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感 昨日世界》 第1章 昨日世界 公元2417年8月10日,下午3点43分。 若只是等待,奇迹不会发生。 若有等待来的奇迹,那必然在其他角落,有难以想象的付出。 大多数时候,它不发生于殊死百搏之后,也是在绝望灭顶之间。或二者皆有。 灭绝之灾中延续的生命,战火洗礼之下重生的王国,逆风里坚持到最后的希望。数亿万年间,能延续至今的生命,都曾拥有过奇迹。 终有一天,世界终将面临终结。到那时,人类将湮灭于裹挟物种的洪流,还是能再次拥抱奇迹? ——云灵。 文字的终段,在莹莹光屏中沉稳地呈现。 早就看完它的玄初,一直在发呆。 到那时,世界和人类是否还能拥有奇迹,玄初不知道。 但这段文字鼓舞着他。 他一直期待着自己的奇迹。 被小心翼翼裹在软布下的手指,轻微折动,星星点点的血迹渗透缠裹的纱布。 指间薄弱的皮肤皲裂了,细微的刺痛已经成了习惯。 玄初整个人,都被裹缠在这样的软布之中。 潮湿,苦闷。 每一次活动,都像活动在千针万刃之间。 健康的人类,皮肤从来不会随时产生痛感,也不会一直处于潮湿的状态,他们无法体会玄初每时每刻的感受,就像玄初也不懂他们是怎样的感受。 痛,与生俱来,和呼吸共存。 所以失去了“痛”的意识。 软布又轻又软,是最透气的材料。 时间久了,上面会凝结一层液体,形成了保护他的屏障。 这样的保护,并不长久,在它变质之前,要及时更换。 软布撕扯间,会带下皮肤的碎片。 每天,他都得去更换2-3次新的软布。 药与血混合的臭味,已经熟悉到无法自觉。 熟悉到能单纯依靠嗅觉,从中辨认药与血的新鲜度1级、2级、3级……。 为了减免不必要的自伤,除了更换软布等必要的行动,要尽可能地减少自身的动作。也要尽量不说话,因为咽喉的皮肤,也很脆弱。 他的日常活动,不是在病床上躺着,就是坐在这座无菌室里。 看书,发呆。 这座特别的无菌室,环形围绕出了一片空地。 内侧是一圈透明的墙,可以看见不大的空地中间。有一棵银杏树,树上乌鸦搭了一个鸟窝。 玄初坐在透明的墙边,下午时分,空气都浸满了静谧。 阳光轮转一圈,影子跟随一周,就是一天。 除了看书,他还会尽可能地靠近透明墙,看看墙外的小空地。 空地里的一切他从来不曾触碰过。 看着它们,就像通过一幅巨大的屏幕在看另一个世界。 天空。 耀白的,深蓝的,阴沉的…… 阳光。 金色的,橙色的,暗红的…… 光线。 圆形的,纤长的,波浪的…… 还有雨水,风,树,树叶,枝干,鸟窝,鸟儿,草叶,石头,青苔,纹理,灰尘…… 如果要细说,玄初能从这个小小世界里例举出上百种物类,而每一种物类,又都能描绘出上百种状态和细致入微的细节。 这得益于以年为单位,对同一片区域的观察。 无论看书,还是看树,玄初都可以一动不动。 不动,不出声,就像一座由斑驳血色软布缠绕出的,小小的雕塑。 而今,天空是阴沉的,金叶被风卷落。 玄初从未见过这样阴沉的天空。 黑云滚滚,好像就压在树冠之上。 凶猛的风,裹挟着雨滴和叶片,像是要吹破透明的墙,在小小的中庭盘旋,几次撞向透明的墙,落叶砸碎在墙上,紧紧贴着墙壁,随后又被卷走。 在无比安静的室内,他好似听见了风的呼号。 暗沉的室内,还未唤起傍晚才会点亮的照明灯,只在书屏的莹莹光亮中,玄初缠裹着的脸被照亮。 他对着墙外的景象有一会了。 软布缝隙里的双眼,从幽暗逐渐到炽亮。 他能否拥有奇迹? 他曾在未出生前被寄予厚望,曾在流星之夜降生,也曾在出生之日被判决‘死亡’。 类大疱皮肤松解症。 比一般情况更为严重。 他降生时,脱落了皮肤的躯体,嘶哑带血的哭声,将他的母亲吓晕了过去。 他的父母,均出自名将之后,到他父母这一代,家族衰败,钱权已无,除了一点念念不忘的名头,只剩下一点骄傲。 父母将寄予他厚望,就算无法重返家族的荣耀时代,也希望自家的孩子超越他们自身的功名,稳固住他们摇摇欲坠的阶级。 可这是什么? 一切对未来的畅想,粉碎在血色婴儿啼血的嘴角。 医生也说不明白,这种症状和大疱皮肤松解症之间具体的区别。 也许是新出现的病症,他们一时也无法确定。 无菌重症室每日拉响急救警报,医疗费用日散万金,对仅剩一点名头,还想维系阶级的家庭来说,这简直就是灾难。 别说寄予厚望了,这就是灾星。 抱着这样怨恨的念头,他的父母,在医生当日建议放弃的情况下,依然坚持了一个月。 在一个月出头的时候。 他们看了当日的一则报道。 原来在他们的儿子出生的那一天,无数和玄初病况类似的婴儿降生,又转瞬逝去。 如同当夜划落的流星雨。 原本这事只是在各家医院引起风波,没有更多人注意。 直到几日后,越来越多这样的婴儿降生,逐渐占满整个百分比。 没有一个婴儿逃脱这个症状。 多少期待未来的父母,遭受这份灾难。 医院里,哭声比往日更加惨烈。 全世界的人才发现,那一日,仅仅只是开始。 那一日起,全球降生的所有婴儿,全部患有同样的疾病。 存活率有几日,为0。 哪怕婴儿活下来了,也坚持不了几天就会逝去。 奇怪的是,这个病症,无法提前在孕期检测出来。 被惊吓到崩溃的孕妇,害怕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无论月份多少,纷纷要求引产。 医院里一时人满为患,有些地方,还发生了拥挤造成的死亡事件。 人们惊恐地,希望得到一份解释。 没有解释,所有人都得不到解释,无论发送什么样的言论,不出几秒就被删除。 一切发酵,都仅存各人,各个小团体的心中。 害怕到颤抖,也只能颤抖。 一些法律禁止引产的国家,一个月后,孕妇的死亡数据,随着婴儿的死亡数据逐步飙升。 基于此引起社会各种猜测,因此引起的家庭矛盾,社会矛盾,在不断的发酵,升级下。 一些国家,发动了游行,暴力,流血事件,且接连不断。 社会舆论控制局的人焦头烂额。其他有关无关的部门同样彻夜无眠地工作。 这是也许只沾染出生婴儿的无名病毒,突然席卷带来的恐怖。 一些无良报导里称,这场婴儿集体死亡现象为,恐怖分子的“幼苗扼杀计划”。 对于玄初的父母来说,信息里的重点是——无有效治疗方案。 这意味着他们的坚持是无效的,意味着玄初依旧会随时死去。 那每日每夜拉响的急救警报,此刻就如同在他们的脑海里无限循环。 他们所谓的骄傲,让他们即便怨恨,也坚持到现在。 可现在,他们无法再坚持了。 从父母放弃的那一刻至今,他存活了8年。 无力承担的父母,那时疲惫地放弃了他的治疗。 签署了遗体捐献书以后,将他遗弃在这座医院。 那之后他并没有死亡,从他有记忆起,便和其他相同症状的伙伴们一起,居住在这座专门为他们建造的无菌室。 每日与一些穿着白色,蓝色隔离服的医生护士们打交道。 无菌室隔离了他们与世界,也隔离了大部分的危险。 这就是玄初从出生起就被判定的人生。 他本不该,也不可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像怪物一样的外表,一触即溃的皮肤。 无法大幅度行动,更无法出声。 终身哪怕一步,也不能踏出无菌室。 注定要与细菌和各种并发症搏斗一生。 蝴蝶轻微地扇动翅膀,他们依旧会死亡。 全世界在这场灾难以后,已经8年再无健康的新生儿,生育率垂直下跌。 幸存的孩童,也如泡沫般逐渐消失。 医护人员说,他们存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可这不是玄初想要的奇迹。 他是否能拥有一份奇迹? 云灵的这本《奇迹》,自6岁识字以来,2年间,他翻阅了无数次。 尤其每次从死亡边际抢救回来,有清醒的意识之后,他总会再读一遍。 他像是读得着了迷。 若是这本书有实体,纸页肯定都已经被翻烂。 那几行字在玄初的脑海中不断回放。 那么多的生命,都曾拥有奇迹。 物种,王国,希望。 他是否也能拥有奇迹。 能终有一日,恢复健康的身体。 或者不奢求那么多。 只要在死亡之前,短暂地拥有自由就好。 拆掉所有的软布,站立在阳光之下,自由地挥舞手臂,跺跺脚,再放声大喊。 最后用力地,呼吸空气。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死亡的场景,可以预见。 那必定在惨白的病床上,或在金属的轮椅中。和其他在痛苦中微弱挣扎,悄然咽气的同伴一样。 死亡必将在禁锢的微声之中。 玄初细嫩弱小的手指因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不停地颤抖。 鲜血和组织液渗了出来。 他没有因痛咬牙。牙龈会出血。 也没有放任自己。他放空大脑,努力地放松肌肉,手指颤抖的幅度弱了下去。 风和雨滴,撞碎在墙面上。 原本就没有坚硬的躯体,怎么与坚硬的墙壁对抗? 残破的树叶,贴在了墙上,又被雨水冲刷到墙根,那处满是泥泞。 玄初不曾察觉自己伸出了手,将要和叶片隔着透明墙相贴。 “0001号,不要摸墙壁。难道你忘记了吗?这很难清理。” 一旁举着书轴的,一米多高的,瘦长圆白的机器人,发出一道完全不符合它可爱形象的中年女声。 女声异常严厉地警告了玄初。 玄初如梦初醒,缩回了手。 手心滑滑的,黏糊糊。 到了该换药和软布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另一道年轻的女声响了起来。 女声听着冰冷且没有感情。 “0001号和0208号,请到换药室门口等待。” 接着是两遍一模一样的重复。 “0001号和0208号,请到换药室门口等待。” “0001号和0208号,请到换药室门口等待。” 玄初一听到声音,立刻关闭了悬在面前的书屏。 仓促触下轮椅上写着‘目标’的一个触钮。 触一下代表换药室,触两下代表排泄室。以此类推,他可以去不少地方。 书屏的光页消失,书轴被一直举着它的机器人放回轮椅的侧边。 磁吸的边板,“啪”地牢牢将它吸住。 环形透明墙的内部,被分割成了六十四间透明的小隔间,他们每个人,只能单独待在一个隔间里,以避免长时间和他人处于同一个空间,导致不必要的感染。 金属色,光滑的轮椅载着他,从隔间里出来,朝换药室前进。 途中他还触了几次加速键。 轮椅像飞行器一般行驶。 拐过无菌休息室大门时,差点把他甩飞了出去。 这对他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危险。 玄初预先头皮一阵发麻。 果不其然。 “0001号,0208号!超速了!” 中年女人的严厉大喊声,这次在过道的扬声器中响起。 又被教训了。 玄初心惊肉跳的想着,在过道见到了自己的病友——0208。 全身上下同样裹在血迹斑斑的软布之下。唯有一双眼迸射着锋芒。 显然,没有人想减速。 “都不要命了!谁要是不降速,自觉去找小白小姐!” 扬声器里的话音刚落。 玄初和0208的手指争先恐后触向减速键。 很明显。 玄初手速极快,首先降下速来。 0208眼见拼不过手速,反倒又一键按了加速。 冲到换药室前,抢先拿走了小蓝医生的排队号,紧紧摁在怀里。 慢来的玄初使劲摁‘清洁呼叫’键。 中年的女人却再不肯出声了。 玄初握紧拳头,虚空砸了一拳。 冲到0208面前,歪着头,手指冲他怀里的排队号使劲指了指,又冲自己使劲指了指。 表示,“那是我的!” 0208只一个劲地摇头。 脖子边的软布上,血液渗透出来。 玄初看到渗出的血液,鼻子里轻轻喷出一口气,没脾气了。 低下头,朝0208伸出五指晃了晃。 表示算了。 心软的后果。 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小蓝医生说话很冷,也不爱笑。但是出手又快又轻,三两下,就能让他们在最小疼痛体验中换好药和软布。 小白小姐说话很温柔,也很爱笑。可是她很笨拙,每次在她手中换药,重新脱换了一身皮。 大家都很喜欢小白小姐,但也着实很害怕她。 大家都很害怕小蓝医生,但也着实很喜欢她。 玄初身上旧的软布,被小白医生一层层剥下,最外面那一层只有粘液和血液。最底层的内面,沾满了细碎的皮肤碎片。 哪怕小白小姐下手已经非常小心翼翼。 贴肉的软布一点一点揭开的时候,玄初的肌体依旧不受控制地抽搐。 哪怕早已习惯身体的各种疼痛,但有些疼痛,就是疼痛,永远无法用习惯二字去抵消。 唯有强忍着抵过难捱。 他们平时不能经常使用麻醉药。 玄初忍得满口牙咬出了血,渗透嘴里提前放好的无菌棉。 待玄初完整地露出斑驳的身体,穿戴全套无菌服的小白小姐已经不止额头全是汗液,就连全身都是汗了,拿着镊子的手发抖,汗液也在无菌手套中积蓄着。 玄初血肉斑驳的脸阴沉沉,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小白小姐有些心虚地问。 “我又弄痛你了吗?” 她好听的声音隔着全包围的透明防护罩,显得有些闷闷的。 玄初轻微摇摇头。 就算点头,小白小姐也不会有任何高明的进步,反而会更加笨拙。 玄初内心想着。 他深知这一点,是因为他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 不想无限体验下去。 尽管如此,小白小姐依然被玄初的表情吓到,颤抖的镊子一不小心碰到玄初的肌肤,立马就划开一道血痕。 血液肆无忌惮地流淌了出来,皮肤层的切口,边缘泛着白,好似随时都会脱落。 每次碰上小白小姐,玄初都要受点意外的惊吓或者伤害。 一个月了,她依旧连镊子都不太拿得稳。 “对不起!” 小白小姐匆忙拿来止血棉,说着手一抖,镊子又掉到了地上。 好在她这次没有立马把它捡起来再使用。 她看到玄初警惕的眼神。他好像准备随时要后退。 小白小姐心中默念小蓝医生嘱咐了千百遍的细节,把冒失的苗头掐断,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换了一把干净的镊子,继续小心翼翼地操作。 玄初静静地等着她动作。 这已经比一个月前要好很多了。 同样是镊子掉在了地上,那时小白小姐慌张地猛地低头去捡,把玄初吓了一大跳,她突然间的举动,差点一头撞到了他。 如果是之前的换药医生,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要是这样撞一下,玄初怕是要大出血,直接送急救室。 更令玄初惊讶的是,小白小姐把镊子捡了回来就要继续操作。 玄初张开嘴,连忙后退了一步。 大腿内侧没有软布隔离,皮肉相互磨擦一下,皮肤就这样擦破。 鲜血顺着腿流了下来,在脚边积蓄。 小白小姐一伸手没够着他,一抬头,才发现他眼中的惊讶、痛苦和抗拒。 不论小白小姐说了什么好话,玄初都不肯再上前一步。 直到小蓝医生再次过来给她做指导。 在小蓝医生一句指导,小白小姐一个动作的情况下,玄初才勉强再次接受她的换药工作。 小白小姐总是紧张,粗心,尽管她很想做好这件事情,结果却总是带着伤害。 恐怕并不是玄初一人有这种恐惧和疼痛的体验。 所以其他人才比他更加害怕让小白小姐换药。 如果是一个月前,他们对换药这件事,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担忧和苦恼。 可如今,他们没得选择。 清洁,上药。 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缓慢的像是故意的折磨。 等到软布终于系好最后一个节。 小白小姐和玄初,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好像有很大的进步呢。” 小白小姐用手臂压住无菌头盔里的毛巾擦掉眼睛周围的汗液,自我鼓励似的,微笑着小声说。 玄初看着她,点了点头。 表示了认可。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小白小姐是怎么进步的了。 自一个月前换药的医生变成小白小姐以后,他就没有体会过无痛换药,小蓝医生总是被其他人抢先抢走。 他纯算是小白小姐的练手小白鼠,被用来练了一整个月。 以往日所受的痛苦来对比,进步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小白小姐对玄初的肯定感到惊讶,她本来没有想得到玄初的肯定。 一点惊讶过后,她微微笑起来,露出洁白的一点牙齿,弯起了大眼睛,长而卷的睫毛间,瞳光像细碎的星光。她看着玄初笑得有些灿烂。 饶是刚在她手里受了苦的玄初,也不由看傻了眼。 玄初歪着头看着她笑,在脑海中搜索可以比拟的人。 搜来搜去,他好像不怎么见过其他人的样貌,除了云灵,可他是男的。 除此之外,他只想到了傍晚橙红的天空。 “好啦,快去吃饭吧。” 在换药之前,小白小姐把玄初的轮椅擦干净,开启了消毒模式。 消毒早就完成了,她把轮椅推到玄初身旁。 玄初默默地坐了上去,背身离开。 早就换好药的0208,还在门外等待。 玄初一出来,就和她打了个照面。 相顾无言。 但玄初读懂了空气里的抱歉。 这一个月,他们不少次撞上同一换药的批次。0208以各种方式抢先,不肯让步,她的抱歉,仅仅在事后才会出现。 玄初已经懒得计较。 宁愿扭到脖子流血,也不要小白小姐换药的痛是哪种痛。 他深有体会。 他自己放弃了争夺。 两人并排着前行,赶在晚饭点去领餐领药。 轮椅安静地,在全封闭的纯白过道中缓慢滑行。 过道一侧有长方形的透明窗,正对着无菌室外的大厅。 他们从未感觉大厅如此空旷。 因为一个月以前,这里还每日人流不断。 而今只剩空寂的前台和空旷的地面。就连灯盏也关闭了许多,仅剩关键通道的紧急照明。 大厅正对窗户的最远端,墙壁上悬挂着巨型屏幕。 往日总是要播放点新闻,通告什么的。 而今黑漆漆地,静默在那里。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的人,一时间都离开了这里。 研究院很少召集他们通告什么。 作为实验体,他们似乎缺少了知情权。 比如上个月,他们的主治团队,一夜间都离开了。 其实有征兆的。 他们的主要负责人,在前一天遗憾地看着他们。 他在不舍。 他的目光一直逡巡在他们身上,像是被迫要丢弃珍藏已久的珍宝。 尤其是看着玄初时,那种无奈在他的眼中达到了顶峰。 他似乎很想把玄初带走,曾因此和旁人起过不小的争执。 但玄初很不喜欢他,仅仅是因为他眼中的某种隐藏的情绪使他抗拒。 无名的抗拒。 也许在这名主要附则人的眼里,这是第一位出现这种病症的患者,也是一直活到现在的患者。这里的患者,名牌号码排到千,那些比他更晚进来的患者,很多走在了玄初的前面。 在细微的风岚中都会消逝的水晶蝴蝶,在无数风暴中穿越,活到了现在,简直就像个奇迹。 如果一直研究下去,说不定会发现什么。 可这个奇迹依附于这个无菌室,他们就像是地缚灵,一旦离开这里,即刻就会消失。 要把他们带离这里,不仅仅要花费昂贵的机器和繁重的人力,更重要的是,哪怕那些手段都用上,且有效果,他们也有可能在中途意外地消逝。 如同井水干枯,明镜碎裂,他们是不可得的明月与香花,好似一开始就不存在。 独独浪费了人力与物力。 所以带离他们的方案,很快就被放弃。 他们在负责人的安排下,每个人都被抽了几管血液。 他们的血液,被珍惜地放进密封样本箱。 像是获取了珍宝的替代品,负责人眼中的不舍终于消淡了许多。 他与玄初最后谈了一场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己私下写了很久,但总是修改,被朋友暴击了。说不发表会永远在修改然后一直无法写完,那就发吧,写着去,管它好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昨日世界 第2章 大门之内 他们要去哪呢? 玄初不知道。 只知道第二日起,换药的护士,成了小蓝和小白。 小蓝是隔壁研究项目的人,小白是透明窗户外,每天能瞥见的,大厅的前台。 这两个非专业的人员,就这样成了他们的日常医护人员。 小蓝不爱说话,口罩戴着,也不知道会不会笑。 小白每天乐呵乐呵,和谁都能说半天话。当然,她一个人说,没有人能回话。 她们从来不会提起那些离开的人。 也不会说明越来越空旷,直至灯光熄灭的大厅,是因为什么如此。 离去的人没有回头。 大门之外的天光太盛,人群的背影淹没其中,直到最后一个背影也消失。 他们没有任何一句道别,也没有微不足道的保证。 虽然小伙伴们都无法言语,不能表达情绪。 可集中的几例急促病发,还是透露了同伴的惶恐。 他们眼见他们发出求救警报,红色警报响彻整座研究所。 到处都能看见闪烁的红光,听见刺耳的声响。 这代表他们曾经怎样被研究所视如珍宝,如今是怎样被抛弃。 小蓝和小白的出现,让大家惶恐的心有了一丝依靠。 尽管病危的同伴在隔离窗内,生命逐渐消逝。 可他们依旧生出了一丝安心。 他们不敢询问她们为什么没有离开,更不敢询问她们会不会离开。 安心伴随着焦灼。 所有人只能不明所以的等待。 等待有人回来,或者等待死亡。 除此以外,他们别无选择。 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没有人回来。 曾经,他们害怕死亡,可也有活着的希望。 如今,像是给死亡制定了一个期限,时间流逝,惶恐日益渐深,倒数到一,没有任何希望。 软布包裹了残躯,同样包裹住一切情绪。 他们日益渐深的恐惧。 早已突破静寂无声。 以往食堂里领餐的时候,尽管大家都不能说话,也能看出安静的热闹,人们的动作总归会轻快一些,眼神也很灵动。 最近去食堂,大家很垂头丧气。领了餐食,根本没有胃口去吃。 不吃也不行。食物和药物,是延续生命的根本。 一切希望全部维系在这些药物上了,如果哪一天没有了药,不用出无菌室,他们也活不下去了。 从前他们对每日高度配合研究院各项检查,实验感到厌烦,而今再也不用每天一大早起来配合主治团队的研究了,又感到空寂。 起初,大家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每日按部就班,只是以前该配合研究的时间,都放空了。 直到后面反应过来不会再有人精细地管理他们了,才发展出不同的生活方向。 有些人依旧每日躺在病床上,有些人还有余力四处看看。 极少部分人,好奇心能支撑他们探索往日无法想象的世界。 不过干出来的坏事,后果也是翻倍。 也许,很容易危及到生命。 往往对普通人来说是小事,对他们来说,都很致命。 比如曾有人,趁小蓝等人不备,试图打开无菌室的门。 也许只是好奇。 可差点害死许多小伙伴。 0208眼疾手快地联络上小蓝,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玄初以前就经常待在无菌休息室阅读。 时间充裕了以后,花了几天时间在四处游荡。 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看立在角落的机器,对比着阅读器上的图片,想象内部的结构。 最后,依旧选择整日坐在休息室的透明墙边,一遍又一遍的阅读云灵的《奇迹》。 云灵。 他最早离开研究院。 是多久以前呢? 是2年前了。 玄初还记得当初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玄初走过大厅的窗户,要去换药。 眼见大厅里,云灵从里往外走。 云灵已经和他道过别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 他驻立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走过。 这时候玄初才意识到,好像没有见过云灵出现在大厅时的样子。 从来只见过他穿着防护服在无菌室里的样子。 能一眼认出他,凭的是一种直觉和对云灵的双眼的熟悉感。 往常见惯的白色防护服脱去,只穿了白色工作衬衫和黑色西裤。 没有了遮挡身形和脸庞的障碍物。玄初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样貌。 黑色的短发,很蓬松,有几根发尾丝,随着脚步在空中晃动。 身姿挺直,走路很板正。 表情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在沉默地思考什么。 眼睛无意识的看过来,那双线条清晰干净的双眼,随后聚起了光亮。 他勾起嘴角,笑着和玄初挥了挥手,说了两个字。 玄初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 “再见。” 他们最后一次谈话时,云灵说过,他们还会再见面。 那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的面孔,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 玄初目送他离去,那是第一个消失在大门炽盛的光亮中的人。 那张脸庞和身影,从那时起,一直清晰的印刻在脑海里。 云灵是离开的人里,唯一给了再见承诺的人。 可他们真的还会再见吗? 玄初不知道。 也许不会再见了,都已经过去2年了。 他望着紧闭的大门,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期待。 他的情绪一向很淡,鲜有激动的时候,很多情绪,他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他以为自己也许就是这样的性格了。 可就在玄初和0208的视线,即将与窗户错开时。 原本紧闭的大门,时隔一个月,突然,开启了一道缝。 外面的光亮透了进来。 玄初和0208不由地停下了前进,齐齐望向大门。 那道缝隙的扩张停顿了一秒,随后迅速地大张。 光亮里人影攒动,随后匆匆进来了一批人。 玄初扫过一眼。 终于确定。 他的心情,有一瞬轻易的激动,最终回旋的是失望。 这些人里,没有云灵。 这些,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人。 外面还在下雨。 隔着厚厚的防护窗,他们听不见外部的声音。 但阴云密布的天空,光亮之后的世界并不刺眼,玄初和0208得以窥见一点大门外的世界。 灰色的雨铺天盖地,像是密集的金属扦条,斜入大地。 狂风被禁锢其中,左冲右突,始终无法逃脱大雨的牢笼,徒劳一遍遍被扎穿脊梁。 许多穿着破烂大褂的人,扛着或大或小的金属箱子,连滚带爬地从遮挡视线的大雨里冲进了大厅里。 其中有个人抱着的箱子,无论颜色和材料,都与其它箱子看起来不同。 防护级别好像非常高。 玄初一眼看到了箱子上面的标志。 那是生命科学研究院的标志——星球和基因链。 和云灵,小蓝,小白的工作服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上次见到它们,还是上个月,曾用来盛放他们抽出来的血液密封管。 为什么研究院里的东西,会从外面送进来呢? 那显然是唯一与此地有关的东西。 玄初看着有点入神。 0208也觉得很惊讶。 不过不是因为这个箱子。 而是因为这群人。 研究院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难道那些人要陆续回来了吗? 0208有些激动,她感觉胃里在翻腾。 她时不时扭头去看玄初,期望从他的眼里看到同样的期待。 但玄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他看起来并没有期待,只是有些入神。 玄初第一次发现,原来大厅通往建筑内部的,那条又高又宽的,常年敞开的通道,配有一扇坚固的金属门。 它在大门开启时,同时被放落,阻挡了任何人进入内部建筑的可能。 其它所有能够进入到内部建筑的通道和房间的门扇,也全部关闭。 人群被锁在大厅中。 最先冲入大厅的人,除了几个守着箱子的人,其他人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头去接后面踉跄跑进来的人。 那些人的脸肮脏不堪,大雨都没法洗净。 他们抬着一些担架从雨里冒出来,嘴里不停喊着什么。 担架里的人,脸色惨白,鲜红的血液滴落,混杂在雨水中,还没落地,就被稀释成了淡色。 那些人里,还有一个小孩。 他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全身上下都像在水里浸泡过。 他一只手紧紧拽着一只灰色的玩偶,一只手紧紧抓着一幅担架的边缘,神情该说是恐惧,悲伤还是麻木呢? 他连抬头看路也来不及,一双**的脚,一个劲踉踉跄跄地跟着跑动。 似乎害怕被什么东西追上。 这时玄初和0208才察觉到异常。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受伤? 没有人能回答玄初。 他们的疑惑还没有结束,大门外灰色的雨幕中飞跃出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还没靠近大门,就被一连串的火光轰飞。 十几名端着枪,身穿土色迷彩服的人,从门外视线死角处钻出来,留了几人持续开火,其他人齐刷刷地往里跑。 他们疲惫的脸上,沾满的灰尘,被雨水打成了一绺一绺的泥土。 他们来不及擦脸,抬头迅速看了眼四周,冲着摄像头一直在呼喊,疯狂打着手势。 玄初很快知道他们在表达什么。 因为大门很快在关闭。 他们停下了呼喊和手势,齐齐看着大门的方向。 剩下的几个人枪击不断,大雨瓢泼,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们根本不敢松懈,朝着雨幕不停地攻击。 他们迅速往大厅里后退。 大门却只缓缓降落。 所有人都无法顺畅的呼吸,如果可以,他们无一不希望这个大门可以瞬间斩落。 厚重的金属门渐渐遮挡了那些人的视线,大门与地面还剩半米高的空当,那几人不得不跪蹲了下来,才能看见门外的场景。 不过是一个蹲跪的动作。 一条黝黑泛着深红的触手,“咻”地弹射了进来,在人们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穿透了其中一人的肩膀。 “嗖!嘭!” 人们来不及反应,只见到一道残影,和一声干脆的巨响。 等人们反应过来,只徒留印在门沿上的撞击印和喷溅在地面的鲜血。 旁边的队友,这时才来得及大喊一声,从地上连滚带爬地扑到已经降落到离地只有半米不到的门边。 他还没来得及朝外探看。 另一道触手闪电般击穿了他的胸腹。 人们这时才看清楚了整个过程。 透穿后背的触手扭动着,张开一朵伞骨花,反扣住那人的身躯。 尽管那人一瞬反应过来,紧紧地扒住门沿。 “嗖!嗖!嗖!嘭!” 一道,两道,三道。 无数道触手从离地仅有三十厘米的门缝里弹了进来,将那人的身体如同筛子一般洞穿。 人们根本没看清,那人最后究竟如何,挤出了二十厘米不到的门缝。 只是满地的鲜血徒流。 大门在缓慢流动的血色光影中关闭。 满堂幸存者无语,他们个个僵愣着。 不一会,呕吐的身躯此起彼伏。 玄初一直望着大门。 手握成了拳头,肩膀轻轻颤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几欲呕吐,感觉到腹腔一阵阵压力,咽喉一阵阵紧缩,像要把他的胃囊挤翻出来。 他不能呕吐,那样他的食道甚至是气管都会损伤。 玄初在日常之中,不乏接触到恶心的伤口,彻骨的疼痛,诸如此类的事情。这对此刻的他起了正面的作用,抑制呕吐对他来说难也不难。 只要遗忘,只要遗忘。 忘记刚才的画面,忘记刚才的感受,不要再回想,然后缓慢地深呼吸。 他把目光落在那些穿白大褂的人身上。 看到他们胸前蓝色星球和星辰的徽章。 又把目光落在跪地哭泣的人身上,他们有些是为了刚才牺牲的人哭泣,有些是为了悲惨的命运哭泣。 还有那个麻木的小孩,他紧抱着湿透的玩偶,紧紧依靠着担架上的伤患。 玄初心中默默指导自己,不停地观察其他事物,以停止脑海里试图自动翻滚的死亡画面。 他一路观察着,一边缓缓转头,眼睛从左看到右,脑袋转了个半弧,直到看到0208。 0208原本就翻腾的胃一阵阵上涌。 她不能呕吐! 0208低头,惊恐地,努力控制自己的反应。 她不能呕吐! 如果真的呕吐,吐出来的,有可能是反冲损伤的血肉。 可越控制,那些画面越是强硬地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0208感觉自己可能无法再控制了。 绝望和呕吐物同时要喷射而出。 “别……吐!” 胳膊传来一阵紧箍的疼痛,也许她胳膊的皮肤破损了。 那嘶哑的声音像是暗处有人用力艰难地‘轻语’。 0208意识到。 那是玄初在说话! 此刻疼痛和惊讶掩盖过脑海中的强制回想。 呕吐欲一瞬被压制。 她的胸腔火辣辣地疼。 可她知道,这与她真的呕吐相比,已经不算什么。 她侧头。 看到玄初严肃的双眼。里面没有惊恐,只有担忧和冷静。 如果能看见他的眉毛,那一定是紧促的形状。 鲜血溢出他的嘴角,缓慢地洇湿嘴边的软布。他却不为所动。 奇怪。 这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这么的冷静? 尽管0208无法理解玄初的情绪动向,却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冷静了许多。 玄初牵引着她的轮椅,到了窗户的一侧。 他们躲在墙壁内侧,望向窗外。 大厅里许多人在哭泣。 这时0208失望地发现,那些人根本属于这座研究院。 那些人的大褂上,左边胸襟上的徽章,是一颗蓝色的星球和一颗闪耀的星星。 并不是星球和基因链。 突然,所有人都僵止了动作,望向大门的方向。 她扭头看向大门。 大门紧闭,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是人们都悄悄蜷缩到阴影中,紧紧捂住了自己嘴。 没有人放声哭泣了。 他们好像在害怕自己会发出动静。 0208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应该通报给小蓝医生吧? 0208正要按动联络按钮。 玄初侧头看了她一眼。 摇了摇头。 0208疑惑着,最终垂落了按键的手,放弃了通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他们没有去领晚餐,一时竟也没有人联络他们。 大门外的动静似乎平息了下来。窗外的人慢慢恢复了平静。 至少,他们能够放松身体坐了下来。 许多人抱着双膝沉默着。 一些人开始处理伤患的伤口。 伤患被放在阴暗处的角落,好不让光线刺到他们的眼睛。 他们围着他们,试图帮上点什么。 那名小孩双手紧抱着玩偶兔,蜷缩着坐在一名伤患的旁边。 没有哭泣,也没有探看四周。 目光紧紧地,看着人们给他的亲人处理伤口。 端着枪的一些人,四处走动着看了一圈。 玄初跟着他们观察的方向也看了一圈。 那些人每一扇门都拉了拉,确认了每扇门都落了锁。 如此看来,他们能进来大厅,肯定不是什么意外。 领头的人看了一圈以后,重新回到监控仪下,说了几句什么。 领头人身形高大,浓眉间有着沟壑,单眼皮的双眼目光锐利,脸皮绷得很紧,很严肃。 没一会。 大厅一侧的门打开了。 一个意想不到,又在意料之中的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那是每日致力于收拾他们的中年清洁工晴姐。 玄初他们不知道中年女人的全名,只知道人们喊她“晴姐”。 据说是她的女儿在这里工作,所以她跑来这里应聘了清洁工。 他们眼里,她永远穿着特大号的黄色防护服,从头裹到脚。 头发全部收拢在帽子里,再戴着特大号的手套。 每日消毒水,无菌抹布伴身。 游走在每一处机器清洁不到的角落,试图消灭污渍到细菌也一颗不留。 她总是抱怨工作没完没了。 所以严格要求他们不允许留下任何不必要的污渍,以免麻烦到她。 否则,就要承受她一惊一乍的警告。 然后她会一边骂骂咧咧地擦着污渍,一边用随身的监视仪窥视他们的动态,随时随地准备着,只要他们一不守规矩,就要给他们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 要不是玄初他们的身体特殊,他们一点也不怀疑,当他们趁她一不留神,趴到透明墙上,留下了污渍时。 那双蒲大的手,一定会一巴掌拍到他们的胳膊上。 不过比起小白□□的折磨,晴姐仅仅只是折磨他们的神经,对比之下,理智还能忍受,就是心脏有些受不了。 现在她脱去了那些无菌室里才会穿着的无菌清洁服,套上了防护服。 头发依然拢在帽子里,手上拎了一只拖把。 她长眉挑峰,一双眼很大很漂亮,睫毛很长,但一点也不温婉。 要问玄初那眼里都是什么。 那必定满是挑剔和凶狠。 丰满的脸颊肉被她演绎成了满脸横肉。 玄初和0208又对视一眼。 难怪他们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还没有人来抓他们。 连句啰嗦都没有。 不过这会,又是谁在食堂给其他人发食物? 玄初和0208很默契地选择忽视了后面那个问题。 反正不是小蓝医生肯定就是小白小姐。 他们看向窗外。 陌生人对于他们来说。 比外星人还难遇见。 晴姐从门里出来,把身后的门反手重重地扇上,哪怕听不见声音,0208都好像听到了那声“哐!”似的,跟着条件反射,肌肉跳了一下。 原本该大步往前走的晴姐,又强迫属性上线,转身拉了拉门,确定关紧了,才续回刚才的动作,大步走了两步。 没有离开门多远。 不得不说,晴姐的那个动作,多多少少显得虚张声势。 她紧抿着薄唇,手臂自然弯曲着,尽管那样依旧像是架着胳膊。 手里紧紧抓着拖把手柄,瞪着一双眼昂着下巴看过来的人。 像是随时要干架。 那群人的领头者带着两个人过去,还没接近,就被晴姐的拖把给指着,大吼了一声什么,给定住了。 玄初他们看不见领头人的表情,只见那三人一个哆嗦脚步停了下来,就连大厅里的其他人都被吓了一个惊跳,那些没有注意到这处的人都纷纷看了过去。 晴姐拖把一指领头人两旁的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挥着拖把指向一边。 那两个伴随者身体动了一下,说了些什么。 晴姐脸色一黑。 领头人气定神闲地抬手,制止了他们,同时打了个手势。 令这两个跟随,去了晴姐指示的角落。 他一个人慢慢上前了。 晴姐这才放松了些,拖把往地上一杵,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人。最后瞄了眼他胸前挂着的枪。 过了半天,嘴唇嚅动了几下,几欲说话,但最终作罢。 玄初觉得,她也许是害怕那个枪,但有枪的人很多,让一个人放下枪毫无意义。 可为什么害怕还要让他们进来呢? 让他们进来了又为什么要见面说话呢? 监控仪不能对话吗? 玄初感觉到了晴姐虚张声势下的紧张,她不知道,那个领头者,一直拿捏着绝对的气势。 第3章 大厅之中 那人根本没被晴姐的虚张声势吓唬到,反而是非常清楚晴姐的害怕,才配合了行动。 玄初想完的下一秒,那个领头人说了一句话。 晴姐的反应出乎玄初的意料。 他以为他们至少还要来回讨论个几分钟,才能初步确认对方的意图。 可那个领头人的一句话以后。 晴姐的防备姿态急速崩溃。 坍塌成了难以言说的悲伤。 她的眉头促了起来,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双臂垂落下去,脊背也没那么挺直了。 玄初见过她这个表情,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据说她的女儿随着团队离开了。 跟随着女儿来到这里的她不知为何没有随同。 那时,玄初就意外见过她这个表情。 在无人的角落佝偻着脊背哭泣。 伤心到玄初淡漠的情感也随之触动。 那是与挚爱的热爱的珍爱的事物离别时的悲伤。 是玄初不曾体会不曾感受过的情感。 但显然晴姐并不想就此放下警惕。 她忍住了悲伤,表情在强忍下呈现出坚硬的态度。 这个姿态也没有持续多久。 那名领头人,简单比划着手势,简短的说了些什么。 晴姐的强装的坚硬态度,随之一点点碎裂。 眼泪就再没忍住,滴落了下来。 她追问了几句什么,好像还怀抱着什么希望。 但那名领头人就好像早已经历过了风霜,对此态度表现得淡漠。 又是简短的几句话。 好像彻底击碎了晴姐怀抱的什么希望。 她显得非常消沉。 那名领头人这时指了指暗处的伤患,又说了些什么。 从头到尾,他都好像在叙述一些无关于他的事情。 在背影和并不紧绷的动作上,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和想法。 晴姐随着他的指向看到了远处的伤患,还有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孩。 表情随之一变。 眼睛微张又回落。 难过中穿透一些惊讶,随之是担忧。 她像是终于软化了态度,接受了眼前这些人的到来。 她想了想,最终触了下腕表。 没一会,那个小门又打开了。 小蓝走了出来。 她穿着蓝色的防护服,戴着口罩,头发拢在帽子里。 只露出一双柳叶眉和单薄的双眼。 挎着一个大医疗箱。 她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被人阻拦。 出来便向远处的伤患走了过去。 她和云灵长得不像,只是有时候,安静的背影,不紧不慢的气质,和云灵有些像,只不过她要更冰冷一些。 玄初想着。 晴姐见她出来,连忙追上去,护在她的身旁。 两人穿过顶头的光亮,要到暗些的左边空地去。 两边夹着人群。 或站或坐,全都耷拉着肩膀,透露着沮丧和疲惫。 有一位约摸十四五六岁的少年,蓬头垢面,一个人坐在角落。 晴姐路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们。 干涸的咽喉吞咽了又吞咽,喉结上下滑动着。 干裂的嘴唇嚅动了好几次,终于要在错过的时候,他下定了决心开口。 言语只有第一个字发出地嘶哑但用力,过后全是小心翼翼。 “能不能……给我一点水喝……” 晴姐的脚步停下。 面露不忍。 前方就是伤患躺着的地方,一眼看过去,只有零星一些穿着破烂的白大褂的人,守候在那里,尽力努力着。 只是医疗用品看着将尽。 小蓝跟随停下脚步,她回头看了那个少年一眼。 周围的人看见她们停下脚步。 纷纷乞求起粮水。 晴姐有些为难。 小蓝侧头看她,声音清冷。 “我没事。你去吧。” 晴姐担忧地看向小蓝。 小蓝径直背身往前走了。 晴姐在原地停驻了一会,没有继续向前。 她叩了下腕表,对着它说了几句话。 “好,晴姐,我这就来!” 小白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满堂人群,甚至包括隔离室里的玄初和0208,都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 广播里传来一阵忙乱的声音。 小白羞涩的声音咕哝着。 “哎呀!不好意思,开错按钮了……哎呀哎呀” 咕哝声戛然而止。 没一会,小门又打开了。 小白穿着防护服,用后背抵着门,将门里的东西拖出来。 那是一台拖车,上面放了几大袋瓶装饮用水和一大摞的即食食品。 以小白出来的速度来看,这些也是提前就准备好了。 拖车推到晴姐那里。 小白环视了一下周围。 在场的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拖车,看起来都饿狠了。 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地样子,只是最后一点理智压制着举动。 随着晴姐给那名少年递过去一份粮水,其他人便按捺不住了。 他们正要一拥而上。 领头人打了个手势。随行人员便冲上去,用枪杆横开那些人。 “排队排队,干嘛呢!” 争抢食物的人,有些人十分不服气地白了他们一眼,有些十分不好意思。 无论是什么情绪,碍于枪支的威慑,他们只能老实地排起了队伍。 食物发到最后,就剩少部分人什么也没分到。 包括几个组织纪律的人和那个领头人。 看着空荡荡的推车。 他们也有些沉默和无奈。 不过他们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继续警惕地站在人群中间,随时听号令。 他们看着那些狼吞虎咽的人,舔了舔嘴唇。 又看了看那些小孩和伤患,随后又沉默了。 分发完现有的食物,晴姐让小白先带着拖车回去了。 她看着小白回到门里,并且再一次试了下门是否紧闭。 才回头打算往小蓝的方向走,打算把手中的粮水,给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孩子。 她一回头,就看见好几个没领到食物的人,一直看着这扇门的方向。 眼神看着就像在计划什么。 十分令人不悦。 不过他们的饥饿程度,也许是她无法体会的。 晴姐没有理会他们,径直穿过人群,要到小蓝那边去。 一些人还在中间明暗交界处吃着食物,他们吃地很着急,很多人根本没有注意力能从食物上分开。 除了几个人还警惕地看着周围,几个身穿迷彩服的人,围在那个领头人的身边,神情严肃地在讨论着什么。 有一个迷彩服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伤患,也在进食。 他吃得太狼吞虎咽。 伤患能吃得这样有劲吗? 第六感令他多看了一眼。 阴暗角落里,那名伤患确实是在艰难地进食,他咀嚼着。 “嘎吱嘎吱”作响。 血液在嘴边泵起,涂满了苍白的脸。 血肉粘腻。 他扒着另一个伤患的伤口,咀嚼着他的血肉。 被吃的伤患瞪大了双眼,大张无声的嘴,张开的手掌艰难地抬着,朝向发现了他们的迷彩服。 他嘴巴张合着。 迷彩服看懂了他的言语。 他在喊。 “救我!” “嘭!” 枪声应声而起。 子弹精准地打在吃人者的脑袋上。 那“人”动作一顿,身体一歪,倒在一旁。 人群被枪声震慑。 随即他们发现了枪击的目标。 静止的人群霎那间沸腾。 有些人吓得食物都丢了,被旁边还饿着肚子的人快速捡起来揣进了怀里,等他回头,早已不见干粮的踪影。 人们看起来非常震惊,拼命捂着嘴,以他们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拼命远离。 一些人跑到那个小门口,不要命地敲击着门扇。 玄初正看着小蓝给一名伤患清理着伤口。 人群突然如被惊吓的鱼群流窜。 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直到发觉人群避开的中心。 在小蓝的不远处,一名侧扑着的,满脸鲜血的伤患,摇摇晃晃直立起上半身。 玄初很确定,所有人都在避开这名伤患。 周围的伤患艰难地爬动,要远离这名伤患。 这名伤患身前的另一名伤患,根本无法动弹。 但那名满脸鲜血的伤患根本不理会他了,他看着另一个目标。 顺着他的目光,玄初看见,在爬动的伤患中间,一名小孩逆着人流,正对身前的那个伤患。 那小孩抱着玩偶兔,站了起来,在他昏迷的亲人身旁,直直面对着那个伤患。 他们之间,只隔了3米。 那名伤患的身躯在黑暗中扭动,从暗处缓慢探出一个头颅到光亮下。 玄初这才看清。 那名伤患的身体像融化了的塑料一样拉长,变形。 肌肤像是被烈焰炙烤过,红褐融烂,筋脉暴突,表面全是一片一片连在一起的水泡,破了的,或者没破的。 头发随着动作一缕缕飘落,仅剩的几根,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 他的头颅昂着,眼瞳朝天,已经浑浊。 他缓慢地朝着小孩爬行着,爬行着。 原先嘴巴的位置,鼓翕着。 周围的人,除了小蓝,已经全部跑远。 她刚给手下的人包扎完,跪在原地,抬首望着远处的怪物。 良久,她慢慢爬起来,试图接近那个小孩。 小孩对离开的人视若无睹。 小孩子的身躯做一些动作,有些不稳当,在平时,是一种可爱,此刻,却显得笨拙。 他和缓慢变形的伤患对视了好久。 身体都彷佛已经僵化。 直到他终于意识到什么。 他的身体终于动弹起来。 他没有转身跑开。 他将玩偶兔小心地放在了一边的地上,笨拙的摸了摸玩偶兔的脸颊。 随后挥了挥手。 好像在道别。 接着他两只手抓着地上躺着的,一动不动的人的手。 试图将他拖离原地。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变形的伤患还在他身前一点点靠近。 小蓝也在他身后一点点接近。 小孩只是一直重复拖离的动作。 努力了几次没有效果以后,他站起身体。 他不明白变形的人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的感觉到害怕。 没敢抬头看眼前可怕的画面。 他蹲了下去。 小小的手晃呀晃地拍打那人的身体,嘴里在说着什么。 他站起又蹲下,不停重复拍打的动作,希望能将那人唤醒。 地上的人一直没醒。 那名已经变形到能算作怪物的人,已经爬行到了半米不到的距离。 小蓝也接近到了小孩身后不到半米的距离。 玄初的心提在了嗓子眼。大概是因为小孩的年纪看起来比他还小一些。 小孩再次站起,哪怕他低着头,视野里也能看见‘怪物’撑在地上的手掌了。 他身躯惊跳了一下,似乎吓傻了,背影看起来很僵硬,一动不能动。 一只手软弱地垂下,曾经抱着玩偶兔的手臂,抱着自己肚子。 他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 怪物彷佛就在等着这一刻。 他的翕张的嘴抖动着,“啪”地吐出,怒张开一朵能整个笼罩住小孩的口器。 猩红的皮膜鼓张,里面遍布皮膜,如细小的绒毛一样的‘钢针’颤动。 外侧褶皱的皮膜下,红色蓝色的经脉纹路突起。 口器边缘裂成五瓣尖瓣,尖端分别长了一颗长长的尖牙。 像是一朵绽开的肉花。 中间的舌头如同一支棍棒,从咽喉处伸出来,约莫一尺长,远看圆润且光滑,仔细一看,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吸盘,正微微翕动着。 如同一支肉蕊。 它们都对准了小孩。 玄初身体变得僵硬,又好像轻飘飘,想代替那个小孩迈动脚步,可是根本没有力气。 0208彷佛化身那名孩子,同样变得僵直。 当肉花的花瓣渐渐收拢,玄初急得捏紧拳头,0208僵直到几乎要抽搐。 “不……” 0208几乎要发出声音,可她明明感觉到灭顶的恐惧,身体却无法动弹。 眼睛也无法从那个画面上移开。 她的心跳过速到就要爆裂。 就在她以为要目睹一场杀戮时,渗透斑驳血液的软布条遮住了她的视线。 玄初身上新鲜的药味和血味就萦绕在身旁。 她感觉得到,遮住她双眼的人,就是玄初。 0208的恐慌再次被同伴的气息安抚,肌肉慢慢放松。 回过神来她发觉全身酸软,过度绷紧肌肉已然令她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转头看玄初。 玄初还紧紧盯着窗外,恨不能冲出去似的,浑身都在颤抖。 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发生更恐怖的事情。 她拨开玄初的手。 正好瞧见怪物融化的肌肉中,爆出一朵朵血花。 扑出去的小蓝带着小孩的身躯滚到了地上。 所有人后退了一圈,只有晴姐冲上去扶她们起来。 有人开枪了。 枪声没有穿透无菌室的墙壁。 第4章 白骨生花 怪物扬起头颅,痛啸从绽开的巨大的口器中更加惨烈地振播出来,口中的液体和血肉溅了小孩一脸一身。 怪物在枪林弹雨中晃了晃脑袋,每挨一发攻击,他的身躯便顿挫一下,大张的口器快速嘴里。 而原本该是人类的嘴型,此时已经被撑开成了一个糜烂的大洞。 五颗黑色的尖牙蒜瓣一样聚拢在其中,随着呼吸轻微张合。 他晃了晃头,没有再看见小孩。 他扭头,五颗尖牙随之又冲破出来。 整个包裹住了小男孩的亲人。 只有玩偶兔还在原地。 红红的眼睛,微笑的三瓣唇。 这是什么? 玄初从未在书籍里看到过这样的生物?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感到困惑。 联想到他们进入大厅时的那些动作,还有他们恐惧着却要保持安静的行为。 玄初后脊背一阵阵发凉,双腿一阵阵发软。 难道外面的世界一直有这样的生物存在吗? 是除了细菌,还有怪物的,比他想象中更加危险的世界吗? 不对! 不对! 也许以前没有这样的事情。 玄初想到一个月前突然的变化。 也许这和一个月前,那些人的离开有关。 只是。 没有人觉得应该告知他们。 所以。 他们是真的,被遗弃了。 如果这些人不来。 他们的结局,就是在无知中,等待死亡? 玄初脑海里不停地转动着各种各样地想法,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大厅内的动静。 枪击没有停止。 玄初看他们一直攻击怪物的脑袋,胸腔,和脊椎,密密麻麻炸出一片空洞和血花。 似乎把这些地方看作是怪物的死穴。 但今日他们的攻击都变得无效。 怪物身上的血肉还在消融,空洞很快被弥补。 如同虚空的洞,对冲来的子弹,全盘接受。 他的口器波动着,严密地包裹着地面上的人,像在吮吸。 突然,他口器包裹着的人,剧烈挣扎了起来。 以至于他口器的皮膜,被撑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在场的人们或许听见了什么,神情非常不忍。 子弹根本起不了任何效果。 无论被攻击的人怎么挣扎,包裹他的口器始终没有松动。 小孩在小蓝的怀里不停挣扎,身体拼命朝那个方向扭动。 小蓝捂住了他的眼睛,没让他甩开这份束缚。 看晴姐和小蓝的神情,有悲伤,有恐惧,有冷静,只有震惊没有延续。 玄初心里大概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她们也许早就见过这样的场景。 子弹不起作用,穿迷彩服的人换了另一种武器。 蓝色的光团在武器尖端汇聚,最后一炮轰向进食的怪物。 怪物被光团击飞,撞击在后面的墙壁,又坠落到地面。 空气里也许传出难闻的气味,众人纷纷捂住了鼻子。 地面上,怪物燃烧起耀眼的火焰,很快成了一团焦黑的物质。 断裂散开的口器像一滩肉膜,其中暴露出来的人,还在轻微抽搐着。 只是已经没有了一块好皮,血淋淋地,徒劳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抓向虚空。 人群里,有人躬腰。 又有人呕吐了。 0208吸取了教训,立马扭开了头。 站在最前面的人面露不忍,抬起枪对准了地上血肉模糊的人。 领头人手把住他的枪,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人不解,但随即好像也反应过来,有些挣扎的放下了枪。 随着危机解除,不少人提起的心脏放了下来。 部分人已经汇聚到了晴姐面前,大声地在要求着什么。 一些人面露悲伤,痴愣愣地站在原地。 领头人来到晴姐的身边,说了一句话。 晴姐有些犹豫,但没有犹豫很久,点了点头。 她冲腕表说了几句话。 角落的小门打开了。 领头人又来到小蓝身边,和小蓝说了些什么。 小蓝的身躯明显顿了一下。她没有惊惧,更多的是怀疑,随后是一种理智已经接受但是内心无法接受的神情。 良久,她蹲下身,放下了小男孩。 可她并没有离开,她从身旁的医疗箱掏出消毒液,快速准确地清洗小孩脸上手上,被溅上的血肉。 领头人还在旁边说了些什么,但是小蓝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小孩已经没有挣扎,他也许听到了炮击的轰鸣。 他任由小蓝摆弄,昂起头颅一个劲地大哭。 看着哭得有些撕心裂肺,脸涨得通红,泪水不停地划落。 和之前的麻木判若两人。 人们根本无心关注这边的动态,多日的经验令他们紧闭口舌,不发出一丝声音,快速且悄然地,头也不回地朝小门奔逃。 玄初扫视了一圈大厅。 一些人已经跑进了小门。 还有一些人,忙着搬地上的箱子。 奇怪的是,原先非常照顾伤患的人,此刻却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 无法动弹的伤患,表情更是惊惧加五味杂陈。 玄初内心有了点想法。 他扭头看地上躺着的人。 那人还在轻微地抽搐。 不对! 角落里支棱起了一个东西。 不是小孩的亲人,而是最先被啃食的那个人。 他躺在阴暗的角落,被人遗忘,难以辨认。 0208瞪大了眼睛,看了好一会。 才辨认出那是一朵朝着天空开放的巨大肉花。 从原先被啃食的那人的嘴里,绽放出来。 那个被啃食过的人,上半身已经只剩一些碎骨了。 那肉花像根植于大地的植物,随着呼吸轻轻摇晃着。 那人平躺的肢体僵硬地颤动,卷曲。 那副溅满血肉的躯体,以古怪的姿势支撑了起来。 口器随之缓慢收束,缩回了口中。 他扭曲的身体翻折,四肢着地,收缩回口腔的褐红色口器探出一些,随着呼吸,花苞一样轻微开合着. 他爬向了人群。 被啃食的人腹腔空洞洞,残缺的肋骨挂着零星血肉,其间生长着红色的脉络,线虫一般爬动,覆盖。 而这具尸骨的旁边,曾躺在那里的人不见了踪影。 那个小孩的亲人,不见了身影。 玄初很想揉揉眼睛,上一秒明明那个人还在那里抽搐来着。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但昏暗里的确没有那人平躺的身影。 他把视线范围扩大。 一个正爬立在人群背后,隔着昏暗和玩偶兔,大张着口器的肉花,肉片颤动着,倾听着小孩哭声的怪物。 骤然入眼。 玄初头皮一阵发麻。 他回头看了0208一眼。 0208眼中都是恐慌。 糟了。 玄初情急之中,想到刚才小白按错的按钮。 当即触下轮椅上的警报按钮。 研究院曾经很宝贝他们这些研究资源。 整座研究院,任何地方,包括洗手间,都配有警报系统,一旦被监测的人员发生情况,比如突发疾病等,若没有人及时处理,警报声将在整座研究院拉响。 同时系统将给相关人员发送他们所处位置的精准定位,以便及时救助。 一般这都是护理机器人的工作。 但也可以自主触发。 因为警报按钮,不只用于急救,若是身处的环境里有重大危险时,也可以使用。 例如隔离室大门被打开,导致空气污染,或者同伴试图自杀等。 玄初触发按钮,不过三秒。 整座研究院,无论是玄初所在的过道,还是无菌休息室,研究院其他内部场所,抑或窗外的大厅。 红光照亮每一处角落,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交相闪烁。 人们惊异非常,下意识回头去看。 红色的身躯弹跃在空中。 越过灰色的,勾着嘴角的,三瓣嘴毛绒玩具兔。 目标正是啼哭的孩童。 孩童满含泪水的双眼睁开。 正看见熟悉的面孔。 他朝自己扑来。 越来越近,迅猛如风。 就如同刚才袭击他们的怪物。 这种冲击令他止住了啼哭,愣在了原地。 小蓝在红光闪烁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头也不回,抱起小孩就往前跑。 “去你的吧!” 晴姐在惊惧中甩出手中的拖把,将怪物拦腰击飞。 随后她杵住拖把,随着小蓝跑离了原地。 怪物弹射出的口器大张。 在急速后退中,扑了个空。 还没落地,立即被反应过来的迷彩服用炮弹接着轰飞。 火苗随即在落地处燃烧。 小门口汇聚的人群突然炸开了锅。 另一只怪物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人群中。 五瓣尖牙像昆虫进食一样咬住一人的脖子,长长的肉蕊挤入皮肉中。 轻松地像在进食什么绵软易碎的食物。 被吸食的人不断抽搐。 迷彩服领头人,也不知何时跃上了大厅墙壁上的艺术造型格子的间隔。 飞爪从他腰间的发射器中飞出,精准扎入怪物的后心。 大力将他拖住。 为人群拖延了逃跑的时间。 晴姐朝剩下的人挥舞手臂。 要他们往她的方向奔跑。 她们前往的方向,有另一扇打开的门。 可奇怪的是,人们宁愿继续往那个危险的小门拥挤,也不愿跑向晴姐她们的方向。 紧张看着局势的玄初,感到一阵疑惑。 他看向小蓝。 仔细看了一会。 忽然疯了一样,连触下求救按键。 原就被震惊到无法动弹的0208,被他吓了一跳。 她随着玄初的目光看去。 惊得差点站了起来。 而玄初已经站了起来,他艰难地立在窗边。 使劲捶着窗户,嘶喊出声。 “快……丢……!” 没有人理会无声的呐喊。 只有小蓝医生。 在那些人离开的时候,没有人理会过他们的求救。 他们茫然又无助,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们的同伴正因惶恐,导致疾病突发,倒在血泊之中。 红光闪烁整座研究院。 那些人视而不见,依旧选择离开。 没有人理会过他们。 没有人…… 最后只有逆光回头的小蓝。 只有她回来了。 救助他们于无声的呐喊之中。 玄初始终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情,血色如同今日刺目。 小蓝医生手腕上的腕表急速振动。显示器发出蓝色光点,不断地闪烁。 可她好像已经感知到了什么。 并没有停下脚步。 她镇定地偏离轨道,甩离了还在疑惑的晴姐。 和守候在门口的小白。 扭身冲向另一扇门。 挂在她身上的小孩,并不由她托抱。 他黝黑的瞳仁翻转成血腥的红。紧紧盯着小蓝医生的侧脸。 还有点婴儿肥的下巴变得干瘪。 嘴巴变成黑漆漆的洞,将脱未脱的口器在洞里鱼嘴一样翕动。 变化为干枯节肢的四肢牢牢固定着小蓝医生的胸背,还在不停轮流展开再搂紧。 以便抱得更加牢固。 小蓝医生的手很稳,在恐惧中依旧没有颤抖。 她或许害怕死亡,因为她确实感到了恐惧。 恐惧像迅速蔓延的枝叶,一路追赶,最终沿着她迈动的双腿,爬上了她的后背。 可她不得不冷静。 也许,还能有机会。 研究院里,就剩下她一个医生了。 手腕上求救的蓝光还在闪烁。 一定是哪个孩子在求救。 如果她死了…… 如果她死了…… 第5章 火种延续计划 如果她死了。 研究院里剩下的小孩,都会死。 该怎么办,该怎么做。 才能阻止既定的轨道? 小蓝一路朝另一个门奔跑。 她不能停下,一旦有所异常的举动…… 也许就是怀里的怪物攻击之时。 可她距离门扇不远了。 一旦到达门口,她势必要停下脚步。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小蓝无法回头,她侧过眼。 和守候在小门前的小白对视上。 小白焦急的神情在小蓝扭转前进方向后,变得震惊。 随着她的视线落向小蓝怀里的小孩。 震惊无声转化成了绝望。 泪水几乎瞬间就凝结。 她抬眼看到小蓝的回眸。 这人知不知道自己抱了什么?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冲她笑。 小蓝的笑容如昙花一现。 她回头继续往前跑。 六步,五步,四步,三步……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腕表还在急促地震动。 隔离窗上糊满了鲜血,玄初还在焦急地敲打窗户。 时间彷佛被拉长。 短短几秒,遥远与临近的回忆也都能一起涌入脑海。 她并不爱笑,其实,也不够聪慧。 以前,从不主动去思考工作以外的事情。 忙碌的工作填满她所有的生活。 勤奋填补笨拙,她进了这座人人艳羡的研究所。 当然,这座汇聚顶尖人才的地方。 有勤奋的笨鸟,也有勤奋的天才。 再怎么努力,肯定也比不过研究院金字塔顶尖上的那些人。 比如云灵。 那是只能望其项背,根本无法比肩的人。 而她是在金字塔中间,不上,也不下的人。 却比金字塔底层,更像个透明人。 这种生活。 有些孤单。 但也很奇特的,令她感到满意。 就这样吧,一直当个透明人。 就这样,就很好。 可人生就是这样古怪,你越想要什么,就更容易失去什么。 调动令在一个月前下来。 只有高层拥有实际知情权。 而她们只拥有接受和拒绝的权力。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 她并不是什么有目标的人。 因为活着要吃饭,所以吃饭,因为生存要工作,所以工作,因为项目要做这些,所以做这些。 她没有思考过其它,所以她没有拒绝。 领导很满意。 因为她话少,事少,耐心好,能力不错。 比起一些事多能力强点的人,还更趁手。 是个好工具。 可当人群离开这里时。 她看见了隔离窗里的小孩。 她很少看见他们。 只是偶尔看见他们浑身裹满绷带的身影离去的背影。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们的正面。 他们站在窗户里,趴在窗户上。 像一种异化的怪物。 浑身缠满布条,只有双眼处看得见漆黑的缝隙。 他们血迹斑斑。 双臂和手掌更是红得渗人。 他们张开血红的嘴,牙齿都七零八落。 他们在喊。 她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 她听说过。 研究院里有一大片区域,八年前在一个月内盖起了无菌室,将原本医院人人共享的花园也囊括了进去。 最繁盛的时候,里面养着几千名本该在出生时就死亡的‘婴儿’。 那是属于云灵的一个研究项目,名叫‘火种延续计划’。 项目的名称,放到现在看来,没什么毛病。 全世界已经8年没有健康的婴儿降生,已经4年没有人尝试孕育新生儿了。 全世界的人都还对此感到恐惧与焦虑。 如果不能解决婴儿降生即濒死的问题。 再过个几十年,人类全都老了。 过个百来年,世界上连人类都没有了。 可不就没有人类火种了? 可据领导们闲聊的时候说。 这个项目,是云灵在第一例病例出现时,当天成立的,并同时给出了一份可落地的项目企划。 他们说,那个项目书根本不可能一天之内就做出来。 其中大量的实验,分析和计算,就算汇聚一个组,全力配合,起码也要工作个三年。 其中的内容,有一部分事件预示,几乎和后面事件的发展走向一模一样。 最开始人们即使对最权威的科研代表云灵有着最高程度的尊敬。 也无法相信这一预言。 云灵并无解释。 只是接下来一周的现象,无一不按照预示一一灵验。 全球连续一周没有健康的婴儿降生。 社会上的恐惧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项目当即执行,没有任何阻碍。 这成了全球反应最快,建立最早的婴儿养护研究院。 保留了能保留的绝大部分存活下来的婴儿。 当时的知情人也分立了几个派别。 一个派别毫无保留的相信云灵,认为他就是这样的天才。 一个派别极端怀疑这种疾病,也许就是以云灵为首的恐怖分子弄出来的,毕竟他也许有这个能力,而且他以往就有很多研究项目就和这些类似。 一个派别站中立,既觉得云灵是个正派的天才,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只是表面如此。 总之,谣言五花八门。 其中不乏嫉妒者的夸大。 至少,在她听来,她的领导者就属于这一类嫉妒者。 努力一辈子,也无法打败的人,确实令人难受吧。 据说光无菌室一日的维养费,就足够一般的高级研究室一年的维养费了,巅峰时期可能还不止。 据说是云灵和上面的人开过一次会议以后,签订了某种协议。 上面眼也不眨批下来的。 除了维养无菌室,救治那些‘婴儿’,更需要许多昂贵的人力物力。 尽管如此,那些婴儿,多数依旧没有存活下来。 两年前,云灵离开研究院的时候,听说只剩200多个儿童了。 依旧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有可能死去。 反对者这些年间逐渐壮大,想要关闭无菌室的人大街上到处都有。 哪怕关闭无菌室,会令这200多名儿童死于非命。 狂热者依旧越来越多。 她有些不能理解。 不过这世界上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有太多,可她不爱思考这些事。 就比如她没有真正与云灵接触之前,也只是把那些谣言当作过耳的风。 信与不信不说,她根本不在意内容,只是当作孤单人生中的一个声响。 直到她因为一个项目和他有所接触。 这是一个严格的温柔人。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他大多时候沉默,但说话并不冰冷,甚至令人感觉,他的性格本质有些风趣和柔软。 但对提交的资料,批驳的迅速且准确,同时给出细思也经得住考验的引导建议。 顺着他给的思路思考,令人烦恼的问题也能由自己想出解决办法。 那种豁然开朗的惊喜感,在那次项目中,在云灵给的思路引导中屡屡能感受到。 甚至在那次项目结束以后,她依旧受益于那些建议。 总在困难的问题中给她带来惊喜。 项目时间不短,但她觉得过得很快。 项目结束以后。 她再次听见那些谣言,无法再当作随便一响的背景音。 在他无意展示出拥有如此成就,有着这样聪明的大脑,都丝毫不允许马虎,也并不轻视他人的态度时。 在他没日没夜沉浸在他的工作中,专注到丝毫没有注意到旁人时。 在他看完报告,不急不缓地提出建议时。 也许她折服了。 变成了第一派的那种人。 可她并没有为他做什么。 她没有阻止领导的‘讨论’,眼见着谣言散播,听着街道外讨伐的声音越来越大。 最终,为了保留‘火种延续计划’这个项目,云灵离开了这所研究院。 他究竟要付出什么,他们这些人,无权得知。 领导的‘讨论’变得幸灾乐祸,谣言最终也没扑灭,甚至游行也没有结束。 舆论的风向越来越奇怪。 不明所以的旁人一听,甚至能气愤地想象出一名彬彬有礼的恶魔。 甚至连她都要恍惚,那种描述里温柔的恶魔,形象竟有些和他八分相似。 她始终不相信那些谣言。 而她终究无法为他做些什么,只能继续在这所研究院,当着她的透明人。 她连为他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又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拒绝了调动令呢? 她自己也不明白。 大概是因为那日隔离窗里幼小的身影。 可那些身影如此丑陋,甚至如同腐烂的恶鬼。 她是如此抗拒。 只是没人能从她冰冷的表情中看出她的内心。 他们的身体如此脆弱,轻轻一揭,就带下一层腐朽的血肉。 为了不让他们承受更多痛苦,她小心了再小心。 为了让自己能应对他们疾病突发时的情况,她没日没夜诚心翻阅研究室留下的资料。 她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因为踏出大门时,闪烁的红光,刺耳的警报吗? 可没有谁为此停留呀。 就如同许多人,并不为云灵辩解。 可为什么她要回头呢? 拒绝调动令时。 那些人站在了她的对立面,甚至因为她的言语太令人震惊而要她重复。 他们根本无法相信。 一个这样透明无声的人,会在这个时候,拥有自己的想法。 拒绝主流的方案。 “你知不知道这个调动令一般人得不到?” “如果不是你还算能干,连你也得不到!” “你确定要拒绝吗?” “只有一次机会。” “往后可不要后悔!” 她当时只是倔强地说不后悔。 转身背离所有人的那一刻,她究竟会不会后悔,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 别人无法透过她冰冷的脸庞看穿她的内心。 可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那么勇敢,那么坚强的人。 甚至并不是那么善良。 她会在心底厌恶这群小孩。 可她一边害怕,一边留下来了。 关闭大门的那一刻,她还在颤抖。 她会后悔吗? 她也不知道。 第6章 小蓝医生 她只知道,而后她发现了研究院里的小白和晴姐。 她们因为不够资格调动,又没有其他亲人了,而选择不被遣散,留在了这里。 她们在其他人离开这里的时候,选择守护这里的小孩。 可她们不会任何医护手段。 只能在无菌室外干着急。 现在多了小蓝。 她进入无菌室。 救助躺在血泊中的患者。 可这个小孩,她并没有救回来。 再回头看数据。 原来这两年间,200多名儿童,逐渐减少到只剩64名儿童了。 尽管如此,64名儿童的日常护理,对她来说,也非常繁重。 见她如此辛苦,没有任何相关知识的小白,自荐要分担相关工作。 她实在没法一个人负担这么大的工作量,只能教导小白学习相关的护理知识和操作。 小白完全没有医护知识,又笨手笨脚。 她内心一度很讨厌她。 怎么会有人,这么简单的知识和操作,怎么都学不会! 浪费她三分之二的精力不说之外。 那些小孩一个月受的伤不如来小白这里换一次药多! 她虽然不如顶尖的人聪明,可是太讨厌愚蠢的人了。 只是小白不知道。 还觉得她很有耐心。 每次她淡淡看着小白如同仰望星辰一样看着她的眼睛。 内心都急得骂愚蠢。 听着小白絮絮叨叨在她耳边说的话,她只感觉到啰嗦。 她作为一个透明人,没有被人这么纠缠过。 她作为一个存在感低的人,就是害怕听到别人啰嗦。 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漂亮,但愚蠢的姑娘。 但她不得不承认。 这一段时间。 她感觉不到孤单了。 比生活在人群里,更有存活的存在感。 她们以为,那些人也许还会回来。 如果不回来,以后的日子,也就这样了。 可生活的惊喜永远不为人所知。 这种平静的生活,只持续了半个月。 半个月前,某个傍晚。 她们从监控中发现有喝醉的人游走到研究院附近。 摇摇晃晃,垂着头和手臂在那里晃荡。 一开始她们并没有在意,可这个人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夜。 第二天太阳一出来,他就像是被火烤了一样四处游蹿。 晴姐想去给他开门看看什么情况。 侧边的小门一打开,那人就如同闻到了什么味道,直直地向晴姐冲了过去。 长满水泡,已经糜烂的皮肤融化在那人的衣领上。 牙齿掉的七零八落。 晴姐还以为他怎么了。 正要去扶他进来的时候。 小白冲过去把晴姐拉进来把门关闭了。 因为她想在监控里看看这人是什么时候游荡到这里的,结果发现,这人曾在附近袭击了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被他啃食得面目全非。 被啃食的人,看起来根本活不成了,一整夜躺在地上没有动静。 在太阳逐渐炽热时。 他竟然抽搐着从地上坐立了起来,拼命往阴暗处躲避。 这,根本不是正常会发生的事情。 她看得心惊胆颤,手心发麻。 她想起晴姐去给那个人开门了。 她因过于震惊而僵住的身体,根本没法动弹,是小白。 是小白在听到她说,“那个人不对劲,救晴姐。”之后,急速奔跑到那里把晴姐拉了回来。 后来她们一起看了监控,她们感到恐惧,恶心,没有人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 可她们已经无法联系到总部了。 每日新闻里,并没有相关事件的报道。 而后她们守在这座还算坚固的研究院里,从监控里见证了更多的怪物的出现。 最后她们不得不承认。 如果不是她们疯了。 那就是这个世界变了。 这世界变了。 而有人早有预知。 一份调动令,那是提前转移至安全区域的免死金牌。 谁会拒绝免死金牌呢? 一般人可得不到。 她终于明白她的领导,最后质问她时,那种讽刺和胸有成竹从何而来。 而她拒绝了一份免死金牌。 她该后悔吗? 可她依旧无法确定。 食物还很充足。 她甚至还有伙伴。 直要安静待在研究院里,一定还有办法。 她从来不为想象的未来感到恐惧。 同样镇定的还有晴姐。 她此刻才知道。 她的女儿被迫调动,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是不是说明她的女儿现在很安全? 那是她唯一的牵挂。 之前她还在为无法随行而感到悲伤。 此刻她反而感到欣慰。 害怕的,只有小白。 她总是会想象到恐怖的将来。 整日带着一把水果刀不说,还会害怕到把挡在门口的她挤开,进到她的房间里来。 一直说总是感觉躺下去就有怪物在她的身后,她不敢一个人睡。 小蓝又多了一个讨厌她的理由。 又蠢又啰嗦,还比她胆小。 她安慰自己,她没有赶走小白,只是力气不够大。 她不想跟傻子计较,更不想跟傻子有肢体接触。 这傻子劲还很大。 不仅劲大,还不怎么看人脸色。 她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当上研究院的前台,难道是仅凭美色吗? 她黑着脸,用了十成力气挡在门口。 小白情商低到根本没看出她地拒绝,还抱着枕头笑着说。 “让让嘛。” 然后就把她挤开了。 轻松地像是没有阻拦。 随后还没经过她的同意,就坐到了她的床上,盖上了她的被子。 还扭头问她。 “你怎么不睡呀?不困吗?” “好像没见你笑过,你是不爱笑吗?” 她看着没什么表情。 内心已经在抓狂了。 这究竟是什么生物!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因为抗拒,一晚上没睡。 而小白睡得香得打呼。 第二天这个低智儿能想到来关心她是不是为那些小孩的护理困扰,都没想到是自己无礼的打扰侵犯了她的领地。 简直令人感到无力。 可这样的日子,也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她在每日自我催眠中,不得不接受睡姿极不佳的小白睡在她的床上。 只是她无法接受盖一床被子。 所以在无数想要倾泄而出的责备言语中,憋了许久,只说出了一句。 “带床被子吧。” 小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昨晚没有睡觉,是因为没有被子吗?” 她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可以,她还想说。 “对,所以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可尽管她怨气重过鬼,这句话还是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而小白已经在哈哈大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真的不会笑诶。” 小白总在说这样的话。 笑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她一点也不理解。 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笑。 今日,她们收到了求救信号。 然后监控里出现了一群逃跑的人。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正常人了。 经过短暂的讨论,她们决定让他们进来。 她们震惊人群中竟然有健康的小孩。 震惊人群中竟然有属于这座研究院的高级密封箱。 那是对外保密的秘密级别项目才能使用的材料,有几个项目可以使用呢? 难道还有什么比‘火种延续计划’更高级,更机密的项目吗? 也许有,但她没有机会知道了。 健康的儿童是这个世界珍宝。 她只是想要救救这名儿童。 擦洗他脸上的血污时,他还在嚎啕大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可以放声大哭的小孩了。 比那些困在无菌室里的小孩更加鲜活,有力。 她希望他也能活下去。 而不是被告知。 沾染血污,即判定感染。 尽快离开,放弃这名感染者。 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却也没办法就这样离开。 这个小孩,一点也不像那些怪物。 他还在哭。 警报拉响得如同一个月前一样突然。 红光闪烁满整个大厅。 在逃离的步伐中,在刺耳的警报中。 她联想到半月前的监控,联想到刚才那个怪物的由来。 忽然明白。 感染者死亡以后,会转化成怪物。 可这个小孩还没有死亡呀? 在他没有死亡之前。 能否还有机会? 咦?他好像没有在哭泣了。 他怎么变得这么安静? 好勒,他怎么抱得这么紧? 紧盯的目光犹如实质的刺。 她内心如锣紧敲,不敢低头去看。 她悄悄松开一点手,小孩并没有下坠。 腕表急速震动。 是哪个小孩有危险了吗? 镇定,镇定。 千万别慌张。 可生路只剩三步的距离。 她还有别的办法吗? 应该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那个问题又来了。 “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后悔吗? 她应该有答案了吧? 再不回答,好像就没机会了。 她想了又想,想挖出一点后悔。 可她好像,一点也不后悔。 她不后悔。 她很开心! 为什么呢? 不是很害怕吗?不是很讨厌他们吗?不是一点也不想死吗? 可为什么她不后悔,还很开心呢? 也许。 也许。 也许。 也许是因为离开的那天,她看见他们呐喊了。 他们浑身缠满了绷带。 日夜行走在那条与大厅一窗之隔的通道。 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却和她一样的透明。 没有人能看见他们受伤的身体,没有人能看见他们生存的艰难,没有人会好奇,问一问他们是谁。 没有人把他们当作真正的人, 他们只是每日无声行走在通道中,如同固定的背景。 在离开的时候,没有人默认他们应该随行。 他们曾如珍宝一般珍贵。 如今如同垃圾一样被遗弃。 没有人留下,他们很快就会死去。 他们趴在隔离窗内,呐喊得无声又丑陋。 他们为什么呐喊呢? 她在此刻不断地思考。 为了活下去吗? 这样的人生?也要活下去吗? 她不由想起2年前最后一次见到云灵。 她鼓起勇气问他。 “云教授,你要去哪里呢?” 云灵在前往大门的通道中回头,看见是她,没有说其它,只挥挥手,有些风趣地说。 “去寻找奇迹。” 然后转身离去。 她当时想,这也许是他不愿透露详情,随便给的幽默回答。 可看着这些小孩呐喊。 就算活着如此曲折,痛苦。 他们依旧比她勇敢。 若只是等待,奇迹不会发生。 若有等待来的奇迹,那必然在其他角落,有难以想象的付出。 大多数时候,它不发生于殊死百搏之后,也是在绝望灭顶之间。或二者皆有。 ——云灵 现在,她突然明白。 也许云灵当时说的话,就是他要去做的事情。 这些小孩,也正在寻求属于他们的奇迹。 会有人为他们停留吗? 会有吗? 如果没有,她可以停留吗? 她没有能力为云灵呐喊,没有办法捂住别人的嘴。 可她可以选择不传播谣言。 可以选择拒绝调动令。 留下来。 所以。 所以。 她不后悔。 她不后悔! 她终于可以为自己信念做些什么。终于可以为云灵做些什么。 她怎么会后悔! 三步,两步,一步…… 小蓝扬起笑容。 原来真的有值得笑的事情。 如果人生注定要结束。 停在此处。 未必不可。 她已为信念付出一切。 可以结束了…… 红色警报器旋转不停。 转化的怪物越来越多。 大厅中刺耳警报声中惨叫不断。 小蓝笑弯的双眼渐渐凝固。 双眼焦距越来越近,瞳孔不可置信地紧缩。 “你……” 鲜血溅上她的防护服。 线虫一般往下蜿蜒。 而她没有受伤。 怪物弹射而出的口器。 被小白一把抓住。 口器像利刃穿过她紧握的手心。 鲜血迸射而出。 她将小怪物从小蓝身上一把撕下。 怪物的弹射力她们已经见识过了,小白不敢冒险将它甩出去。 不过一瞬,小怪物立即攀爬上她的手臂。 一旁的晴姐从发现异常到反应过来,不过刹那间。 小怪物的口器穿过小白的掌心反击中她的小臂。肉蕊穿破防护服扎进她的血肉。 她反手从身后抽出水果刀,想狠心来个截肢,握紧的手却颤抖不止。 噩梦成了现实,她既狠不下心,也一点不敢低头看。 晴姐冲上来的动作,停滞在了原地。 已经来不及了…… 小白咬紧牙齿,冲小蓝大喊。 “快走吧!” 小蓝还是愣在原地。 像是死机的电脑,良久才问出一句。 “……为什么?” 小白见她必须要一个答案的样子。 也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撕开防护服的帽子,摘下口罩。 她脸色惨白,昔日红润的嘴唇变得灰紫。 她勉强在剧痛中笑起来。 “什么为什么?” 小蓝的呼吸变得急促。 “为什么救我?” 小白却答非所问。 “我能成为这所研究院的前台,可不止是靠美貌……” “虽然那些医护操作确实很难,我确实很粗心,这些怪物也很吓人,可我的优点……你一点也没get呢……” “唉,像我这样危急关头还话痨的人应该非常少吧?哎呀,真的好害怕呀。我是说,真的很害怕,而且好痛。” “我应该支撑不了多久了,所以你快走吧!” 小白被吸食的左臂渐渐肿胀成离谱的大小,小怪物浑身开始融化,像要与她的手臂融为一体。 小蓝脸色越来越灰暗,身体渐渐开始颤抖。 “所以为什么?” 小白的身体颤抖的幅度终于控制不住,她也没办法再继续保持笑容了。 她看向一旁连连倒吸气,想帮忙却无从下手的晴姐。 “晴姐,快把她带走吧。” “咳咳……” 小白咳出两口血液。 脸上一瞬爬满黑色的线条。 大厅里枪声不断,人们四处逃窜。 晴姐眼看如此,知道不能再久留。 她抱住小蓝,要把她带走。 “为什么!” 小蓝终于爆发,她的双眼充满血丝。 她没办法接受别人为了救她失去生命。她在被强制离开的途中一直挣扎。 “你告诉我!为什么!” 小白第一次见小蓝真正浮出表面的生气。强行维持住的轻松也没法继续了。 她有些失落,又有些沮丧。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条件反射嘛……谁让我那么善良又勇敢呢……” “而且……你不是非常非常讨厌我吗?” 可小蓝没法再听到她的言语。她已经被晴姐带进了房间里。 第7章 小白小白 小白不再理会蔓延的剧痛。 她日夜害怕的场景,以超越噩梦的恐怖程度展开。 她以为真到了这一刻,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 她依旧很害怕。 什么事到临头自然就会拥有勇气。 都是唬人的。 一时的勇敢,换两时的害怕。 她有些后悔了。 反正都要死了,就允许她后悔吧。 反正也没有后悔药。 小白捏了捏右手的水果刀,又升起一点点勇气。 要不还是…… 可积攒的勇气很快灰飞烟灭。 她看到了隔离窗。 窗里有个矮小的身影。 趴在窗户上。 好像很难过。 噢。 是0001。 她记得她给他系在额头的蝴蝶结。 那可是全院独一份的蝴蝶结呢。 作为夸赞的奖励。 嘿嘿。 还是别让小孩子看到她这个样子吧。 小白想挪动到角落里去。 动了动,才发现全身虽然痛觉还在,可是肢体已经不听她的使唤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 不小心看到了此刻自身真实的样子。 她的身体变得十分臃肿。 像一座发泡的臃肿的橡皮泥。 比原来的身躯庞大了3倍。 左臂上的小怪物,早已融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脚底如同扎了根,完全无法挪动一分。 红色和蓝色的线条在地面上蜿蜒,蛇一样成群游向远方。 它们游走的尽头是…… 小白抬头看去。 红线分裂无数触角,网一样铺散开去。 触角游走着,触碰着,试探着,消亡着。 一旦接触到一个**。 就像红色的墨水触到了水面。 瞬间爬满整个身躯的表面。 红色的网络,覆盖一个又一个奔逃的人类。 密密麻麻的红线,沿着敞开的小门生长进去,拉出一片血色的红雾。 而人类对此视若无睹。 一个接一个,一头撞入其中。 小白惊觉,她扭头看去。 一片红丝,沿着晴姐和小蓝走过的路途,蔓延进了门缝里。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小白内心呐喊。 她想迈开腿,伸出手。 她用尽了全力。 终于,她可以移动了。 可她好像落在了云端。 那扇门,显得那么的小。 不管了。 她一定要斩断这些红丝。 咦,她的水果刀呢? 直接上手吧。 这扇门好脆弱。 怎么这样就破了? 红线怎么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斩不断? 为什么斩不断? 为什么斩不断!!! 红色的触手如云如雾。 渐渐地。 小白有些看不清了。 只能听到清晰的枪击声变得轰隆隆。 大厅里奔跑着的,究竟谁是怪物,谁是人类? 她渐渐有了别的感觉。 每一根红线的终端,都连接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很温暖,很舒服,很向往。 而蓝线的终端,都连接着另一部分的身体。 它们被枪击碎了。 被烈焰灼烧了。 它们被烧毁成灰块,铺散而出的红线瞬间枯萎。 它们都把疼痛和她共享。 好痛。好痛。好痛。 她浑身都像被炸伤一样痛苦,她急于抚平自己的伤痛。 能量在蓝线中迅速流失,又从红线中补充。 一旦某一条红线再也无法汲取到能量,它就变成了蓝色。 成了她新的一部分身体。 让她可以触摸到更远,看得到更远。 她好像逐渐在遗忘,越来越无法思考。 又好像一直在恢复记忆,展开了新的视线。 她看见了红色的脉络包裹活生生的人。 在他虚弱或者受伤的时候,将早已扎入他们心脏的种子催出幼芽。 幼芽以血肉为基,很快长出了她的花朵。 她湮灭了那些人的生命和记忆,赋予了他们新的使命。 繁衍。 花朵越多,繁衍的能力越强大。 虚弱者越多,繁衍的速度越快速。 她一次次险些被毁灭,一次次从细微处迸发。 只要被她的红线捕捉。 她就还有机会。 所以,究竟遗忘了什么呢? 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记不起来了。 红线的尽头。 好香,好软,好想得到这样的温暖。 每汲取一点,身体就能短暂的放松一点。 我太痛了,太冷了,太害怕了。 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让我活下去。 让我活下去! 当最后一人跑进那扇打开的小门。 没有人关闭它。 红色蓝色的线条交织,而其中有拖行的血迹。 0208浑身颤抖不止。 她感觉到胃管一直紧缩。 这也许是梦。 她无法从半小时前的平静生活里,接受现今这噩梦一般的现实。 如果无人生还。 那他们也将必死无疑。 她抓住玄初的手,想把他从窗户前带走。 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而玄初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起初是最开始的那名怪物。 红色和蓝色的脉络如同线虫一般在血肉中生长。 细小的红色丝线,一开始并不明显。 当小蓝开始奔跑时。 不知何时。 一片红网追在她的身后,一触及,便沿着她的双腿而上,将她笼罩。 红网将她们和被火光笼罩的怪物之间,连结出一条清晰的红线。 红线越来越粗壮,发出无数端点,向周围探索。 当怪物被火光湮灭,那粗壮的红色脉络,已悄悄转换成了蓝色。 当湮灭的怪物那一端的红色蓝色网络跟随着湮灭。 以小孩和另一个怪物为支点的红色网络继续向四周蔓延。 它们如同菌丝一般迅速扩散。 蔓延至了几名无法随意动弹的伤患身上。 当那越来月明显的红色脉络最终转变成蓝色。 玄初这才看清楚那并不是幻觉。 可似乎奔逃的人们,没有发现它们。 人们在逃跑。 而领头人和迷彩服忙于攻击那些转变的怪物。 红色的脉络铺天盖地。 消亡,生长,消亡,生长。 闪烁着点点光芒。 其中夹杂着蓝色的脉络。 全部在以小白为中心凝结。 没有人攻击她。 因为她在无人的角落,没有攻击那些逃跑的人群。 她在悄悄地变化。 她供养着那些怪物,汲取着人们的生命。 她才是真正地掠杀者。 可没有人发现她身上越来越浓厚的红色脉络。 一片如云如雾的蛛网,暗结在无人的大厅一角,而她是其中的女王。 那些怪物,不过是她的棋子,她的诱饵。 她急速膨胀,挣扎。 她不太像那个微笑着的小白了。 她神情痛苦,迷茫,又有些癫狂。 有什么失去了,有什么唾手可得。 她扭动早已变形的身躯。 烂泥一般的躯体中。 抬起一支漂亮的骨骼。 那是纤长的肢节,雪白洁净,长满大小不一的倒刺,如同从未沾染污色。 它比庞大的小白还要更长。 一支,两支,三支,四支。 密密麻麻的钢针穿破肉泥的顶端。 一朵巨大的花朵,从中穿透,脱开束缚,彻底绽放,肉蕊如柱,突了出来。 小白茫然的神情凝固。 瞳孔失去了焦点。 溃烂的头颅坠落。 四条白骨节肢展开,如同蜘蛛的节肢一般,长且细。 将中间的躯体支撑起来。 肉花盛放在横立的脊椎之上。 胸肋如海浪般波动,成了肉花的花萼。 它盛放在一堆骨刃之上。 它四肢尖端有两爪,爪后有倒长的尖刃。 它们不规律的点着地,调整着姿势。 在一个出其不意的瞬间,抬起一爪,穿刺了出去。 关闭着的小门被扎穿一个洞。 它癫狂地不断挥舞尖锐的利爪。 将金属的小门一点一点攻击成了碎片。 空洞的门敞开着。 红色的脉络轻轻浮动。 小蓝和晴姐就在里面吧? 0208牵住了他的手,想把他带走。 可他还不明白。 他无法挪开视线。 小白化作的怪物,在小门彻底粉碎了以后。 一直呆立在小门前。 它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没有向前。 它的四肢在地面轻轻点动着,倏尔,掉头奔向了另一扇敞开的小门。 可它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进入。 尽管它的攻击,使建筑的墙壁开始大面积损坏,脱落。 可这对庞大的建筑来说,还远远不够。 红色的脉络在这扇小门汇聚。 晴姐和小蓝离开的那扇小门,红色脉络越来越稀少。 原来是这样? 玄初有些明白了。 大厅再次变得空旷。 红色警报暂停。 白炽的灯光下,徒留不断消散又生长,面积越来越小的网络。 就连满地的鲜血,也不知何时消散的消散,干涸的干涸。 警报暂停了,代表有人处理了这件事。 玄初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这才意识到,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 他身上的软布,渗出斑斑血块。 双腿长期站立,双臂用力敲击玻璃。 全身多处皮肉大面积受损了。 他想瘫倒在轮椅上。 可双膝像被锁定,无法转动,一动,便是刺骨的疼痛。 他没预料到这种障碍和疼痛,转身之间,朝地面摔了下去。 红色的脉络渔网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在玄初摔倒的瞬间,密密麻麻贴满了隔离窗户。 怪物的尖刺随即戳上隔离窗。 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划痕。 它的攻击,对这扇窗户来说,根本没有威力。 0208起初根本不敢动弹,僵直地在那里。 摔倒的玄初,身下逐渐汇聚血液。 0208尝试动弹了一下手臂。 怪物应时变得更加疯狂。 可它再疯狂,就像虫子被关闭在玻璃瓶。 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0208松了一口气。 按下了求救键。 蓝光立刻亮起。代表有人立刻受理了这件事情。 第8章 生命科学研究院 昏暗的室内,窗户白色的窗帘折射出灰蓝色的光芒。 安静的室内满是冷冽消毒水的味道。 玄初安静地躺在白色的床上。 一旁监控体征的仪器在他意识醒来的那一刻。 “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这声音促使意识更快清醒。 他睁开了眼睛。 坐在窗前的人,回过了身来。 是云灵…… 是云灵。 他回来了吗? 玄初仔细看着窗前的人,他穿着防护服,背光看不清他的脸。 但这个防护服的轮廓是云灵的样子。 研究所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穿着防护服,但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个身影。 玄初紧紧看着他。希望他能说点话,或者到不背光的地方去。 “0001。你醒了。” 很熟悉的声音,很熟悉的言语。 玄初发觉自己隐隐有些激动。 从前他有时候,能在醒来的时候见到云灵。 云灵会在那时候和他说说话。 说话的内容非常简单。 无非是今天天气不错,外面的天空很蓝。 或者说今天外面下雨,雨水把衣服都打湿了。 或者教他怎么认字,那个阅读器就是云灵出于此送给他的。 或者说一说他没听过的事物。 不过是寻常的言语。 多数是云灵说,他听。 但这样的时光,对玄初来说,非常珍贵。 没有人会跟他聊这些。 在无菌室那些操作员的眼里,他们不过是提供实验样本的工具。 在他们眼里,那些操作员像是每天定时定点会出现的机器。 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单方面的指令。 他们从来不会像云灵这样说话。 云灵平时也很忙,所以他每一次出现,都像一种惊喜。 玄初很喜欢他不急不缓,不沉不浮的声音。 只是发出声音,就能让他感受到安宁。 描述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他想象到具体。 像休息室外,秋季满是金黄的银杏树叶,被阳光穿透时的感觉。 他会感到激动的原因。 大概是他们很久没见面了。 至那以来,没有人跟他这样说过话。 小白叽叽喳喳的言语不算。 玄初一半灵魂体会着激动的心情,一半灵魂游离在外地做着分析。 等等。 小白? 一些被遗忘的画面要呼之欲出。 云灵从窗户旁站了起来,他的脸庞变得清晰。 戴着口罩,线条干净的眼睛看起来很平静,是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看着这熟悉的画面,玄初内心涌出一阵阵不安。 云灵说。 “明天,我要离开这里了。”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以后,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云灵的语气反而轻快了一些。 玄初却感觉越来越焦灼。 彷佛身处烈焰,火势熊熊燃烧,而他没有察觉。 风吹起了窗帘。 掀起的窗帘透出窗外一片血色网络交织。 玄初猛地抬头。 “嘀嘀嘀”。 监测仪器在安静的室内响了起来,这代表玄初醒了。 室内很安静。 金属色的小房间,干净的一颗灰尘也没有。 更不会有能让风吹进来的窗户。 而云灵,更不可能出现。 那身处烈焰的感觉,不过是他浑身上下损伤的部位在疼痛。 房间的门打开了。 穿着防护服的小蓝推着药品进来。 在四目相对时。 他们都互相明白。 对方是确确实实地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情。 只是他们一个不能说话,一个不爱说话。 小蓝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有没有哭过。 除了眼睛有些红,看不出有没有过任何情绪变化。 她一如既往的快速检查监测仪器。 拆掉安装在玄初身上的检测仪。 明天去玩,今天少更,可能明天可能过两天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生命科学研究院 第9章 会再见面 昏暗的室内,窗户白色的窗帘折射出灰蓝色的光芒。 安静的室内满是冷冽消毒水的味道。 玄初安静地躺在白色的床上。 一旁监控体征的仪器在他意识醒来的那一刻。 “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这声音促使意识更快清醒。 他睁开了眼睛。 坐在窗前的人,回过了身来。 是云灵…… 是云灵。 他回来了吗? 玄初仔细看着窗前的人,他穿着防护服,背光看不清他的脸。 但这个防护服的轮廓是云灵的样子。 研究所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穿着防护服,但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个身影。 玄初紧紧看着他。希望他能说点话,或者到不背光的地方去。 “0001。你醒了。” 很熟悉的声音,很熟悉的言语。 玄初发觉自己隐隐有些激动。 从前他有时候,能在醒来的时候见到云灵。 云灵会在那时候和他说说话。 说话的内容非常简单。 无非是今天天气不错,外面的天空很蓝。 或者说今天外面下雨,雨水把衣服都打湿了。 或者教他怎么认字,那个阅读器就是云灵出于此送给他的。 或者说一说他没听过的事物。 不过是寻常的言语。 多数是云灵说,他听。 但这样的时光,对玄初来说,非常珍贵。 没有人会跟他聊这些。 在无菌室那些操作员的眼里,他们不过是提供实验样本的载体。 在他们眼里,那些操作员像是每天定时定点会出现的机器。 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单方面的指令。 他们从来不会像云灵这样说话。 云灵平时也很忙,所以他每一次出现,都像一种惊喜。 玄初很喜欢他不急不缓,不沉不浮的声音。 只是发出声音,就能让他感受到安宁。 描述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他想象到具体。 像休息室外,秋季满是金黄的银杏树叶,被阳光穿透时的感觉。 他会感到激动的原因。 大概是他们很久没见面了。 至那以来,没有人跟他这样说过话。 小白叽叽喳喳的言语不算。 玄初一半灵魂体会着激动的心情,一半灵魂游离在外地做着分析。 等等。 小白? 一些被遗忘的画面要呼之欲出。 云灵从窗户旁站了起来,他的脸庞变得清晰。 戴着口罩,线条干净的眼睛看起来很平静,是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看着这熟悉的画面,玄初内心涌出一阵阵不安。 云灵说。 “明天,我要离开这里了。” 云灵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抬起,修长的手指点在玄初的额头上。 灼热的痛楚从眉心燃烧至胸腹,再达四肢百骸。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希望你们喜欢。” 云灵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云灵的语气轻快了一些。 玄初却感觉越来越焦灼。 彷佛身处烈焰,火势熊熊燃烧,而他没有察觉。 风吹起了窗帘。 掀起的窗帘透出窗外一片血色网络交织。 红色的脉络汇聚成锐刺,直冲他的门面而来。 玄初猛地抬头。 “嘀嘀嘀”。 监测仪器在安静的室内响了起来。 玄初睁开了眼睛。 室内很安静。 金属色的小房间,干净得一颗灰尘也没有。 小小的玻璃罩子笼罩着他。 更不会有能让风吹进来的窗户。 而云灵,更不可能出现。 那身处烈焰的感觉,不过是他浑身上下损伤的部位在疼痛。 墙壁上显示着白色的数字:8:30。 房间的门打开了。 穿着防护服的小蓝推着药品进来。 四目相对。 一室寂静。 小蓝的眼睛红红的,看不出来有没有哭过。 她没有与玄初对视多久,和往常一样,走到金属床边,检查监测仪器。 她在仪器上操作了很久很久。 久到再复杂的操作,再不熟悉操作的人都不需要那么久,才转过身来。 她看了玄初很久很久。 说出第一句话。 声音有些沙哑,但很轻缓。 “我听说过你。” 她把手伸进隔离罩的手套里。 玄初的躯体横躺在金属床面上。 没了软布的包裹。 斑驳的表面裸露在空气中。 “听说你的生命力很顽强。” 小蓝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沉沉说道。 玄初每一个关节都肿胀不堪,双腿扭向不同的方向。 双臂因骨折扭曲,表层徒留鲜红的肌肉。 碎裂的皮肤任小蓝怎么复原,也无法大面积重新覆盖。 “也许你不知道。我曾经只是基因项目研究组的成员。” “根本无法触及火种延续计划的核心项目。” 鲜红的肌肉,在保持着湿润的空气中随着脉搏跳动着。 小蓝努力的想将皱缩的皮肤复原。 “哪怕过了这么久,看了关于你们的许多资料。” “也并不懂得如何救治重伤的你们。” 小蓝手原本很稳很稳,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研究数据和医治人体。” 小蓝看向玄初的脸。 那儿已经摔得扁平而血肉模糊。 白森森的骨头在血肉模糊一片中出现。 玄初的双眼平静地看着她,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彷佛感受不到一丝痛苦。 小蓝看着看着,哪怕生死关头也没表露的恐惧和无助,在此时泄出了双眼。 她的双手开始颤抖。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我根本无法救治你们!” “为什么?” 小蓝低下了头。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为什么都要来救我……” 沉静片刻,她突然问。 “你们知道这样你们会死吗?” 小蓝再也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连忙远离玄初的身体,让双手从无菌操作手套中离开。 她看起来很可怜。 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孩。 缩着双臂,站在那,眼泪不停地下落。 肩膀不住颤抖。 玄初很想说话,但他插着氧气。 他很想动一动身体,但除了眼皮,没有什么地方听他的使唤。 除了疼痛,还是疼痛。 这可比他曾经最疼的时候还疼。 可他不能喊,也不能动。 只能静静地看着小蓝哭泣。 监测仪突然发出警报。 小蓝眼泪也来不及收,连忙扑到机器上。 检查数据。 “麻药过效了……” 看清只是麻药过效了,没有其他问题,小蓝冷静了下来,在机器上点了几下。 冰冷的液体输入身体。 没一会,玄初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温暖,渐渐没那么疼了。 身体放松下来,黑暗便如此温暖,他有些向往。 他看着小蓝,眼皮一阵一阵缓慢地开合。 小蓝站在仪器前,半侧身看着他。 用从未用过的温暖的语气说。 “睡吧。” “也许会好的……谢谢你……” 最后一句话没法听完整,它在玄初的耳朵里虚幻着重叠着拉长。 玄初再次陷入沉睡。 “也许会好的……” “也许会好的……” “也许会好的……” 小蓝的声音在虚空之地不断地回响。 玄初听着它,看见闪耀在无垠宇宙中的太阳。 阳光并不温暖。 阳光并不温暖吗? 他看见无数彩色的星辰和太阳一同闪耀。 看见鲜花盛开在空中,根须在空气中如同水母一样浮动。 看见湖泊大海连成一片,一会大,一会小,像是不断开合的眼睛,不变的是和天空一样的蓝色。 他看见许多许多,最终发现,它们不过是银杏树下的一泼灰尘,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而已。 原来他并没有离开研究院。 玄初遗憾地想道。 不过又是一次午后瞌睡的白日梦。 再不醒来,照进休息室的阳光就要没有了,要天黑了。 他试图抬头去看那棵金黄叶子的银杏树。 可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看不见阳光,看不见树冠。 只能看见被风打落在地上的树叶。 他不想看这些了,他就想看金黄的树冠,金黄的太阳! 他想看。 想看。 想看! 玄初一遍一遍努力,尝试着抬起头。 终于在一阵抽搐后睁开了眼睛。 好痛! 身上好痛! 剧烈的痛感遍布全身,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席卷开来。 痛到模糊的眼睛瞥见周围。 一片红光闪烁。 玄初想起自己身处何处。 这里根本不是休息室。 而是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前来的手术室。 墙壁上的时间显示在眼中剧烈颤动。 16:55。 距离上次小蓝到来,已经过了8个小时。 按照以往的时间,此时是他们每天最后一次换药的时间。 小蓝应该会过来给他上药的。 可是她没有来。 警报器的噪音不知何时开始蜂鸣。 加湿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玄初的皮肤干裂得一阵阵撕扯的痛。 清晰的痛感从各处伤口传递到神经,玄初痛到呛咳起来。 新鲜的血液从口鼻处缓缓淌下。 也许这一整天,根本没有人管过他。 大概就是因为如此,身体发出的警报导致警报器蜂鸣了起来。 也因此导致他清醒了过来。 没有人回应求救信号,所以警报器才会拉响。 难道。 又出事了? 玄初挣扎着想从金属床上坐起来。 好在麻药的药效褪去,身体虽然疼痛,但不影响他的活动。 可正当他想要从金属床上挣扎起来时。 后背传来更加尖锐的痛楚。 没有了软布的隔绝,他融化的肌肤,因为长时间的接触,粘在了金属床面上。 红色警报还在不停的闪烁。 昭示着他绝望的处境,和室外的危险。 玄初犹豫了。 这处医疗室,除非从门里打开,否则门外的人,没有通行卡,没有人脸识别,无法进入。 若是外面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玄初不跑出去,也许根本没有人能进来。 没有人来救他,他也许会悄然死亡。 反正都是死,也许比直面那些恐惧,会轻松许多。 也不用考虑坐起来的事情。 就这样躺着,虽然痛苦,却不必更加痛苦,也许是个好的选择。 玄初想要安心地躺下。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虚弱。 也明白那一次摔跤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少了医药的维持,也许,他很快就会死亡。 他安心地躺着了。 透明的玻璃罩犹如一口棺材。 等到有人发现他,或者再也无人发现他时,他会化作一具安静的白骨。 无人知晓他此刻的想法。 可警报器的嗡鸣声还在不断地刺激着他的脑膜。 没有人来救他。 正表明,小蓝也许已经碰见了危险。 也许其他人也一样。 这座研究院。 已经没有活人了。 玄初的心脏扑通扑通,渐渐加速。 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也活不久了。 以他这样烂泥的身躯,就算咬牙出了医疗室,也许下一秒就会被怪物袭击。 同样都是死。 他何必挣扎? “明天,我要离开这里了。” 不知为何,云灵静遂的双眼浮现在眼前。 那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像是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也许他知道,迎接他的并不是希望与奇迹。 可他为何能在得知前景的情况下,如此坚定与肯定? “我们还会再见面。” “再见。” 他们是不是真的,还有机会再见面? 不知道…… 不过,反正都要死了。 不如出去晒晒太阳吧? 如同他最后的愿望那样。 拆掉所有的软布,站立在阳光之下,自由地挥舞手臂,跺跺脚,再放声大喊。 最后用力地,呼吸空气。 他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不是吗? 他不想死在这张乏味的金属床上,如同以往所有的小伙伴那样,逝去在细微的无声之中。 他想,看一看真正的世界! 意外计划,出去玩了一周,对不起鸽了这么久,后面慢慢补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