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枝》 第1章 Chapter1 “这座奖杯很沉……” 雨丝细而坚韧,密密地缠绕在铅灰天穹。 男人秋夜寒露般清冽的嗓音,敲碎典礼现场紧绷到烧起来的空气。 摩天大楼的棱角被氤氲潮气笼盖,虚化成张着巨口的凶兽,灰败费力地穿透水雾,闪出微弱的霓虹光斑。 港岛雨夜,苏青也终于捧起金马影帝奖杯。 …… 五分钟前。 灯光聚焦在主持人张合唇间,她的声音调动着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接下来,是今晚最万众瞩目的时刻———最佳男主角奖,究竟花落谁家呢!” 全场呼吸暂停,等着她打开信函。 只有中心位置上的男人无甚表情。 这是个特别的位置,并不预设座位,而是为轮椅留出足够舒适的空间。 那是张刀削斧刻般,冷硬到让人心生畏的脸。 柏赫眉骨很高,眼部线条却平直,黑曜石般极深的眸掀起时,落着漫不经心的矜傲与冷意。 “这个奖项,是对演员灵魂最深沉的淬炼与加冕。有这样一位年轻演员……” 柏赫不欲再往后听。 习惯了的上位者姿态,他脸上极少有大幅度表情,距离与掌控感从来不会被卸下。 他抬手,身后有人上前。 裴述一身西服笔挺,气质不逊于在场任何一个男明星。 他俯身,低下头听柏赫吩咐。 即使他坐着轮椅,是全场唯一一个连走路都需要借助外部工具的男人,却无人敢对他俯视。 与此同时。 “让我们来恭喜———” “苏青也!” 这三个字从主持人艳红的唇中说出。 聚光灯落在后两排的男人身上。 苏青也起身,大屏幕映出他此时的动作。 一身纯白西服开口到前胸,分明全身都该是广告位,饰品却不多,只有颈间一条Paspaley的珠展秀款网兜系列点缀。 珍珠在灯光波麟中摇晃,坠在他前胸。 他一步一步登上领奖台,步伐稳健,身形外弛而内收,状似轻易,却如一根弦般收紧核心。 巨大的落地窗外雨幕连绵,单桠站在台下暗处,经过她润色的获奖感言一字不落地从台上传来。 她全身上下连同发色一般鸦黑,衬衫领口敞开的位置恰如其分,唯一的亮色是手上绝对无法忽视的金色蛇尾。 单桠看着台上她最得意的作品,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奖杯很沉……” 背部早已渗出细密的汗,一滴一滴缓慢地滑落进腰部往下的沟壑里,苏青也视线落向站在阴影之下的女人。 她穿着一套全黑的亚麻西服,袖子挽在手肘,五厘米的高跟鞋真真是她走路最舒适的高度。 人从后场过来,却像是要上大银幕似的。 “差不多,有五年前跟Mia一起捡回被退掉的简历一样重。” 台下适时闹起笑声。 镜头落过来的同时单桠下巴微收,抿唇是从不出错的笑,抬手,拍掌,无懈可击。 蛇尾在腕骨后绕了两圈,如同一条随时能放出的毒蛇,野心同腕间的SERPENTI系列一般昭然若揭。 单桠是美的是艳的,却不是俗气的。 她的媚是明媚的媚,大方又高高在上得让人望而却步。 柏赫无意看谁眉眼传情,赢家姿态。 “走。” 裴述颔首。 尘埃落定,他并没兴趣继续听。 “大家都知道Mia是陪我淋雨的人,但……” 苏青也天生就是大银幕的范儿,瞳孔是冷琥珀色,就像梧桐道上阳光穿过三角枝桠时化成的丝绸。 “在无人问津的日夜,有人不求回报地在屏幕前与我这个小角色共渡悲喜,风雨飘摇时最先撑起伞……” 巨大的LED屏实时转播着场内的一切动态,苏青也的目光轻柔又不容置疑地透过屏幕,缠绕到每个粉丝的心上。 场外撑着伞的粉丝们,不再因为不断互相倾轧的伞而心慌意乱,都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小姑娘,在雨中不知道站了多久。 或欣喜或感动,都痴痴看着大屏,最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和狂风,给予她们慰藉。 “感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五年的漫长雨季,也希望从此以后,我们依然能给予彼此往下走的勇气。” 有人心里的石头落地,丢了伞在雨天里嚎啕,有人捂着嘴压抑着哭声。 “我是演员苏青也,也是想为你们撑起那把伞的苏青也。” 他弯腰,九十度鞠躬。 霎时,掌声如雷。 主持人适时开口,致辞引导获奖者退场。 台上一身超季光鲜亮丽,清风霁月到夺走所有目光的苏青也,在主持人控场配合的间隙却有些失神。 视线随着单桠,落到在场唯一一位在黑暗中提前离场的人身上。 柏赫一身铅灰色的Brioni西服,并没因为缺陷而阴鸷闷沉,坐在轮椅上让他上位者的疏离冷漠更甚。 那是种居于高位者习惯性的自利,从不让自己与人低一头。 隔着不远不近的几个台阶,柏赫的视线始终没有和台上最耀眼的那个人对上。 阴影让单桠的侧脸骨骼越发明显,她眼尾是向下的,抬眼却跟钩子一样,就那样看着你,张扬逼人的劲儿全都散出来,让你无所适从只余心悸难以平复。 而柏赫脸上是不冷淡也不温柔的静,不同苏青也如玉雕温润细腻,他脸上线条冷硬,更显苍白。 视线交错的刹那,单桠下意识垂眸。 柏赫本是毫不掩饰地看着她,神情在单桠低头的那一刻,终于产生松动。 没缘由的心虚让单桠下一刻逼着自己抬眼。 裴述适时放慢速度。 柏赫却不再看任何人。 单桠重新垂下眼,那张脸上的细微表情,同柏赫电脑里的每一个动作完美重合。 那是一部款式老旧的笔记本,里面是所有关于单桠的过去。 …… 再次抬眸时,裴述挡着柏赫的身影,消失出口处,单桠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不多,就两下。 她点开。 屏幕最上方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视频。 不用点开,播放器的标识根本挡不住封面上弯腰俯身之人的侧脸。 她猛地调低手机屏幕的亮度,下意识抬眼看着台上,准备退场接受后台采访的新晋影帝。 与此同时对上苏青也微微偏头,望着她轻笑。 这一切都经过无数次的演练,甚至连苏青也偏头的角度都刻进肌肉记忆里,分毫不差。 眼神交汇,那是只有他们两人看得懂的信号。 无声的对视从两人之间幻化出一条沉默的,却波光粼粼的天河,如丝绸,韧而薄。 单桠压下被巨震得始终捶打不停的心脏。 手机里的视频文件不需要打开,时隔五年,单桠依然能能清楚地复刻出所有内容。 视频里青涩却如柳条坚韧的少年,正弯腰,垂眸,姿态极低地为坐着的人码牌。 台上耀眼无匹的男人拿着奖杯,笑容浅而清亮,素极生耀,如同谪仙。 两张脸逐渐重叠,单桠的左手垂下隐入暗处,虎口处贴着膏药,只有隐秘的边角窥探到几丝青点纹身,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另一条新消息是张图片。 团队的人早早得了指示,作为得奖大热门,无论苏青也今天成功与否,团队都会举行盛大的狂欢。 香槟塔和满屏的鲜花打底,镜头里的大厅灯光瞩目,华星的人已经开始为苏青也狂欢,与这里几分凝重几分虚假的现场大相径庭,满场纸醉金迷。 单桠的骨头开始被这潮湿雨气蒸得泛冷。 真是。 半场开香槟的事儿果然不能干。 台上奖杯棱角处折射的锐利弧光,短暂照亮台下数张或浓妆艳抹,或清丽无双的脸,那些面孔掩盖下野心与妒意,抬手鼓着掌在笑,腕间颈上戴的是地位象征,亦是束缚。 只有更远处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线,隐约化出无数张扭曲的,狰狞的完美面皮。 无数个大风大浪中她屹立不倒,强韧的心态功不可没。 蓝调的红唇压不住她的艳,单桠朝苏青也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 镁光灯疯闪,头条预定。 …… 单桠身上的传奇标签很多,演员初入行便转当经纪人,五年培养出四奢在手,连摘二金,从片场群演到票房之王只用了五年的新一代影帝。 可作为经纪人,她最被娱乐八卦津津乐道的,是她那张无论男女都无法拒绝的脸,顶级骨相冷艳皮囊。 这个比起同辈远远年轻的王牌经纪人,面对着镁光灯时,手机防窥屏永远对着自己。 她一手捧红的艺人在后台媒体区接受采访,所有光环瞩目,单桠抱臂站在阴影之下,背后冷汗涔涔。 酒店的贵宾室房门紧闭,厚重的帘幕隔开雨夜,琥珀壁灯映衬着昂贵的绿绒牌桌。 柏赫并未看牌,苍白到几近病态的指尖把玩着一枚金色筹码,对面坐着的男人蹙眉,叼着雪茄,不太满意自己的牌。 柏赫开口,随意把筹码丢出:“All in.” 裴述如同影子,沉默地站在柏赫斜后方半步的位置。 身着制服的女人送上醒好的美酒便垂着眼安静退走,训练有素保密性极高,几个资方大佬目不斜视,助理们交换神色,皆想做倒酒的那位。 楼下提前布置好的大厅里洋溢着浓厚的欢庆气息,其中最得志的,莫过于单桠的核心团队。 巨大的水晶香槟塔已经垒起,浅色液体在灯光下透出诱人光芒,细密的气泡如珠链般不断上升。 其中一个女孩格格不入,个高手长,衣着简单常年棒球帽,即使在这种场合也安静得像个幽灵。 她第七次打开手机,发给单桠的那条消息石沉大海。 “靠。” 李仰低骂,不耐烦地饮下手边香槟,气泡在唇齿间浮动。 虚掩的大门外,瓶塞被人提前扯开,药液泡入木塞,侍应生托着酒进来。 这里作为港岛最大的酒店,今天所有大厅全部开放,苏青也向来不爱这种场合。 单桠做事从来不落人话柄,自然免不了一番社交。 她独自穿过不同的酒厅。 “柏家那位真是命好,不仅在港岛柏家举重若轻,听说他在大陆的房子,我们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啊。” 旁人鄙夷:“那又怎么样,一个瘸子,这辈子也就这样咯,他上面还有一堆小妈哥姐弟妹呢。” “港岛有钱人家里谁还没点龌龊事呢,不然他腿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啦?表面风光罢了。” “打扰一下。” 单桠拿着香槟杯,眼前两张面孔她皆不认识:“你们不是买不起。” 两人转身看到是单桠,差点把手里的酒撒了。 “单……Mia姐。” 单桠抬手,扣住离她最近那个女人的手,剔透的酒液在杯中摇晃,又趋于平稳。 “怎么不小心点。” 单桠轻笑,眼里却无一点笑意:“是没资格。” 她这样单刀直入的话让两个女人笑容顿失。 “你知道云顶是没有摇号的吧?” 今日栏目 话筒):欢迎柏总,请问你觉得看到老情人和她的新情人在一起拿奖,这么美好的时刻,你面无表情合适吗? 柏赫:可笑,情敌拿奖我该有什么表情? 配合食用Beauty———Layto/Callan Searcy/Paul Catalano 开新文啦~欢迎阿宝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1 第2章 Chapter2 “对,对不起……Mia姐我们不是……”女人忙拉着同伴道歉。 单桠并不接话。 作为第一个跻身云顶的外来户,花了大价筹码让原住民挪位,不只是冤大头地去买一套房子。 云顶代表着什么,外人怎么会懂。 如果六年前柏赫就拿到了入场券,那么五年前成为云顶三十户之一,则是跻身核心圈。 云顶十六号,仅是地位象征。 单桠无意多做纠缠,破格跟两个小丫头多费口舌,也仅仅受不了有人在她眼前妄论柏赫的腿。 像是来平铺直叙一个众所皆知的事,单桠话落就不怎么在意地走了,甚至没听完那人的致歉。 “呸,拽什么。” “你小声点啊,”女人慌张地拽住同伴:“吓死我了,天呐,她果然是如传闻中一样吓人,你看她看我那个眼神,跟看死人一样。” 同伴甩开她的手,看着单桠远去的背影里眼有不甘:“得瑟什么,苏青也不就是拿了个影帝,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背后有人,不知道爬了多少张床,没点手段怎么能入行五年就当影帝。” “谁知道他以后会爆出什么黑料,没被封杀真是万幸了,就算拿了影帝,接下来的资源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一个经纪人而已。” 同伴比她更懂圈内的体系,见她这样不知死活,后悔今天把她带进来:“你小声点啊……” …… 单桠没喝递过来的那杯酒。 从厕所里扶着手底下的艺人跑出去时,她脑中才将所有的线串联。 两人踩着高跟狂奔在酒店铺满软毯的廊道,女艺人半靠在她身上,已然神智不清。 单桠从不喝别人递过来的酒跟移开视线的杯子,那杯香槟自然落入她身旁艺人的手中。 这是她手底下除了苏青也咖位最大的女艺人。 今天这个场合适合掌声适合鲜花,绝对不适合在此时被爆出如#二金影帝苏青也友人#当红女星磕药#两人交情颇深等词条。 团队里出了内鬼。 刚才华星在场的每一个人,单桠都信不了。 廊道的尽头后门大敞,一辆保姆车堵在出口。 一道高挑身影见状上前,扶住单桠手里的女艺人,将人弄上车后座。 “后备箱的酒给我,要香槟。” “好。”旁边身形瘦削利落的女人棒球帽压着直发,只露出一个下巴尖,看不清具体面容,闻言去拿。 “把她送去你那,现在立刻叫医生过来。” 单桠上车就伸手开始脱女艺人的礼服裙。 “你呢?” 李仰紧身牛仔黑夹克,打扮一点儿也没参加宴会的意思,帮忙扶住女艺人。 “不跟我一起走?” “不用。”单桠丢掉开瓶器,握着瓶口毫不犹疑把酒泼在礼服长裙上。 “保持联系,应该只是普通的忄生药,她状态稳定下来立刻送回a市。” 长礼服裙被剥下来,单桠脱了自己的一身西装,利索地换上,不用她开口李仰就已经帮她拉上背后的链条。 “好。” 李仰对于单桠这样突然的举动丝毫没有疑问,全然信任。 都记下,见单桠沉默,又问道:“没了?” 单桠伸手紧了紧衣服,这裙子有点大了:“……想办法把监控换了。” 来不及,没法了。 单桠淡然松手,任由裙摆盖住脚踝:“从c区厕所开始到她刚才上车。” “那当然。” 李仰不觉有异,监控肯定是要换的,不然让人看见单桠拖着一坨死肉样的女艺人,这视频能编撰的料太多,俩人都不用混了。 “你现在就联系人,十分钟之后再覆盖我的行径路线。” 十分钟? 李仰只是愣怔了一瞬,就点点头:“好。” 女艺人冷得在后座上抖,李仰把单桠的西装给她披上,挡住她的身体,单桠才开门下车。 车门没再被打开,李仰钻进驾驶位,迅速驱车离开。 雨渐小了。 挡在风口处的雨丝仍然坚韧,顺着风洒在单桠裙边,发梢。 背处山峦上教堂的指针向七,时间距她刚才的要求十分差五分。 单桠任由身体逐渐变得冰凉,心里仿佛有个秒表在这一刻陡然归零。 她毅然转身,步伐稳健地重新进入高楼。 …… ———砰。 贵宾室厚重的隔音门猝不及防被人推开,完全不可能是室内发出的巨大声响让所有人屏息一瞬。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一突发事件打断。 裴述偏头。 女人礼服裙上微酸的香槟味被房内醇厚雪茄融化,裙子明显看起来有些长,像被泼了酒水,同凌乱的发丝黏在瘦可见骨的肩窝。 超高吊顶下,单桠独身一人站在入口处。 似乎是历尽艰难才跑到这儿,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可面容全然无憔悴之态,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韧,和瘦削却挺拔的背脊,让人心生想要折断的恶意。 看到来人面容时,他完美含笑的公式化面容上裂开一道缝隙。 裴述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狼狈的单桠了。 这间包房的通由之路在廊道的暗门里,是这家酒店不成文的话事处。 服务于这间包房的人皆经过专业培训,嘴比什么都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默认止步于此。 就像现在柏赫对面那位男士怀里抱着的女人,在看清来人是单桠的下一秒,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管理。 不是担心自己死对头的经纪人,迈出这扇门就爆出她给人当情儿的事。 是单桠…… 她怎么会知道这里,难道她的传闻都是假的? 女明星偷偷偏过去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看不出喜怒,冷白的肤,黑而沉的眼,面容锐到令人心生不祥。 随着恐惧油然而生的压迫感,让她呼吸都放慢。 场内气氛陡然变幻。 不止女明星一个人认出了单桠,这不该是她能来的地方。 如果不是柏赫叫来的…… 已经有人变了脸色,就要开口叫人。 主位上的男人忽然抬手,两指轻叩绿绒牌桌。 手上什么饰品都没戴,除了附骨而生的青蓝血管,如白玉般冷硬的腕上也没有丝毫疤痕。 很轻的一声,就让人闭上嘴。 其实也就那么几秒。 柏赫开口。 “还不过来。” 没人会把眼前的女人跟单桠联系在一起。 港岛上位圈无人不知柏赫手底下,有条见了金子就咬住不放的疯狗。 单桠上一次陪着他来港岛已经是三年前,那时候与现在气质截然不同,可待遇实在是好太多了,以至于不会有人忘记这无名之辈的脸。 话落的同时,单桠眼里酝酿的浓厚雾气开始流动,她身上的一切盔甲都在这时候化掉。 不再明媚不再高傲。 泪含在眼里要掉不掉,高跟鞋也不知道去哪了,走动时裙摆露出踩在黑石瓷砖板面上的赤足。 唇依然是红的,艳的,可裙子又白得那样无暇。 鸦发直直垂落在肩头不知为何湿了,头皮贴着颅骨,耳尖裸露在空气中,微微泛着点红,耳骨的黑曜石又那样乌。 气质实在靓得耀眼,极致浓厚的色彩对比从她出现在这个包房里开始,无人的视线能再移开。 女明星敢怒不敢言,只得更紧地贴在抱着她的人身上,企图挽回金主对自己的注意力。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因为这么一下的示弱陡然变了。 没人不爱看高岭之花跌落神坛。 这是男人的劣根性。 只有柏赫。 只有柏赫仍然是静若深潭地直视她。 目光落在单桠的左眼上。 漆黑的眼珠看不出和常人有什么区别,甚至比别人的更要灵动。 但他知道,这只眼珠……是毒蛇的黄瞳。 永远被她掩饰得很好。 就如同眼前看起来柔软脆弱的女人,都只是表象。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让她这样自救,此时都已经不重要了。 单桠没打算给他反应过来思考的时间。 冰凉到发青的脚踩在透亮而纯黑的瓷砖上,留下更为晶莹的薄珠,步子很大,沿着裙摆拖出一条水线。 她动作有些踉跄,最后一步因为脚上的水,滑着往前扑了半步,更像情人之间的投怀送抱了。 与此同时轮椅上的人伸手。 单桠裸露在外的手臂被一双略带冰凉的掌心扣住,干燥而有力。 她抬头,发扫过他轻抿的薄唇,柏赫眼皮不着痕迹地一跳。 不是酒。 单桠没错过他的微表情,就这样撞进柏赫眼里。 他瞳孔像纯度最高的黑曜石,是她怎么也触碰不及,也看不懂的深意。 心虚。 不可能没有。 但有人教过她,半真半假,那就是真。 单桠毫无负担地顺着柏赫的动作,在所有人目光中坐上柏赫的腿。 而后顶着灼灼目光,倾身抱住柏赫,揉进他怀里。 从单桠的背后来看,两人就像接了个一触即分又缱绻缠绵的吻。 离得好近好近,近到两颗心就差破掉骨头融在一起。 单桠的心脏比什么时候跳得都要快,唇间擦过他的嘴角,也可能是再偏一些。 没敢。 最终只堪堪落在脖颈。 柏赫从前唇色很漂亮,樱花初芽般的浅粉,如今淡了些,发仍旧黑,更衬脸色不见阳光的苍白。 被她刻意弄上裙摆的水顺着小腿蜿蜒,落在金属质地的轮椅孔板上,抱着他的手在颤,心里却等着天平倾斜后落下。 雨线化滴滑落,掉在地上化成一瞬即逝的水花。 可没有。 头顶传来轻笑。 柏赫拨开她湿漉的发。 指尖碰到她的脸,让人心里发麻。 单桠咬牙。 正要思索着,如何将半真半假早以编好的话说出来,就听他开口:“一会不见就这么想我。” 语调带着些散漫,熟稔。 真真像跟自己的情儿说话。 单桠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在他怀里轻轻颤了下。 为了掩盖复建的药油,他身上总有淡淡的青木味,是雪松混着苦艾。 也是她许久,许久没有这样近……久到她几乎要忘却,又在触及的第一时间记忆全部复苏的味道。 室内温度调得很高,大概都是为了配合他。 这种温度对于柏赫来讲才刚刚好只着单衣。 身上衬衫开了四颗扣子,丝绸挎着露出平直锁骨下那颗很淡的浅咖色小痣。 其实这恰好能被衣领挡住,是单桠刚才蹭移了领口。 这是木头的颜色,是枝桠的颜色。 单桠曾幻想过由这个点开始,这上面什么时候会出现一束枝桠,哪怕最终会枯萎凋零的枝桠。 可没有。 六年了。 还是,没有。 单桠低着头,闭上眼贴在他的锁骨上。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柏赫脸上轻松而游刃有余的浅淡一僵。 那双所有人,包括单桠都以为毫无知觉的腿,神经性地一动,又缓缓恢复常态。 至此。 牌桌上的五人女伴来齐。 柏赫对面的中年男人,从这个角度恰好看见单桠低垂着的侧脸。 本该是那样无助脆弱,却因为她锐而尖的鼻尖下巴,更显疏离冷漠。 好似无情,又处处留意。 “柏总……” 他抱着女明星的手顿了顿,才开口,柏赫怀里的单桠便极小声地嗯了句。 男人的话所有人都能猜得出是什么,却被打断了。 单桠心脏跳得很快,距离近到她能够数清柏赫的睫毛。 柏赫是单眼皮,却因眉骨高眼窝深邃而被误解。 那双眼永远带着几分疏离寡淡,又倨傲刻薄。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直到她攀身,吻上柏赫的唇。 时间静止。 薄唇微凉,带着些许湿意和不同于身上香槟的气息,舌尖仿佛无师自通,灵巧地钻入唇缝。 腰这时候才被扣住,力道很大。 单桠身体一僵,又缓缓松弛下来,像因为呼吸被掠夺而失去力气,趴在柏赫肩膀上。 发丝散开,纹身重新露了出来。 只有她知道,那是她唯一被盖上的**。 而覆盖在单桠身上的那只手,手背曾经有着和她同样来源的伤口,只是被高昂仪器修复得看不出一点瑕疵。 可如今,左手背有痕迹的,是她。 单桠的声音清澈而明晰,大声说话时是很有穿透力的。 然而她现在整张脸几乎都闷进柏赫的衣服里,没了平时那种气势,反而带着怯生生的奶音,声音小得刚好够全场听清她在讲什么。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你,你不要……生气,我不想淋雨也不想再那样喝酒……” 单桠:该拿影后的是我才对。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2 第3章 Chapter3 一句话断断续续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没跟着柏赫一起来,又为什么此时突然出现在这。 连带着大大害了柏赫的风评。 那些男人看着他的视线都带上揶揄,没想到这样正经的人,私底下也玩得不小。 就连柏赫也是一僵,抱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力道,又逐渐松开。 女明星的脸又青又白,最终凭借着超高表情管理才僵着温柔的淡笑。 这是单桠? 是她知道的那个杀伐果决的单桠?! 她可是至今没忘单桠是怎么把本该是她磨来的代言,硬生生抢去给了她的前队友,同样是选秀出道,如今在单桠手下的艺人。 她……她,不是说她跟苏青也才是一对么? 女明星气极,怎么能有人比她更能装小白花! “不好意思。” 柏赫伸手在单桠后脑摸了摸,是一个明目张胆护着,又宣誓所有权的动作:“我的人让大家见笑了。” 话是对全场所有人说的,眼却看着绿绒桌对面的男人。 这就是他的态度了。 不管单桠是误闯还是怎么,没人能再借题发挥。 中年男人干笑一声,抓着怀里女明星的腰,毫不顾忌场合地在她身上摸着。 算是表态。 柏赫这才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怀里像鹌鹑一样的人。 几分新奇。 “现在乖了?” “……嗯。” 单桠转身勾着他的脖子,又埋进他怀里,声音委屈极了。 这个动作让她被青色纹身覆盖的右耳完全露出,闪耀夺目的黑钻在灯光下流转。 柏赫看着她耳廓,上面一排三个耳钉扎在丛生的荆棘里,纹身覆盖之下,只有微微发红的耳根从枝桠里钻出来。 忽然想起女孩第一次看到单桠耳朵时好奇对未知的打量,又在下一刻对于布满纹身与耳洞那片皮肉的恐惧。 这得多疼啊。 单桠那时候只是摸着耳朵笑了下,小声说了句是。 她从不否认疼痛。 那是单桠还带着青涩的十九岁,脚上一双发白球鞋,有了钱也不会打扮,理财能力为零。 是柏赫带过唯一的,也是最差的学生。 好不容易赚了钱,全身上下就十几个,全搭北方一个纹身大拿身上。 手上,虎口处跟耳后的枝桠连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柏赫不想深究。 看起来就是乱,那些枝干又杂又乱,却好似有序地排列,仿佛真在那处皮肤上生了根,要挣着向上盛开。 穷成这样了,谁也想不到她一掷千金是为了纹身。 旁人再问,她也只是笑,笑得很干净,还有些熟悉她的人明显能看出来的局促。 说自己怕死,一辈子就纹这一次,想纹好点。 而今,腕间那条通体金色的蛇随着她的动作贴在自己脖颈,微凉,蛇身表盘上是单桠如今能够以分来卖出的时间。 有多疼? 柏赫不知道。 为别的男人留下的印记……也不该他知道。 视线只落在那熟悉的地方一刻,没碰,也没再停留便离开。 …… 雨后总寒凉,狂欢之后总狼藉。 透明的旋转大门划开夜色与金碧辉煌的内厅,冷风裹挟寒意沁入皮骨。 库里南BB改装版全a市仅一辆,这辆车就是个移动的诺克斯堡,连真皮内饰都是防弹级别,更别提后排的独立密闭氧循环系统。 奢靡程度用不说,最重要的是这车符合全球民用VR10级最高防弹标准,轮胎被击穿后仍能以八十千米每小时的速度行驶五十千米。 据说这辆车光审批的流程就走了两年,最终几乎不可能的以个人用户拿下,只是禁用了原厂EMP防护与加密通信功能。 单桠比谁都清楚,柏赫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功夫将车弄进来。 换而言之,她清楚柏赫的一切。 夜色里单桠站在原地,背后是彻夜亮着的奢牌酒店,灯光裹挟钢筋水泥塑造起无数个豪华牢笼,裹挟着不知道多少赃污。 裙子被换下。 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恰好贴身的裙摆拥有挺括的筋骨,在风里岿然不动。 只余长发在飘,扫过冰冷时更为细腻的那块羊脂玉,唇部妆容微花,女人脸上没了刻意装出来的柔软,淡然的表情让人找不到下手点,仍看起来强得无懈可击。 刀片随着冷风在刮,刺在耳后。 纹身开始发烫了,单桠的头也开始痛,视线甚至出现了那么一瞬的模糊。 她眨了眨眼重新恢复清晰,目光平视着一条街,不,半条马路对面的那辆黑车。 不是酒店门前的车行道,栏杆外是为特权阶级准备的地上快速通道。 轮椅在旁边大屏LED如日如星的照应下显现无踪,一条栏杆分开的天堑是她至今无法过去的地方。 落下一句“收好尾”,柏赫就那样在她的注视下,一次也没有回头地上了车。 单桠在原地看着他毫无牵挂地离开,神情冷漠。 如六年前的那个雨夜,一头拦阻在他车前时毫无分别。 而后车子平稳行驶离去,她仍站在原地。 所有人走后,柏赫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现在无论柏赫问什么,她都能有条不紊地回答出来。 她再也不是从前在他面前会紧张到哑口无言的女孩,所以,同样的。 她也失去了他的所有关注。 空打一腔腹稿。 忘记已经开刃的匕首,主人是不会再亲手抛光的。 今天是她过了界,柏赫做的没有错。 对于一把好用的刀,是不该给予多余情感。 夜晚还没结束,对于某些人来讲真正的乐子此时才刚刚开始。 无论她现在转身上楼重新回到斗兽场,还是转投工作,立刻就着手进行反击,熟悉的,能够游刃有余做到的事情能让她立马脱离这种感觉。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孤寂,可能还要再加上一点见了老情人,甚至恬不知耻地单方面把众所皆知的“初吻”再一次给出去。 本不是她该有的情绪……羞赧。 风吹得有些冷了。 她终于还是侧身,视线落过去后立马有人跑过来。 侍应生无论何时都穿着整齐干净的制服,在这样的环境下散发着熟悉的香味,跟刚才大堂里甚至电梯里的特调香氛没有丝毫不同。 是被套上完美无缺的壳子,没有自我,只有工作。 跟她一样。 单桠对面是那位偏移位置,为她挡风的侍应生,而她微笑,是不失于他的礼貌与诚恳。 她实在拥有极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分寸。 “麻烦你了。” “不……”侍应生脸红。 他留意这个在寒风中站着吹风的女人很久了。 饶是经过无数道专业培训,也为她没有任何心高气傲的平等触动心神。 清俊少年的耳根在冷风里,迅速以相反的温度升高。 “不麻烦。” 他由衷道:“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对于他的分外诚恳,单桠仍抱以不变微笑。 …… 红眼航班是常态。 唯一不同的是从前被迫,如今的是生活。 单桠偏头看着窗外一片漆黑云层,毯子包裹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适宜的温度洗刷寒意,同样洗掉那人身上偏凉的体温。 发呆。 思绪跑得远了。 单桠清楚地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不用再去思考哪个经济舱更便宜,不用再因为知道申请应急出口能得到更大的空间而沾沾自喜。 她开始成为各个航空公司的会员。 包房里的一切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过着,常年的重压让她习惯性复盘。 一开始不适应地坐进头等舱。 依然没有资格进入的包房。 轻易地就拥有属于自己的窗户。 ……上不了的牌桌。 头开始痛了,她眼睛模糊了一瞬,单桠索性闭上眼。 不用再怕瞌睡摇头时,会落在什么不知名的陌生人肩上。 即使闭上眼,却觉得身边仍然是成排的座椅和……被当作货物来对比的眼神。 第一次坐飞机,不知道空姐会不会给睡着的客人发饭,怕错过免费的餐水连小憩都不敢。 直到空姐突然在她面前蹲着服务,单桠至今记得自己差点要跳起来的局促。 有声音将她从回忆里带出来,格外轻柔地问她是否需要撤掉餐盘。 单桠转回头,不带什么情绪的礼貌而疏离。 “撤吧,谢谢。” 缩进毯子,习惯性抬手摸了摸耳后。 三只成行的黑钻带着些许微凉,偏一点,落在耳尖。 人们潜意识里会被疯狂的,张扬的事物吸引目光。 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枝桠覆盖的地方最初是一个疤,在那辆车上被玻璃刺伤的疤,和缺了一小角却并不明显的耳尖。 后来在某一天单桠盖掉了它,不仔细看就是乱七八糟的,一团青色横竖点构成的枯枝。 头发被放下,半遮住耳朵。 恢复期后枯枝上很快被打了三个点,以黑钻替换,掩盖真相。 是两人第一次接吻,单桠初尝禁果的那天。 同样的港岛雨夜,那时候柏赫身边还只有她。 车祸后第一次露面,身边也是她。 单桠坐在床头边等着醉酒的柏赫熟睡,开始没敢伸手碰,后来胆大妄为地摸,从下颚到鼻尖,又回到薄唇。 觉得他酒量不太行。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这只是信任,出于自己亲手挑选,又亲自打磨个性,掌握着她绝对忠诚幼狼的信任。 单方面认为的互惠互利,说句利用也不为过。 极淡极淡的消毒水味,仍难以避免地从圣安疗养院刻意营造的香氛里透出。 又随着熟悉的气息,隐匿进逐渐习惯的日常里。 单桠轻轻把手放在柔软的铺盖上,一只左手一只右手。 柏赫那两个月迅速消瘦得厉害,皮包着肉,骨节宽而大。 不是那么好看的,几乎要瘦脱形的一双手,单桠却小心翼翼,做着自己目前最热衷的娱乐活动。 虎口的两个地方小心翼翼地被人合在一起。 不同的温度,成为一块玻璃划开的疤痕。 …… 那天太阳还未升起时,单桠一个人驱车离开,门外的保镖即使夜晚仍严阵以待。 其实少了我也没什么事吧。 女孩那时候沾沾自喜,觉得原来是因为想要我陪在身边吗? 是这样的。 应该是。 看好的纹身师恰好携家带口来港岛旅行,单桠在暴雨中驱车驶离太平山顶。 两个小时后,新生的枝桠,盖住了这个不到两个月的旧疤。 而那天夜里,暴雨盖过世间所有声响,那是她跟柏赫第一次接吻。 一人清醒沉沦,一人迷醉不知。 尚在十九,初出牢笼的幼狼,尚且稚嫩地,单纯地怀抱着美好的憧憬,赶在雨停前带着两道新疤,重新回到熟睡的狼王身边。 单·初期卷王·成长中·赛车手·桠(叼烟)(纹身真的好痛痛痛!)(跳脚)(冷脸)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