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我抢了前任的对象【水仙】》 第1章 下坠 这是文溪死后的第七天。 她好像死掉了,又没有完全死掉——毕竟,她现在正以阿飘的形态,坐在山巅凉亭上,垂目望着脚下的群山与云海。 ……在这片广袤之下,是生长在湿漉漉土壤中的花草树木,亦或是野兽与百虫。 最为重要的是,文溪曾经的身体,现在的遗体就躺在这一片的地界上。 这里前些日子刚下了场雨,山风携着水汽上涌,拂在文溪灵魂体的脚踝上。 有点凉。 文溪就皱了皱眉——实话说,她现在心情并不算好。 常言道人死如灯灭,但很遗憾,她现在还有意识,所以完全不可避免地,会想到曾经那具身体现在的样子。 ……本来就是从高处跌下,再加上过去的这些日子,决计是很狼狈了。 文溪一点也不想去看,她只是在想——为什么自己已经死了,意识却还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即便是她故意不小心掉下去了,但由于还能思考,她的灵魂也未能获得安宁。 甚至反而更乱了。 文溪就叹了口气——出去散心把自己散死了,灵魂还像地缚灵一般被栓在了这里,简直比活着的时候更难过。 在回顾了生前的人生几秒后,文溪伸手扶额: ……不,还是之前更难过。 她现在作为一只飘来飘去的灵魂,只是没有方向罢了。 既没有原地消失,也没有鬼差来接引。 她从没有做鬼的经验,感到迷茫也是正常的。 文溪又在叹气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此地天气多变,空中又斜斜飘起了雨丝。 一如她死掉的那一天。 七日前。 来这里看风景本就是临时起意,所以即便是下了雨,文溪也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慢吞吞地撑着伞走在山上。 雨不算大,但足够让天地朦胧,也足够打湿脚下的石板。 在路过一处大斜坡时,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想: 如果在这里脚滑了一下,应该会摔下去吧。 …… 至于这个想法的结果,文溪一边伸手接着从凉亭屋檐上掉落的雨滴,一边想,这结果确实是很明显了。 她如今飘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第一,会摔下去;第二,会死。 连绵不断的雨滴落下,穿透了她的手掌,又直直向下坠去。 文溪轻轻皱了下眉——她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没有实体的生活。 雨渐渐大了起来。 片刻后,天边闪了闪,刺目的白光照亮了山谷,片刻后,不出所料地闷雷声在文溪头顶炸开。 此地虽然多雨,但如此剧烈情况却是在少见——文溪想,难道因为是山间的气候不同吗? 紫电频闪,天雷接连不断,头顶的轰鸣就没有停过。 即便成为了一只阿飘,但文溪依旧保留着活着时的本能,她往凉亭内部缩了缩,站在中央,对着眼前的乱风横雨。 几秒后,又默默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脸——没办法,风雨太大了,糊了她一脸的水。 就在她正思考“死后衣服弄湿了会不会干”这个问题时,只觉得眼前花了一瞬,接着视野是空前地亮起来! 文溪还没有反应过来,头顶又是一麻,同时耳畔传来巨响!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大力,她的灵魂就在这麻痛中,从山巅的凉亭上摔了出去。 文溪:?? 伴着这熟悉的痛与失重感,她在空中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掉下去一次还不够,她居然还被雷劈了,掉下去了第二次! 她一面发出无声的尖叫,一面在空中努力调整姿态,试图漂浮起来来对抗这下坠。 很可惜,她失败了。 想来是未能熟练使用灵魂体的原因。 于是文溪就落在了她刚刚俯视过的丛林中,落在了粘腻潮湿的泥土上。 带着水汽的沙土缠上了她的手指。 文溪动了动指节,试图甩掉这片湿冷,却在下个瞬间触到了一件更为冷硬的东西。 ……绝不是山间石子的触感。 指下的东西坚硬又温润,她微微用力按下去,这物体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带来了一阵莫名的悸动。 甚至盖过了被雷劈后的疼痛。 于是文溪便低下头,向那物体看了过去: 一个乳白的,不过她半个小拇指指节大小的……石头? 她做人的时候视力算不上好,做鬼之后自然依旧是看不清。 于是便半跪在地上,将脑袋凑过去,仔细打量着这物体。 这下看清了。 是一颗牙。 不算尖利,应该不属于食肉动物。 出于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安,文溪挨得更近了些。 这下,她便看到了牙冠上颜色略浅的花纹。 像是涂上去的什么东西。 潇潇雨中,雪亮的闪电划过山谷,也好似在文溪的脑海中划过一刀: 这些花纹,她是见过的。 她曾经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在对着镜子检查牙齿时见过。 那也根本不是什么“花纹”,是她做过窝沟封闭后的牙齿留下的痕迹。 换句话说,这颗牙齿,属于她从前的身体。 从前的,活着时候的身体。 但和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关系的身体。 文溪看着这颗牙。 这一刻,她对自己的死亡似乎终于有了实感: 她的牙齿,已经像从前无数个意味不明的梦中一样脱落。 但她不会再次在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牙齿好好的了。 也不仅仅是牙齿。 她的笔直的小腿,漂亮的锁骨,富有弹性的皮肤,都消失了。 都烂掉了。 烂在了土里。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她坐在教室里,在生物课上学到的能量循环。 文溪慢慢抬起头,对着面前幽深的丛林。 ……也许几个月后,能剩下的只有自己的头发了吧。她想。 自己养了很久的,天天涂护发素的,黑亮的长发。 她突然就觉得有点可惜,但也说不清可惜在哪里。 这种微妙的情绪也没能持续多久,紧随刚刚那道闪电之后的,是滚滚雷鸣。 非常不幸地,又劈在了文溪身上。 文溪:…… 她即便是已经死了,也依旧感到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好像她从前哭了三个小时后,又只睡了四个小时,第二天一早还要去工作的头痛欲裂。 以及恶心。 文溪闭着眼,喉头滚动,感受着这场风暴的逐渐减弱,并最终在胃里的一片翻江倒海中,缓缓睁开了眼。 ……好像有哪里不对。 文溪想,眼前的世界是多云天气,比刚才的风雨如晦亮堂了很多。 而且,这里高高矮矮的楼房林立,人群穿梭——这分明已经是在某座城市里面了。 她终于从困住她死亡的那座山上脱出了。 文溪眨了眨眼,坐在楼边的矮墙上,望着墙下卖黄樱桃的大叔,对这番奇遇做了总结: 她被雷劈穿越了。 唯一遗憾的是,她想,那闷雷居然没有把自己劈到魂飞魄散。 如此看来,一了百了是不可能的了。 她只能继续行走在这座不知名的城市里,等待着下一场雷雨,或者自身灵魂的消散。 在车水马龙的市井声中,文溪抬起眼,看向远方。 ……好像有点眼熟。 她扶在墙头的手一顿。 在她视线的尽头,出现了朦胧的山影。 山在哪里都有,但是至于山上那座塔的模样,文溪想,如果没有认错的话,世间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了。 她也确实不可能认错——毕竟,她曾经连续好几年走在这片土地上,踩在橡胶操场上,或者是水泥内部路上,胳膊下夹着伞,身上背着她和陈珏的课本,走在山下。 和这座塔遥遥相望。 是了,那道滚雷把她带到了曾经上大学的城市了。 …… 一个很久不在她生命中出现的名字,在她的回忆中闪现。 文溪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了。 片刻后,她跳下了墙,飘向一旁的公交站台前,决定循着车站指示,去学校看一看时间日期: 她现在又不知道今夕何夕,万一天雷把她劈到死前或死后多少年了呢? 所以,去看一下时间是很有必要的。 学校的图书馆想来是会有很多人开着电脑的,这样,只要飘到电脑旁看上一眼右下角的任务栏,就能快速知道年份了——文溪如是想。 路口的红灯变绿,一辆写着当地旅游标语的公交在她身边的阿姨面前停下,开门。 文溪就飘了上去。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缩在座位上,隔着一层浅青色的玻璃,看着这座城市。 这其实是很难得的。 她从前那时没什么多余的钱,也没什么多余的时间,所以一直到她离开这里,甚至直到死,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地方。 百货大楼、烤鱼店、人民医院……纷纷从她的瞳孔中划过。 医院大楼一排排窗户上的玻璃膜反射着光,在公交车的座位上一跳一跳。 就像当年…… 文溪面无表情,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飘到这里后,第二次想起陈珏了。 不妙。 不高兴。 为什么死了还会不高兴呢。 文溪弄不懂这个问题,就像她也弄不懂自己现在为什么是一只阿飘,也弄不懂如今是何年何月。 她决定暂时放弃思考了。 公交车转了个弯,越过一条河流,眼前的景象渐渐是文溪所熟悉的了。 一群看起来成年不久的女孩子们从街边走过,步履轻快,或长或短的头发随风鼓起。 她们是文溪的学妹或学姐。 文溪恍惚着下了车,循着记忆,慢吞吞地飘过学校大门,飘过教学楼和食堂。 风扶垂柳,鸟伴游鱼。 一盏一盏蘑菇造型的地灯在她身后退去。 文溪终于到了图书馆前。 一只黄狗从门口经过,路过文溪身前,微微停留了一瞬。 文溪看着它在原地抽抽鼻子,随即身形一震,见鬼似的大叫起来。 文溪:……不对,它是真的见鬼了。 小动物果然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 犬吠引来了学校的两位保安,他们一人上前拍了拍黄狗的脑袋,另一人则是蹲下,对着它小声讲着道理。 好说歹说,黄狗终于是安静下来,只是依然扭头看着文溪的方向,却被二人合力拉走了。 文溪漫不经心地看着愈来愈远、一步三回头的黄狗,一些想法在脑海中飞来飞去: 黄狗是毛茸茸的小动物。 猫也是毛茸茸的小动物。 自然而然地,文溪就想起了家里的猫,还有养它的人。 …… 她即便是已经死了,但此刻依旧有些想死了。 文溪决定强行略过这个问题,就像她从前无数次略过那些从未解决的问题——反正她现在已经死了,事情还能怎么样呢? 她试图把思绪拉回正轨,虽然她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也没有什么轨道了。 但这努力终究是起了作用,文溪想,哦,她来这里是为了确定日期。 来都来了。 文溪身形最终动了动,飘入了图书馆的大门。 第2章 绝望的穿越节点 图书馆一楼由于分布着全馆最为密集的插座,因此聚集了最多的人,屋子里全都是轻微的电流声和翻书声,写字声。 文溪刚刚过来时,闻了一路桂花香,她知道这是秋天,因此,在这里的学生,大多是考级考证考研的,并没几个为期末做准备的。 这对于急需确认时间的文溪是件好事——他们几乎是人手一台笔记本。 文溪慢慢凑近了其中某位。 显示屏上模糊的时间逐渐扩大。 在还没来得及看清电脑系统时间之前,一瞬间,文溪想了很多: 她想,如果穿越到死后,该怎么办呢? 时间过去了多少年呢?她能飘回家吗?家里还有谁在呢? 她也想,如果没有穿越,依旧是和她死时同步的时间线呢? 她还想,如果回到了过去呢? 是多少年之前的过去呢?是她出现在这所学校之前,或者之后? 如果是之后,在她死之前的过去,她还能看到从前的自己吗? 从前的自己,到底是一个是将死的虚影还是一个真实的人呢? 无数的问题如那山巅从天而降的骤雨,淹没了她。 文溪面无表情,继续靠近面前的电脑,想: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真穿回过去,她希望穿回到刚上大学的时候。 往前说,她不愿意回到高中和高中之前——毕竟文溪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高考。 往后说,她也不愿意穿越到大二之后——那时,她和陈珏之间的联系已经很紧密了。 ……当时自己怎么就眼瞎,那么喜欢陈珏呢? 文溪面无表情地想。 不过毕竟也是从前的事情了,她死掉的时候,早已经和陈珏没什么关系了。 其实也不止是和陈珏。 她那时虽然活着,但像一只海洋馆的水母,隔着一层玻璃看着这个世界。 世界万千,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文溪按了按额角。 回忆谈不上令人愉快,她决定放弃回忆,并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身前的屏幕上——事已至此,先关注当下吧。 电脑屏幕幽幽泛着微蓝色的光,一旁的女生没有看着电脑,而是拿着水卡起身去打水了。 文溪就又向前凑了凑,这下,她完全看清楚了显示的日期: 20**年9月19日。 文溪:? 她眨了眨眼睛,再次看去。 20**年的字样一如刚才。 文溪:…… 大事不妙。 即便现在是作为一只鬼,她也依旧感到一口气上不来,有些心梗了—— 这个年份,分明是当年的自己上大四时的年份!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期,文溪想,这不但意味着自己要见到一个对她最不耐烦的陈珏,更是意味着——自己还要经历一次考研。 文溪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扭曲犹如面前摆了两块粑粑: 都穿越到这个时间了,穿越的意义何在? 玩她呢? 文溪不信邪,她叹了口气,将目光转移到图书馆其他电脑上。 ——曾经老师讲课时说,少量数据是没有参考价值的。 文溪想,万一摆在她面前这台电脑上的日期错了呢? 严谨起见,她还是应该多去看几个日期,来确定现在的时间。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文溪点点头,非常满意,于是又飘向了另一头。 …… 五分钟后。 文溪默默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任由头发挡住一部分视线,整只鬼怨气更重了: 这个世界就是在玩她。 她前前后后看了有二十多台电脑,无一例外,时间全部指向了同一个日子。 也就是第一台电脑显示的日子。 她大四上学期中一个普通的日子。 文溪要放弃挣扎了,她自暴自弃地想——真烦啊,难道自己的灵魂要再次附身到这个时期的自己身上吗? 先不管从前的自己灵魂去往何处,文溪磨了磨牙,她想,自己如果在这个时间点重生了,是要活下去呢,还是再“不小心”死一次呢? 如果选择后者,自己就应该彻彻底底回归正轨了吧? 她会消失在某场朦胧的雨中。 而不是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漫无目的地飘着。 文溪盯着脚下的砖缝,一时间却也无法决定选择什么——她的勇气在那座山上用完了。 自习室里人来人往,踩在本就老旧的地砖上,声音吱吱呀呀,直往文溪耳朵里钻。 不仅如此,她蜷缩的沙发上又坐下了一个学生,口中在背着单词。 偏偏这些单词文溪还没忘完,以至于学生每嘟囔一个,她本来就混乱的思路就不自控地跟着跑偏一次。 文溪:…… 她愤然抬头——她死掉绝不是为了在死后还要继续背书的! 学生对她的目光无知无觉,右手又翻过了一页单词书。 文溪翻了个白眼,但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朝着出口飘去: 她自认为是一只文明的鬼,别人在这里学习天经地义,她决定还是换个地方缩着。 文溪出了图书馆,可能是依着生前的本能,她又莫名地沿着某条路走了下去。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来到了当年寝室的门口。 ……哦,不能说是当年了,文溪想,毕竟自己现在,正处于所谓的“当年”。 当年亦是现在。 她一边毫无阻碍地穿过那道薄薄的铁门,一边想,我当年的身体就在里面吗? 我的灵魂在飘荡,身体是空的,会看起来傻兮兮的吗? 我附在上面,之后要做什么呢? 再次延续所经历过的一切吗? 眼前豁然开朗。 文溪目瞪口呆,于是脑海中那些未尽涌出的问题也戛然而止了: 小小的六人间里,有两个人的床铺是空的。 一个是陈珏的。 文溪木然地转了转眼珠。 另一个,是她自己的。 …… 电光石火之间,文溪突然记起了那被自己遗忘的、但重要的事: 这个时期,她,和陈珏。 同居了。 ……同居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文溪整只鬼都要炸毛了。 她一言不发,飘出了这间屋子,在阳光并不算明朗的室外站定,大口吸着气,思绪也不受控制地转回当年。 她和陈珏初逢于一个秋日。 也于一个秋日分别。 或者说,那次是文溪对陈珏单方面的分别。 她当时不仅拉黑了陈珏的电话、微信等等,甚至连她的支付宝也拉黑了。 最后,她窝在床上,在音乐软件里一条一条删着那些属于陈珏的播放记录。 ……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 而且,她现在已经死掉了。 于是这些曾经浓墨重彩的喜怒爱恨,全都成了过眼云烟。 文溪不再感到悸动,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甚至就连名为后悔的情绪也都是淡漠的。 她现在只是感觉很烦。 她想,自己已经死了,按道理来讲,应该不会再有任何意识和感知了。 为什么还会返回这里,再次经历曾经的事情呢? 文溪只想像一滴水一样消失掉。 她静默地站在楼外,学生们的叽叽喳喳和苍白的日光包裹着她。 没有人能看得见她,中间有数不清的人撞上了她的灵魂,又无知无觉地穿过去。 文溪伫立着,期望着人流冲散她的灵魂,或者在日光的照射下消融。 她等了很久,中间上课铃也许响了两次,也许是更多次。 但总之,最后她先感到疲惫了。 她没有实体的腿像从前一样酸胀,但文溪并不想坐下。 她想,不如还是去寻找自己的身体吧。 去自己当年的住处寻找。 想来找到自己的身体后,她也许会发现这个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文溪”,但按照曾经看电影的经验,一个时空中,大约只能存在一个文溪吧。 这样的话,自己现在的灵魂应当就消失了,也算是得偿所愿。 文溪想,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现在时间线上的“文溪”,只有身体而缺少灵魂,就等着她这只游魂附身了。 文溪一面慢吞吞地拖着步子沿着河边走着,一面想,如果是后者,自己真的成功回到了曾经的身体活了过来,又该怎么样呢? 她要立刻断掉当下和陈珏的关系吗? 那之后呢? 她要去哪里?还要做之前做过的事情吗? 还要遇到以后遇到的、无论好坏的人吗? 文溪并不清楚,于是这段不算长的路也就走得格外磨蹭。 但路终究会有尽头。 她终于还是一步一步蹭到了当年和陈珏同住的地方。 一个学校旁边的老小区前。 那时,陈珏要考研,她也是,后来有一天,陈珏说为了方便,我们一起出去租个单间吧。 文溪就同意了。 然后就是文溪自己跑来跑去,又加了很多学校的租房群,最后选定了这个地方: 挨着学校的后门,距离食堂骑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最为重要的是,房租一个月五百,属于她可以接受的范围。 老小区挨着一条小河,于是这里的空气也是湿漉漉的,粘在文溪身上,像一场下不完的雨。 文溪就又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了。 她站在楼下,在粘腻的空气中放弃了爬楼梯的想法,转而屏息凝神,向上方飘去。 她飘到了那间屋子的窗前——当年她和陈珏只是占据了一套房子其中的一间,因此,也只有这扇主卧窗户在租房的几个月中属于她们。 文溪浮到了三楼的高度,横斜的电线在她脚下了。 她这才终于抬起头来,向前看去——很好,眼前窗帘是拉开的。 于是文溪的目光畅通无阻,就落在了那个正对窗户的女孩子身上。 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坐在简易组装的小书桌前,低着脑袋在看一本书。 她漆黑的头发散着,在不算晴朗的天气中依旧泛着温润的光,一侧被捋在耳后,于是露出了半张素白的脸。 文溪望着她,死去的胸腔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女孩依旧在窗前坐着,在背书。她左手边是一沓薄薄厚厚叠在一起的册子,右手边是……咦?什么东西过来了? 文溪眨眨眼睛,上前贴近了些,便看清楚了: 在这个正在看书的文溪右边,又伸过来一只修长雪白的手,戳了戳她。 那是属于陈珏的手。 伪前任,陈珏是掌控欲极强的直女,要求文溪的好友只有她一个,且极反对文溪和男生谈恋爱;除此之外大概是致郁和治愈并存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绝望的穿越节点 第3章 挂在身上 小动物应激后会炸毛,但人应激后会再次应激。 甚至,即便文溪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但当她意识到陈珏也在这里时,她感到了不适。 从她空荡荡胸口传来的不适——当年的事,她已经不愿意再想起。 所以,当陈珏的脸从文溪视线边缘出现时,她根本没有想起来当时自己和她相处的场景,相反,扑面而来的是在心底发出的尖叫。 被愚弄后的愤怒的尖叫。 但是隔着一层玻璃和异世的空间,陈珏和活着文溪,并没有察觉到身旁多了什么。 所以文溪看到,陈珏微微侧过身来,棕色的自来卷长发微微荡着,她对那个正在看书的文溪说: “我要吃乌冬面,你给我煮一包。” 年轻的文溪从书中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现在吗?待会就是吃晚饭了时间了,那我还去食堂打饭吗?” …… 平和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软绵绵的声音。 这是文溪第一次听到这个时空的“自己”说话,透着一股柔弱可欺的气息。 于是她现在有些想揍一顿从前的自己了——这样很容易被欺负啊! 果然,年轻的文溪面前的陈珏听了这句话后,皱起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让我亲自去打饭吗?” 年轻的文溪张了张口,可惜没插上话,因为陈珏的语速还在加快:“我就是和你亲近,才这样的。” “我跟我前男友才这样使唤他呢,对别人我还不这样呢。” …… 在文溪扭曲的表情中,她听到了从前自己一声轻轻的“嗯”。 文溪抓狂了,她愤怒地破墙而入,一边听到自己干咳了一声,继续道: “珏珏,那你想吃哪个口味的面,和食堂的什么菜?” 陈珏此时已经转回了身子,坐在一张木桌前低头继续看她的那些书了,头发垂着,看不清侧脸,只是用声音回答:“xo酱,木须肉,剩下你看着再弄两个荤菜。” 得了回应,年轻的文溪应了一声,随即是桌腿与地板摩擦的声音——这孩子真的去准备晚饭了。 文溪飘在空中,瞪着她。 但从前的她毫无察觉,一边从零食箱里翻出来一包面,一边拿起两组饭盒,向厨房走去了。 文溪感觉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前的自己怎么这么窝囊! 于是她张了张口,发出了死后说的第一句话: “喂,别管陈珏了好吗?” 她确信自己是说出了声的——音色嘶哑,想来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的缘故。 但她同样确信的是,面前的人没有听到自己的任何一个字。 只见年轻的文溪脚步不乱,从从容容走过陈珏。 文溪翻着白眼,却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她一同往厨房飘去。 只是路过陈珏的时候,文溪轻“啧”了一声,去抽她手上的那本高数书,试图卷成卷敲她的头。 ……没抽动。 于是文溪的心情更差了。 她实在不愿意和陈珏这个“前任”共处一室,别无他法,只能跟在同样令鬼生气的窝囊版小文溪身后。 小文溪在灶台前支起一口锅,开始烧水。 文溪就飘在她身边,看着那张自己熟悉的脸,轻声说:“你还真干啊。” 小文溪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撕开了乌冬面的包装。 文溪看着她扎起的低马尾,轻声说:“但是她又不转给你饭钱。” “还对你凶。” “你就养着她惯着她吧。” 小文溪不答,只是一味地煮面。 伴着沸水翻滚的咕噜声,文溪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在说给谁听: “她说喜欢你,你就当真了啊?” “第一,人家喜欢男生,第二,就算是女生也排不到你。” “你忘了吗,人家亲口认证的嫡长闺也不是你。” 咕噜咕噜的水声消失了,失去了这声音的遮盖,文溪竟一时语塞了。 她透过厨房轻微的水蒸气,看到小文溪已经捞好了面条,在拌酱料。 文溪额角跳了跳:“你平时自己懒得连面都不煮。” 这句话倒是没说错,文溪眼睁睁地看着小文溪从地上的一口箱子中扒拉出来一条真空包装的玉米,隔着箅子放进了锅中——这就是她的晚饭了。 等她把面条端给陈珏,并且从食堂打饭回来后,玉米会被水汽的余温热到刚刚好的程度。 别说人和人之间难以共情,就算是此刻的文溪,也难以和从前的自己共情。 文溪看着面前“自己”把那碗乌冬面放在了陈珏的手边,又拿起钥匙和饭盒出门打饭了。 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额角直跳,虽然明知道对方听不见,但还是跟在小文溪身后随她一级一级下着楼梯,口中边道: “你就那么喜欢她啊。” 年轻的文溪依旧是安静的,天光透过楼梯间的窗子,撒在她的睫毛上。 于是文溪就被晃了一下神,未说出口的话噎在了嘴边,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说:“其实你眼睫毛也挺长的。” “挺好看的。” 从前的文溪没有听到,并不知晓有人在夸她。 她只是走出了楼道,和小区门卫室的大爷打了个招呼,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文溪飘在她身边,想了想,坐在了车子后轮上——好在现在的形体没有重量,并不会妨碍从前的自己骑车。 于是秋日的风吹在了文溪脸上。 有点凉,有点像埋葬着她身体的那座山上的风。 再加上她乘车时轻微的失重感,就更像了。 文溪眨了眨眼,循着做人时的本能,缓缓伸出手臂环住了从前自己的腰。 有点软绵绵的,也是温热的。 这种可以触摸到的生机,伴随着文溪死前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同时炸开。 它们是如此割裂,以至于文溪产生了巨大的荒谬感。 她头晕目眩,在年轻的文溪背后,看对方骑车路过一座小桥。 河道旁堆了一层薄薄的柳叶,被初秋的阳光晒了几天,水汽散了大半,泛着黄,松松散散的。 年轻的文溪蹬着车子掠过去,于是柳叶飞扬,伴着风扑面而来。 其中有几片穿过了文溪的身体。 文溪下意识地扭头,看它们翻飞,又被落在身后,最后落在地上。 她就突然再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死了。 身体死得透透的,死得不能再死那种。 但灵魂还在飘荡。 她虚幻的手掌下传来了□□的起伏——年轻的文溪在下一个斜坡,腰间的肌肉微微绷紧了,因此摸上去没有刚才的柔软。 文溪突然想到了什么: 严格意义上来讲,她的灵魂,一半在飘荡,至于另一半,可是好端端地就在自己面前呢。 年轻的文溪踩着车子,下坡的速度在加快,像一场轻微的坠落。 远处传来了汽车轮胎和水泥路的摩擦声。 一股难以言明的冲动控制了文溪。 她想像从前破坏掉自己的身体一样,去破坏什么东西。 她想,我的□□已经消失,灵魂也不必长存。 她想,我为什么还会存在呢。 是因为什么吗? 思来想去,文溪似乎从眼前得到了答案——也许因为她面前这年轻的文溪的存在,自己才不得安息。 顺理成章地,文溪倒推出了另一个结论: 只有让从前的文溪消失,现在自己的灵魂才能消失。 她要杀死眼前的这个“文溪”,把两个人的灵魂拉在一起,拽到死亡的同一边。 才会得以安宁。 有那么一瞬间,文溪简直被自己绝妙的推理所陶醉了。 她醍醐灌顶。 年轻的文溪下坡的速度在加快。 这是一个挨着路口,挨着小河的斜坡。 文溪的灵魂飘起来,伸出无形的手,卡在刹车之间。 她想,按照现在的速度和角度,如果摔倒的话,年轻的自己大概会一头扎进河里吧。 水会湮没一切。 她望着眼前逐渐放大的水面,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但却在此时,感受到了自身逐渐放缓的速度。 文溪:? 她缓缓低下了头,看到了年轻的自己用力捏着刹车的手,以及穿透了自己形体的刹车片。 文溪:…… 哦吼,她忘记了,她现在没有形态,这世间的东西和她无关了。 这可怎么办呢,她皱着眉。 ……等等。 并不是所有都与她无关。 还有一个。 文溪脖子不动,几乎把头扭了一百八十度,仰着脸去看年轻的自己。 ——这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 年轻的文溪头发稍微长了些,发梢扫在文溪脸上,有点痒。 想来自己应该可以对自己做什么的吧,文溪想。 人死掉就应该干干净净的死掉啊,现在这样回到过去,作为自己的观众旁观自己的来路,有什么意义呢。 无法改变,但也许可以让一切到此为止。 文溪做出了决定。 她咬咬牙,飘起来爬在年轻的自己身后,将一双手臂挂在了另一个自己的脖子上。 温热的脉搏在跳动。 和她在坠落之前并无不同。 文溪轻轻叹了口气,手臂微微用力。 她似乎听到了血液因受阻而愈发明显的流响,和从前的自己轻微的咳嗽声。 应该不是错觉。 因为文溪坐在车上,视野确实随着咳嗽的震动晃了几晃。 但不甚剧烈,和她设想中的效果相差甚远。 年轻的文溪好像只是嗓子不舒服,并没有呈现出被一只女鬼扼住喉咙的窒息。 于是文溪有些失望了: 看来,自己对自己的作用力极为微弱,对方能感受到的,怕是只有自己实际使出的力气的二十分之一了。 她望着面前将尽的斜坡,有些失落——照目前的情况,自己也许还要存在于世间一段时间。 就在此时,耳畔捕捉到了什么声音。 文溪下意识抬头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就连扼住从前自己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 待到看清楚眼前是什么东西后,她瞳孔微微放大了—— 那是一辆疾速在沿河小道上飞驰的汽车。 正直直地,向着她和年轻的文溪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