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美人今天也想做天下第一》 第1章 第 1 章 暮春时节,杨花飞舞,深深地庭院里,透过小窗,杜若蘅隐约远远地望见花团锦簇的园子,继母着人精心培育的牡丹已开了许多。 她怔怔地出神,从复生返回过去开始就紧绷着的心脏略微松了松,那个自称系统的仙人只简略告知她,改变命运然后活下去,时机到时他们就能再见,任凭他后续再怎么呼唤也再不出声。 这些天她试过好多次呼唤,确定下来仙人确实走了后,虽然担忧他会不会再不回来,但就算如此她也无计可施,杜若蘅只能定下心绪,仔细筹谋如何活下去。 只有她知道,三个月之后,将有镇妖关外的妖魔偷渡进入江南腹地,而被缠了足行动不便、连走路都困难的她将被独自丢下,亡于妖魔之口。 婆子和丫鬟爬上阁楼的脚步声打断了杜若蘅的思绪,她转头看向二楼出口处。 盖板嘎吱一声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甬道,婆子先爬上来,再引着丫鬟递过木盒,进屋将木盒里的饭菜摆放好。 “小姐,中饭给您摆好了。”丫鬟摸索着在桌上点上了蜡烛,昏暗的阁楼明亮了几分,才将餐盘稳妥地放好,她瞧着窗前那道纤瘦的身影,细声细气地提醒道。 婆子瞥了丫鬟秋云一眼,上前搀扶着坐在绣凳上没动的杜若蘅,杜若蘅借力站起,一阵钻心酸软的疼痛之感便涌了上来,婆子直接将她背起来。 杜知府心中清楚她这个女儿有多美貌,为了给她说个权贵人家,费劲了心思,她那些诗社的友人多是四寸的银莲,乃至五寸的铁莲,唯独她足被缠得只有三寸之小,他们让力气大的婆子扶着还能走几步,她却连站立都困难,要背着抱着才能出门。 只是站起这个动作似乎都让杜若蘅难忍痛楚,被安放在桌前时她已经娇喘微微,两颊生晕,布菜时秋云羡慕地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烛光下的小姐粉面朱唇花含露,肌理细腻蛾眉横,便是云鬓蓬松,懒于打理的娇慵之态也不显得凌乱,好似嫦娥临下界,堪称绝色的美人。 惊艳地两眼瞪大的秋云,在嬷嬷的眼神中回过神。 杜若蘅缓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玉箸,用中食。 她想尽可能多吃些才好有力气,只是全部吃完也才将将七分饱。 婆子皱眉提醒道,“小姐以往还能剩下些,今日用的饭食着实多了。” 张婆子不仅是负责她的日常起居饮食,更是她爹杜知府专门调教监管她的嬷嬷。 小到每餐用多少,大到学习的课程具由她掌控,杜若蘅知道,她那里是不可能有钻空子的余地的。 她点头道,“今日胃口尚好,便多吃了些。” 杜若蘅余光则是注意着那个新来的丫鬟,相对于对她爹忠心耿耿的张婆子,无疑是她看起来更有谋划的余地。 她用完饭后用锦帕擦拭唇角,金盆适时地递到了身侧,杜若蘅没有急着开口,先浸透清洗双手,秋云这时呈上锦帕。 她才像是刚刚注意到她一样,佯作好奇地问道,“瞧着你眼生的很,是新入府的么?” 穿着杏黄春衫的小丫鬟脸红了红,不敢看杜若蘅,只听着她轻柔甜蜜的语气,秋云便觉得浑身都发酥泛麻,羞涩地道,“奴婢是新入府的,叫秋云。” 还没等杜若蘅问她的名字,秋云便先说了自己的名。 注意到杜若蘅面上微微的惊讶,秋云又有些后悔是不是刚刚的语气太急了。 昏黄的烛火下,杜若蘅微微笑了一下,随口吟诵道,“湘筠寒翠满,白日起秋云。美人杳何处,江气长氤氲。飘渺朦胧之美,是个好名字,很配你。” 秋云登时红透了脸,她虽没听懂小姐吟诵的诗词,却能听出她的名在其中,比起前几日见过的少爷,似乎素有才名的小姐更加的平易近人,心下不由生出几分亲近。 行礼道,“多谢小姐的夸奖。” 杜若蘅知道不能太热切,张婆子正站在她身后盯着她,她的一餐一饭一言一语几乎都会被汇报给她爹,更何况她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说得多了便容易让人发现不对劲。 张婆子将食盒收拾整齐,便道,“小姐这会儿便先做女红,一个时辰后看诗书。” 杜若蘅顺从地抬起胳膊,云袖轻轻垂落露出白腻纤细的手,十指尖尖如同葱根,每日结束功课,张婆子都要为她全身上下都好好保养一番,才养出她一身姣好柔腻的皮囊,除了金莲浑身上下一处伤痕也无。 张婆子毫不费力地将她背了起来,秋云机灵地紧随其后进了绣房,将绣凳摆好。 走之前,秋云还没忘记打开窗子,明亮的日光打进来,原本笼罩在阴影下的绣架登时亮堂起来。 上面架着半幅未完成的绣品。 只留张婆子站在杜若蘅旁侧,默数着时间。 杜若蘅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当然也或许是住在远离人声的阁楼里让她习惯了安静,打磨出她沉稳的心态。 等到了日暮渐渐要西垂的时候,她便听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几个新调来的小丫鬟,也许是不清楚张婆子每日都要守着她的习惯,在阁楼下边边做活边小声地闲谈道,“老爷真忍心把小姐嫁给梁王吗?” “梁王都死了两位王妃了,姬妾无数,我听经常能出门的环翠说,时不时就有女子被一卷草席子从后门丢出去,好可怕。” 即使她们压低了声音,但为了方便知道她的动静,整座绣楼几乎不隔音。 张婆子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看向杜若蘅,接着眉头紧皱地转身在甬道旁朝下呵斥道,声音尖利,“小蹄子弗做生活只管嚼白话,两要讨打?”因为气急了,她没用官话说,下意识脱口当地的吴语。 小丫鬟惊慌失措地道,“嬷嬷我们不敢多嘴了,这就做活。” 张婆子也没心情继续为难她们,叫她们不再多说之后,便转过身回到绣房。 却见杜若蘅心慌意乱的模样,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见她回来,一双美目泪水涟涟,几分轻愁淡笼眉间,忙道,“嬷嬷,刚刚她们说的是真的吗?我爹真要将我许给那个梁王?” 张婆子无法反驳,只好闷闷地回说,“儿女婚嫁自有父母做主,哪有儿女置喙之处,小姐的书算是白读了,莫要多问。” 杜若蘅却不像以往一样被她冷硬地管教后便温顺地应承下,而是嘤嘤地哭泣起来,当真是玉容寂寞泪阑干,一枝梨花春带雨,凄楚哀怨,伤心极了,连往日她最珍重的书本也松手扔在了裙旁。 叫看的人也举目凄凄,回肠痛煞。 张婆子虽算是看着杜若蘅长大,几乎日日看着她的容貌,但也没能完全习惯,冷不丁还是会被惊艳到,心中更是清楚不管只凭小姐这副姿容,不说是梁王,便是再往上的天家至尊也足以攀上,其中富贵不是他能想象的。 老爷心中未尝也没有几分除了梁王之外的心思,在不背叛老爷的情况下,她也乐得向杜若蘅卖好。 思忖片刻,她又道,“小姐不必太过担忧,老爷为您选的婚事自是顶顶好的,只要梁王见过您的模样,日后必定薄待不了您。” 杜若蘅抽噎了下,鬓发被泪水黏湿在雪白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添了几分晕红,更衬得娇美动人。 犹疑了几分,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道,“我相信爹,只是我已经许久没见过爹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上元节,嬷嬷可不可以帮我跟爹说说,我想爹了。”杜若蘅神色黯淡地垂首,似是有些伤心。 张婆子沉吟一下,“好,我会帮小姐传话给老爷的。”女儿想父亲了,实在是件很平常的事,想到这里,张婆子绕是铁石心肠也不禁有了几分怜意。 如今府中的夫人是老爷后娶的,不是小姐亲生的娘,当然就隔了不止两层肚皮,有什么话小姐都没有地方和老爷说,也只能让她带话了。 杜若蘅这才破涕为笑,只面上还带了几分彷徨凄楚,张婆子心中了然,哪有女子听闻自己要成婚了心中不紧张担忧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未看足时辰的诗书,叫了下面伺候的丫鬟去拿晚食。 她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泪痕,美目中已经没有了伤心,上辈子杜若蘅也听到了这些,但当时她害怕恐惧之中也同样不敢做出任何举动,沉默地接受了一切。 几个月后便被闯入城中的妖魔吞食,跑都跑不掉,曾经总是嘴上说着对她视若珍宝一样供养要记得回报的爹,连叫仆从带一句话都没有,不知道有没有逃过妖魔的搜寻。 直到死亡的前一刻,杜若蘅还在拼命地跑,即使脚痛到像踩在刀尖上,曾经保养得宜的纤纤素手也因为摔在地上伤得血肉模糊,她也完全不在乎了。 她想活下去,很想很想,仙人说,她强烈的求生欲与渴望吸引了正在界外游荡的它,才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玉容寂寞泪阑干,一枝梨花春带雨。”引自唐代白居易《长恨歌》 “湘筠寒翠满,白日起秋云。美人杳何处,江气长氤氲。”明代李梦阳的《怀湘曲》 正在排队的预收,宝宝们喜欢点个收藏可以么?[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服侍杜若蘅用完晚食之后,张婆子便去了杜知府处。 主院书房前萧萧青竹,风过簌簌,极为清雅,杜让长身玉立站于案前,一身燕居之服,丹凤眼,美须髯,轩然清举,看着像是极清廉的父母老爷。 挥毫泼墨,好一会儿他才振袖后退一步,观赏刚写就的一副大字,漫不经心地问身后恭敬垂头不敢言语的张婆子,“说说吧,今天小姐都做了什么。” 张婆子声音不自觉地发紧,叙述完杜若蘅今日的学习,顿了下才沉稳道,“小姐知道了老爷您有意将她许嫁梁王殿下的事情,很是不安害怕。” 杜让喉间泄出一丝气音,眉头微皱,所说之话与张婆子一般无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还能害她不成。” 张婆子面上不语,心下也道,官老爷确实是不同,心黑的骇人,梁王殿下谁人不知其残暴,便是平头百姓有点良心的,梁王出门时家中女儿都要拘在家中,唯恐被其掳走。 思虑沉吟片刻,杜让又问道,“若蘅可有什么不满之语?” 张婆子斟酌着回答,“小姐并无什么不满,只说许久未见,说想老爷您了。” 杜让眉头微皱,这才恍然记起,上次与这个女儿见面似乎还是上元节那天。 他转身龙行虎步,微正衣摆,坐于桌前,丫鬟呈上杯盏。 明前新采的龙井嫩绿如玉,香气清且浓,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觉口颊生香。 放下瓷盏的同时杜让道,“既然如此,我便邀请梁王来赏画,到时你领若蘅去待月园中抚琴赏花,也好让梁王见一面。” 又补了句,“用饭时你便提早带她出来,也见一见她母亲和弟弟妹妹们。” 张婆子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为小姐带这几句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毕竟杜知府的耐心也就到这里,且此事筹划多年,不是梁王也是其他,老爷铁了心要用小姐的绝世容貌为自己谋求一个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人心都是肉长的,张婆子看着杜若蘅长大,心下不是不怜悯,若是先夫人还在,怎么还能为小姐转圜一二,况且小姐之前可是还有个未婚夫。但说到底她自己还是身家性命皆由不得己身的奴婢,为小姐说几句话已经是她全部的心意了。 只可惜小姐生得如此花容月貌,落到梁王手里怕是没有几年就要香消玉殒了。 张婆子退出门之后,杜知府斟酌再三写了一封情帖,含蓄地邀请梁王来他府中赏画,担心梁王那个草包可能会看不懂直接置之不理,揉成团又重新写了一封提起家中女儿已过及笄,含苞待放。 这便是他能想到最露骨的言辞,再过分就不免让人看低了,杜让将原先那份扔于盆中点燃,书信很快由小厮送去梁王府中。 寝屋之中一身材高大略有些痴肥的男人舒适地后仰,将身后几名貌美的女子完全压在身下,人凳一般,白腻的藕臂如莲花绽放,为梁王揉按头颅和身体。 小厮跪于床前,大声念着杜让的信。 他嗤笑了一声,捻起旁侧女子身上的酒杯,“皇爷爷说的话果然在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听说杜老狗这些年可是将他那个大女儿的美貌名声宣扬的人尽皆知,就想着攀高枝,看来现在是盯上我了。” “也罢,本王就去看看他这个女儿是不是像他说得那么美。” 他兴味盎然地将金杯扔在小厮的头上,他个子生得高大,即使如今懈怠不习武,到底还有多年练功的基础,手劲大的惊人。 “你,去给他回个信,说本王七日后有空,到时自会过府一观。” 小厮被砸的头破血流,也没敢叫一声,恭敬地捡起地上的金杯放于桌上,就退出去写信回话。 第二日一早,杜若蘅心中虽忐忑,却知道急躁不得,下午习琴之时佯作神思不属、黯然神伤的模样,惹得张婆子训斥之后,才叹息作不经意地说,“昨日梦到了母亲还在的时候,与父亲一起在园中玩耍荡秋千,醒来伤怀不已,心中沉痛再也没能睡着。” 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许是这般,今日才精神不好。” 张婆子神色和缓了些,早上的时候小厮就来告知了她小姐出绣楼的时间,她想着提前说也没什么事,道“昨日奴婢告诉了老爷,小姐您的思亲之情,老爷道七日后就让您出绣楼和夫人、大少爷他们叙叙亲人之情,还可去花园中逛逛赏花抚琴。” 杜若蘅惊喜道,满是期待“父亲果真这么说的?” 她心底知晓杜知府的薄情寡义,便是之前没有看清,死过一遭也早就没有了孺慕之情。此时当然高兴的不是能和他们一起用饭,而是得到了出绣楼的机会,任何事情都需要人去做,见到人她才有机会给外面递出消息。 张婆子点点头,“小姐现在可以安心学习了。” 杜若蘅眉眼都明亮起来,琴曲更是变得明快动人,叫人一听便知弹琴人的欢欣快活,灵动若珠落玉盘,悦耳至极。 张婆子严肃面容下暗自点头,她从杜若蘅小时候就服侍监督她上课,听得多了当然也懂几分,在琴棋诗书画几道大小姐比之其他少爷小姐们实在是出众。 玉白纤细的指在丝弦上揉捻拨弄,任谁也看不出杜若蘅此时正在出神,手上的动作和清韵全凭多年的身体记忆。 她上辈子到死都没踏出过杜府的门,不说外面的庭院花园,四岁时母亲去世,五岁杜若蘅就被缠了脚,能走的地方就不远了,更遑论到了十二岁被送进绣楼,除了为数不多的七八回和诗社的姐妹们,在绣楼的一楼吟诗、作画、联句,再没见人的机会。 给她们传信,她们也帮不了她。 想到这里,杜若蘅定了定心,不管怎么样,抓住机会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先见到人随机应变才是,现在担忧的大多都不过杞人忧天,天无绝人之路,她不信这杜府当真就是铜墙铁壁一般。 她做乖顺的女儿十几年,他们谁也想不到她会想逃出去。 只是人总是要有个归处的,妖魔乱世的世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是逃出去,也许也是晚一步被妖魔吞食,或者被人害死。 杜若蘅想到这里心下失魂落魄起来,从重回世间开始她就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茫茫天地,万里疆域,竟好似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只记得母亲家是太平府徐家的小姐,这些年父亲从不许她和他们来往,杜若蘅对她母亲那边的亲人十分陌生,完全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纳她,若是将她送回杜府,她再想逃出去无疑是难上加难。况且就算他们带走她,父母之恩大过天,宗族礼法在上,她爹若是非要带回他,平白让他们为难。 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到哪里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杜若蘅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 近的是城中妖魔之乱,远的还有梁王,哪个都可以轻易地捏死她。 在杜若蘅焦灼的等待中,七日匆匆而过,暮春过后一场雨,洗尽了天地间的尘埃,她出绣楼的那日是个云清日明的好天气。 健壮的仆妇将她从狭窄的楼梯上背下来,走的路径却不是她还记得的去正院的位置,而是花园。 杜若蘅没有为突然变化的情况失了分寸,冷静地观察着周围人的神色。 身后匆匆地跟上来几个强壮的丫鬟,手中搬着她的琴,张婆子和秋云虽然什么都没说,可若有似无的怜悯的复杂神情把话都说尽了。 与她相关的人和事太少了,杜若蘅几乎是确信,她们要带她见个贵人,而被打扮的隆重精致的她就是献给贵人的礼物。 一路穿花拂柳,走过庭院深深,亭台楼阁,到得待月园中。 觑过旁侧的名字:待月园 杜若蘅心中微动,这个园子可是内院中最靠外的,岂不正是天赐良机。 散去了早上的清寒之气,待月园虽没了夜晚时的月出映碧波的幽静梦幻,可其中草木花鸟石的布置在白日看起来依旧极其雅致。 杜让立于梁王身侧观着周遭的水石花树,心中百味杂陈。虽是出于家中其他女子名节的考虑加上待月园之景为杜府之最,他才把地点安排在此地,可他还是低估了徐氏对她的影响。 这里的一草一木,假山活水俱是徐氏当初亲自设计安排布置的,暗含道家八卦之理,夜晚月出之时,水中月,亭中月,山尖月连成一线,好似三月同出,映衬着草木花树,如同世外仙境,因此夜晚实际才是赏景的最佳时刻。 梁王刚开始还颇具闲情意趣地游览着,不过没有美人相伴,把臂同游,一起走的是个而立的男人没一会儿就让他失了耐心。 不耐烦地道“杜知府的名花到底在何处?” 话音都还没有落下,他就瞧见了盛放的芍药前柳眉微蹙的绝色美人,素手捂着胸口,若西子捧心般的惹人怜爱。 平生所见美人,竟无一人可堪相比,在她面前俱沦为了庸脂俗粉。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有说法认为此句出自明代曹学佺之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自《孟子·滕文公下》,原文是“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杜知府见他目瞪口呆,全然没有原先高傲轻蔑之态的模样,心下原本的恼怒也化为了自得。 他微微一笑,美髯随着竹林里的风飘动,配上锦灰色的锦儒服,竹林隐士般的俊逸。 上前一步斥责那边道,“今日有贵客来访,快把小姐带回去。” 张婆子几人心知肚明杜知府的心思,自然没拆穿本就是杜知府让他们把杜若蘅带到待月园。 长久地见不到太阳,杜若蘅即使没怎么走路,也虚弱得不过晒了一会儿就疲惫得头晕目眩起来,这便是时下人最喜好的弱柳扶风。 她颦眉目视着亭台下两人的身影,全然没有回避。 直到杜知府皱眉,她才垂眼,紧抿的唇松开,漫上了浓重的血色,让她的面容更显得娇美了几分。 杜若蘅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布置,上辈子她没有隐晦地提过想出绣楼,虽然最终也见了梁王,但并不是在待月园,只要事情发生变化,她就对逆转命运能多几分把握。 把水搅浑,怎么也比一潭死水来得轻松。 杜若蘅松开手中的丝弦,接过张婆子递过的丝帕,起身遮在脸前,只露出一双盈盈如春水的美眸,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像是无意中扫过梁王,就羞赧地收回。 梁王痴痴地盯着她,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眼,心下当即开始浮想联翩。 杜知府连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禁心下腹诽,这梁王果真是色中恶鬼,心下不免轻视起来,但更多的是高兴。 要知道梁王可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因差的年岁多,圣上登基时,梁王才几岁,是把梁王当儿子养大,故关系极好。 若不是梁王喜怒无常,不爱受约束,总爱往封地跑,杜知府毕生都难和这位搭上关系。 可上天赐了他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儿,若是说实话,便是那皇妃他也不是没有肖想过。 可惜。 杜知府垂眼,遮去眼中的遗憾和志在必得。 上月他的座师巡检至此地时,宴饮吃醉了酒,吐露出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原来当今陛下从年初就一病不起,连奏折都是每日送到寝殿之中批阅,每旬的朝会也拉着屏风,只说不宜见风,朝中诸公对这个说辞议论纷纷,大多觉得其中定有问题。 座师出门是连当今已经薨逝之说都有人相信了。 杜知府犹豫了一个月,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来年的采选,他送给上官的金子算是打了水漂,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也算留了个好印象。 杜若蘅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只一个动作神态就足够了,慢条斯理地垂眼边思考边打量,浓长如羽的眼睫掩盖住她的厌恶和恨,张婆子和丫鬟们已经重重围了上来。 完全遮去了她的身形,惹得梁王踮起脚尖张望花下的美人。 杜知府没有急切地马上介绍,他深谙男人喜欢若隐若现、犹带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越是半遮半掩越惹人探究,抓心挠肝地期待。 “殿下,园中牡丹已开,于亭中赏花甚妙,不如移步?” 毕竟杜若蘅是他唯一的筹码,杜让当然要好好筹谋,一步都不能错,方能得到梁王更多的好感和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杜让望了一眼园中花下的美人,杜知府也许久未见杜若蘅了,他心底喟叹一句,就凭杜若蘅这副样貌,让他如何舍得浪费掉,拱手让他嫁给那个一穷二白的道士。 当年本就是一句戏言,如今自然不能作数。 想起昨日上门的那群道士,杜知府眼底不由露出鲜明的厌恶。 杜若蘅除了刚刚的遮掩动作,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举动,顺从地被丫鬟们搀扶着离开。 她的心底对这场匆匆的表演毫不意外,面上却要表现出几分惊慌失措,惶恐不安地对张婆子道,“嬷嬷,今日我是不是冲撞了父亲的客人。” 神色黯淡地道,“父亲本就不喜欢我,等会儿怕是还要训斥我,到时候嬷嬷你只说是我让你带我去待月园就好,总好过我们都受罚。” 浑然像是忘记了本就是张婆子她们什么也没告知她,就将她带到了待月园。 张婆子见杜若蘅说得诚恳,冷硬的表情不由得一顿,隐隐的不忍从心底钻出来。 大小姐的温柔善心跟夫人当真是像了个十成十,哪像二小姐他们骄纵跋扈,对下人动辄打骂,可惜好人是没有好报的。 恻隐之心刚起张婆子就果断地狠狠一掐掌心,保养得宜的指甲深深地没入掌心,十指连心的疼痛掐灭了她的犹豫,十几年前她受过一次老爷的罚,当时比这疼不知道多少。 他们全家的身契都握在杜知府手中,哪有同情怜悯别人的余地。 但她还是放轻了语调宽慰道,“小姐不必忧心,老爷疼爱您,怎么会因这般小事责怪小姐。” 见张婆子还是滴水不漏地一个字也不透露,因为早有预料,杜若蘅倒也不算失望,一路穿花拂柳,几人的身影便消匿于花丛中,只留下满地芬芳。 梁王这才回过神来,眼睛闪烁着神光,凛然有神,原本痴肥的身材此时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将军般的威武,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这个老狐狸,倦怠地道,“本王已经见到了园中最美的花,何必再看什么牡丹。”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即使心痒难耐地恨不得立刻就把美人带走,但知府毕竟已经是一府主事,他虽然看不上,但也不介意给他几分脸面。 梁王有时候还是要体面的,当然做不出在别人府中当着人家爹的面抢人的行径,毕竟杜知府明摆着就是要把这绝色美人献给他,他才能有耐心等,若是再低一些的家世,他就不介意直接抢人了。 赵恒望着杜若蘅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胜券在握,浑然一副魂魄都被勾走的模样。 杜知府没有故作不解,而是笑道,“既然殿下满意,那下官便恭候佳音。” 赵恒挑了挑眉,看样子这个老狐狸胃口还不小,这是瞄准了他侧妃和正妃的位置,不见兔子不撒鹰了。 他心里顿时有点厌烦,不过转念想起杜若蘅的模样,他心尖便开始发痒,又觉得凭他女儿的美貌,除了她再无人配得上他的正妃之位。 便缓和神色道,“嗯。” 杜若蘅快要走出待月园,才面色难耐苍白地对身旁的丫鬟道道,“我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以往十几年杜若蘅可能都没今天走的路多,脚疼得她冒了一身冷汗,她虽然知道自己走不了多久,可连一刻钟也不到属实是让她心惊,如今一半是顺水推舟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一半也是确实需要歇一歇。 张婆子侧头就见杜若蘅芙蓉面上冷汗津津,两颊生晕,气喘吁吁,身子都若风中柳枝一般飘摇。 于是对正等她回答的几个小丫鬟道,“到前面的小亭子歇歇脚吧。” 话落她用余光去看杜若蘅的神色,就见她毫无所觉地松了口气,半点没有被轻视的不满,放在二小姐他们那里这种主子说话不管用的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的,可是谁让大小姐既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的看重。 原本生出的几分怀疑也跟着淡去了,张婆子想大小姐还是之前温和无争、善良淡然的性格,之前的几次漂亮话应当只是她发自内心而出。 她抬眼随手点了个小丫鬟又道,“秋云,小姐走不动了,你背小姐去亭子。” 为了方便照顾杜若蘅,她身边的丫鬟没有一个缠足,全是天足,旁人都为此颇有怨言,秋云却觉得不用忍痛好极了,因此还没见到大小姐前心中就有隐约的好感。 秋云福身应下后小心翼翼地背起了杜若蘅,只觉得像是背起一朵绵软的云,轻飘飘的,鼻尖充盈着一股难言的香气,不像是那些俗气的胭脂水粉的味道,也不是园中杂乱的百花香气,是清新馥郁的一种异香。 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种味道,亭子就到了,秋云有点遗憾地小心放下小姐,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吸饱了太阳的光泽。 叫杜若蘅看了一眼又一眼,指尖捏起帕子轻轻摁在她的额上,擦拭晶亮的汗珠,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地道,“秋云你真好看。” 这次她没有提什么前人的诗句,眸光春水般波光粼粼,叫秋云怔在那里完全忘记了回话,只像酒醉一样酡红了脸颊。 张婆子皱眉摁下杜若蘅的手,“小姐很喜欢秋云吗?” 杜若蘅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她瞥了眼神思不属的秋云一眼,接着道,“小姐若真喜欢她,日后可以带秋云陪嫁,也好长久陪伴。” 秋云回过神来先是垂首,接着忍不住偷偷看杜若蘅。 只看到她美眸含情,温柔地道,“再说吧。” 过早地把秋云定下只会把她拘在身边,失去原本的作用,这步眼看就要拿下的计划等于被她自己破坏了,杜若蘅因此早做了决定,绝不能现在就收下秋云。 秋云原本神光湛湛、满含期待的眼睛霎时黯淡下去,气馁不已。 等她观察够了一处,走走停停得益于她往日温良的性情,没有人怀疑她在说谎,到了晌午,杜若蘅才回到独属于她的囚笼,绣楼。 从明亮翠绿到沉闷的绣楼,杜若蘅第一次感觉到沉闷的情绪,她不想再进逼仄阴暗的绣楼,如果她没有像今天一样痛快地到处游玩,那么她还可以忍受阴暗和无趣,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她继母的妹妹们、诗社的姐妹都不像她一样。 藤蔓般缠绕在她心口的不甘在压抑的情绪中疯狂生长,她忍耐着燥乱的心绪,一如往常般安静地登上陡峭的楼梯,张婆子伺候完她用饭都没发觉她的不对劲。 也或许是张婆子同样乱七八糟的心情,将食盒收起后,张婆子在她耳边小声匆匆说了一句,“小姐早早的没了母亲,当多为自己筹谋。”顿了下才接着没头没尾地道,“昨日老爷见了一众长生观的道长后就心情不佳。” 她迈步关上屋门叹了口气,自己都不知道杜若蘅是否能明白她的意思,但她这段话无疑是犯了老爷的忌讳,若是杜若蘅与老爷直愣愣地询问,必要被老爷责罚。 想到这儿,张婆子心里便有些后悔。 杜若蘅听到长生观的名字却是一惊,只因就连她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也知晓,长生观乃是当今的国教,其观主赶山真人法力通天,只是长生观的人为何要来找杜让? 梯子撤下的声音这次有点大,杜若蘅却全然没有心思再思量底下的人是否不满她。 她努力地发掘着脑中府里为数不多和道士、长生观可能沾边的事情,张婆子如此慎之重之的事情,绝不可能是小事。 与她相关的事情,除了杜让,张婆子绝对是知道最多的,忽然杜若蘅想起今日去的待月园,是她母亲亲手设计,而她母亲当年便上山求道过,只是修的是哪一出宝地,因为她母亲去世时她的年纪太小,她已经记不清了。 难道当年她母亲上山求道待的道观便是长生观吗? 可是杜让昨日为什么见了长生观的人又会生气,少了中间的原因,杜若蘅抓不出张婆子这句话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总不可能是让她这几天不要想再见杜让,避开他心情不佳的日子这样的事,放在平常够了,但放在张婆子忽然动的善心里就不太和谐了,杜若蘅总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她逃出去杜府的关键有可能就落在了这一句话之中。 想到这里,杜若蘅更不肯放弃了,她坐在桌前努力地回想,烛火摇晃着她动人的容颜,她凝重认真的表情模糊在烛光里,层层剥开幼时的记忆,绣楼安静沉寂地蛰伏在黑夜里,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杜若蘅记得她母亲出身太平府徐家,徐家乃是地方上的豪族,与永安府杜家称得上门当户对,两家的公子和小姐自幼定下婚约,只待徐家小姐及笄。 只是徐家小姐越长大越不同,日日清修,终有一日偷偷收拾包袱上道观拜师修道去了。 杜若蘅知道这些事还是当年总是来找她母亲玩的一个姨姨那里听来的。 第5章 第 5 章 想到这里她眼睫低垂,面上笼上一层阴翳,然后没过多久母亲便身染重病,没等到春天就病逝了,那个姨姨也再没来过。 到底用的理由是带杜若蘅一家人聚一聚,中午几个健壮的仆妇就又背她下去。 这会儿园子里人极少,她们一路往主院去,即使是匆匆路过的丫鬟们见到很久不出现的杜若蘅,也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有个新进府的小丫鬟悄悄扯了扯身旁的丫鬟,悄声问道,“月香姐姐,这位是府中哪位小姐吗?” 融霜讳莫如深地含糊道,“是府中先夫人的大小姐,你别问那么多,以后会知道的。” 乍见杜若蘅的人,都不免为她的荣光所摄,小丫鬟融雪听此闭紧了嘴巴,只看瞧瞧用余光觑。 杜若蘅在婆子背上,听得半清,被这座府邸当作外人的感觉从未这么清晰过,或许从她母亲病逝后,杜府就不是她的家了,等到那几人出生,成了杜府的二小姐、三公子,她在府中的地位越来越尴尬、多余。 见那小丫鬟偷看她,杜若蘅微微一笑, 融雪只觉得像是前一晚她偷偷在院子里银亮的月色下,看到的那一朵花的盛开。 杜若蘅一行人还未到主院,在门口却正撞上一行人,一众豪奴簇拥着一中年美妇人和面容清秀的佳人。 不过那佳人开口却破坏了她娇怯的气质,对着身旁的美妇人不喜抱怨道,“她怎么出来了?” 杜若岚皱着眉满脸地不耐,尽是不欢迎之态,她被继夫人宠得十分骄纵,连面子功夫都懒得给杜若蘅。 前几天杜知府就知会了继夫人杜若蘅和梁王的事,她点了点杜若岚的面颊,“怎么和你长姐说话的。” 嘴上虽是责怪之语,但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继女真去委屈责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生女儿,白皙的面容上还带着几分安抚的笑意。 说罢,对杜若蘅客气道,“若蘅,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竟是连个交代和歉疚都没有,只随便打发了句年纪小。若不是杜若蘅是定给了梁王做王妃,日后有造化的话说不准能活下来,怕得罪了她,继夫人只会如往常一般把她当作云烟一般略过 对她们的轻视,杜若蘅如何能不在意,即使被困在楼中,但她天资高,性聪敏,杜知府又想要个才女名声,她越看心中便越不甘心,自有一股孤傲之气。 杜若蘅拍了拍婆子的肩膀,忽而面色一变,苍白至极的指尖捻着帕子捂唇咳嗽起来,好一阵才道,“女儿行走不便,父亲还在里面等着,就不下去行礼了,想来母亲慈爱,也能原谅我。” 见她明晃晃无视了杜若岚,杜若岚顿生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愤恨之感,只是杜若蘅咳嗽得那么厉害,叫她心里都害怕起来,上午丫鬟还跟她闲聊说起城中今日多了许多病人,像是传染一般。 谁知道那些泥腿子是招惹了什么怪病。 不由后退了几步,惊疑不定地来回打量她。 见杜若岚跟见了鬼一样的惊恐反应,杜若蘅也有几分奇怪。 继夫人察觉不对,打了个圆场,“你父亲也该回府了,我们先进屋等着。” 杜若蘅柔顺道,“好。” 她瞥了杜若岚一眼,婆子于是背着她跟在继夫人身后。 在继夫人的拉扯下,杜若岚不情不愿地走在她的身侧,离杜若蘅远远的。 知她城府不深,杜若蘅从她口中撬消息最为便宜,只是此刻还有继夫人在她身侧,定会看出不对,等继夫人不在时,才好做打算。 等到杜知府过来,杜若蘅与他虚以委蛇了好一会儿,让杜让好好展现了一番对长女的关心和爱护,这次让是以前她渴望的,如今因物是人非,也可笑了起来。 满桌子人这顿饭都吃得食不甘味,杜若蘅是垂着眼思索着出路,在他人看来就是拘谨沉默。 杜让是为难缠的梁王烦心,自从他见了杜若蘅的真容,态度就毫不掩饰地大变,不过杜让却开心不起来。 主要原因便在于当初他去世的夫人徐昇给他还留了个麻烦,这个小麻烦十几年过去如今长成了大麻烦。 徐昇少时上山学道的事情他知道,但前些天他才知道她上的山竟是长生观所在的天门山。 其掌教真人乃是当朝国师,极受陛下宠信。 徐昇当初虽然下山与他成婚后再没回过山门,可她的手帕交当年却因为她的缘故,嫁给了她的师兄,生下的孩子自幼于长生观学道,还定下了娃娃亲。 多年过去,随着徐昇逝去,在他的默认态度下,府中的老人不敢提,新人不知道,早没人提这桩婚事。 没想到这小道士几日前竟找上门来。 长生观清贵却几乎超脱世俗,除了掌教真人时常与陛下谈玄论道之外,几乎很少下山入世。若说那掌教真人来提亲,杜知府当然能考虑一下。 杜知府自知借不到长生观的力,又想着拿杜若蘅攀附梁王,自然不可能对这个道士有什么好脸色。 把活色生香的绝色美人配给一个成日呆在山中的道士,何等的暴殄天物, 所以杜知府只神色淡淡地敷衍,对往年婚事绝口不提。 这般明显的态度,只要是懂点眼色的都能看出杜知府的不欢迎,偏偏那道士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山上呆久了,半点人情世故也不懂。 从袖中拿出当年定亲的信物,冷冰冰地告诉杜知府,自己来履行婚约。 杜知府至今想起他那死人脸,心中都横生一股郁气,凭他这般的清贫道士,无权无势,只一身修为,兀自清高,想娶他的女儿,真是白日做梦。 若不是怕他在外面吵起来叫外人知道了当年的事,连他们府上的门杜让都不打算让他进。 人他拖延时间打发走了,梁王那里也催得他心烦,吝啬得紧,人他想要,但杜知府拐弯抹角提的那些要求,梁王却还在跟他扯皮。 杜知府蹉跎十几年了,江南虽然富庶,可他权欲之心炽盛,转任迁徙几次都没能成功升回京中。 一个萝卜一个坑,朝廷的位子就那么多,人人都舍不得外任。 他一是背景拼不过,二是能力虽然有但也没好到能进陛下的眼。 三是陛下的宠信,当初能被陛下委以重任升到江南巽州做知府,已经耗光了他前半辈子的运气,除他之外,江南哪个官员不是陛下的亲信,那里轮得到他。 杜让这几日心烦得上火,口舌生疮,实在是苦不堪言,连他最宠爱的妾室都吃了不少排头。 不过对着杜若蘅,杜让心情还是好了点,珍宝在手,便是他的筹码。 江南巽州,佛寺道观遍地,香火鼎盛,氤氲的线香烟气直冲云霄,衣衫褴褛者、穿金戴银、遍身绫罗者络绎不绝。 满殿尽是善男信女诚心祈祷之声,混着线香特殊的香气,好一处虔诚之地。 “求佛祖保佑我家老大从镇妖关平安回来。” …… “真君保佑,此次行商无有妖魔拦路。” 为表诚心,李富商是徒步上山,刚出道观没多久,却在路边见到一癞头和尚,衣衫破旧,躺倒在树下。 他走的满头大汗,见此顿步犹豫一下,多年行商的谨慎让他还是在观望片刻后,思量着此处离长生道观不远,便是出了事,几位在观的法师也来得及相救,这才上前道,“大师可是需要帮助?” 癞头和尚慢悠悠睁开双眼,清明纯澈如稚子,令人见之自惭形秽,“贫僧今日来此是了结一桩旧日的因果,施主与我可有缘分?” 富商本因他一双眼睛神色敬重起来,在癞头和尚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他的钱袋子上时,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满心猜测难道自己就是那个有缘人,兴奋难言。 癞头和尚只好盯着他再说一遍,“缘分!”,手指指了指他的钱袋子。 富商恍然大悟,他连忙摘钱袋子,虽有些被打破印象的幻灭之感,一贯的圆滑驱使着他迅速取下自己的钱袋子,连各种值钱的配饰也一并摘下,恭敬地全部递给了癞头和尚。 “大师您看这缘分够了吗?” 癞头和尚不用拆开看,就知道里面有多少银子银票,满意地一笑,掂了掂塞进怀里,慢悠悠地意味深长道,“前日因,今日果,明日你就带着全家老幼一起走,依旧行商,走金光山。” 说罢,不顾还要追问的富商,飘然而去,消失在山林里,富商呆滞了好一会儿,立刻便下了山。 见那和尚下山,长生观中,贞白真人手指捻动,长叹一声,侧转目光“天机轮转,你无非顺意从心便是。” 另一旁的玉成真人神色漠然,不言不语,想要顺意从心,何其艰难。便是他们长生观中人,世人眼中的神仙异人,当今陛下尊重的国教,也不是什么都能顺心的。 更何况当今陛下年初便缠绵病榻,汤药玄禅二教诸人未曾断过,已有时日不在朝堂露面,朝中猜测纷纷,天下各处有风云变幻之态,他们长生观既入浊世,也失独善其身的机会。 玉成真人拂袖起身道,“广化既已离去,若无事你便去吧”。 贞白真人于是道,“师妹先行告退。” 她退出去时,还见到玉成望着山下的方向,正是此地知府的府邸。 不由心下叹息。 宝宝们我回来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她师兄遍览道藏,怎么还是堪不透人事变迁乃不变之理,若是真放不下,便去强求,我道教子弟,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万事从心。 偏偏她师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三教典籍,迂腐情痴许多。 放又放不下,却又做不出硬顶威逼其履行婚约,只等哪能等来自己想要的结果。 贞白真人也只能劝这么几句了,自家之事,只能自己明悟,再多的,她也懒得再去劝说,若是听不进去,白惹人厌烦。 若不是都是观中弟子,她才懒得多管别人死活,浪费她参悟的时间。 杜若蘅在秋月的搀扶下自己慢慢走着,得益于今天的团圆饭,午后她也能暂且在绣楼外活动。 虽然因为被杜知府叫去书房考校,又旁敲侧击提醒了许多交流、感恩、孝道之类的话浪费许多时间,但杜若蘅知道她的表现决定了杜知府之后会给她多少信任,多少资源的自主权,半分没有敷衍。 尽管她从来没想过嫁到梁王府,但却不能表露出违逆的意愿,更何况这些自主行动的默认在出嫁前同样有用。 杜若蘅难得能见到园中傍晚的景色,赤霞漫天,百花摇曳,脚步更缓。 只是没等她纵情贪恋难得春景,就见管家神色匆匆地去书房找杜知府。 杜若蘅眼神一动,便向花丛深处走去,张婆子年纪上来了,没她那么好的眼力,见她往花丛中走也没多想,只以为她是难得出来一趟,看什么都新鲜。 到底是个年轻姑娘,日日如草木枯槁一般困守阁楼,只为了宣扬名声,任谁都受不了。 几人往花丛中走得深了,加之管家匆忙着急,也没发现他们。 管家此时也是称得上跑了,在他看来,长生观在朝堂上声威甚重,掌教真人法力高强,称得上当时第一高手,若有妖乱来袭,怕是还要依仗掌教真人出手坐镇中方。 所以在他看来长生观的仙长无疑不能得罪,但老爷的态度他们这些下人哪能左右,他也就能跑快点,尽量少怠慢长生观的仙长。 实则在杜知府看来,似我等儒生,靠的是朝中每年岁考分润文气延年益寿,与道教子弟本就分属两派,时有龌龊,离得近了只会沾一身骚,没有半分益处。 如此,婚约自然是要废除,交换个对他更有益的女婿。 书房中听完管家禀告的杜知府,一下子头疼起来,这个道士怎么就这么执着,他以为上次那个态度打发敷衍他们。 他就该懂了他的意思,识趣地不再上门,各自婚嫁就好,没想到隔了没几日就又上门来,他还不得不去见,毕竟虽然杜让靠不上他,但也不好得罪他。 两人步履匆匆地朝外苑去,管家边走边将他安排的招待事宜交代。 杜若蘅耳聪目明,全神贯注之下,将其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人,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不到三月后的死亡结局更坏。 上辈子她并不知道这个客人来访的事,她若能做些什么,未尝不可。 那头的杜知府到了堂中,就见手持拂尘的玉成真人,身后童子手捧如意,一头如墨黑发尽数梳笼起来,头戴玉冠,着三清领大袖居士道袍。 仙风道骨,通身逍遥散人的气质,只多了几分温润。 玉成真人见杜让前来,起身做了个道家稽首之礼。 郑重道,“居士,今日贫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知府早在他稽首时就油滑地起身避开,“仙长多礼了,您乃世外之人,我受不起您的大礼。” 玉成真人皱眉道,“伯父,我并未出家,我长生观不限制弟子婚嫁之事。” 杜知府吃惊之后淡笑道,“倒是我弄错了,不知贤侄是有何事?” 玉成真人赵得秀平静道,“我想跟徐姨的唯一的女儿见一面,与她说说话。” 杜让让他这话惊了一下,断然拒绝道,“不可,于理不合,她尚未出阁,如何能见外男?” 赵得秀理所当然地平静道,“我与她从小定下婚约,怎么不能见面,此地还是在杜府,” 其实如今世道,未婚夫妻成亲前大多都能见上一面,有些开明的家庭还可以一起出门去玩,杜知府这话是纯属托词。 赵得秀虽然居于山上,却并不是不通俗理的人。 闻言就皱眉直言道,“伯父竟严苛至此,下山以来,我就听说徐姨的女儿被伯父关于阁楼之中,教养极其严格。” 杜知府也从他毫不客气直白的话语中品出了他的来势汹汹,面色冷淡下来,沉声道。 “非是我不通人情,非要为难贤侄,实在是小女最近卧病在床,不能见外人。” 贞白真人那一番话也不是白劝的,从上次见面和传闻中,悟到杜知府对杜若蘅的利用之后,赵得秀不可能再温吞下去,跟他打太极。 说完,杜知府端起茶盏,不去看他,明显的送客之意。 按理来说,赵得秀应当利落地起身离开。 可是他母亲最好的手帕交徐姨只有一个女儿,还是他的未婚妻,在家中处境不好,他如何能视而不见,就此撒手不管。 巽州都说杜知府家教严格,才将府中大小姐养于绣楼之上,可若是真是好事,杜府中的其余小姐怎么没有一视同仁,独独让杜若蘅一人居于园中绣楼。 他一个修道之人要忍受寂寞,可一个俗世中娇养的千金小姐缘何要离群索居。 师兄弟们常说他太守礼教,是君子,可不代表赵得秀是个傻子。 自从来到巽州之后,他才发现他的未婚妻在家中境况糟糕。 前几日被邀去梁王府中讲道,他更是从府中下人口中听到,梁王要娶亲,娶的正是杜知府那位国色天香的大女儿。 赵得秀冷笑一声,讽刺道,“我未婚妻怕不是害了病。” 杜知府也没料到他脾气如此直,刚烈不驯,直接把心照不宣的话讲了出来。 他们两人说到底分属两方,纵是赵得秀法力高强、道法高深,在长生观地位再高,于他仕途也用处不大,更比不上梁王。 他脸上毫不收敛地露出怒容,“你如此出言不逊,我更不愿把女儿许给你,如此桀骜,可见并非良人,两家婚约就此作罢!” “管家,去书房取婚书回来。” 而园中,杜若蘅也用各种理由安排走了跟在身边的那些婢女,唯独一个张婆子麻烦一些。 她灵光一闪,佯装焦急地说,“嬷嬷,我这个月月事提前来了,你快回去取来,我走不快。” 杜若蘅脸色羞红,因为急着想去前院独自行动,她的焦急也也更真实。 她的月事因为气血不足、身体虚弱确实不准,有时候一年来一次,有时候会忽然来,持续时间也不久,量的多少也是不一定。 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月事染脏了衣物,事关杜若蘅的名声,张婆子面色一肃,府中下人多,让杜若蘅一个人在园中不动,等她回来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张婆子叮嘱她待在原地,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一生,跟之前早就不同了,杜若蘅把人都支走就是为了搏一条生路,今天是她筹谋多日才算计来的机会。 就算最坏的结果,她回来晚了,她们回来没找到她,或者被杜知府发现,只要杜知府还想把她送给梁王,就不会拿她怎么样。 杜若蘅不知道今天来的客人是谁,但只要是变故,就是机会。 她记性颇好,虽然已经数年未在府中像儿时一样自由走动,可还记得路。 一路避开下人,杜若蘅偷偷去了会客的地方。 正听到最后的几句。 未婚妻? 叫她母亲徐姨,难道是她母亲曾经的友人的后人? 可是她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夫? 杜若蘅没想到竟然能听到这个。 许是杜让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曾经的婚约的事,门外并没有下人伺候。 听声音,里面是只有她爹杜知府、管家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只不过她待在外面久了,屋内的赵得秀先发现了外面有人。 气促而急,短虚清浅,明显的身弱之人。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刚开始门外的呼吸他只以为是下人,可刚刚分明是乱了一瞬,可见必是与他们谈话内容相关之人。 杜知府想隐瞒他与杜若蘅的婚约,将其许配给梁王,那他就不能如他所愿。 所以他没有点破的必要。 赵得秀下定决心之后就不会瞻前顾后,照如今他看出来的,便是强取豪夺,他也要见到赵若蘅。 他摇头气定神闲地道,“伯父何必如此急切,倒显得像是被点破之后的恼羞成怒。” 他们之间的婚约是过了官府存档的,官府那里杜让是主官可以不露痕迹地消去,可婚书赵得秀手中也有一份,上面写明了杜若蘅的名讳和生辰八字等等,无从抵赖。 若非赵得秀手中还有婚书,都已经和梁王快要订下婚约名分,杜让才不会今日再见他。 他都如此不客气了,赵得秀竟丝毫没有恼怒之色,杜让也是没想到他这么难打发。 他缓和下表情软硬兼施地劝道,“贤侄何必非要履行此前的玩笑话,你们二人长大,早就不合适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解除婚约各自婚配才是正理。” 杜让修为平平无奇,从考完进士受文气洗礼之后修为再无寸进,也是他多年没能被提拔的一部分原因。 此时他的心神又全神贯注在赵得秀身上,自然没发现门外的杜若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