里对黄澄还是挺好的,长得可爱乖巧,张口说话也早,似乎脑子很灵很聪明的样子。 可就是黄澄会开口说话后,渐渐地就不怎么待见这女儿了,性子实在是闷,在儿子闹腾活泼中对比尤其明显。 何况还不是亲生的。 黄有才坐在床边,吸了一根烟。 抖落烟灰,问:“那女儿怎么弄?又送出去吗。” “五岁要大不大,要小不小,想收养娃儿的哪个不想要奶娃娃?” 要不然,当初两口子也不会那么久才搞到一个刚出生的女儿,孩子越大想收养的越少,养不熟。 可这孩子当初是拿着出生证明,通过合法途径登记在黄家户口上的。 送可不好送…… 黄有才惊了:“你想卖了?” “咋可能!?” 张秀芬立马皱眉,她就是再没文化,也不敢干犯法的事啊。 在她的潜意识中,黄澄的亲爹妈把女儿送了或卖了都是没关系的,但他们不是亲爹妈,再送人或者卖掉……万一被公安抓去。 她还是怕事的。 说出了从昨晚就在她脑中盘旋的念头:“我觉得,还是给她亲爹妈送回去吧。” - 赶场的日子,黄家村比平时更安静。 村里要去赶场的都去了,村里只剩在家的女人和老人,和没到上学年纪的小孩。 黄澄在院子里和大黄狗玩,她有点不明所以的慌张。 今天爸爸去赶场没有带她。 家里奶奶如常,在院子里逗弟弟,看着弟弟蹒跚学步。 妈妈…… 黄澄抬起脸。 这会儿张秀芬坐在院子中央的桌子边,不像平时,注意力全放在儿子身上,而是时不时望一望院门口方向。 搞得黄澄也好奇,今天会有什么人来吗? 直到下午,在院子里打毛衣的张秀芬,猛地一下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圾拉出刺耳一声。 在院里玩小石子的黄澄,不由抬起头。 院门口来了两个人,约摸三四十的年纪。 穿着普通,瘦瘦的,风尘仆仆,一脸疲惫。 张秀芬人已经到了门口,笑着说了什么,抬手往黄澄玩的方向一指。 黄澄没来由的心慌,不知道该上去打招呼,还是低头装没看见。 磨磨蹭蹭的,小小的人经历内心好一番挣扎,慢吞吞地过去,小声叫:“叔叔,阿姨。” 这一声一出,其中女人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她不说话,男人还是看着张秀芬,语气为难:“……电话里你把情况也说了,但我们现在有三个孩子养,再来一个实在是养不起。” 张秀芬脸上笑容淡了:“不是我们不养,是这个事情太严重了,三岁偷针,长大偷金,现在就这样以后还得了?” “而且这个手续也不晓得咋个办,当时我们直接给你们的。” “这个不算什么,找点关系,没的问题,那时候我们也找的关系上的户口。” 他们说着黄澄听不懂的话,似乎与她有关,但听不懂。 他们毫不避忌,好像小小的她是一个物件,或者认定此时年幼的她不记事,听了也就听了。 黄澄心中的慌张与不安,在这些听不懂的话中,逐渐生长。 她鼓起勇气,扯了扯张秀芬的衣角。 张秀芬低头:“干嘛?” 黄澄:“妈妈。” 只喊了这么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就又叫了一声:“妈妈。” “澄澄,我跟你说啊。” 张秀芬蹲下来,摸摸她的短发,将她转向旁边的男女:“其实吧,他们才是你的亲爸爸和亲妈妈。他们来接你的。” 黄澄的世界中只知道“爸爸”和“妈妈”,从来不知道“爸爸妈妈”这个词竟然还有亲不亲的说法。 完完全全的呆住,随之而来便是极度的害怕,虽然不懂“爸爸”和“亲爸爸”的区别,但“他们来接你的”清楚得不能更清楚了。 妈妈不要她了! 揪住衣角的小手下意识更用力。 张秀芬没有理会被她拽着,语气温和,甚至称得上是温柔:“澄澄别怕,以后我们有空也会去看你的,我们离得不远呢。” 旁边站着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远吗? 黄澄哪顾得上远不远的,慌得眼泪都下来了。 可她哭也是闷闷的,无声的,眼泪哗哗的,一点声没有,莹润白嫩的小脸哭成这样,被称为亲妈的女人也蹲了下来,掏出纸给她擦脸。 黄澄别过脸,倔强道:“我只有一个妈妈。” 张秀芬也没料到,平时看不出这个女儿对自己有多深的感情。 但女人多少有点感性,见黄澄这么坚定又哭成这样,心不禁软了一分,但一想到儿子的户口和动辄大几千甚至上万的超生罚款,心只软了几秒,又硬起来。 糊弄一个五岁大的娃娃,能说的太多了。 可眼前黄澄实在是哭得惹人怜,好多话到了嘴边,愣是说不出口,张秀芬只能反反复复地给她擦脸,轻声说:“别哭了,别哭了啊,我们多好看的一个女娃娃,哭了就不好看了……” 她安慰黄澄时,旁边苏天贵和何燕婷到了旁边,小声说话。 何燕婷是黄澄的生母,当年如果不是第三胎又生了女儿,她怎么舍得将女儿送出去? 现在见女儿哭得这么难受,她的心也不好受。 “早知道就不送出去了,现在娃娃好难受……” 苏天贵没那么感性,他只觉得头大。 三个孩子本来就很难养了,就算现在老大初中毕业出去打工,赚的也没多少钱,何况养儿子还要存钱翻新房子,那笔钱还没着落,未来娶儿媳又是一笔钱,现在又来一个女儿。 现在满脑子都是家里的账。 “我们还是好好说说,就让娃娃留这家吧,你看他们家房子,比我们条件好太多了,跟我们回去也就那样。女儿不用娶媳妇,但养到结婚也要花很多钱啊。” 何燕婷来的路上就想好了。 “她现在五岁不用大人带,过两年就去上学。花不到多少,义务教育每年意思意思交点杂费,老大老二不都是这样吗,等初中毕业读个中专或者出去打工,费什么钱了,她是我生的,我要带回去!” 苏天贵没办法,只能点头。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至于黄澄的想法,从头到尾无人在意,就像当年刚出世被父母送人,如今再被送回去,都没人想过她愿不愿意。 这一晚,黄澄是哭了很久才睡着的。 第二天醒来一早,一家人吃早饭,和平时没有两样的粥和菜。 黄澄没有吃,看看妈妈,看看爸爸,看看奶奶。 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她。 堆积在胸腔的好多好多想说的话,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 她要离开这里,对于家里人来说,似乎没有一点儿关系。 早饭还没吃完,昨天来的两个据说是她亲爸亲妈的又来了。 张秀芬笑着去迎接,招手让黄澄过去。 “爸爸妈妈今天带你去镇上,给你买新衣服怎么样啊?”她说。 黄澄的眼泪又要下来了。 她低下头,抬手抹了眼角。 到了镇子上,新爸妈问她喜不喜欢这个,喜不喜欢那个。 黄澄不知道答什么好,一颗小小的心只剩惶然:连爸爸妈妈都是可以变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路过一个铺子时,瞥到摆在柜台最外面的红色座机。 她忽然不走了。 “我,我要打个电话。”她小声,但坚定地说。 苏天贵和何燕婷有点惊讶,不过这是女儿两天来主动跟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没道理反对。 姐姐给的那几个数字,她早就记下来了,不需要想就拨了过去。 “嘟——嘟——嘟——嘟——” 每一声嘟,都在幼小的心上重重一击。 黄澄几乎要绷不住泪,这一定一定是紧急又重要的事啊。 响了许久,没人接。 她更难过了,不舍放下听筒,即将转身的时候,又忍不住再打一遍。 这一次一直听到听筒传来自动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 小巴士停在村委会门口,林又蓝跳下车,走上一条田间小径。 如今对怎么去黄澄家,她算是有点印象了。 今天是星期六,村里明显孩子比平时多,穿过两块田,一连看见了好几个孩子。 林又蓝穿着连衣裙,只要练舞她就喜欢穿连衣裙,换衣服方便,但村里的孩子爱玩爱闹,穿连衣裙的少。 加上她行走在田野间,身姿轻盈,步履灵动,仿佛田间精灵。回头看她的人不少,都以为是哪家城里的亲戚家小孩来玩了。 苏天贵两口子正和黄家两口子在讨论准备什么东西去办手续的问题。 黄澄抱着大黄狗,坐在院门边,好像在发呆,目光愣愣的,忽然凝聚成光,睁大了眼睛,刷地起身朝村路跑了过去。 “哎呀。” 林又蓝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下,她力量不大,险些被撞到脚崴了。 黄澄立刻站直,紧张地小声说:“对不起。” “这个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林又蓝莫名其妙想起苏澄说对不起的语气,平淡没有情绪,好像只是走个过程,往往让她生气。 不过对着mini澄,林又蓝耐心多了点,捏捏她的脸:“又没多大事,别把对不起挂嘴上。” 这一捏,想不看到微微肿的眼皮和此刻正红的眼睛的难。 林又蓝盯着她:“怎么了啊。你哭啦?” 黄澄垂下眼,小声说:“姐姐,我要走了。” “去哪里?” 这让黄澄怎么答呢。 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哪里。 “不远的,离这里很近。” 他们说的。 “为什么要走?” 黄澄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跟姐姐说理由,什么新爸妈,什么亲生女儿这种东西,连自己都抵触,何况还要说给别人听。 而林又蓝见她这个反应,心也往下沉。 她拉住黄澄的小手,径直黄家院子走去。 短短一截路,她的心大起大落,坐在32路上的轻松心情完全没了。 因为黄澄红红像小兔子的眼睛,因为她的欲言又止——真是奇妙,能让五岁的孩子学会欲言又止的事能是什么? 自从发现在火锅店发现那个和苏澄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女,林又蓝就有了隐隐的猜测。 但她一直猜测,或者说潜意识希望,黄澄变成苏澄是更遥远的以后,而不是现在年仅五岁的黄澄时就遇到这种事。 可当她站在了黄家院子门口,那一点侥幸小火苗彻底磨灭。 院子里的站着几个大人,其中一个没见过的女人和苏澄无论是轮廓还是五官,都是肉眼可见的相似。 “姐姐。” 小手反拉了拉林又蓝。 她低头。 黄澄仰起小脸,小声问:“我走了,你会来看我吗?” 没什么是她能改变的,哭了一晚也无济于事。 爸爸要变,妈妈要变,住的地方要变。 可这一刻她心中,只有这一个愿望,姐姐不要变,姐姐不要走。《 》 14、第 14 章 林又蓝不知道怎么回答。 莫名其妙地重生,她没想这辈子再和苏澄有任何瓜葛。 可黄澄无助的惶惶眼神下,她没狠下心:“……会。” 说完抬头,继续看向院里。 她想不通,为什么穷到要逼未成年女儿去打工的家庭,会主动来寻亲。 林又蓝牵着黄澄走进院里。 四个大人还在说话,说什么听不太清,但不影响林又蓝叫了一声:“张阿姨。” 张秀芬见到林又蓝,顿时有点尴尬。 她当然对这个漂漂亮亮又穿得好看的小女孩有印象,当时还以为是村里哪家的有钱亲戚家孩子呢。 只是上一次,她跟小孩介绍自己是黄澄妈妈,而现在…… 另外几个人停下来,不约而同看向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孩。 怎么说也是件不光彩的事,此刻不知道林又蓝是哪家孩子,尴尬之余还有点奇怪。 林又蓝:“张阿姨,现在你是黄澄的妈妈,还是那个阿姨才是?” 这一句就把院子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四个大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茫然——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儿是哪来的。 林又蓝没忍住,是的,就是没忍住。 她不信一个穷成那样的家庭主动认回女儿,如果是,当年黄澄就是被人贩子卖到黄家,现在四个人不可能还能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 那就一个理由,养父母不要黄澄了。 “想养就养,不想养就不养了,养小猫小狗也要责任心,你们配当人父母吗?” 这两天几人低调讨论的事,被一个小孩当面戳破,那丢人的感觉都与众不同,犹如被人当街哐哐扇了耳光。 张秀芬羞恼了,脱口就说:“她手脚不干净,还怪我们啊?” 林又蓝一怔,胸口忽然很闷,一口气直接堵上了胸口。 她还是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以为是单纯的弃养,没想到临到头还要将责任甩到一个五岁小孩头上。 她几乎要气得发疯,实际也在发疯,越发口不择言。 “不想养就不想养!承认不配为人父母就行了,而不是连承认无耻都不敢,不要脸的事都做了,还怕人说吗?” 说苏澄什么都可以,说苏澄手脚不干净,她简直要冷笑! 上辈子她坐拥金山银山,也没见苏澄抛弃自己的时候犹豫一下下! “到底是她手脚不干净,还是你们的心不干净?我不知道你们丢了什么,惊讶之后是不是高兴疯了,终于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可以赶走她了!” 四个大人惊疑不定,又面面相觑。 林又蓝微微怔了怔,就知道为什么了。 重生以来,她都在模仿一个七岁孩子的说话方式,可这会儿气疯了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管不到重生到底有没有所谓的不能被人发现的规矩,发现就发现吧! 无所谓! 重生是来爽的,不是来受罪的! 说完她就牵上黄澄的小手,转身出了院门。 农村马路空荡荡,放眼望去,没几个人影,她们能去哪儿? 气急后的林又蓝冷静下来,第一次对重生懊丧无比。 如果她还是那个炙手可热的影后,拥有数不尽的财富,眼前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直接将黄澄带走! 最好的房间,最漂亮的衣服,最好的学校和老师,说不定不止步于教授,诺贝尔也不是不可能! 可现实却是,七岁大的前途未知的孩子,连这辈子能不能活得比上辈子久都不确定…… 林又蓝抿紧唇,懊丧感愈发强烈,也许这次重生就是命运对她的捉弄。 什么都知道了,可什么都做不到。 愤怒与懊丧两种情绪,在胸中交替。 没来由的又想起苏澄。 两个人刚在一起时,林又蓝怎么看她怎么喜欢,蜜里调油也不为过。 她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不能早相逢一点,明知早相逢她们也不可能相识,十几岁进了娱乐圈的自己,与好学生怎么可能有交集? 所以她总是问,问苏澄的这,问苏澄的那。 苏澄的爱好,不是她观察来的,刚认识没几天林又蓝就问到了,在日后的相处中一遍又一遍地通过细节确认。 每确认一个,就心生欢喜,好像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这么了解这个人。 但有关于自己小时候和家里的事情,苏澄绝口不提。 林又蓝当然生气。 听到拒绝时,大写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我连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知道狗仔要是知道,能敲诈我几千万吗!” 哪个明星会? 哪个明星敢? 的的确确值得几千万,日后被狗仔威胁,她一个子儿没给,任由舆论甚嚣尘上。 原本赖在苏澄怀里的林又蓝,立刻就起来了。 “不行,你必须说,不然我要生气的,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不公平,我什么都给你说了,你怎么这样啊!” 叉上腰,不依不饶的架势。 苏澄不言语。 林又蓝简直要气疯了,就自己这个大傻子,还跟林晓慧直白说了苏澄的存在,让本就脆弱的母女关系进一步雪上加霜。 她有的是钱,明明可以花钱找人查就清楚明了,偏偏不愿意,也不知道在较个什么劲。 查了就是输了,要苏澄开口才是赢了。 后来甚至有一次情浓时,她忽然滚进宽大柔软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密密实实的。 狡黠一笑:“不跟我讲你小时候,我就不准了。” 她裹着被子一点点欺进,嗓音又娇又糯:“说嘛,说嘛,我想听呢,就想知道你小时候什么样子嘛。” 苏澄抬起脸,不知发生什么地茫然几秒,闻言一顿。 欲色还在眼底未褪,她默了默,无奈地笑了下:“你已经知道了。” 林又蓝懵然:“啊?” “过去一切才有现在的我,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 15、第 15 章 夕阳从窗户穿入,映出空气中飞扬的轻尘。 林又蓝怀揣抱枕,曲腿坐在沙发上。 林晓慧在厨房做饭,而此刻林又蓝满脑子都是在黄家村时,黄澄被他爸妈牵走回头的眼神。 她心里很堵,很闷。 她的人生太顺了,除了情场惨遭滑铁卢,很少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似乎任何问题到了林又蓝这里都不是问题。 一切都是迎刃而解才对。 她感受到罕见的挫败感。 该怎么样帮黄澄才好? 她甚至想过要不收养黄澄算了,如果她还是那个大明星……可问题是,黄澄不是孤儿,她亲生爸妈还在。 “刺啦”一声,林晓慧将腌好的肉片滑入铁锅,发出油星迸溅的声音。 “猪肉越来越贵,现在都九块了!” 林晓慧一边翻炒,一边念叨:“我看啊,早晚要涨到十块去!还让不让人吃肉啦,政府也不管管,真是,现在生意也难做,新服装店一个接一个冒,好像韩范比以前更流行了,下次去进货多拿点……过来!端菜!” 没动静。 林晓慧回头,见林又蓝在沙发上那个姿势就没变过,一下子皱眉:“听不见啊?过来端菜,吃饭!” 林又蓝终于回神,丢开抱枕,去了厨房。 两母女在餐桌吃饭,林晓慧又念叨了最近生意难做,问她在学校和舞蹈班有没有好好表现,可林又蓝还是神游万里的模样。 “叮!叮!” 林晓慧用筷子敲敲盘子:“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听没听见啊?” “……啊!听了听了。你刚才问什么?” 林晓慧:“……林又蓝!” 林又蓝端着碗,讨好一笑:“没听全,你说你说,我专心听。” 林晓慧气在头上,正想好好教育一番,想到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又忍了下来。 “最近有没有好好学习,我这几天忙店里的事,你别偷奸耍滑不好好学啊,还有舞蹈班,还有,别忘了少先队员,红领巾这学期一定要戴上。” 林又蓝心累得不行,敷衍地“嗯嗯”过去。 “妈妈,平岭离我们这里远吗?” 这是黄澄亲爸妈生活的地方,听着陌生。 “远得很,坐车过去要个把小时。” 林晓慧说完才想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又蓝不记得自己又敷衍了什么,脑海里只有“个把小时”几个字。 如果刚见过黄澄的林又蓝,或许会松一口气。 她们本来就该形同陌路。 可是这一刻林又蓝很难过,很难过。 同一时间的黄澄也不好过。 她闷闷坐在菩江镇一个招待所的房间内,安安静静。 那天才黄家离开时,张秀芬提前把她的东西收拾好了,给了苏天贵两口子,于是便把孩子带回了招待所。 何燕婷对此愈发不满和心疼。 “孩子手续还没办呢,他们就把东西收好了,你看看!这都什么衣裳,他们条件那么好,给孩子穿的都是些啥!” 苏天贵瞥了眼安静的小身影,此刻想到又多养一个,心情不太好:“再怎么也养了几年,不是亲生的还盼人家当亲生的养啊?别想那么多了,还是想想以后多出的钱从哪里来!” 何燕婷哑火了,过去想摸摸女儿的头。 “澄澄啊,其实我们镇比这儿还好呢,开的店也很多,等你回去了,你还有两个姐姐和弟弟跟你一起玩,热闹!” 她的手刚伸出去,黄澄下意识往后避,大眼睛流露几分慌张。 小小的人现在对同处一室的两个大人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她很害怕,很不安。 何燕婷讪讪收回手。 而这个动作惹火了苏天贵:“你看她那个样子,怪不得黄家不要她了!” 他声音洪亮,吓得角落的小身体微抖了抖。 黄澄的唇抿得更紧,也更害怕更彷徨失措。 爸爸妈妈对自己说不上好,想过可能是因为弟弟,原来是因为自己不是亲生。 可眼前的大人据说是她亲生爸妈,为什么也这么凶呢? 黄澄内心的疑问,无人解答,她像是物件,被他们带着在一个办公室接一个办公室往返。 “总算搞完了,这下踏实了。” 何燕婷拿着材料,出了派出所门口,很高兴。 与他的高兴比起来,苏天贵显然不那么高兴,但没表现明显,只是一点笑容也无。 安静了几天,黄澄主动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住的地方……” 何燕婷有点惊喜,女儿终于主动问起自己家的事情。 “离这里远吗?” 苏天贵一听就不高兴,以为她还在想黄家呢。 “他们对你以为好的很吗?还说你偷了家里钱。你还想回来?” 黄澄睁大了眼睛,忽然一个转身,往街道另一端跑去。 “喂——!” 苏天贵始料未及,跟在她后面跑。 他一边喊,一边追,本以为几岁大的娃随便就追了回来,没想到跑得喘气,愣是没追上还眼睁睁看她越跑越远。 从小在田里野到大的孩子,根本追不上。 苏天贵感到胸口疼,不得不停下。 何燕婷也跟上来,慌张问:“跑哪儿去了,咋回事,你骂她了啊?” “我骂什么了就说我骂,就算是骂了我女子还骂不得了吗?!” 远处小身影几乎看不见,苏天贵想到这些天一桩桩的事,来了气:“我看那黄家人说得对,这女子就是根独骨头!”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黄澄一直在跑,一直在跑。 和黄有才一起来镇上赶场那么多次,对于从镇上回村子的路,她熟得不能更熟。这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只是于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跑步而言,很长很长。 但黄澄似乎不知疲倦,她一点没停,就跑到了黄家院子门口。 黄家人正如往常,在院子里的桌子上吃饭,见到已经离开几天的黄澄突然出现,吃了一惊。 软软的发丝被汗水浸湿,小脸上汗水涔涔。 “我……” 黄澄喘得厉害,停了好几秒才说:“我没有,我没有偷!” 张秀芬起身,过来要说点什么。 黄澄往后退,努力摇头:“我走,我没有偷!”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细细的但声音不小,莫名的坚持。 不等他们说什么,像来得那么突然又突然转身跑了。 - “古时候有个大官,叫曹操……” 林又蓝又在神游。 本来就难以忍受的二年级课程,现在更听不进去。 脑子里都是黄澄要离开的事。 她得去找黄澄,可她现在是个要上课的二年级小学生! 为什么要上课! 不对,谁说小学生必须乖乖上课,她可以逃课的呀。 当年二年级的林又蓝不敢,可现在自己又不是真的二年级小学生! 林又蓝想通这点,神清气爽。 说干就干,下了课就去教师办公室找了班主任。 班主任平时是个温和但严厉的年轻女人,尽管林又蓝成绩不算好,但因为长得实在赏心悦目,对她也很温柔。 “蓝蓝,怎么啦?”她笑着问:“找老师什么事呀?” 林又蓝微微蹙眉,小手摆在身前绞着,一副忐忑不安又心慌的样子。 “不要怕,有什么跟老师说就好了。”班主任声音更温柔了,见她如此局促,还有点担心:“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 “没有没有。” 林又蓝拿出日后影后的演技,恰如其分地在眼眶里蓄上泪珠,抽抽噎噎:“我、我妈妈心脏不好住院要做手术,她不准我去看让我好好上学,可是,可是……” 她微微停顿,抬起脸,那滴泪适时滑落:“我想去看看妈妈,徐老师,我可以去吗?” 对不起!妈妈! 林又蓝在心里默默“呸”了一声,无病无灾,阿弥陀佛。 徐老师刚有孩子,也是个女儿,看林又蓝这样哪有不准的? “好孩子,老师理解,你妈妈也不容易的。”她对林又蓝的家庭情况有个基础了解,知道单亲妈妈独自带孩子的不容易。 她开了离校的条子:“有没有人带你去,一个人老师不放心的。” “我有婶婶过来接我的!” 无中生婶。 班主任这就放心了。 毕竟是二年级的小孩子,不像四五年级后会翻墙去游戏厅,二年级孩子依然是纯纯的祖国花朵,除了吵闹,乖得不得了。 林又蓝拿到条子,激动鞠躬:“谢谢徐老师!” 她先坐公交回了家,直奔自己的卧室。 这是她在学校就想好的。 窄窄的床头柜上,摆了一只粉嫩嫩、胖乎乎的猪,她抱起来,沉甸甸的。 她没有犹豫,拿个布包裹上就出了门,一路直奔银行,换成大额钞票。 片刻后,她拿着几张钞票出了银行大门。 其中,只有薄薄三张是百元大钞,好心酸哦,小时候的林又蓝还算有点自制力,能存钱的小学生不多的,可现在一看,只有三百多块。 唉…… 她顾不上心酸,立刻坐上了32路去菩江镇,又坐小巴去了黄家村,结果被黄家人告知她今天的火车离开。 林又蓝转身就走,这回目的地是临江火车站,临近的乡镇只有临江一个站。她只能从这里上车。 这才不到半小时,又坐上回临江的32路公交。 山路颠簸时,林又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还在,一定还在。 下了32路,直接招手一辆出租车前往临江火车站。 到站,她飞快将零钱放在座位上,开门就跑! 这一路又是奔波劳累,身体累得不行,却仿佛不知疲倦,一口气冲到了售票厅。 感恩这个时代的火车票不需要身份证,她随便买了个站就进了候车大厅。 说大厅,其实并不大,临江是个县级市,火车候车厅站在中心便能看清每一个角落。 但林又蓝依然找遍了每一个角落,从每一个候车人的面孔上扫过,没有她期待的那张腼腆的脸。 连续奔波,林又蓝的身体已经到了七岁孩子能承受的极限,她好累,累到喘不过来气,一边找一边望向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的安检口…… 黄澄,苏澄,黄澄,苏澄。 林又蓝不知道,这一刻在这里这样做,是为了黄澄还是苏澄。 上一世和苏澄的那三年无疑一段羞于启齿的孽缘。 为什么重生林又蓝想不通,为什么与苏澄重逢她也想不通。 想过报复,想过将自己感受的一切痛苦悉数还回去,但似乎……她没想过就此失去联系。 不大的候车厅她已找了两圈,依然没有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也许这就是这场莫名其妙的重逢的结局。 来得突然,去得匆匆。 林又蓝想,该放弃了。 身体几乎承受不住,她不得不停下来,候车厅没有空位,只得在边上寻到一处栏杆,扶住支撑,再慢慢地靠上去。 想着放弃,却依然看向安检口方向。 而那个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小身影,竟然在一行人之后出现。她的旁边是那天林又蓝在院子里的见过的所谓亲爸妈。 这会儿身体缓过来一些,林又蓝慢慢抬脚,感觉没问题,走了过去。 就在她要开口之前,黄澄已看见了她,灰暗的小脸忽然迸发出光来。 “姐姐!” 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飞快朝林又蓝跑了过来。比那天黄家院门还要用力,差点将筋疲力尽的林又蓝撞倒。 还好林又蓝及时伸手握住了栏杆稳住身体。 “姐姐你怎么来了,姐姐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姐姐我要走了,姐姐,他们说这里离那里很远,姐姐……” 黄澄一口气的“姐姐”“姐姐”,说的话比以往多的多。 林又蓝一根手指按住叽叽喳的小嘴。 “听我说。” 黄澄眨眨眼睛,浓密长睫扇了扇。 林又蓝当她知道了。 而那边的亲爸妈已经朝两人望了过来,迈步要过来。 林又蓝飞快将两人位置调转方向,同时将三百多块塞进黄澄的裤包。 黄澄跟去赶场那么多次,自然认得一百块,眼睛忽的睁大。 “现在我只有这么多,你拿着,有什么就跟我打电话,我不知道你那边属于哪个市管,反正记得加上区号,就是在我的电话号码前加上0841。” “0、8、4、1,记住了吗,很重要。” 黄澄又眨了眨眼睛。 林又蓝才意识到自己还捂着她的嘴,将手放下来。 “姐姐。” “嗯?” “还是紧急又重要的时候才能打吗?” “……” 小脸紧张兮兮的。 林又蓝看着她,悄悄叹气:“……想打就打吧。” 这几乎是黄澄自从惊天巨变以来,听过的唯一的好消息。 小脸露出了一点带点涩意的笑容,一想到离得远了,还是无法真的开心起来。 还有一件很紧急又重要的事,她现在就要告诉姐姐。 “姐姐。” “嗯。” “我现在叫…叫苏澄,不叫黄澄了。” 语气仍是忸忸怩怩的,小小的她还未能完全消化这现实,出口也不自在。 尤其是在姐姐面前。 她低着头,故而看不见林又蓝此刻的神情。 林又蓝看着她,心中竟生出一股隐隐的悲凉。 有些命运,即使重生也转无可转。 她还是成了苏澄。《 》 16、第 16 章 长这么大,苏澄是第一次出远门。 或许不能叫出远门,这一次坐上火车,什么时候能再回到临江都是未知。 小小的她更加感到惶恐与不安,而林又蓝便是此刻她最大的安全感。 她一直知道姐姐和自己不是一样的人,姐姐人好,漂亮,姐姐声音也好听,可是…… 苏澄没忍住,仰起小脸:“姐姐,我们还会再见吗?” 这话她已经问过一次。 但自从知道即将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她更为不安。 林又蓝其实不那么确定,但她看着苏澄的这双眼睛,始终无法真的狠下心来:“会再见的。” 苏澄很高兴,年纪小,一点点高兴便完全展露在脸上。 伸出小手,翘起细细小小的尾指:“我们拉钩!” 林又蓝挑眉,很多年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 若要回忆,似乎是上辈子的她曾以拉钩撒娇要苏澄答应自己什么,当时提的要求已经忘了,只记得苏澄说自己幼稚得像个娃娃。 于是此刻,看着这根翘起的尾指,心绪难免有些波澜。 她同样伸出尾指。 两只小小的手,互相勾住尾指,苏澄的手往上轻轻一弯,拇指与林又蓝的拇指相印。 “盖章!” 她这一下弯指,盖章,用的力气不小。 林又蓝猝不及防,整个手被她带着走,这个小崽子,看着一点点大,力气真不小! 林又蓝记得苏澄的力气就很大,总是轻而易举将林又蓝腾空抱起,衬托得林又蓝好娇小玲珑似的。 可实际上林又蓝也有一米七呢! 她一直以为苏澄的大力气是健身来的,没想到是天生的。 林又蓝笑了:“好,盖章。” 那天回去的车上,林又蓝告诉自己,不要太过于纠结,重生不代表是救世主,要怪就怪安排自己重生的老天爷,但凡让林又蓝回到青春期,那时她认识的人和吸收的财富足以改变许多事。 偏偏是无能为力的七岁。 那三百多已经是七岁孩子的全部家当。 心里的无力感稍稍好了点。 林又蓝摇下车窗,风吹了进来。 初秋的风很怡人,不高不低的温度,也不如冬日凛冽,吹在脸上凉凉很舒服。 她想,至少自己不再耿耿于怀苏澄的沉默。 这是她的自由。 - 火车启动,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绿皮火车响起呜呜声,驶离站台。 窗外的景致从临江的市郊街景,慢慢过渡到农田,然后是一个接一个隧道。 苏澄的一只小手,在右边裤兜里,紧紧握着那一叠钱。 姐姐走了,这是姐姐的钱。 火车上无聊,许多行人都会和旁边的人聊聊天,可他们坐的这个位置,对面的三个人可能太累都闭着眼睛睡着,连苏天贵上车没多久也打起鼾。 何燕婷与苏澄坐在一起。 虽与三女儿并不熟,但她想,慢慢总会熟悉的,先聊起家里的姐弟。 “你有两个姐姐,一个就在临江打工呢,但这次没见到,没事,下回她有了假回家再见一样的,老二也是姐姐,比你大……” 她顿了顿,在心里想了想苏澄是哪年生的,才接下去:“——比你大五六岁,还有个弟弟,他还小,才满两岁。” 一提起儿子,何燕婷的声音带上笑意:“他活泼调皮得很,回去你就知道了。刚学会说话,过几天就教他喊你姐姐。” 苏澄呆呆点头。 她没想过自己原来还有两个姐姐和弟弟的。 刚点了点头,脑子里自动跳出苏天贵那天骂她的话,“你看她那个样子,怪不得黄家不要她了!” 苏澄立刻不敢点头,小声说:“我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该叫一声“妈妈”,可是小嘴张张合合,还是没有出口。 何燕婷似乎不在意。 也许是太无聊,也许是受旁边人影响,过了会儿她也睡了。 苏澄一直没有睡,她看向窗外,一段一段的山貌和一段一段的隧道从眼前不知变换了多少次,火车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 苏天贵和何燕婷像是被按下按钮,不约而同接连醒来:“哎呀,这么快,到了!” 站台上方高悬一块写了两个大字的牌子。 苏澄仰起小脸,认真看那两个字。 就这样,从临江到了位于山脚边的小镇,平岭。 平岭是个不繁茂的小镇,大马路是很多年前修的了,路况差,这些年与外面沟通与买卖全靠火车。 苏澄跟在苏天贵和何燕婷身边,走出火车站。 这里街上人不算多,比菩江少很多,但陌生的地方对孩子而言有天然的威慑力,她紧紧跟在何燕婷右手边,不敢东张西望。 大人走得快,她这么小的孩子要小碎步才能跟上。 平岭不大,他们穿过了两条街,苏天贵就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苏澄,这还是回程路上他第一次看向女儿:“这就是我们家。” 苏澄仰起脸。 这会儿日头西落,夕阳映照在眼前的三层小楼上,很长的一排楼,琐碎的人声断断续续飘出来,与说话声同时飘出来的还有香喷喷的味道。 “我都饿了。”何燕婷这句说出了苏澄的心里话。 苏澄默默吞了下口水。 火车上一直有人吃东西,列车员时不时推着卖零食的小车经过,那些味道勾得她难受极了。 她也很饿很饿了。 三层的长排小楼每一层都住了很多户,苏澄跟在他们身边,上了第二层,经过好几户的门口,见何燕婷和人家打了招呼,又接着往前走。 过了很多扇门,终于停下。 苏天贵掏出钥匙,插门,开锁。 门开了。 苏澄站在门口,不敢动,等他们俩都进了门,才慢慢的跟上。 一进门便是客厅,很小很局促,茶几——或者可以叫餐桌旁边的空地,他们三个站着便没什么转身的余地。 苏澄左右看了看,各自一扇门,出乎意料的是,屋内很安静,没有人声。 何燕婷竟读懂她心思:“姐姐和弟弟在我妈那儿,等会吃了饭我去接他们回来。” 她揽住苏澄的小肩:“来,我给你看下你的床。” 她打开了进屋左手边的门。 同样很小的一间屋,除了一张上下铺的床,上下铺的床上都摆了些东西,尤其是下铺,枕头边好几个精致的木头小盒子。 旁边便是一张小桌子和椅子,桌上凌乱放了些摊开的书和本子。 “你住下面。” 何燕婷说着话,就把下铺那些漂漂亮的木头盒子连同被子和枕头,一起抱起来放在了上铺。 苏澄下意识地害怕。 下铺明显是有人睡的,是别人的。 对于别人的东西,苏澄向来不敢碰的。 在黄家时,曾经不小心碰掉了弟弟的玩具,从桌上摔下来立刻就坏了,弟弟大哭一场,而她也被妈妈狠狠教训一番。 她的直觉没错。 苏青一回到家,在何燕婷的介绍下见了苏澄,没说什么,一回卧室就发飙了:“我的床!谁啊,谁弄的!” 她冲出来,定定看着苏澄。 苏澄呆住,不敢动。 何燕婷说:“以后你睡上铺,妹妹睡下铺,她小,爬不上去。” 苏青不依:“那是姐的,姐回来住哪?!” 其实何燕婷也在苦恼这事,以前是老大老二一个屋,儿子跟他们俩睡。 现在多回来一个女儿,等老大回来,还不知道怎么挤呢。 苏天贵发话:“等她回来,到时候再说。” 苏青不说话了。 气鼓鼓地转身回了卧室,弄得卧室动静很大。 这一晚苏澄睡在下铺。 上铺的动静没有停过,上面反复翻来覆去,每一下躺下来都弄得床一震。 苏澄揪着被角,吓得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铺的木头隔板,害怕塌了。 来到平岭的第一夜,就是在害怕中度过,到了深夜,可能苏青困了,上铺的动静终于停了,床也稳住了。 如山倒的困意袭来,苏澄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 还好苏青要上学的,不是时时刻刻在家。 接下来几天,每当苏青背着书包出门,苏澄几乎是以庄严的眼神,目送她出门。 何燕婷误解她的目光:“别急,等过两年也送你去上学。” 她啧啧笑:“你这孩子真有点怪,别家的娃都闹着不爱上学,你还羡慕起你二姐了。” 苏澄小脸涨红,不知道怎么说。 但听见能上学,是她来到平岭听见的第一个好消息,虽然还要两年以后。 她迫不及待想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 对了,来到平岭的第二个好处,家住镇子上,想用公用电话很方便,下楼十几米就有一个报亭,老板摆了一只公用电话在外面架子上。 可是,苏澄一连去了几趟,电话都没人接。 “咔哒”,她将听筒放回,小脸很是失落。 今天也是没有人接。 她默默在心里记了一遍数字,因为这几次打电话,还没上学她已经会认0-9的数字。 怎么会呢? 她想,有加姐姐说的0841四个数字的呀。 回家几步路,她想起来,姐姐说过要上学的,还要跳舞的,很忙很忙。 可能就跟苏青一样,姐姐不是时时刻刻在家。 那! 是不是就是说,姐姐在家的时间和苏青差不多!? 苏澄有点激动,这几次打电话都是白天溜出来的。 白天苏青要上学,苏天贵要出去做工,而家里只有何燕婷和苏澄和两岁大儿子三个人,何燕婷的心思几乎都在照顾小儿子上,所以苏澄溜出来才方便。 那么晚上找什么借口出来呢? 五岁大的脑容量实在小,苏澄想了几天,也没想到怎么说。 可给姐姐打电话的念头在心里滋长,她越来越忍不住。 “我……我去楼下玩一会。”她硬着头皮这么说,生怕被人玩什么,或者直接不允许。 “嗯。” 何燕婷正在给儿子做米糊,头也没抬就应了。 这么简单?! 苏澄不敢相信。 回神过来,立马噔噔噔地跑出了门,穿过一户又一户的人家的门,下楼,冲到了报亭面前。 报亭老板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正在收拾要关门了,见小小的家伙跑来面前有点诧异。 这几天他对这个娃娃有了点印象:“现在还要打电话啊?” 苏澄重重点头:“嗯!” “嘟——嘟——喂?” 不到两声就接了,是她期待的声音! “姐姐!!!” 苏澄几乎是喊出来的。 “黄澄?” 那头顿了下:“苏澄?” “嗯,姐姐。” 苏澄握着听筒,那么多话装在肚子里,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这一刻又觉得只是听着姐姐的声音,都很开心。 “我看见你的未接来电了,打回去是公用电话,我就没再打,还好,今天总算接到了。” 林又蓝的声音忽然低了点:“我妈妈在家,现在我也悄悄说。” 嘿嘿,现在自己也是悄悄打的呢。 苏澄有点莫名的高兴,她和姐姐这会儿都是悄悄的。 “你家现在还是没有电话吗?” “没有的……” “唉。” 林又蓝叹了口气:“公用电话保持联系好麻烦哦。” 苏澄默默点头,她也这么觉得。 “如果你会写字,我们就可以写信了,那个慢是慢点,但有地址就可以了。” 苏澄一听就激动起来,有地址就可以。 可没激动上几秒,又泄了气。 “我,我不会写字……” 何止不会写,认都不认得几个字。 林又蓝听出她细细嗓音中的失落,忽然有点想笑。 苏澄也有这样的曾经? 两人刚在一起时,苏澄便能用英文写论文了,当时林又蓝接一部剧女主有英语演讲的戏份,那一场戏是苏澄陪她一遍遍练过。 后来播出效果特别好,甚至在林又蓝不知道的时候,忽然在圈里多了“学霸女神”新人设。 偶然一天,苏澄说想学法语。 过了半年,日常沟通和阅读就没问题,过了一年,就能阅读法语期刊,堪称逆天。 林又蓝唇边笑意没下去 慢慢说:“你会写的,不要怕,以后的你会写很多很多字,连我都看不懂的字。”《 》 17、第 17 章 天刚蒙蒙亮,苏家住的小楼便有了做饭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和过道上的脚步声。 这栋楼住得密集,人多,一点一点动静聚集起来,就不小了。 苏家的小卧室内,上铺忽而响起猛拉被子翻过身的声音,抬腿一落。 “咚”的一声闷响。 下铺的苏澄微抖了抖。 “烦死了!” 苏青的声音嗡嗡地传来。 苏澄握着被角的小手微松。 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楼中虽没有农村里安静,但她已基本习惯。 而苏青在上铺时不时地“咚”一声砸向床板的动静,和她忽然冒出来的一两句话,苏澄至今还没有适应,总不经意被吓到。 苏澄没有赖床的习惯,醒了就会起来。 这是她在黄家养成的习惯,到厨房帮妈妈做事,帮奶奶照顾弟弟,到了苏家便是帮何燕婷做饭。 她还小,会的不多,还握不住刀,只能洗洗菜,至多淘米煮个粥,而何燕婷对此已经很惊喜。 家里没有厨房,一层楼有集中的公共厨房。 苏澄和何燕婷到了厨房,何燕婷简单叮嘱了几句就回去照顾儿子,每日早饭相对简单,苏澄照何燕婷的吩咐,淘了米、洗了菜。 早饭上桌时,苏青刚抱着洗脸盆回来,将盆往地上一放,人就坐到了桌边。 苏天贵话不多,今天依然安静。 何燕婷剥了一个水煮蛋,一分两半,都把蛋黄挖了出来,就各自把蛋白给了苏青和苏澄,再慢慢地用筷子挑起一点点喂给儿子。 苏青吃完一半蛋白,而苏澄低头在喝粥,等她喝完粥抬起头,盘子边上的另一半蛋白没了。 苏青放下筷子:“上学了。” 她起身经过苏澄旁边时,勾起一边唇角,得意又挑衅的笑。 盯着眼前这张惹人厌的小脸,迫切从上面找到一丝失落和愤怒。 苏澄垂着眼睛。 年纪小,睫毛却长得惊人,掩住一切情绪。 苏青没看到想看的,轻轻哼一声,拿起书包往肩上一甩。 何燕婷恰好瞥到这一幕:“好好背书包,别甩来甩去。” 苏青人都没影了。 何燕婷叹气,回头立刻跟苏澄说:“别学你二姐,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的样,要文静。” 苏澄点头。 何燕婷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苏澄下意识依然有点抗拒,来苏家后还是第一次,但这次没有躲。 说真的,何燕婷有点摸不准小女儿的性子。 或者说,她真的有性子这个东西么? 无论说什么都点头,按理说是乖巧的,可她这不爱说话的性子……实难让人亲近,何燕婷总觉得这一个月不像小女儿回家,更像是懂事乖巧的亲戚孩子来借住了。 起初她对黄家赶走小女儿也是有几分幽怨的,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内心竟隐隐地有点理解黄家。 不过好在小女儿勤快,年纪小,会的东西不少,淘米、洗菜、擦灰、扫地拖地不在话下,这点就比老二强了不知多少。 她来了,何燕婷的事轻了许多。 “乖,去玩吧。”何燕婷收回手,抱着儿子摇晃。 何燕婷总这么说。 可是能去哪里玩呢? 这栋楼的住户多,孩子也多,但不是要上学的孩子,就是一两岁或者婴儿,每天热热闹闹的孩子叽叽喳喳,没有一个和苏澄同龄。 而且苏澄也懂得,白天姐姐也要上学或者跳舞的,她没法给姐姐打电话。 公共电话费好贵的,打一次至少一两块,多说几句就要四五块,苏澄不敢多打。 平岭的白日,在小小的苏澄眼中,无比漫长。 她坐在楼下的路沿,逗弄一只捉到的蜗牛、趴着看地上结队的蚂蚁、捏住绿叶上的毛毛虫……光阴便是如此消磨。 待日头西落,到了回家的时候。 她和之前一样,先去公共厨房洗干净小手,才回到自己家中。 刚进门就听见苏天贵愤怒的声音—— “还上个锤子学!考三四十你丢仙人啊!” 苏青跪在地上,垂下的眼睛,因为开了门的动静抬起,看见苏澄便剜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苏天贵握着书,将书脊敲在苏青的肩上。 之前怎么骂都无动于衷的脸,瞬间噙泪。 “我看啊,明天就不用去了,你和你姐一起去打工!” 何燕婷抱着儿子,忙劝:“咋个这么说啊……” “这女子读不出来!以后好好教儿子吧,儿子不能开玩笑,要严格管教!” 苏天贵略过苏澄,似乎忘了家里刚来的小女儿。 何燕婷给苏青使眼色,苏青起身,捂着脸回了房间。 今天的晚饭安安静静,没人说话。 苏澄洗了碗,回到家里,和平时一样在客厅待了会儿就进了卧室。 刚坐上下铺的床,立刻感到一股湿意,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弹了起来。 伸手一探,床铺中央一团深色水痕,湿漉漉的,早已渗透下去。 苏澄回头,看向书桌边的苏青。 苏青昂着脸,用笔支着脸颊,毫不避忌回视。 “谁让你笑我?我被爸爸打,你高兴疯了是不是?” 苏澄惊讶得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 “我没有笑。” “我明明看到了!你就是笑了!” 苏青目光如刀。 苏澄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回身摸了摸床单,掀起来一层,往下探,一层层探过去,水倒得很多,渗透很深,今晚甚至可能明晚后晚都不可能躺上面睡觉。 现在已是深秋,白天便不温暖,入夜更是冰凉。 床单的水此刻摸着很冰手。 苏澄的心也没好多少,很冰很冷。 她不明白。 幼时在黄家村为什么被欺负她不明白,为什么爸妈对弟弟更好不明白,现在才知原来自己不是亲生的。 虽然,苏澄想,亲生的不算什么,现在的爸爸看不见她,现在的妈妈心思几乎都在弟弟身上。 可她还是不明白。 “二姐。” 她小小声地问:“你为什么讨厌我?” 苏青“啪”地放下笔,起身朝她走过来。 十一岁的个子,站在五六岁的娃娃面前,像一座翻不过去的高山。 苏澄站在她的阴影中,看她抬手指向床:“搞清楚,下铺是我的,被你占了!以前蛋白都是我吃,现在也要给你吃!” 十一岁的女孩还没变声,仍然是细细的嗓音。 此时因愤怒而尖利。 苏青觉得这个所谓的小妹妹真的很蠢,居然还有脸问? 更不要说,苏青看过她在报亭打电话,电话费多贵啊,肯定是爸爸妈妈私下给她的零花钱,如果没有这个妹妹,那都是该给自己的零花钱! 她眼睛燃着火:“你抢了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讨厌你?” “我不想要妹妹,有一个姐姐够了,要人喜欢你对你好要理由的,你抢我东西,别说喜欢,我讨厌你!讨厌你!” - 苏澄将自己裹在被子中,蜷缩在下铺的一角。 平时沾枕头就睡,今晚意外地好一会儿没睡着,听着苏青在上铺反反复复扑腾到了很晚,她才累极了睡过去。 苏澄沉寂好几天。 她很伤心,五岁大的孩子还不理解为何伤心,但已经感受到了伤心。 就像小时候在黄家第一次挨骂时,一字一字将她骂进尘埃里的妈妈,那时的伤心,她还记得。 她伤心沉寂,可她平时话少,伤心也没人看出与平时有什么区别。 任苏澄再能忍,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太难受了,苏青在家时她甚至感到气都不敢喘,日子竟然比在黄家还要难过。 之前默默决定少打电话的苏澄,又拿了几块钱晚上出门。 “澄澄?” 一听到林又蓝的声音,苏澄的泪就要出来。 她紧紧握着听筒,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澄澄?……喂?喂?” “嗯?是不是线路出问题了……” 苏澄好怕姐姐挂电话,再打又要多给钱呢。 “我……在。”一出声就是哭腔。 “你哭啦,怎么了,跟我讲讲。” 苏澄对姐姐是无有不应的,带着哭腔、颠三倒四说了好一通话。 可怕的是,说的过程中,她自己都觉得二姐说得有点道理。 “我抢了她的东西……” “她那些东西有什么稀罕的?” 听筒里林又蓝的语气沉稳,又淡淡的:“澄澄,以后你有的是自己创造的,不用抢任何人,别人也抢不走你的。” 苏澄听不懂什么是“创造”,但奇异的是连续几天沉寂又阴霾的心,忽然像被日光照晒。 温温的,暖暖的,也软软的。 “姐姐。” 苏澄想说“谢谢”,可这两个字似乎太轻。 无论对什么人,她都说谢谢。 可是姐姐不一样。 姐姐对她太好太好了。 苏青的话忽然蹦进小小脑袋。 “要人喜欢你对你好要理由的。” 她抬手,握住袖口擦干湿漉漉的小脸,语气仍是湿漉漉。 小声、老实地问一直想知道的事。 “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 18、第 18 章 苏青不喜欢家中突然多出来的幺妹。 起初不喜欢她来了抢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下铺,后来不喜欢她这个人,这张脸。 怎么欺负也不会哭闹的脸。 她骂,她当聋子; 她往下铺倒水,幺妹不哭闹,看上去精神似乎也没受到影响,每天还是那张脸,苏家人脾气都随了苏天贵,一个赛一个的冲。 唯独幺妹是例外。 弱者不回应的欺负,毫无成就感。 一次次的欺负,弄得苏青对幺妹越发看不顺眼,连何燕婷都看出来,私下让苏青不要欺负妹妹。 前脚在何燕婷那里听了话,后脚一进房门,关上的刹那质问:“你去妈妈那儿告我的状?!” 苏澄正在床边换枕套,她爱干净,几天就要换一次。 宽松的、大大的枕套,被她拿在手中,衬托得无比巨大。 她抱着枕头,转头,掩在巨大枕头后的小脸茫然:“我没有。” 苏青可不信:“你没告状,妈妈会把我叫去说一顿?你这个人好假!” 苏澄轻轻叹气。 五岁大的孩子,来苏家已经学会了叹气。 “二姐,你的作业还没开始做。”苏澄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苏青一噎。 那个年代的老师很严厉的,不交作业真的会触怒老师,甚至请家长也不是没可能。 苏青在家里最怕的就是爸爸,妈妈再生气都不要紧,而爸爸一旦生气会打人,狠狠打人。 “哼!” 苏青用力哼了一句,走到桌边,掏出作业本和笔袋。 一边翻开本子一边不满说道:“别以为我怕你,你上了学我等着看,看你挨多少打!” 苏青开始心不甘情不愿地写作业。 没办法,有出去打工的大姐做前车之鉴,她不想打工,但又耐不住性子学习,于是成了如此拧巴的样子。 手在写,心却在飘。 苏澄的心同样在飘。 她继续换枕套,小脑袋却在想上次和姐姐打的电话。 她问姐姐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你……真是人小鬼大,小小的脑瓜都开始思考问题了吗?” 苏澄想起这句,就有点高兴,不知算不算夸奖。 姐姐好厉害哦,无论说什么都很有道理的样子,苏澄连日沉寂又阴霾因为她的几句话,无影无踪。 枕套换好了,苏澄轻轻拍打,再将大大的枕头放回原位。 她坐在床边,看苏青满脸不高兴地写作业,心里别提多羡慕。 她好想也能认字,写字,算术。 几乎从懂事起,苏澄就很想快点长大。 以前想长大是为了能做更多的事,无论读书还是打工,她都想去更远的、外面的世界看看。 现在又多一个理由。 她想长大,想像姐姐一样懂的那么多。 - 临近年关,林晓慧的服装店比以往更忙。 林又蓝早已放了寒假,每天准时准点去舞蹈教室上课,这阵子因为太忙,林晓慧没有接送,看林又蓝自己一个人也能乖乖上课、下课回家,暗暗觉得欣慰。 “张老师,我妈妈不舒服了在家躺着了呢,明天我想请假照顾妈妈,可不可以呀?” 大孝子林又蓝,拿出当初诓了班主任的理由,在舞蹈班张老师这里故技重施。 张老师几乎没有犹豫:“没事没事,明天不用来了,蓝蓝真乖啊。” 她甚至还慈爱地摸了摸林又蓝的脑袋。 林又蓝连忙说了几次谢谢:“后天我会多练一会儿的!” 张老师跟她挥手时还在想,像蓝蓝这么自觉又孝顺懂事的孩子不多见呢。 只因这学期林又蓝学习跳舞着实比曾经二年级时更上心,加上对舞蹈的理解远非真实二年级水平。 在张老师心中,林又蓝这学期堪称进步神速,老师对听话又能干的孩子总是怀有最多的温柔和善意。 林又蓝飞奔回家,拿起提前准备好的书包就打车去了火车站。 绿皮驶出临江站时,心跟着火车一道呜呜地澎湃起来。 这一天她计划很久。 平岭山高路远,去的大巴发车时间不是大清早就是晚上,反而火车便捷得多。 而且她低估了二年级小学生的繁忙程度,上学加上周末跳舞,生生占用了所有时间,去平岭实在是太远了! 当然,也不是非去不可,可当时答应了mini澄…… 当然,答应了也可以不去!上辈子苏澄远渡重洋可没想过自己!可……可……可…… 林又蓝在脑子里“可”了半天,愣是一个理由都没想出来。 一提起上辈子的苏澄,似乎这辈子林又蓝想对她怎样都能理直气壮,别说区区背弃诺言不去平岭,哪怕……哪怕……哪怕…… 林又蓝在脑子里“哪怕”了半天,愣是一个报复假设都没想出来。 于是此刻她便抱着书包,坐在了前往平岭的火车上。 她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的位置过了一个站恰好有人下站,便空了出来。 一个大约三十几的男人坐下来,男人很瘦,脸颊凹陷。 坐下没多久就看了看旁边的小女孩,一边剥香蕉一边时不时瞄一眼。 纯正的二年级可能对于旁人注目相对迟钝。 但林又蓝习惯人的注目,很早便觉察,但习惯不代表乐意被人看,她看了看车窗玻璃,男人的脸几乎一直转向她这边。 “一个娃娃出门啊?” 男人开始说话。 林又蓝假装沉浸窗外风景,不搭理。 “你去哪个站下?甘立?瑶水?平岭?还是通河?” “娃娃长得好乖,我看你都可以去当童星,比好多童星长得还乖啊。” 林又蓝有点不耐烦了,还有点恶心。 不知道这人是人贩子,还是恋童癖,如果有手机在,真想录下来立刻报警。 “叔叔这里有水果,有糖,你想吃不,跟叔叔说说话,我就给你吃。” 忍无可忍! 林又蓝转头过来,男人显然高兴,张嘴又要说什么。 林又蓝一字一顿:“我不下站,我妈妈是乘务员,带我坐火车玩呢。妈妈说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我要叫来妈妈问一下,她同意了我才能吃的。” 世界重回清静。 大约是这番话起了作用,直到列车驶入平岭站,都没人来烦她了。 平岭很小,刚出火车站的林又蓝第一感受就是这个。 比菩江镇的街道窄很多,街道旁的住房低低矮矮,墙面泛着旧旧的黄,应是很久很久之前修建的住处。 小有小的好处,绕了两条街,林又蓝便看见了苏澄。 正午阳光明朗,路面被日光照得暖洋洋的,一切都被光影染上浅浅的暖色调。 包括站在马路边的苏澄。 还是小小一个,裹在厚实的大大冬衣内,手上拿根树枝在地上的尘土中滑来滑去。 街上行人步履或从容、或轻快,推车叫卖的小贩沿街走过,无人向路边仿佛无形的小身影投以目光。 小手握住的树枝忽然停了。 小人儿盯着路面,小脑袋低垂,似在放空,她一呆,便在旁人都在行动的画面中似乎成了凝固的陪衬。 林又蓝驻足,看了她好一会儿。 有时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她只是改叫了苏澄,便与记忆中的苏澄有了几分相似。 林又蓝敛起心绪,抬手在唇边微握,大喊:“澄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