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 第1章 第 1 章 叶明朗听说过江厌的名声。 “厌女哥”。 江厌也听说过叶明朗，富二代，吊儿郎当的墨镜哥。 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食堂。两人排在相邻的队伍，叶明朗正在笑着和周围的同学聊天，江厌正在……死气沉沉地端着盘子排队。 食堂阿姨秉着重男轻女的优良传统，给男生打小山一样的饭量，女生的分量不到一半。 叶明朗注意到了旁边的江厌正端着一座山一样的米饭和鸡肉走开，再看看排自己前面的女孩，只端着少得可怜的几块鸡拐骨。叶明朗竟然上去跟食堂打饭的员工理论。 江厌只是默默转身。 叶明朗注意到了江厌。 周六，公园。 大概不是冤家不聚头吧，不过叶明朗会说，这是缘分。 江厌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叶明朗好像正准备揍他。 江厌心情抑郁地在散步，没有注意到一个女生路过，她手里的袋子正好破了，东西滚落到脚边。江厌没有反应过来一脚把一个苹果踢飞了。叶明朗看见了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厌女哥江厌，映入眼帘一开场就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踢飞了一个女生正在蹲在地上捡的东西。 这好像解释不清了。 江厌习惯了挨揍，他做好准备默默地忍受，但叶明朗可不是看见不公平还会沉默下去的羔羊，他大步上前，江厌见叶明朗气势汹汹冲过来，下意识抱住头。叶明朗拽住江厌，问江厌为什么这么厌女。 江厌一个踉跄，皱着眉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叶明朗。这个外号，又不是江厌自己愿意的。他只是不爱跟女生说话，可是准确来说他不爱跟所有人类说话，高中生的认知总是追随着流行又只能理解着表面，“厌女”这个词在网络上传播起来以后，江厌似乎就成了那个“厌女者”，即使厌女的本意并不是一个人对女生不感兴趣的意思。 叶明朗当然明白厌女的意思，他只是并不了解江厌。他以为江厌会欺负女孩子，而抱住头的举动，也顺理成章被叶明朗理解为江厌的欺软怕硬。 “你厌女是因为没妈吧？”叶明朗突然笑起来。 江厌的身体微微一颤。 “或者难道你是男同？”叶明朗挑衅着，仿佛自诩直男就多么了不起。那一副秉持着性多数群体的傲慢感，被年轻的男生当作武器，不分黑白地抛出来，抛在江厌脸上。 江厌觉得自己可能要挨打，抱住头，蜷缩起来。 哼。叶明朗冷哼一声，狠狠一推，江厌坐倒在地。叶明朗扬长而去。江厌狼狈地爬起来，不去看叶明朗的背影。 第二天。 江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Surprise. 真巧啊。 叶明朗顶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不知从何处路过，冒了出来，出现在江厌面前。 江厌看着叶明朗那一副令人怒火中烧的淡淡表情，魂魄都下意识想跳起来逃跑，身体却僵住，动弹不得。微风吹来叶明朗身上淡淡的香气，把这令人嫌恶的气息，不分青红皂白地吹进江厌的嗅觉，江厌忍住呕吐的冲动，屏住了呼吸。 叶明朗的神情稍稍有些松动，他竟问，“……你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江厌不敢开口，在心里想。他终于解除了身体的僵硬，站起来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他脊背处传来令人发寒的直觉，隐隐感觉自己没那么轻易能逃掉。 果然，叶明朗马上开口叫住了他。“昨天，是我太冲动了。” 江厌微微一凛，努力压制着不想让对方看出来自己这暴露软弱的肢体语言，幸而心中的愤怒马上冲破了这层几乎不受控的本能，这算道歉吗？真是傲慢。江厌不自觉想微微攥紧拳头，却又下意识抵抗着。他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悲哀，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胆怯。 叶明朗还在歪头看着他，等他的回应。 江厌深吸一口气。 眼神飘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这就算回应吗？总之江厌想快点逃跑，腿却不听使唤，似乎还在等待对方的批准一般。江厌熟门熟路地涌上一股更多是向内的恨意。 叶明朗似乎真的有些歉意，还在努力找话题，“你这么早就出来？没吃早饭吧，我请你。” 江厌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傲慢的家伙只是出来吃早饭路过的。 至少不是专程……再来打我一次。江厌把这层令他羞愧的想法藏起来，他觉得自己是如此胆小。 似乎感受到对方真的并无恶意，也不是无法沟通的家伙，江厌的身体自动解锁，连忙说“不用了。”声音并非意愿却也是不明所以地变得低沉，小声到几乎有种冷酷的意味。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怕被误会为挑衅，连忙有些慌乱。“不用了。”他重复一次，拔腿就要走。 “……” 江厌回头一看，叶明朗正抓住他的胳膊，一脸单纯地看着他，明明是个子高大的男生，却配上这样稚气未脱般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在假装。 江厌有些无奈，停下来看着他。“放开我。” 叶明朗放开江厌。 江厌转身又要走。 叶明朗不紧不慢地走到面前拦住，轻车熟路地弯下腰。 江厌不明所以，被这难以解读的动作吓了一跳。好在叶明朗不是那种喜欢令人猜的性格，他马上开口解答了江厌无声的疑问。“我饿了。我不舒服，你陪我去吃早餐吧。”叶明朗演完弯腰的动作，又慢慢直起腰，淡然一副根本没事的样子。 ……演技真的是敷衍。苦肉计也这么短的吗？江厌内心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荒唐”。 叶明朗已经察觉江厌的松动，对叶明朗这种人来说，这就等于江厌同意了。他才懒得去区分江厌自己同意和因为卸下防备被拖走的区别，反正结果一样，对叶明朗来说就是一样的。叶明朗喜怒形于色，不自觉笑起来。江厌有些恍惚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来到早茶店。“吃什么？” “随便。”江厌下意识地说。 “随便。？”叶明朗似笑非笑，开始随意点餐。江厌看着叶明朗的动作，有些紧张。 果然点了一桌子。叶明朗直白看着江厌，那副坦荡的样子，倒好像让江厌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江厌硬是把那句“你不怕浪费？”咽了回去，又觉得有些抗拒，微微别过头，并不动筷。 叶明朗倒是看情形自觉得无关紧要，自己动筷起来。江厌的视线始终不落在桌上。只等着叶明朗吃完站起来，江厌看向他。 “走啦。” “哎……难道你不打包？”江厌实在忍不下这种程度的浪费，还是开口。 “你也看到了，我胃不舒服，吃不了这么多了。这些就是我平时的饭量，要不你帮我解决一半吧。”叶明朗说完就走了。 江厌看着半桌的早茶。平时的饭量这么多……骗鬼呢。江厌犹豫了一秒，还是拿起筷子。 总感觉有些屈辱。可是有点酸涩……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被诈骗以后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江厌美滋滋地吃着叶明朗用诈骗请他吃的早茶。 下午，江厌仍在公园深处游荡。 “嗨。” 江厌回头。又是叶明朗。 江厌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又在这里啊。” 你不也……又在这里么。 “远远看到一个全身黑的瘦小伙，果然是你。”笑。 一扭头看到一个大傻子，果然也是你。 “你想什么呢？”叶明朗歪头。 江厌回过神，“没什么。” “吃午饭了吗？” 没有。不过，关你什么事。 “和我一起去吃午饭？” 不要。江厌下意识内心抗拒，嘴上却没说出来。 叶明朗看出江厌要拒绝，轻车熟路搬出一套说辞。“医生说胃不舒服是情绪引起的，让我吃饭的时候找个朋友陪着一起吃。”一脸无辜。 情绪问题？江厌有些不屑地想着。 “嗯。” 江厌微微瞪大了眼睛：我只是在心里疑惑，他为什么直接回答了？ “我家没有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 嗯……嗯？ “刚好看到你了。” “看到我又怎么样？”江厌要走，还提防着不让叶明朗伸手拉住自己。叶明朗却没有伸手，只是落寞地说，“现在已经过了饭点，我还没吃饭。”江厌已经走出去两步。“所以现在开始疼了。”叶明朗补充道。 江厌停下脚步。 “走吧？”叶明朗的语气透着一丝轻松。 语气真轻快啊，又演一两句就不演了是吧。江厌顿住脚步，心里烦躁，决定整一下这个动不动就骗人玩的社交悍匪。疼是吧？“那我帮你买药。”看你敢不敢吃。 “哦……哦。”叶明朗果然愣住。 江厌心里冷笑，抬脚走进公园附近的药店，随便问了一种胃药，把药盒递给叶明朗。叶明朗接过。“你自己付钱啊。”江厌说。叶明朗也不生气，默默付了钱。江厌盯着他，等他吃。叶明朗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好吃了一颗，接过药剂师递过来的温水。 “怎么样？”江厌冷笑。 “这个药是饭前吃的。”药剂师插嘴。 噗……叶明朗和江厌两个人都差点喷出来。只不过，江厌是因为自悔弄巧成拙，叶明朗是因为……奸计得逞啊哈哈。 “没吃饭的话要去吃啊。”药剂师补充。 “嗯。”叶明朗回答得很坚定，眼睛却故作一本正经地看着江厌。 这下轮到江厌头皮发麻了。 到了饭店。 江厌本以为随便的路边苍蝇馆就能打发，没想到叶明朗又是硬拉他来到一家饭店，还进了包厢。由于已经过了中午饭点，下午的包厢都空着无需等候预定，两人直接进去就被接待安排了座位。 叶明朗看着菜单。 果然又是点了一桌的菜。虽然这只是第二次，但江厌莫名有种“我就知道”的感觉。 叶明朗抬头看了江厌一眼。 “早上的你吃完了吗？” “关你什么事？”我吃的可是你剩的，你是在问我有没有打扫干净吗？江厌心里有忿，忍不住开口怼道，却也并不敢说得太多，把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哦。”叶明朗倒难得没有针锋相对，只是认真开始大口吃饭，看来饭点没吃饭，确实是饿了。 江厌看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会儿，有些嫌弃地开口：“你吃饭的样子还挺……‘豪迈’的。” 叶明朗又抬头看江厌一眼。“我们家没人这么说过我。” 叶明朗想了想，又补充：“阿姨总是说多吃点，从来没人嫌我吃得太多。你呢？看你这么瘦，在家没什么好吃的？”叶明朗问。他的意思是：你家做饭很难吃啊？ “……嗯。”江厌的意思是，在家真的没什么食物吃。 “那你多吃点。”叶明朗示意桌上的美味佳肴。而江厌则是默默扒饭。 叶明朗看出微妙的不对劲。“你在家……是经常挨饿吗？” 江厌的动作顿了一下。 叶明朗低头。 “嗯。” “嗯？”叶明朗没想到江厌还是回答了，有些意外，抬起头来。 “我说是。”江厌的表情变得有些倔强，虽然是肯定的回答，却好像在抵抗着什么。 “……嗯。”叶明朗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厌倒是故作无所谓，自顾自吃着饭，可是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眼圈也红了。叶明朗见了，赶紧说：“和我一样。我爸妈也不管我。”江厌有一丝意外，身体微微一僵。叶明朗看出江厌的情况跟自己不一样，见他渐渐露出自嘲的表情，还是无奈补充道：“不过我是比你好一点，至少他们还请保姆给我做饭。”江厌心里冷笑，一时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情绪，放下筷子：“这有什么好比的，有钱请保姆，至少说明他们愿意在你身上花钱。” “……是。”是没什么好比的。叶明朗有些羞愧，沉默了一会儿。江厌也不再吃饭，坐在原处僵持着。 叶明朗又开口：“你可以和我一起吃饭。每餐。” 江厌脸上露出难以掩盖的惊讶，随即又被自嘲的表情盖住。 “我说的是真的。你总是孤零零的，我看到你，总觉得，你和我一样孤独。” 江厌更加惊讶，又涌上一股疑惑，还有一丝触动。复杂的情感在他心头升起，他不信任地低下头，可又带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不自觉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粒。 “我也是一个人吃饭，以后我们就一起吃饭。”叶明朗的语气里带着衣食无忧的人特有的毋庸置疑，在江厌听来就像命令，江厌心里莫名有些抵触，他冲口而出：“我不用你可怜我，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话一出口，就心虚了，明明就被叶明朗撞到过两次自己没吃饭在公园晃荡。 “我没有可怜你，我是喜欢你，我想和你交朋友。”叶明朗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很开朗。明明该怪他不食人间烟火……可是江厌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江厌还是摇了摇头。叶明朗也不介意，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叫哥来听。” “我凭什么？”江厌扭过头，小声地说。 “看你应该比我小一点。”话是这么说，其实叶明朗就是想当哥。 “你看起来也不大啊。万一我比你大呢？”江厌压制着犹豫的语气，想让自己听起来更有攻击性。 “你几岁？”叶明朗问。 江厌不回答。 叶明朗笑了笑，把腿架在空的餐椅上，不紧不慢地看着江厌。 江厌看着面前冷掉的饭菜，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还是回答，“16。“ “16岁？我17岁。”叶明朗可以当哥，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哼，就大我一岁而已……”江厌看着桌上的残羹冷饭，美味还在口中萦绕，他还没有吃饱。他心软下来，还是小声叫了一声“哥”。 叶明朗几乎要拍手大笑起来。他开心地说：“哎，好乖啊。这么乖的小孩，爸妈怎么舍得不给饭吃的。以后哥请吃饭啊。” 江厌的脸一下子红了，几乎是瞬间就后悔了。 叶明朗左看右看地看着江厌吃完了饭。两人走出饭店，江厌刚要分开走，叶明朗则一把拉住他，说：“我爸妈不管我，我家就我一个人，以后你就当自己家，随便来。” 第2章 第 2 章 江厌扭过头，忍住眼泪。 进饭店的时候，天还没全黑，两人吃完饭出来，夜幕已经降临，气温也冷下来。头顶是黑色的天幕，街上却已四处亮起暖黄色的灯，像繁星。江厌抬头看向刚才包厢的窗户位置，白色灯光已经亮起，投射一方窗户的形状，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美好温暖的光线洒落在人行道上，像人温柔的气色。一阵微冷的风吹起江厌的头发，江厌猛然觉得，那一方橱窗内暂时的温暖干燥不属于自己，江厌突然想起自己房间内那个惨白微弱的白炽灯光，他扭头就要走。哪怕那一瞬间……并没有想好决定要回去。 叶明朗拉住他的手臂。 江厌想抬眼，却怕被看穿自己的泪水。鼻子里嗅到的不是眼泪的酸涩和尖利感，而是那里，即使潮湿昏暗又逼仄，却仍然对自己尖叫喊“你不配”的一间房间，那里发霉的气味。 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江厌只觉得不断地走开，就是自己人生的剧情。 江厌知道，只要自己轻轻拂开对方的手，然后一言不发走掉，就……什么事也不会再发生。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会跟随着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强硬地非要拯救这个人。 江厌轻轻去拂叶明朗的手。 叶明朗没有松手。 江厌又去握叶明朗的手腕，要把他的手拿开。 叶明朗说，“哎，我们不是兄弟吗？” 江厌没有回答。 “你眼睛……流汗了？” 江厌低下头。 “你刚不是还管我叫哥吗，怎么吃完饭就翻脸了。” 江厌眨眨眼睛，把眼眶里蓄满的泪水丢在人行道红色的地砖上。 “走吧。”叶明朗还是不由分说，把江厌半拉半拽地带回了自己家。 叶明朗的家住在别墅区。 江厌被拽着走，故意不抬头。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在走，脖子好像有千斤重的东西压住，那东西好像是倔强，更具体一点来说，是贫穷、年少、自尊，混杂起来的一种东西，想证明自己并不诧异，并不慌张，并不贪恋，并不势利。江厌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感到自己进入富人区域开始，就变得比平时更僵硬。 “抬头啊。我家一个人都没有。”叶明朗轻声说。 江厌抬起头，看了看别墅的客厅。 “你想住哪间都可以。自己挑吗？” 江厌看了看周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明朗只好告诉他，“这间是书房，这间是我的卧室……你就住我隔壁这屋吧。” 江厌拘谨地走进房间里。 叶明朗转身离开房间。 之后的几天，叶明朗和江厌就像互相看不见对方，虽然上学和回家的时间是一样的，但两个人好像都故意卡着点错开对方的身影，江厌更是像幽灵一样，总是有意无意慢一两分钟，等到叶明朗出门关上门，才急匆匆出门去上学。几天下来，叶明朗开始对此好奇得要命，他有时故意慢悠悠吃早餐，拖到最后一分钟才出门，想看见江厌房门口出现那个故作镇定的身影，可是江厌似乎只等着听关门声，就是不出来。叶明朗叼着面包片坐在餐桌前，看着那扇故作镇定的房门，想象着江厌拿着书包贴在门后焦急的样子，觉得好笑，自顾自笑起来。 一天早上，在江厌终于等来关门声以后，打开房门，江厌吓得一抖。叶明朗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 “上了三天学，好累。带你去个地方吧？”叶明朗说。 江厌根本就不能理解这句话的逻辑。上了三天学好累，所以打算逃课一天吗？这还是人话吗？ “我要去上学。”江厌僵硬地说。江厌本来没打算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这么没礼貌，毕竟叶明朗虽然没问，可是想也知道，自己接受了收留，住了三天没回家，别人多少总能猜出来自己是跟家里闹矛盾的。想到这里，江厌低下头，感觉喉头被堵住了，他祈祷叶明朗不要再说什么，因为江厌现在开不了口，也许一开口说话就会暴露出哽咽。 叶明朗看着江厌。 江厌默默往大门口挪动。 “那放学回来。别再跑得跟兔子似的躲房间里，我带你出去逛逛。” 江厌换鞋的速度慢了0.1秒，算是默认同意。 江厌晚上放学，在食堂磨蹭得更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回叶明朗家，到门口又犹豫。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呢？江厌有一种着急得要掉眼泪的感觉。江厌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可笑…… “啊！！！” 江厌尖叫。 原来是叶明朗这个混球，偷偷站在江厌身后。 还笑啊！！！江厌内心控诉着，眼泪终于掉下来，表情变得愤怒而非伤怀。叶明朗却不管这么多，拉起江厌就走。 来到海边，两人沿着长堤漫步。 “向日葵。”叶明朗指着路边的卖花小摊位，扭头用眼神询问江厌。江厌摇摇头，垂下视线。其实江厌是喜欢向日葵的……但是没有钱…… 叶明朗已经低下头借着路灯仔细看着向日葵的花盘。 江厌觉得有点尴尬，呆立在身后等待。 叶明朗直起身，说，“这种向日葵上没有瓜子。走吧。” 江厌更呆了。 他没想到叶明朗想买向日葵只是想嗑瓜子。 叶明朗没有失望多久，因为没走几步就路过便利店，叶明朗买了瓜子和水，递给江厌，江厌没有接，而是鼓足勇气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厌问出口，终于松了一口气。答案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我也觉得孤单。” 江厌惊讶地抬起头。 一旁的路人见怪不怪地走过去。路过剖出真心的少年。也许成年人的世界里，少年心里的滔天巨浪，不过是当时的一场风吧。 “你也会觉得孤单吗？你家那么有钱……”江厌差一点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还好荒谬的理智及时追上，拉住了这句话。有钱当然也会孤单，痛苦是不能比较的，江厌心里这样劝自己，却还是没忍住觉得有些酸涩，江厌下意识去摸自己身上的淤青，隔着校服，没人会知道，只有江厌自己心里知道。叶明朗已经穿着短袖，江厌还在等，等长袖下的淤青变黄。 “你是独生子吗？”叶明朗问。 “嗯，是。”江厌轻如蚊蚋地回答道。 “我也是，一直都是一个人。朋友多也不像真正的兄弟啊。我一直希望有人等我，和我一起上下学。”叶明朗说。 “兄弟吗？”江厌没忍住脱口而出。 叶明朗从江厌的脸上看到了爆发而出遮掩不住的忧伤和渴望，他淡淡笑了笑。 “嗯，兄弟情。” “兄弟情？”江厌有些无所适从地重复，看向海岸线上的夕阳。只有那一线夕阳了，离得很遥远，长堤头顶的天边上已经一片晚霞都没有了，即使路灯已经打开，江厌还是觉得看不清岸上的东西，人脸，招牌上的字，都变得很模糊，好像超出了视力的能力，还闪着夕阳的幻影。 “兄弟情，怎么了？”叶明朗微微低下头，去观察江厌的表情。 江厌有些恍惚地回神，在叶明朗低头开口的一瞬间，江厌看见叶明朗身后的一片街道突然一下子全部打开了流光溢彩的广告霓虹灯，光彩夺目，叶明朗干净的神情正出现在其中，远处球场有人挥舞棒球棍，“砰”地一下意外击碎一只白鸟。 江厌下定了决心。 一片遥远的哗然声中，江厌说： “哥。” 叶明朗有些意外，随即笑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江厌一直跟在后面，默默无话。快到叶明朗家门口的时候，江厌抬头，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其实破碎整合，来来回回，都是一个意思：这里，会是我的家了吗？ 第3章 第 3 章 江厌心想：自己是不是很幸运呢？一定是的。不然怎么会遇到哥。可是当江厌兴冲冲问叶明朗是否约定永远的时候，叶明朗却说，人与人之间没有定数，再亲的人也会走散。 江厌有点沮丧。 叶明朗只好说，我相信你。 江厌才渐渐的回转过来。 “之前一见面就打你，你没事吧。”叶明朗说。 江厌并不计较叶明朗的语气，也不计较叶明朗没说抱歉，而是轻轻回应，“没事，我也有错，而且我感觉出你手下留情了。” “我没有手下留情……是你很抗揍啊。” 江厌笑了笑。 “我当时问你为什么厌女，你为什么不回答呢？” 江厌低了低头，却忍不住有些愤怒，咬着牙说：“我妈妈她……是个不好的女人，喜欢虐待人。” “你爸爸呢？” “他就是个懦夫。” 叶明朗等着江厌说下去。 江厌却缄了口，抿着嘴唇。叶明朗没话找话：“说不定你妈心里很爱你呢。”“不可能！”江厌愤怒地说，“别再提她了。” “我想了解你的过去。” “可我不想说。”江厌冷冷地回应。 “那你想了解我的过去吗？” 江厌抬起头。 “你不说，我也偏不说。”叶明朗笑嘻嘻地说。 江厌只好告诉叶明朗，自己小时候经常被妈妈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打，心情不好也打…… “你妈是暴力狂。”叶明朗总结。 江厌点点头，“差不多吧……，给我身上留了好多疤。” 叶明朗直接去掀江厌的衣服。“淤青？”叶明朗皱眉道，“她到现在还在打你吗？”江厌有些尴尬地拉下衣服，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回去了。” 叶明朗看着江厌。江厌连忙说：“我上学就住校，放假就去打工。你放心。我以前都是这样的，我现在满十六了，以后打工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工资也会高些，我会找到包吃住的工作。”叶明朗摇摇头：“就住我家。” “你多高？”叶明朗找话题。 “一七五。哥你呢？”江厌不自信地说。 叶明朗一八一，肉眼可见比江厌高半个头。“那是因为你在家没饭吃。以后都在我家吃了，饿不矮你了。你的过去我也知道了，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 叶明朗一早下楼，竟然看见江厌在做早饭。 江厌转过头笑了笑，“哥，吃早饭。” 叶明朗有些疑惑，“保姆呢？” “保姆……我让她休息了。今天我想做早餐给你。可以吗？”江厌抠着桌边，声音渐次低下去。 “可以。”叶明朗坐下，端详江厌做的饭。 江厌小心翼翼地问：“哥，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叶明朗露出烦躁的神情，江厌赶紧闭嘴。叶明朗看了看卖相不佳的早饭，站起身说：“以后别让保姆休息了。” 叶明朗换完校服出来，见江厌还站在餐桌边，眼眶红红的。“你不去学校吗？” “我不想去学校了。”红眼睛兔子江厌说。 “什么意思？” “学校的人……” 叶明朗叹了口气，“欺负你了？” “……嗯。”超小声。 叶明朗一脸无语，觉得江厌好没用。过了一会儿，叶明朗自己把校服脱了，说：“那我们一起转学。” 江厌又扭扭捏捏：“转……转去哪？” “你转来国际部怎么样？”叶明朗提议。 “可是……我以后又没钱留学。”眼泪在江厌眼眶里打转。 “那给你转个班好了。” “不用了，马上就文理分班了。”江厌抹了一把眼泪。 叶明朗被噎住。 放学以后，江厌洗了个澡，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写作业了，叶明朗没吃饭，一回家就上楼躺卧室里打游戏。 江厌读到一题不会做的数学题，卡壳了很久，心想哥应该会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问叶明朗。他轻手轻脚走到叶明朗房间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叶明朗正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手指翻飞，神情看起来很聪明。江厌放了心，等了一会儿，见叶明朗放下游戏机，才静静走进去，问：“哥，我有道数学题不会，能教我吗？” “哪道题？”叶明朗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见叶明朗态度轻松，江厌心里更加有底了，忙把作业本递过去。 叶明朗看了一会儿，说“我也不会。” 江厌有些惊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啊？哥你也不会？” “你看我像学霸吗？” 江厌端详了叶明朗一会儿，无奈地说：“确实不像……可……” 叶明朗说：“你对我到底有什么幻想？” “哥，你又有钱，又聪明。很厉害。”江厌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那是出生自带的，后天的努力，我一点也没有。” “可是你打架也厉害，动作那么利落，一看就经常锻炼。”江厌相信，身体灵活的人，头脑都是机灵的。 “我只是想打架的时候方便点。” 江厌被噎住了，没想到在叶明朗眼里打架才是正经事。 “你很崇拜我吗？” 江厌微微点点头。 叶明朗笑道：“富二代都是啃老的寄生虫，你心里没这么想过吗？” 江厌绞尽脑汁找补：“你……总会有自己的才华啊，有你自己感兴趣的事。” 叶明朗摇摇头。 江厌心里有些发怵。追求和梦想，江厌只是不敢说，但不代表心里没有。江厌心里有理想，有志向，他只是怕被嘲笑打压，所以不说出口。但叶明朗这样什么都不怕的人，一定不会是害怕说出口，也许……可是，叶明朗看起来不像是真的无所事事的人。 “你……开心一点就好。”江厌轻轻地说。江厌心里，最想要的就是自由、平等、快乐、努力。所以江厌把自己的一个理想分给叶明朗。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叶明朗轻笑。 江厌垂头想了想。叶明朗看起来确实什么都不缺，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每天就是打游戏。 “别逼我努力，我不想努力。” 江厌闻言，摇了摇头。 “你这样过，真的会开心吗？”江厌问。 “也许我就是觉得人生的本质是痛苦吧。” 江厌抬起头。 “痛苦是本质，快乐和美好只是点缀。” 江厌有些震惊，不由得看向叶明朗的脸，叶明朗的神情很平淡，江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么悲观的话。“你为什么这样想？” “不是我要这样想，而是世界本身就这样。”叶明朗面无表情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乐观？” “我当然会乐观。哥，我很感激你帮我啊。” “原来是这样。那谁来拯救我？” 江厌沉默下来，不敢说话。他不知道叶明朗想到什么了，也许是父母的事，所以才这么烦躁。 “对不起，哥，我不应该逼你努力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江厌小声说完，落荒而逃。 第二天放学，江厌飞快地赶回家，给叶明朗做了一碗面赔罪。江厌等在餐桌前。 叶明朗回家丢下书包，又往外面走。江厌赶紧追上去。 “怎么了？”叶明朗笑问，“我没有运动够，所以出来接着走走。” 江厌没有接这个话茬，因为他心里沉甸甸的，被叶明朗的态度弄得心事重重，“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一个被你捡回来的人。” “嗯……因为我钱多烧兜。” 江厌皱着眉。 叶明朗见江厌肃穆的样子，只好正了正色说：“因为我是纨绔子弟。因为我家有钱，我缺爱，我闲着没事。如果我是一个努力充实的富家子弟，有很多自己的事要打理，那我根本就不会搭理你。” 江厌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竟变得更自然了些，叶明朗观察到，觉得有点好笑，但江厌一本正经，叶明朗只好憋笑，也努力正经些。 “你很孤独吧。”江厌努力去理解叶明朗这种有钱缺爱式的心态，斟酌了用词。 “嗯……孤独才捡你的。如果我努力上进怎么会捡到你呢？你还劝我努力？” “不是劝你努力。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些。”江厌有些郁闷地说。 “我在世俗意义上绝对算得上是开心，但是人生的本质是痛苦，这是我改变不了的。” “人生的本质……也许并不是只有痛苦吧。就像我，我……我很艰难，但也会努力寻找快乐。” “说不定那是因为你还小。” 江厌觉得叶明朗有些傲慢。世上辛酸的事太多了，叶明朗什么都有，却还如此大言不惭，像看透了多少事一样。 江厌开口道：“有些道理，我是经历了很多事情后才明白的。” “那就是性格不同。如果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爱和关心，我的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我只想保持我的现状，不喜欢竞争，也不喜欢努力，你会怎么看待我？” “那多无趣啊。”江厌脱口而出。 “嗯。本质上你是看不起我这种性格的。”叶明朗一脸无所谓地说。 “不是……”江厌有些慌乱，也有些凝噎在喉，“我是说，你的人生不可能只有游戏吧，还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啊，尤其你那么有钱……”江厌抬起头，看见两人已经走到小区的泳池旁，黑夜的水在路灯的照映下，显得波光粼粼，平滑的蓝色瓷砖看起来也格外温和。江厌小时候游过泳，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去的泳池只是水泥砌的蓄水池，江厌努力回想也不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正规的游泳场所，那时候年龄太小了，只记得为了学游泳喝了好多臭臭的水，胳膊肘还在水泥池壁擦伤过，流血了，伤得生疼，疼得好多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美好的事物？”叶明朗说，“比如……你吗？” 第4章 第 4 章 江厌愣住了。 “你想要我爱你？” “不是……我我我我……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悲观。”江厌发着抖说。 “我没有悲观，我只是痛苦。”叶明朗平静地说。 江厌抬头，原来不知何时，叶明朗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是泳池边的温度更低，江厌牙齿都开始打战。江厌不想表现出来，于是咬住牙，控制着颤抖。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江厌打着摆子说。 “我没有逃避，我面对着自己的人生，也面对你了。” 江厌突然有些困惑。夜晚的泳池上，会有雾吗？江厌从来都不知道。江厌没有住过有配备泳池的小区。可是眼前明明就有雾，连带着叶明朗看起来也那么忽明忽暗。 “哥，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是，你不应该把自己封闭起来吧。” 叶明朗凑近，“你想要我敞开心扉爱你吗？” 江厌下意识退后一步，脸烧了起来，紧张得有些结结巴巴，“不是……我只是说，每个人都应该找到真正的快乐。” “你觉得我爱你就能快乐，这是你的潜台词吗？” 江厌感觉自己已经滞住了。包括呼吸。叶明朗不是说他是直男吗？他不是看不起gay吗？ “你希望我爱你，对吗？” 江厌几乎要腿软，想要求叶明朗别再步步紧逼。 叶明朗慢慢凑近，却吻住了江厌。 一片空白。 江厌僵硬得一动不动。 叶明朗放开江厌，静静看着，似乎在等待江厌的反应。 江厌连吭都吭不出一声。 “我让你快乐了吗？”叶明朗似笑非笑。 “我……我不知道。”江厌觉得自己的心要撞破牢笼一般的肋骨。 “看来是不快乐。”叶明朗戏谑地看着江厌。 “我我……也不是……”江厌感觉嘴唇发麻，无法控制自己的咬字。叶明朗却突然笑起来。 江厌努力地说：“哥，你笑什么。” 叶明朗说：“我很快乐。游戏人间，耍你的时候，我就想笑。” 江厌感到自己突然不抖了，浑身都镇静下来，于是慢慢感受到了兜头冷水般的刺痛。 叶明朗看见江厌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哥，你……你是在耍我吗？” “是啊，就像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假装胃疼，骗你去吃饭，我也很爽。” 叶明朗静静看着江厌一抽一抽地吸气却没有哭。江厌似乎抽足了气，才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实的我，真正的我就是这样，玩世不恭。看你能不能习惯。” 江厌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戏耍了。 “你讨厌我的话可以揍我啊！不用想这种招数戏弄我！”江厌攥紧拳头愤怒地低喊。因为看不起我的性取向，就想这么歹毒的方式戏耍我吗？ 叶明朗正色道：“我的吻是真的。” 江厌呆住，不知叶明朗什么意思。 “我的痛苦也是真的。” 叶明朗接着说，“我的快乐，是转瞬即逝的感觉。” 江厌想起刚才那个转瞬即逝的吻，像幻觉，那是真的吗？ “就像……就像你刚刚吻我的时候？” “是的。我吻你的时候，我很快乐。但是这种快乐是转瞬即逝的。我就喜欢这种游戏人生的感觉。” 江厌迷茫地说，“哥，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意义的话，你要我去死吗？”叶明朗淡淡地问。 “不是……” “那你告诉我怎么活。” 两个人都沉默了。 叶明朗踢了一脚旁边的树，把江厌吓得如惊弓之鸟，眼泪飙了出来。 回家睡觉吧。叶明朗说。 叶明朗第二天一早上起来就说要吃牛排。可是保姆做过早饭了，已经去忙别的事，江厌只好去厨房帮叶明朗煎牛排。 叶明朗吃完牛排，开开心心地笑着出门，江厌只能沉默，目送叶明朗，自己把冷清的早饭吃掉。 晚上叶明朗一回家，就把外套丢给江厌，坐下来哈哈大笑在手机上聊天，江厌如坐针毡，觉得叶明朗就是笑给他听的，忍不住问叶明朗在玩什么。 “在跟女生聊天。”叶明朗笑着说。 “你在谈恋爱啊。”江厌看着叶明朗俊朗的侧脸。 “没有啊，就是还在聊。” 江厌忍不住笑起来，又马上收敛了笑容。江厌怪自己像个傻子。叶明朗这样风风火火的人，一定是喜欢大大咧咧的人，不会喜欢自己这样敏感的人。而且……他性别还卡得那么死。 “她……讲话很有趣吗？” “很搞笑。”叶明朗点点头，眼里都还带着笑意。 江厌有些不服气，自己也想讲笑话。他清了清嗓子，“哥，我给你讲个笑话。” “你讲。”叶明朗放下手机，饶有兴致地看向江厌。 “从前有只鸭子，它排队总是对不齐，所以它叫……对不齐鸭！”江厌被叶明朗看得有些紧张。 叶明朗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为什么道歉？”叶明朗笑着说。 江厌紧张地摇了摇头。 叶明朗笑着站起身准备回房间。江厌下意识追上去问：“哥，你要休息吗？还是……又要玩手机呢？” 叶明朗听出江厌话语里藏着酸溜溜的味道，心里觉得江厌管得有点太宽了：“别管我那么多**好不好？你是弟弟，又不是……女朋友。婆婆妈妈的，烦人。” 哦……哦。江厌赶紧退下。 第二天是学校的校庆日，活动结束放假半天，叶明朗说想去江厌家里看看，江厌有些尴尬。 可是叶明朗也有点尴尬，他说，“你什么衣服都没带，我不舍得把我的衣服借你穿。看你周末还穿着校服我觉得好丢脸。” 没办法，江厌只好带叶明朗回家去拿自己的衣服。 今天妈妈不会在家的，江厌心里清楚。 江厌带叶明朗来到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带叶明朗走上楼梯。江厌说：“哥，委屈你了。”然后带他进家里。 江厌在房间收拾衣服，叶明朗在逼仄的环境里晃荡，江厌的房间是整洁的，连客厅也保持着江厌尽力收拾的痕迹，但厨房非常的脏乱，残羹剩碗堆积。江厌拿了几件衣服放进书包里，叹了口气，正要去厨房洗碗，叶明朗忽然在房间角落看见一堆写满字的便签，叶明朗好奇地捡起来看，江厌一抬头，忙扑上来阻止：“别看！”叶明朗已经看到了。 纸条上写着“救救我……”“他们在看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叶明朗有些吃惊。 江厌低下头，来来回回想找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却什么都忘了。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是……我找东西。”江厌像无头苍蝇一样转，答非所问。 “找什么？” “油污净……”“药？”两人同时说话，叶明朗已经拿起江厌桌子上的药问。 江厌又扑过去收好药。 “你爸妈呢？” “他们很忙，不管我的。” “他们做什么工作的？” “……老师。” “……哦。” 叶明朗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晌，还是叶明朗开口，“走吧。” 回到家，叶明朗坐在沙发上沉思。 “你站着干嘛？”叶明朗一抬头，被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江厌吓了一跳。 “我怕打扰你……”江厌唯唯诺诺地说。 “哦……但是我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嘈杂环境的人，你随意啊。”叶明朗心不在焉地说道。 江厌这才点点头，坐到叶明朗身旁，叶明朗随意地躺下，故意把脚放到了江厌腿上，江厌也不生气，而是小心翼翼地帮叶明朗捏脚。叶明朗自己倒吃了一惊，连忙半坐起来看着江厌。 叶明朗没说话，只是一脸问号，江厌很小声地说“你脚好凉。” 叶明朗感到莫名其妙，又躺回去。 叶明朗突然开口：“你有按时吃药吗？” 江厌低声：“吃了。” 叶明朗又问：“感觉怎么样？” 江厌没有回答。 叶明朗闭着眼睛问：“有没有感觉胃不舒服？” 江厌还是没回答，只是捏着叶明朗的脚。 叶明朗又说：“一定要记得饭后吃药，不可以空腹。” 江厌扫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叶明朗，却没有吭声，只是自顾自轻轻点了点头。 半夜，叶明朗下楼来到客厅，看见江厌没开灯，还坐在沙发上一动没动。 叶明朗不舒服，却睡不安稳，于是翻箱倒柜找东西，喘着气还不忘问，“你还没睡啊。” 江厌发着呆下意识看向叶明朗，缓缓开口：“哥，你找什么呢？” 叶明朗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毫不客气地直接放弃自己找，干脆坐到沙发上，扶着眉毛：“那你帮我找，我要一盒粉色的药片。” 江厌马上站起来去找药，半天在抽屉角落里找到了，然后递给叶明朗。叶明朗快速拿过来吃掉，随手扔到沙发上，转身上楼回屋：“睡了。” 江厌看着叶明朗离开的背影，默默捡起药盒，在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对着上面几个字的药名看了又看。 第二天早上叶明朗心情很好地出房门，被一夜没睡的江厌吓了一跳，说：“哇！” 江厌被叶明朗的动静也吓了一大跳，药盒掉在了地上。叶明朗走过来捡起药盒，问：“你怎么了？难道一夜都在这坐着？” 江厌反问：“你怎么了？” 叶明朗晃了晃手中的止痛药盒：“昨晚头疼睡不着。你呢？” 江厌又不说话。 叶明朗问：“你白天还睡吗？” 江厌哑着嗓子说：“不睡了。” 叶明朗无奈。 江厌问：“你家里怎么那么多止痛药？” 叶明朗笑：“怎么了？” 江厌抿了抿嘴，觉得把内心担忧说出口有些为难。 叶明朗酷酷地说：“你怕我把止痛药全吃了？你放心，我早就过了那个阶段了。”说罢，转身走开去卫生间洗漱。 这下，轮到江厌沉思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早饭桌上，江厌心事重重，叶明朗好奇地观察着江厌。 吃完饭，叶明朗提醒江厌：“吃药。” 趁江厌仰头吃药的功夫，叶明朗伸手拿过江厌的药盒看了看，江厌又一脸慌不择路的样子，叶明朗笑道：“你紧张什么？吃抗抑郁药又不犯法。” 江厌心里有些不爽。 叶明朗说：“不就是副作用多了点吗？”随手拉开横幅一样长的药物说明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可能产生的副作用。 叶明朗抬起头笑了笑：“这些我也很清楚。” 叶明朗又晃了晃手中的止痛药：“把这个全吃了会胃出血的，我可没傻到再经历一次，那种痛可不是好玩的，比空腹吃抗抑郁药还痛。” 江厌听完这短短几句话，感觉喘不上气。不是真的窒息，而是感觉全方位的不自在，他不明白叶明朗到底想表达什么，他只感觉叶明朗的情感很混乱，这勾起了江厌内心深处如同破旧衣柜里那整齐叠好的干净衣物般收拾摆放起来的痛苦。 江厌痛苦地抬起头，看着叶明朗。 叶明朗眼神清澈，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可怕的话。 江厌心想：这可怕，不代表直白揭露自伤话题的**和禁忌，而是代表情感的距离。江厌不明白叶明朗为什么要在没有和自己明确确定什么亲密关系的情况下，就这样举重若轻般把如此沉重的痛苦和回忆的阐述丢在江厌的脸上，砸得江厌猝不及防。江厌觉得叶明朗有些越界。 此刻，叶明朗还在微笑。 江厌有些恍惚。心想：他怎么这样……我……我要问出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