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 第1章 重逢 再次见到霍珩是在离开帝都的三年后。 肖绮一手扶住行李箱,一手举着手机,眉头微皱。 电话是从非酋联合国总部打来的,按说她的行程早在一个月前就计划好了,现在要求她速返,仅是听见这个要求都觉得滑稽,更何况还是她刚踩上祖国土地的这一刻。 “NO!”肖绮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肖!”对方对她的回复似乎也失去了耐心,操着蹩脚的中文低吼,“这是联合国总部的决定。You-muste-back!” “sorry。” 什么必须,去他的必须! 肖绮才不吃对方的这一套,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用特别口语化的英式英语回了一句,随即挂断了电话。 扶住行李箱把手的手指之间上下敲击了两遍,这是她在思考问题时不经意的动作。 约莫一分钟后,她决定给帝都总部打电话。 突然,一道黄黑喷漆条纹的跑车以180迈的时速从她眼前眨眼驶过。 “?” 肖绮可能对自身什么都不自豪,唯独对自己的眼神极度自豪。 5.3的超好视力,曾获得过百米步枪狙击金牌的世界级种子选手,可以精准地看见子弹穿过气流的轨迹。 琥珀色眼球迅速追上那抹快如闪电的跑车身影。 嘭! 金属重力撞击地声音接踵而至。 肖琦扶住行李把手的手指随着这一声撞击不禁攥紧,眼看着那辆超速的骚包布加迪引擎冒出了滚滚白雾。 车门打开,一身藏蓝碎花衬衣的寸头从驾驶室呈平躺式的栽出了半个身子,垂在车门边缘的手臂赫然滑过一条血痕。 “我去!” 救人! 肖琦,国际医疗救援队成员,见过太多的生死和命悬一线。当听见布加迪撞上的那一刻,平复地心绪骤然起了波澜,脑子里闪过的只有救人的念头。 拿着手机的手指条件反射地退出了拨号界面,并拢的双脚拉开步子径直奔下台阶,十厘米的恨天高在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时候俨然如同平底鞋,反手拖在身后的行李箱轮子飞速滚动起来。 这个点,正是机场客流高峰期,不到两分钟,机场入口被围观车流和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这人没病吧?机场入口限速30时速,他开那么快不是找死吗?” “谁知道?!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飙车。不出点事故他不长记性!” “真是遇到了,高峰期出车祸,又耽误老子时间!” …… 平静的机场通道一时间变得嘈杂起来。 “麻烦让让。” 就在人们纷纷议论之际,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拥堵中的嘈杂,跟着,一身V领深灰羊毛衫的男人迈着长腿拨开了挡在跟前的人群。 男人走到驾驶员跟前,单膝跪地,首先检查了驾驶员垂在车门边汩汩流血的手臂。 血流得多,看起来挺吓人,但出血点在上臂,没有伤到动脉血管,比想象的好的多。 男人从牛仔裤裤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棉和医用胶条,撕开酒精棉擦拭伤口,随即再用胶条对其进行包扎。 处理完伤口后,男人轻拍伤者双肩,大声呼唤道:“先生?能听见我说话吗?” 驾驶员眉头紧皱,双眼闭合无丝毫意识。 男人站起身,躬身进入车内,检查驾驶员其他伤势。 与此同时,肖琦拉着行李箱赶到,见男人有模有样的查看伤势的动作,焦急地问道:“伤者情况怎么样?” “左上臂被车窗玻璃划破了,没伤到动脉血管,问题不大。”男人收回探出去的身子,而后又蹲下身体查看伤者的头部。 “好的。” 肖琦认真的在手机备忘录上清楚地记录下对方的初步诊断。 “伤者陷入昏迷状态,呼叫无应答,双腿被变形的车头夹住了,挪不出来。脑部无明显伤痕,但需要做CT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是否有出血点。” 男人再度蹲下身,用膝盖做支撑点,将驾驶员的头微微转向一边,以此防止呕吐物阻塞气管。 “收到。” 纤细的手指快速地记录下来。 在同僚面前,肖琦永远都会选择配合,哪怕她顶着国际医疗救援队主治医生的衔。 “从栽出车外的形态上看……“男人说着转头看向驾驶室内隐藏在气囊下的方向盘,”胸部应该是被方向盘撞了,肋骨骨折导致昏厥。” “嗯。” 肖琦记录的很仔细,垂下的眼睑微颤。 “机场急救人员什么时候到?”固定住驾驶员的头颈部呈一条直线,男人问蹲在旁边协助的人。 “应该马上就到了。” 肖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车祸发生快五分钟了。 “把他副驾驶位旁边的衣服递给我。”男人指挥肖琦拿衣服,仍旧保持单膝跪地的动作。 肖琦起身,小心翼翼地从驾驶室伸长手臂摸到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外套。 “固定胸骨。” “好。” 在男人的指挥下,肖琦艰难地用外套缠住驾驶员的胸部,固定,打结。 做完这一切,闪着警笛的救护车和消防车呼啸而至。 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走了下来,在消防人员的帮助下,将伤者从驾驶室成功挪了出来。 肖琦与救护人员做完交接,救护车载着伤者扬尘而去,拥堵的入口也在救护车离开后逐渐恢复了秩序。 望着消失的救护车车尾,肖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吧嗒。 打火机翻开盖子的声音,清脆、响亮。 肖琦转身,唇角微弯,小巧的下巴浮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肖琦打心里感激对方及时出现。 能在最短的时间做出应急反应,以专业的技能救助伤者,这就是医务人员的天性。 “用不着。” 男人叼着烟,单手插在裤袋里,棱角分明的脸廓笼在寥寥烟雾之中,神情复杂,看不真切。 “哦。那就不用谢了。” 难得她想要感谢对方一下,竟然碰了一鼻子灰,肖琦识趣地调转脚尖,准备走人。 “肖医生就这么走了?”男人低沉的嗓音精准地制止了她迈脚的动作。 “?” “是谁教你固定骨折病患的,难道离开帝都三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嗯——?” 男人拖着尾音的鼻音一出,肖琦浑身汗毛倒竖。 曾经那个蓄着小辫子,留着络腮胡渣,嘴角始终勾着一丝坏笑的模糊影子不由分说地跳入脑海,可跟眼前这个衣着有品,双目如炬,音色低沉的男人似乎压根就沾不上边。 肖琦握住行李箱拉杆的手指悄然攥紧,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再见的情景,却独独没有眼前的。 “看样子肖医生真的是不记得了。” 松开指间夹住的烟,抬脚,踩灭。 “抱歉。我的记忆力确实不大好。” 身为医生,说自己记忆力不好,这种话压根就没人会信,但对于身后这咄咄逼人的熟悉口吻,肖琦尽可能地压着想要掉头跑掉的冲动。 肖琦拉住行李箱再度想要离开,然而事实却是对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扎着裤脚的棕色皮靴变换了方向,长腿交错,伟岸的身躯仿若一尊巨塔一样挡在了她的跟前。 灰蓝的眸子映出那身墨绿风衣,衬出她天生白皙肤色的同时透露出周身的清冷和干练。 三年而已,没想到这丫头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要说霍珩在肖琦眼中的初印象停留在扎小编,络腮胡,嘴角常年带着不着调的坏笑,那在霍珩眼中,肖琦的初印象就是那个始终小跑步追在她身后记录病例的实习生,年轻,毛躁,喜怒总在一瞬间,在医学探索中做出的成效远低于她惹出的麻烦,他背地里给她擦屁股捡漏的事情可没少干。 “再说一次,你试试!” 十一月的南方不算特别冷,扑面而来的气息却冷得刺骨。 肖琦停下前行的动作,提气,瞪眼,高跟鞋鞋跟轻磕地皮。 如果可以,她真想给他一脚,可是,高出她然而眼前那与生俱来该死的气场就生生让她秒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彼此对峙的时间里,肖琦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最终在霍珩清冽的眼神中宣告偃旗息鼓。 “姓霍的,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机场周遭人来人往,肖琦压低的声音中带着怒气。 “呵。” 霍珩轻笑:“终于不装了。” 最后几个字,霍珩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如果说肖琦见了他恨不得转身掉头跑掉,那霍珩见了她则恨不得把她绑了,然后再丢到手术台上,再用手术刀架在她脖子上,逼问她这三年怎么就能把自己的命视若无睹! 当然,这是霍珩每次听到她在非酋联合国固执己见的时候,反复在脑子里闪过的念头。 当他真正见到她时,悬着的心骤然落地。 太幼稚了。 依照肖琦那股执拗劲儿,他想就算真的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会以医生的职业道德义无反顾。 霍珩掐灭烟,周身裹上了一层素冷的寒气,连眼神都冷得像淬了冰。 “肖医生见到我还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我以为在国外这些年你会有一点儿长进……啧啧,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这就是霍珩。 嘴碎、自大,以挖苦她为取乐点,把挖苦她当成日常的乐趣。从来不会站在她的立场想半分,说起话来全凭自己的心情,哪管话语里藏着多少尖刺。 他们有过225天的交往期,她却被伤的体无完肤。 “霍珩。”肖琦深吸气,平淡的语气中藏不住的讽刺,“我当初怎么就认识你了呢?” “谁知道呢!” 比嘴上功夫,霍珩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无赖似的说了一句,霍珩抬起手腕,指尖对准腕表上的分针,薄唇轻碰:“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17点28分。” 说到此,霍珩抬眼,眼底流露出来的神情变得认真且严肃:“肖琦医生,我以南省一院骨外副主任医生的名义欢迎您的归来。” 第2章 对峙 “南省一院?!” 接收到这个讯息肖琦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不是开玩笑吧?” “你觉得这是个玩笑?” 对于肖琦的反问,霍珩眼神微凛,平缓的语调明显地降了一个语调:“帝都总部于三天前发了邮件,肖医生难道没收到?” 好嘛,将军不成反被对方炮轰了。 肖琦心里十万个不服:“我要提前看到邮件了我还……” 正当她吼出前半句后声音戛然而止:“你是说帝都那边给我……发了邮件?” 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得到霍珩一记冰冷的眼刀之后,肖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是南省一院呐?” 肖琦哭唧唧,边拖着鼻音发出质疑,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迅速地调开邮件APP。 收件箱仍然空白,肖琦正想把手机返过面质问霍大主任,然,脑子内忽然灵光一闪,指尖滑动界面,切换到垃圾信箱。再点开,带着帝都总部蓝色天平logo的邮件赫然跳入眼中。 不是吧? 肖琦深吸气,瞪眼,这可恶的163邮箱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邮件给归类到垃圾信箱里了? “呵。” 瞥见肖琦的眼神变化,站在黑色座驾旁边的男人单手插兜,解开车门安全锁:“上车吧,肖医生。” 肖琦咬住唇瓣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还要我请你?”霍珩咬着后牙槽似笑非笑。 不不不。 借她十个豹子胆她都不敢这么想。 肖琦自觉地推着李箱绕到车后,打开后车厢将行李塞了进去,而后再小跑步硬着头皮坐上了车。 彪悍的迈巴赫SUV疾驰在通江大桥上,桥体上倾斜的悬吊绳索飞速地往后倒退。 肖琦坐在副驾驶,侧头看着半开的车窗外掠过的景物,紧抿的唇线绷得平直,放在腿上的双手捧着手机,左手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手机屏幕。 从接到南省一院的讯息到现在,她都仍然没有完全消化。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如果说她没看邮件是她的失误,那么帝都总部做出这个决定又算什么?是故意刁难?还是刻意安排? 肖琦的脑子现在很乱,乱得丝毫理不出头绪,以至于窗外的风吹乱了她的发,刮过柔嫩的脸颊肌肤,她也没有感觉到特别明显的痛感。 旁边,握着方向盘的男人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一路无言,还真不习惯车内的这种极度的安静感。 “在想什么呢?” 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在他的印象中,肖琦阳光,乐观,对一切事物充满了好奇,尤其刚分配到帝都总部实习的时候,她和另外两个外校实习生总是像鸟儿一样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吵得他头疼。有时也会因为她的好奇导致他不胜其烦,暗地里不知道给她捡了多少次漏,但他习惯了她的不懂就问和肚子里藏不住话的直白。 然而现今三年过去了,曾经的实习生变得沉稳,干练,听说在国际医疗救护队里表现不错,展现出来的医学技术也比在国内精进了不少。 想到这里,霍珩的心里还是有些自豪的,平直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往上翘了一点儿极浅的弧度。 听见他的问话,肖琦收回视线,抬手拨弄了一下被吹乱的额前碎发,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想什么。” 说完,拿起左手旁杯架里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后转头看向驾驶位上的男人侧脸,唇瓣轻启:“我们大概要多久能到?” “一个半小时。”霍珩偏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打了变道灯将车头慢慢切入另一条车道。 “我想睡会儿。”放下矿泉水,肖琦拢了风衣,抬手掩嘴,佯装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霍主任辛苦了。到了后有劳您叫醒我。” 不等霍珩开口,肖琦抱着胳膊肘径直闭眼假寐。 “呵。” 眼角余光瞥见她的一举一动,霍珩无力地发出一声轻呵。 肖琦没有在车上睡觉的习惯,这点打从做她导师那天起他就知道。 “肖琦。” 难得霍珩没有叫她“肖医生”,反倒叫了她的名字。 “嗯?”肖琦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对我有偏见啊?” 霍珩眼神含笑,拖着鼻音的一个“啊”字听得肖琦舒展的眉头不禁狠皱,头皮更是一阵阵地发麻。 肖琦强作镇定将身子往车门方向靠了靠,不能睁眼,死都不能睁眼。 “哎——小丫头翅膀长硬了,不仅会飞了,现在连撒谎都可以不睁眼了哈。” 霍珩的声音像个魔咒,语气不重但力道十足。 只听他的话音刚落地,闭着眼睛的女人豁然睁开了眼睑,黑白分明的眸子像看怪物一样斜眼瞪着那张近乎完美的找不出一丝缺陷的侧脸。 肖琦承认自己是颜控,她喜欢喜欢霍珩的颜值诸如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可这绝美颜值背后却是温柔刀,刀刀割人肉。 “为什么当年要派我出去,现在又调我去南省?” “……” 突转的话锋让原本等着跳起来跟他叫嚣的情景形成鲜明的对比,霍珩握住方向盘的手掌不禁用了力,指关节泛白。 “为什么呢?” 舌尖舔了一下锋利的牙尖,霍珩松了握住方向盘的力道,重复道。 是啊,为什么? 肖琦很想知道:“是我做得不对,还是因为你……看我不顺眼?” 霍珩看她不顺眼这个认知在肖琦心里一直萦绕着,因为面对医学学术,她和他有不同的见解,面对生死抉择,她和他存在观念上的差异。 就因为不顺眼,所以才会把她外派,以至于在回国后的工作安排上,也把她从总部的编制里剃掉了。 肖琦转回头,木然地盯着前方缓缓停下来的车辆自嘲。 “原来在你心里是这样的认知啊。” 霍珩没想到肖琦会有这样的想法。 三年前他说她蠢,三年后,他以为她清醒了,看样子,还是一样的蠢。 “到底为什么时隔三年你还是不知道……呵,肖琦,你真是蠢到家了!” 霍珩说着一把拍下了方向盘上的喇叭按钮,刺耳的喇叭声提醒前方龟速行驶的车辆的同时也惊醒了抱有幻想的人。 收回眼,肖琦了然地笑了笑:“可能我真的如你想象蠢到家了吧。” 落寞的声音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尾音,但他霍珩是谁?他是整个北外医学院近十年来最牛逼轰轰的研究生导师,是她肖琦七年医学生生涯的引路人,别听肖琦最后那个吧字说得特无力,可在霍珩听来却是故作坚强。 真他妈的无语到极点! 霍珩心里忍不住国骂了一句,跟着冰冷的音色破口而出,呛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我‘吧’你个头!谁他妈的看你不顺眼了?说你蠢你还杠上了!要是这样,过去三年时间还不够你彻底清醒,那就滚下车去,再给我到非酋好好反思三年再回来!” “妈的!前面这破车究竟开得什么鬼?老爷拉破车,催都催不动!” 霍珩气死,拍着方向盘狂按喇叭。 尖锐的喇叭声回荡在拥堵的车流中,声声刺耳。 肖琦摸了摸听着刺耳的喇叭声特别难受的耳朵,表情难看地扯了扯嘴角。 难得见他这么狂躁的样子,要是别人知道向来以冷静著称的霍医生也有怒怒症的一面,估计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前方车辆因为拥堵的路况,原本还能以极其慢的龟速前行一小段距离的车辆最终迫不得已停止了前行。 霍珩放弃地拍了一巴掌方向盘后,转眼看向窗外。 “肖琦。” 霍珩弄不懂,她在国外待了三年,除了参与救援,难道就只是一意孤行的认为是他看她不顺眼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当年就不该执意让她出去,或者说在她和帝都那帮老古董对立起来的时候,他就应该直接掐灭她所有幻想。 拉起手刹,霍珩懊恼地说道:“有些事,我觉得你该自己好好想想了。” “……” 有些事她该想想?那些事? 肖琦很想这么问,当她看见车窗映出的那张如同覆了一层冰的侧脸,攥着手机的手指不禁用力,指关节泛白。 几分钟后,拥堵的车流再度缓缓前行。 肖琦咽了咽瑟得发紧的喉咙回味霍珩说的每一句话。 她该想想了。 的确,从走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仔细想过,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往前,大学毕业,实习,外派,再回国,每一步看似都像既定路线,但她似乎没有想过为什么。 一小时四十分钟后,迈巴赫停在了一栋高档公寓地下车库。 “我们不是去一院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肖琦拖着行李箱,踩着高跟鞋疑惑地问道。 霍珩没有回答,接过她的行李按下电梯走了进去。 肖琦站在电梯门口没有动。 霍珩按住关门键,在她疑惑的眼神中终于耐住性子解释道:“这里距离一院只有十分钟脚程,相较以前的员工宿舍来说要方便些。” 原来如此。 肖琦放下心中疑惑昂首走进了电梯。 “嘁。” 见她这动作,霍珩心里很受伤:“好心当作驴肝肺。”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难得她对他信任一次,肖琦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唉……” 霍珩无奈地叹气,算了,就这样吧。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他认了。 第3章 护短 “病人血压下降,供血不足。” “再加500ml血浆。准备除颤。” “肖医生,紧急情况,患者刚确诊讹多病毒……没有特效药。请果断放弃!” “不行!” “肖!” 尖锐的争执声猛地刺破梦境,趴在办公桌上午休的肖琦骤然睁眼。额头上还覆着一层冷汗,心脏像要跳出胸腔般狂跳不止。 雪白的墙壁折射出强烈的光泽刺得她瞳孔紧缩,紧绷的大脑神经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瞬间牵动了脚脖子的神经线,小腿不受控制的抽搐感顺着小腿蔓延开来,肖琦下意识地脚跟蹬地,身下的转椅带着刺耳的滑轮声“咕噜噜”地向后滑出半米远。手掌在慌乱中想要攀住桌沿稳住身形,却扑了个空,反而带得桌面上堆叠的病案本顺势滑落…… 我的病案啊! 肖琦的心里一阵惊呼,尚未完全清醒的人眼睁睁地看着病案像雪花片一样无声地在空中打转,有的轻飘飘落在桌面上,有的散落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最要命的是,有几张直接斜斜地搭在了一双锃亮的黑色尖头皮鞋上。 肖琦的身子呈半匍匐状撑在地面上,膝盖磕在桌腿上,传来一阵钝痛。她半阖的眼睫上还沾着未散尽的困意,视线模糊地盯着那双皮鞋鞋尖上的A4纸,整个身子紧绷的犹如一支弓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墙上的石英钟“嘀嗒”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神经上,朦胧的视线渐渐恢复了焦距。 黑色尖头皮鞋的主人弯腰捡起了鞋尖上的纸张,又往旁边跨了一小步捡起另外几张散落的病案。 站直身体看了一眼手里的病案,主诊医生一栏斗大的“肖琦”二字让他再度弯腰偏头看向仍旧保持撑住地面姿势的女医生。 “肖医生?”来人不确切的叫了一声。 四目相对,尴尬的氛围充斥着整个办公室。 来人一身熨帖得体的白大褂,衬得身形挺拔,圆圆的脑袋留着半寸头发,浓黑的剑眉下一双宽眼皮的眼睛藏不住投了的神情。 “呵。” 肖琦滑稽的模样看的他忍不住握拳轻笑出声。 “咳——!” 肖琦猛地清了一下嗓子,用力撑起身体,甩了甩有些泛酸的臂膀,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男人将手里的病案整理整齐,嘴角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缓步走到办公桌前,将病案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谢谢。” 道了一声谢,肖琦重新将转椅滑到办公桌前,拿起那沓病例开始整理起来。 “不客气。” 听说霍大神亲自接驾的维和医疗队主治医生归来,作为医学界新生力量的青年医生自然想一睹归来的医学界传奇的风采,本来他心里对初次见面有着无限的憧憬,可眼前的景象,实在和他想象中的“传奇医生”相去甚远。眼前的女医生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皙,眉眼清秀,只是此刻睡眼朦胧,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加上刚才那副狼狈的姿势,怎么看都像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医生,哪里有半分传闻中“果敢坚毅”的样子?周家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办公室。 他忍不住回转身,重新确定了一眼办公室门牌后,才又重新走了进来。 对于别人的心思肖琦是不知道的,当她整理完病案,滑动鼠标点了文档上的保存按钮后,才转回头好奇地看向门口挺拔的身姿。 “你是……” 肖琦刚问出两个字,刚从手术室回来的主任穿着蓝色工作服,一身疲态的走了进来,与背对自己转过头来的人四目相撞。 “哟,小周来啦。”刘主任抬手示意,竭尽可能地藏起了脸上的疲态,热情地打了生招呼。 “是的,刘主任。” 一见到刘主任,小周立马收起了笑脸变得格外恭敬。 刘主任虽然面上跟他们笑呵呵的,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老派教授。 “打住,回回见我都是这么个严肃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很凶呢。”刘主任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看了一眼,打趣道。 “那不是我们对您老的尊重嘛。” 小周本名周家昇,南省一院骨科门诊实习医生。京北医学院研三准毕业生,师承京北医学院骨科临床方向专业韩素教授,与肖琦算起来还是半个师姐弟。 周家昇扯了扯身上的白大褂衣襟,恢复了常态笑眯眯地走到刘主任跟前:“霍大佬让我送的病例。” “又给霍主任乱扣帽子。” 刘主任年过45,对于年轻人嘴里这些花哨称呼向来无奈。 “刘主任,这可不是乱扣。”周家昇连忙辩解道,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霍主任那就是我们京北医学院的传奇。” 说到霍珩,他们京北医学院的学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学院的荣誉墙上,年纪轻轻就占了一席之地。 据闻整个大学期间,除了大一在学校里正儿八经的学习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姜老的实训室,以及跟着姜老全国各地做临床。大学毕业直接被推荐至国外顶尖医疗学府深造,回国后留校执教。后来因嫌弃教学太过枯燥,转去门诊,不到五年又被荐到南省一院骨外做专家组成员。 有这么天生对医学极其敏感的人,又是师从骨科医学泰斗姜荣山博士,是他们整个京北医学院医学生中的神话。 周家昇同霍珩来自同一学府,当得知霍珩在南省一院,他毫不犹豫地递交了实习申请。 刘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保温杯吹开水面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 接过小周手里的病例,翻开首页道:“9楼大V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一听大V这个代名词,肖琦的背脊不自觉的崩得笔直,握着鼠标的手指也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昨天听霍珩说过,今早会出她的细胞化验结果。 大V,原名威毕琼,9楼住院部收治的一名骨癌女患者。因着开着年入百万的服装厂,年龄不大,脾气倒挺大,从门诊起就摆着有钱人的架子,因而得了这么一个称号。 昨天霍珩让化验室加急,今早上班前务必拿出来,她原本没在意,毕竟不是自己经手的病人,她也就没有多问,没想到霍珩竟然让人把化验结果送到办公室来了。 “大V的情况……不是特别好。” 小周站在刘主任身边,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霍主任提出请刘主任和肖医生一起会诊。” 小周边说边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那身白大褂,脑子里回放着霍主任交代的话:“大V的电子病例和化验结果都传过来了,请肖医生尽快熟悉并拿出会诊意见。” 这么公事化的口气想必也只有那个人才会说。 肖琦默不作声纤细的手指滑动鼠标,屏幕亮光折射到白皙的脸蛋上。 股骨头癌变三期。 治愈的几率不到20%。 身为医务人员,见过太多这种病例,大多患者都是熬到扛不住才来检查,往往只剩无力回天的遗憾。 肖琦指尖顿了顿,她从不喜欢绝对化的结论,可在医学事实面前,再高的医术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会诊定在下午几点?” 肖琦的声音有些喑哑,小周愣了一下:“咦?我还没说时间呢,您怎么知道是下午?难道霍主任提前跟你说了?” 这也不对呀,要是霍主任提前跟肖医生说了,那霍主任什么还要他带话? 小周摸着下巴毫无头绪。 “哎……” 坐在一旁的刘主任一听小周这么问,心道这小孩儿可真会给霍珩添乱。 放下病例,刘主任沉沉地叹气道:“小周啊。霍主任作为你的学长,我们科室的副主任,对于医院的规章制度,患者病情保密性,这些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 明白! 他当然明白! 小周咧嘴笑了笑:“刘主任,我就顺嘴那么一说。嘿嘿。” “顺嘴一说?” 身后,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劈落,像淬了冰,眉宇间凝着愠怒。 小周浑身一僵,转头,望见那身挺括的白大褂。 “肖医生刚回国,连科室门路都还没摸清就被你这么臆想了,她要是再给点儿学术性意见,你是不是还要说又我私下教的?” 要说霍珩这厮护起短来可以用毫无底线来形容。 除了是战功赫赫的归国维和医生之外,还是霍珩在京北医学院短暂执教生涯中带过的学生。当年肖琦在医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霍珩正好是她的临床导师,两人之间有着师徒情谊。这件事在京北医学院的内部圈子里并不算秘密,只是外人很少知道罢了。作为霍珩的学弟,周家昇自然清楚这段渊源,刚才那句话确实是他失言了。 “抱歉,学长。”小周收了脸上的笑意,歉意地说道。 “没有下一次。” 霍珩的冷漠的扫了他一眼,眸底的警告犹如舔血的刀锋,冰冷,刺骨。 “明白。”小周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霍珩来得突然,专注于电脑上的电子诊断报告的人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扭了扭脖子,拉伸双臂狠狠地舒展了一下筋骨。 起身,拿起马克杯站起身走向咖啡机。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将她白大褂的衣角染成了暖黄色。 “肖医生。” 霍珩就像身后长了眼睛似的,连头都没转一下地径直说道:“诊断结果你应该看到了,给个实质性的建议吧。” “……”肖琦摁住咖啡机按钮的指尖不由地顿了一下,温热的咖啡液缓缓流入杯中,氤氲的雾气在杯口缭绕。她沉默了几秒,转过身,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让人看不真切她此刻的表情。 “我的建议……”捧着马克杯,缓步走到霍珩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我说她没得治,你会放弃吗?”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了死寂,连石英钟“嘀嗒”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周家昇和刘主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霍珩和肖琦之间来回扫视,谁也没有率先打破沉默的意思。 大V的情况是摆在明面上的,多一分治疗和少一分治疗,结果都差不多。身为医务工作者,他们不能见死不救,但他们不是神,他们不能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所以,对于病人及家属来说,可能他们的一句话就会让他们彻底的失去希望。 霍珩看着肖琦那双清澈却又带着一丝执拗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肖琦,你我都清楚,作为医生,我们的职责是救死扶伤,而不是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生命。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不是么?” 这话没错。可是…… 肖琦沉默了。 曾经她也天真的以为只要她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上天就会给她百分之百的回报。然而在维和救援中,那些饱受战火纷飞,还要经手疫情摧残的病患在一次次生死徘徊中乞求的眼神,她致死都忘不掉。 咖啡温热的温度透过杯壁一点点温暖掌心,再到四肢百骸,却再这一刻无法温暖她那颗历经战火纷飞,从死人堆里无数次爬出来后铸造的冰冷之心。 肖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有时候我们也无能为力。您说,对吗,霍主任?” 第4章 夸奖 会放弃吗? 随着肖琦的这一句反问,霍珩的脑子里闪过三年前的一幕。 “患者年龄偏大,多重组织器官相继出现并发症,如果再强行手术的话十之**下不了手术台。我们的建议是——放弃手术,改为保守治疗。” 三年前,九十多岁高龄的患者,因为雨天打滑导致盆骨粉碎性骨折,送医接骨,却因老年病出现了持续性的高烧。家属迫切地希望医院能给他们一个生的可能,可是持续的高烧引发组织器官出现不可预料的炎症,谁也不敢妄自断言一定能安然的保证患者顺利走下手术台。 当会诊结果传到当时作为接诊医生的肖琦的耳朵里的时候,她的愤怒和质疑第一次让站在医学之巅,见惯了生死常态的霍珩为之捏了一把汗。她问为什么要放弃?患者家属都没有放弃,身为医生的他们为什么要率先放弃?更可笑的是为什么不试图争取生的希望就依据仪器检测出来的冰冷数据就给患者判了死刑? 从来他都没有觉得肖琦会是第一个站出来质问的那个人,哪怕平日里她常常会为了一个问题接二连三地冒出疑问句,可也没有见过她那么不冷静的时候。 经过那一次,肖琦从原来的默默无声变成了他们科室名副其实的刺头,而且还是在实习期。帝都总院对此召开了多轮会议,尤其肖琦还顶着京北医学院硕士准毕业生的头衔,要么延毕,要么调离,不论哪一种结果对于她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 身为她的导师,霍珩连带着做了他从医以来第一次公开检讨。 这些暂且不表,唯独让肖琦时至今日都耿耿于怀的是当年霍珩单凭一句“你仔细想想学医是为了什么”就把她一纸推荐信给外派出去。 外派,说得好听点是让她跟随更多的医疗团队去学习,说得难听点就是让她回炉重造。 将近10年的医学知识既然觉得白学了,那就从头学。何为生死,何为艰险,在维和医疗的三年,想必她看到的和学到的,都远超过国内。 #宁做断臂之将,不作困兽之斗#。霍珩一直秉持着探索的态度,在医学领域,从来没有禁锢,只有打破常规的枷锁,才有可能发现更广阔的疆土。 话题扯远了,重新言归正传。 肖琦问他会放弃吗? 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只要有一线可能,他绝不会放弃。 伟岸的身躯背光迈着坚定的步伐,绕过面前的办公桌,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交错的双腿停在了转椅跟前,手掌抚上转椅旋转椅背将其转正,单手按住白大褂衣襟如同老干部似的缓慢坐下。 牛仔裤包裹住的大长腿屈膝平放,不到片刻工夫,平放的一条腿横向屈膝叠到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棕色皮靴呈45°角微垂,单手手肘支着转椅扶手,指尖轻触眉梢,浅薄的唇线抿出一丝极浅的弧度,深沉的眸光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 这家伙又想唱哪一出? 霍珩吊儿郎当的坐姿一时之间给和谐的办公室画风平添了几分突兀,肖琦唇角紧抿,心道这怪诞十之**不会按套路出牌。 一分钟后—— “嘶——” 拖长鼻音的吸气声清晰地从喉间发出一声带着感叹的调侃:“我本来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从肖医生这里得到一个有性价比的建议,大V她自己都说了钱多不怕烧,可肖医生你这么一记闷棍打下来……啧啧,着实让我有点意外啊。” 果不其然。 听见他的那个“啊”字,肖琦轻嗤一声自觉地移开与之对视的视线,果断飘回工位上兀自整理病案,那能躲则躲的嫌弃模样真真地演了一个十足的视而不见。 “……” 见状,作为多年大佬的霍主任心里很受伤。 家养的鸟儿长大了,翅膀果真也硬了。 “哎——!” 霍珩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觉无聊地放下交叠的双腿,十指交叉放于胸前,左右手拇指频繁打转,他在思索接下来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或者什么样的言语,能够一击即中。 “刘主任。” 小周跟在霍珩身边实习的时间不长,对这位大佬不为人知的一面表示真的不太知晓。 眼看两人有一触即发的战火趋势,小周压低声音叫了一句旁边一遍又一遍吹着茶叶的刘主任。 刘主任鼓起腮帮边吹茶叶边摇头,这么久违的对立当真是好久没见了。 刘主任身为南省一院骨科科室主任,在这和谐的办公室里想要看见一场无声的博弈,真的是比登天还要难,但在帝都总院,那可真的几乎天天上演,每天都看得他们一干主任冷汗涔涔。 真的好怀念啊…… 刘主任暗自感叹过去的时光真是令人怀念,从前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如今再现,虽然僵持双方的人没变,但味道似乎变了。 “咳。” 刘主任呷了一口茶水后一声轻咳,办公室僵持的画面犹如破冰般的一瞬即破。 姜还是老的辣。打破了他们的僵局,霍珩心里还是有些生气的。 拿起手机,霍珩垂眸打开微信,护士长的信息弹了出来。 看着那简短的寥寥数字,霍珩按住语音键对着手机输入音频:“会议时间定在下午两点,请心外科、血液科、麻醉科各领导到会。” 绿色语音条一秒传输完毕,屏幕上弹出护士长回复的OK手势,锁了屏幕反面扣上办公桌桌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霍珩脚尖蹬地,滑动转椅,取出白大褂口袋上悬挂的签字笔,工整地在会议室申请表格上签下名字。 办公室内一瞬之间安静下来的气氛让站在门口的小周极度不适应,他不知道眼前的情况他究竟是该走,还是该留。 “刘主任。”小周拱手压低声线喊了一声中间位置的刘主任。 听见小周的呼唤,刘主任转动眼珠看了一眼背对自己跟表格过不去的霍珩,又收回视线看了一眼靠近门边位置认真研究病案的肖琦。 好嘛,这两人真是让人头痛。 “肖医生外派时间太久了,刚回来肯定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慢慢习惯。” 刘主任拧紧茶杯盖子,边说边将茶杯放到了电脑旁:“霍副主任虽然疾言厉色了点,想必也是因为大V的病情才会表现出那么点点急躁。” 刘主任说得不急不缓,两句话,有褒有贬,作为势均力敌的两人,自然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刘主任说得没错。”小周见状急忙点头打圆场,“肖医生刚回国,对我们医院的很多地方都还要花时间摩挲,霍主任心胸开阔,又怎么会跟肖医生计较呢?二位,你们说,是吧?” 说出最后两个字,小周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他就怕这两尊佛再来个否定意见,那他真的就枉做好人了。 “是的。” “对。”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霍珩抬起头,瘪嘴点了点头;肖琦依旧盯着屏幕,连头都懒得转一下。 “哈哈。” 小周干笑两声。 烽烟未起已尽消,果真是老姜。 小周对刘主任投过去一道敬佩的目光,悄悄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就在办公室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之际,鼠标清脆的点击声徘徊在耳边,不到一会儿,便听见办公室外一阵哗啦地响动。 小周折身走向门口,正准备探出头看个究竟,然,一身蓝色工作服的护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 “霍主任!9楼威…威碧琼突然陷入昏迷,请你……” 护士气喘不定,不等她说完,两道白色身影快速地奔出了办公室。 9楼VIP病房。 紧闭的蓝色窗帘内,单薄的身躯投射出一道反反复复做着心肺复苏的光影,旁边,一道纤瘦的身影提着除颤仪等待最新指令。 “200焦耳。” “是。” 忽视拿着除颤仪在肖琦的指令下靠近病床,白色仪器贴上病人胸口,十指紧握,往上一提—— 肥胖的身体随着除颤仪的吸力猛地往上一颤…… “病人恢复心跳。” 经过二十来分钟的抢救,骤停的心跳终于恢复起搏。 看着肖琦抢救病人时候的那股韧劲,站在旁边双手插兜的霍珩心里有些许触动。 刚才在听见大V陷入昏迷的时候,她比他这个主诊医生还跑得快,可见这些年在国外不知道与死神奔跑过多少次,才能达到这种生死时速。 “看什么呢?” 揉了揉略微有些泛酸的手腕,肖琦转回头对上站在她身后微微含着笑意的眼神,心里不由得瘆得慌。 这可不能怪肖琦,试想下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特别嫌弃她的眼神突然之间含着点点笑意,换谁都不可能觉得这丝笑意里有多么善良,更何况是跟在他身边实习了一年之久的肖琦呢? “看你救人啊。” “呃?” 这算什么理由。 “看我救人?呵,霍主任你可真会说笑。” “嗯,那也要你肯笑才行。” 不得不说,霍珩的嘴有时候很毒,但有时候又是那么的会说话。 “哦。” 肖琦放下手腕,改为插兜。 脑袋微偏,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那道颀长的身影,粉润唇瓣随着霍珩那张老脸逐渐收了笑染上一丝尬色,才缓缓扯出一抹浅笑的弧度。 “……” 看见她唇边的笑意,霍珩无语地望了望头顶上的天花板。 他就知道,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他就不能给她半点好脸色。 “肖琦。”霍珩义正严辞,“收起你嘴边的笑!” 霍珩扔下话,抬脚往病房门外走:“这次做得很好,下次继续保持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