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羯》 第1章 楔子 林月初遇,战火燎原;石烬成灰,余生皆憾。 我拖着石烬踉跄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周遭尽是凝固的血与冰冷的尸骸。 他昏迷不醒,浑身刀伤纵横,没有一处完好。 冷兵器时代的残酷,全刻在了他残破的身躯上。 我的脚底早已磨烂,血珠渗进泥泞,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我攥着他的手臂,半点不肯松手。 即便他是历史上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羯族枭雄石虎。 身前,崖顶出现的人群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冉生长身玉立地骑着战马,立在不远处,目光落在我身上,满是失望与痛惜: “阿初,你是汉人。”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你为何要帮胡人?忘了你的家人,是怎么死在他的屠刀下的吗?” 我闭了闭眼,喉间发涩。 曾以为凭一己之力能改写他的残暴,能护住更多同族,到头来才发现,我终究是高看了自己的能耐,也赌错了人心。 没等我开口,冉生已然抬手,沉声道: “射箭。” 箭矢破空而来的瞬间,我死死拽住石烬的手,一同坠入崖下的河水。 冰冷的河水瞬间灌满口鼻,刺骨的寒意顺着毛孔钻进骨髓,我却攥得更紧了。 乱世之中,我护不住同族,救不了自己,唯有这只手,是我在绝境里唯一的执念,也是唯一的枷锁。 我们相拥着,随波逐流,不知漂向生,还是死。 第2章 第一章 逃出死城 我叫林初。 作为一名即将毕业的历史系女大学生,我前一秒还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论文提纲抓耳挠腮。 后一秒我就发现,身下压着的不是床,而是一堆冷冰冰、硬邦邦的尸体,有的面目全非,有的还保持着死前的挣扎姿势,血腥味混着腐臭味直冲鼻腔,呛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这是,穿越了?还是在做梦呢? …… 我捡到一个小孩,说来话长,但长话短说,他应该是我恩人的孩子。 我压低声音急声道: “快藏起来!他们要进来了,被找到就完了!” 小孩许是被我语气里的慌急吓住,举着木棍的手顿了顿,竟没再反抗。 我赶紧把他塞进旁边的空灶膛,又往灶里塞了几根松散的柴火。 没敢塞太满,怕堆得太整齐反而露馅。 我小声嘱咐他: “千万别出声,哪怕听见什么都别动。” 转身把装着粟米和羊皮袋的包袱塞进柴堆深处,我自己也赶紧钻进靠外那个的灶膛,随手拉过几根柴火挡在身前,刚好遮住大半个身子。 刚把呼吸放轻,柴房的门就“哐当”被踹开,几个穿着皮甲的胡人士兵闯进来,手里的弯刀还在反光。 第一个被翻的就是水缸,士兵伸手搅了搅,只剩半缸的水溅出几滴,他骂了句听不懂的胡话。 接着就是柴堆,我听见柴火被扒拉的声响越来越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装着衣物的包袱就被士兵拽了出来,他拎着包袱跑出去,粗着嗓子对外面喊: “胡勒!有破衣服,没人!” 为首的人掀帘进来时,身形先于声音落进柴房。 他踩一双及膝的黑色绑带皮靴,靴面沾着城外的尘土,腿上着一条深褐色褐裤,大腿外侧缝着两道浅棕色皮边,既挡磨损又显利落,走动时裤管只轻微晃动,丝毫不碍动作,裹着利落的腿型,走动时不见半分拖沓。 上身是件左衽交领的短皮衣,料子是鞣得极薄的软羊皮,只到腰腹,不闷汗也不碍动作;领口和袖口缝着几缕短而软的浅棕色毛边,不是为了保暖,反倒能蹭掉汗渍,透着股羯族战士的利落劲儿,是夏天行军打仗常穿的装束。 头上戴的是顶羯族常见的短檐皮帽,黑色皮面泛着哑光,短檐窄而硬挺,刚好遮住额头不挡视线,帽边两侧各系着一根细皮绳,松松垂在下巴旁,该是骑马或厮杀时用来固定帽子的。 一束乌黑的辫子从帽后垂下来,顺着后背搭在腰间,发尾用同色皮绳系着。 他年纪看着不大,脸上没留半分胡须,有着一对灰色的眼瞳,看人时沉静得骇人,那冷冽的沉静里藏着兽性的狠戾,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将人撕咬得尸骨无存。 皮肤是偏冷的白皙,衬得眼眶格外深邃,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带着股不加掩饰的锐利。 高挺的鼻梁下,唇色偏淡,抿成直线时,更显几分冷硬桀骜,既有羯族战士的悍气,又藏着几分不同于普通兵卒的贵气。 来人的目光扫过水缸、柴堆,最后落在两个灶膛上。 通过灶膛缝隙处,我看见他的视线在灶口那几根松散的柴火上顿了顿,我攥着衣角的手瞬间沁出冷汗。 他声音低沉,但声线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吐出两个字:“可敦!” 身后的士兵闻声,立刻停住了翻找的动作,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柴房的门被重新甩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敢悄悄松了口气,转头往旁边相通的灶膛看。 那小孩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眼里还闪着未退的害怕,见我看他,又往灶深处缩了缩。 …… 谁知道我以往平淡的人生,现在会这么惊险。 无痛当哥了的我,正带着便宜弟弟——冉生,正火急火燎地谋划着出逃。 我示意冉生别出声,然后猛地把石头往斜对面的院子扔过去。 那院子的门和我们躲的地方不在一边,声音准能引开守卫。 “哐当”一声,石头砸在院门上。 那士兵果然被吸引,骂骂咧咧地提着刀往那院子边走去。 就是现在! 我一把拉起冉生,压低身子往城墙缺口冲,脚下碎石子硌得穿着布鞋的脚生疼,却连半秒都不敢停。 我拉着冉生刚冲到城墙缺口,就看见底下横着之前那条护城河。 河水不算宽,却泛着浑绿,里面已没有之前看见的尸体和血色,隐约能听见水流声。 这会儿天刚擦黑,河边没灯,只能借着点星光看清河面,我心里一沉,却没敢停脚。 那士兵说不定随时会回来。 冉生攥着我的手直发抖,我蹲下来飞快摸了摸缺口处的砖石,发现塌墙时滚下去不少碎木头,正浮在河边的水面上。 “别怕,咱们抱着木头漂过去!” 我扯着嗓子压低声音,拉着他往河边爬,刚摸到冰凉的木头,就听见远处传来士兵的骂声。 ——肯定是他发现被骗了。 我赶紧把最大的一块木头推给冉生,让他紧紧抱住,自己也抓着块小些的,深吸一口气就往水里跳。 河水比想象中凉,却能压下身上的燥热,我推着冉生的木头往对岸划,溅起的水声在夜里格外清楚。 刚划到河中间,就听见城墙上有人喊,箭“嗖”地擦着耳边飞过,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能拼命往对岸划,直到脚踩到河底的泥,才拽着冉生连滚带爬地冲上岸。 刚拉着冉生爬上岸,一支箭矢就“嗖”地钉在我脚边,泥土溅了满裤腿。 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我攥紧冉生的手拼命往前冲,后背却像被针扎似的,总觉得有视线牢牢锁着我们。 我下意识回头,视线撞进城墙上那双灰蒙蒙的眼睛。 没有半分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 …… 城墙上,石烬正盯着逃亡的我们,嘴角勾着抹玩味的笑: “搜城,漏了两条鱼。” 一旁的汉人军师李不寻弯腰拱手,语气轻淡: “将军,不过是两条小鱼小虾,跑了便跑了。” 石烬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 “匈奴军无能,屠个城都,屠不明白。” 李不寻讪讪赔笑,忙顺着话头捧道: “那是,若是将军您来攻城,别说人,恐怕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石烬斜睨他一眼,嗤笑一声打断: “行了,少拍马屁,这些,你留给我阿耶。” 然后转过身,只挥挥手: “让他们走,再快,也跑不过,我们的军队。” 话音刚落,他话锋忽然一转,眼神冷了几分,看向李不寻时,语气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对了,城里那些尸体,都运去城外了?” 李不寻忙躬身应道: “回将军,已经全部运到城东空地上了。” “很好。” 石烬嘴角勾起抹残忍的笑,指尖在刀柄上轻轻摩挲,声音里满是期待,“运过去堆成京观,许久没见着,这阵仗了,正好,让周边那些,不服的汉人,瞧瞧,反抗的下场,是什么。” 李不寻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攥了攥,面上却依旧恭敬道: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城墙上的风卷着血腥气吹过,石烬望着远处树林的方向,眼底的玩味更深。 他倒要看看,这两条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鱼,能在京观竖起的土地上,活多久。 第3章 第二章 捡了个正太大力士 我果然还是聪明机智又灵敏的。 远远将那些野蛮的胡人甩在身后,我不禁心里感叹道。 我们从偃师城西北的缺口逃出来后,一直闷头往前跑,眼下大概是朝着北方走。 按我以往看过的历史资料,五胡乱华时南方还没被胡族大面积波及,该是更安全的方向。 可我们没任何交通工具,全靠两条腿赶路,我最怕在路上撞见四处劫掠的胡族军队,只能先想着往没沦陷的地方挪。 我摸出怀里剩下的半袋水,先递给冉生,看着他小口抿完,才掏出藏着的生芋头。 这是之前在偃师城,从冉生家厨房找到的。 我饿得胃里发空,顾不得老大让老幺,一嘴咬了一大口,麻涩的味道瞬间在嘴里散开,忍不住皱紧眉头。 这货在我嘴里暗算我。 “哥哥,你吃的什么呀?” 冉生幽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他盯着我手里的芋头,咽了咽口水,却没伸手要。 “呵呵,就是从你家找到的芋头,生的,有点麻,你要不要吃?” 讪讪的话刚出口,我又赶紧找补了句,“但生吃可能过敏,咱没药,要是肚子难受就麻烦了。” 他却摇了摇头,眼神亮了点: “我在家时偷偷生吃过一颗,没难受……当时饿极了,灶房里就剩这个。” 我愣了愣,看着他瘦小的模样,心里骤然发涩。 我把芋头放在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砸成两半,递给他一块: “那咱们一人一半,少吃点垫垫肚子,等找到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煮成熟的。” 他接过,指尖捏着芋头,小口小口啃着,麻味好像没影响他的胃口。 吃完芋头,我试着跟他聊起家里的事: “冉生,你爸妈呢?”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爸妈”是什么,我才猛然想起这时代该叫“爹娘”,赶紧改口: “是说你爹娘,他们在哪儿?” “我爹已经去世了,我娘在洛阳,屠城前还没回来。” 他低下头,声音轻了点,“祖父母把我藏进柴房时说,让我等着娘找我……可她再也没回来。” 我心里一沉,又很快涌上一丝庆幸。 至少他娘没被证实遇害,说不定还在往家赶的路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咱们先往南方走,路上多留意,说不定能碰到你娘。” 他抬起头,眼里重新有了点光,用力点点头。 只是我没敢告诉他,自己对“南方安全”的判断,全凭模糊的历史印象。 我与冉生日夜兼程,向南出发。 …… 夜晚的林子里静得只剩虫鸣,我们准备休息一下。 我正低头给冉生擦脸上的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粗重的鼻息声。 像风灌进破风箱,带着股腥臊气。 我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攥紧: 一头野猪正站在十米外的树底下,鬃毛倒竖,两只獠牙泛着冷光,比我这扮成男装的身量还壮实三倍。 我咽了口唾沫,悄悄把冉生往身后推,声音压得极低: “快爬树,猪不会爬树。” 冉生没说话,只往我身后缩了缩,小手悄悄攥住了我的衣角。 咋了?你也不会爬树? 我在心里大叫:完了完了完了! 面上却不显,只攥紧手里的断木棍和石头,掌心全是汗。 那野猪像是被我的动作激怒了,鼻子里“呼哧呼哧”喷着白气,突然“嗡”的一声闷叫,低着头就冲了过来。 两只獠牙直对着我的胸口。 我哪敢硬接,往旁边一扑,胳膊肘蹭在石头上火辣辣地疼。 野猪扑了个空,撞在我刚才站的那棵树上,树干都晃了晃。 它更怒了,掉过头又要冲,我慌忙再躲,这回它没刹住,一只獠牙卡在了树缝里,挣了两下没拔出来。 我心里一喜,抓起石头就往它背上砸。 可手忙脚乱间没对准,石头“咚”地砸在了卡着的獠牙上。 只听“咔”的一声,獠牙居然从树缝里拔了出来! 野猪甩了甩头,再次红着眼冲我扑来。 “真的完了。” 我闭着眼想,早知道以前少吃两斤猪肉了,这一定是心黑的猪猪神对我的报复。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等来,反而听见“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野猪倒地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见冉生正站在野猪旁边,小脸煞白,双手还举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这居然被他搬起来砸中了野猪头! 野猪躺在地上,四条短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 我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刚才还躲在我身后的小孩,怎么突然搬得动那么重的石头? 我走过去摸了摸那块石头,冰凉坚硬,沉得我都得用两只手才抱得动。 冉生看着我,小声说: “爹……爹教过我,搬重东西要攒劲。” 我看着他沾了泥的小脸,又看了看地上的野猪,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乱世里的孩子,哪有真的“柔弱”啊。 …… 我和冉生满眼冒绿光地盯着面前像小山似的野猪猪,胃里早被那肥实的肉肉勾得直叫。 这两三天只啃过几把野果,此刻连野猪身上那点腥臊气都闻不见了,满脑子只剩“能吃肉”的念头。 余光里瞥见冉生也在悄悄咽口水,小喉结一动一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野猪腿。 我跟他对视一眼,当即蹲下身,把包裹里那用油布包裹着的小刀掏了出来。 这刀也是从冉生家顺出来的,被我和着火折子一起裹在油布衫里,虽然沾了点潮气,刀刃却还亮着。 野猪太大,我们俩根本带不走全部。 我先把最肥嫩的后腿卸下来,又盯着那圆滚滚的猪鼻子割了。 我最爱吃卤猪鼻子了! 连着粗毛的厚皮全被我剔下来扔了,挑着最肥嫩的梅花肉、五花肉、小里脊等,切成大块。 包裹很快就装满了,我干脆把外层的粗布衫脱下来,撕成两块大布,裹了两大包肉。 我打算跟冉生一人背两袋。 从穿到这乱世起,我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么踏实,突然成“富豪”了。 冉生背着肉,小步子都轻快了些,时不时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我看着身边背着野猪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的冉生,心里忍不住想: 这哪是带了个孩子上路,分明是带了个“宝藏”。 …… 我们找了棵粗壮的老树,我仔细检查了树下的草从,没见着蛇虫,才掏出火折子。 林子里虽有耕地的痕迹,能看出有人活动,但这会儿静悄悄的,倒不用怕生火引人来。 再说这地方不算深山老林,连老虎之类的猛兽都没有,唯一可能出现的野猪还被冉生解决了一只,现在我俩才是食物链的顶端,哈哈哈哈。 我搬来一块平整的青石当烤盘,将猪肚子上最肥的一块肉,直接搁在烧热的石板上。 油脂一碰到石头就“滋滋”冒响,香气瞬间裹住了鼻尖,我馋得直咽口水。 又把之前没吃完的芋头也切了块,放在肉旁边煎,等着外皮变得焦香。 没一会儿,肉就煎得金黄,芋头也软透了。 我跟冉生两人一口肉一口芋头,就着热乎气儿吃。 没有盐,可那肉香混着芋头的粉糯,竟比以前吃过的任何一顿都满足。 冉生小口啃着肉,嘴角沾了油星,眼睛亮闪闪的,看得我心里也暖烘烘的。 我们守着篝火烤了一整晚,把没吃完的野猪肉大半都放在石板上烘成了肉干。 水分烤干后体积小了不少,用油布包好揣在怀里,沉甸甸的却不占地方。 剩下的半块鲜猪肉我没动,想着万一遇到逃难的乡亲,能换点方便携带的干粮,或是换口小铁锅、几捧米也好。 之前逃命时哪顾得上带锅,现在烤个肉都得用石板,要是有口锅,至少能煮点热汤喝。 …… 又往树林外走了两天,终于看见林边的田埂。 我让冉生跟紧,顺着田埂走,又学着特种兵的样子摘了些带叶的树枝插在我俩身上遮行踪,一旦远远看见人影,就赶紧压低身子。 可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的耕地一眼望不到头,却连个耕作的农民都没有。 这太诡异了,白天本该是地里最忙的时候,难不成这里也不安全? 心里发颤,可周围没了树林遮挡,只能硬着头皮往东南走。 冉生小步子迈得飞快,始终攥着我的衣角,生怕跟丢。 又走了一阵,远处突然冒出个矮矮的土围子,围着几间房子,居然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 我拉着冉生躲在田埂后,盯着那土围子看了半天,没见着人进出,也听不见动静,不知道里面是安全,还是早被人弃了。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靠近那土围子,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田埂上有个人影。 穿着粗布短打,是汉族人的打扮,身上沾着泥和草屑,一看也是奔波了许久的模样。 我心里一紧,赶紧拉着冉生往旁边的麦垛后躲,屏住呼吸看。 那人是个庄稼汉模样的大哥,脚步匆匆往土围子走,到了“门口”(其实就是土墙上扒开的个小洞),压低声音喊: “李大哥,是俺,张二!俺回来捏,让俺进去。” 很快,土围子上探出个脑袋,声音带着警惕: “张二?恁去西边探的情况咋样?胡人没跟过来吧?” “没见着胡人影子!俺绕了好几个村,就捡着点干柴,快让俺进去。”张二急着说。 土围子上的人又张望了一阵,才让人打开下面仅余一人钻过的小洞。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激动又松了口气。 果然是汉人的据点! 我刚要起身往土围子跑,脚底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第4章 第三章 自己送上门 不是风吹的,是人的脚步声,还混着马蹄“嗒嗒”的响,听着人还不少。 我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凉凉的土,心跳得快冲出嗓子眼,脸色也越来越白: 中原这地方全是平原,连个躲的土坡都少,这要是被追上,根本没处逃。 “大哥!开门!胡人!来了!” 我顾不上藏了,爬起来就往土围子冲,扯着嗓子嚎叫。 土围子上刚才还探脑袋的人,这会儿连影都没了,只传来个急慌慌的声音: “胡人来了还开门?恁想害死俺们啊!” “求您了大哥!我和我弟弟就两个人,救救我们们!” 我死死攥着冉生的手,看着那道小口子,急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这时候洛阳周边的县城漕运虽断,但县城各自闭门自保,没接纳大量流民,粮食消耗可控,人性还没被乱世磨没,总能念点同族情分吧? 果然,没等几秒,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道小口被扒开了些。 “快!进来!” 我一把把冉生推进去,他也知道急,小身子一缩就钻了进去。 可轮到我时,怀里揣着的肉干包突然卡在了洞口。 那包肉干裹得紧实,又沉,我往前拱了两下,居然没挤进去。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个骑马的胡人已经拉满了弓,箭尖泛着冷光。 “妈呀!” 我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手扯肉干包,一手往里面扒拉土墙。 里面的人也急了,伸手拽着我的胳膊往回扯,肉干包终于“咔”地挤过洞口,我整个人也跟着往前扑。 就在这时,耳边“咻”的一声破空响。 我刚摔进土围子,那支箭就“钉”在了洞口的木门上,箭尾还在嗡嗡发抖。 我瘫在地上,怀里的肉干包硌得我生疼,后背全是冷汗,看着那支离我只有几寸的箭,半天没缓过劲来。 刚钻进土围子里堵上小洞,外面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就越来越近,震得脚下的土都发颤。 我趴在土墙后的门缝处往外偷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那些人穿的半甲比城里羯族兵规整多了。 城里羯族兵的半甲多是破皮拼凑,露着补丁褂子,可这些人穿的是整张黑牛皮半甲,胸口还缀着两排铜钉,连肩膀都裹着厚实皮护肩,手里刀鞘亮得反光,一看就是专门来清剿的精锐,比守城的散兵狠多了。 “怎么偏偏躲进他们的目标里……” 我咬着牙嘀咕,这运气也太背了。 刚缓过劲抬头,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土围子里挤着十几号人,个个面黄肌瘦,颧骨都凸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怀里的包裹,那眼神冒着绿光。 显然是闻着肉味了。 我咽了口唾沫,声音尽量压得粗些,装出少年人的调子: “大哥们……你们在这守了多久?饿了好几天了吧?” 之前那个叫张二的汉子叹了口气,搓了搓皴裂的手: “守了快一个月捏。之前还好,匈奴主力都去打洛阳,这边只有些散兵,撑得住。可从没见过这么多轻甲兵来攻,今天这情况……” 他没说完,土围子里的气氛已经沉得像块石头。 我看着他们干瘦的脸,又摸了摸怀里的肉干。 反正都到这份上了,就算真守不住,死前让大家吃口肉也好。 我把包裹豪横地往地上一放,解开油布: “肉干我分了,大家先垫垫。还有些生肉,要是能把他们打退,到时候烤了一起吃。”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眼睛瞬间亮了,却没人敢先伸手。 还是张二反应快,过来帮我分肉干,一边分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兄弟,你这可是救了俺们的命啊!” 我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咬着肉干、连碎屑都舍不得掉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 这乱世里,吃一口肉都不容易。 我们正嚼着肉干,土围子上头突然传来“咻咻”的箭声,接着是兵刃碰撞的脆响。 汉族人的喊骂、胡人的嘶吼混在一起,乱得像炸开了锅,显然是打起来了。 刚才还捧着肉干的人瞬间变了脸色,眉头拧成一团,连嘴里的香味都顾不上了。 张二攥着手里磨得发亮的木棍就要往上冲,我赶紧拦住他: 他就穿件粗麻短打,连块护胸的破皮都没有,这上去跟送命没两样。 “张大哥,先等等!” 我拽住他,“之前胡人都是怎么攻的?” 张二愣了愣,大概是看在肉干的份上,实诚地说: “还能咋滴?射箭呗!俺们这土围子虽矮,但他们爬不上来,靠射箭才撑了一个月。就怕他们带投石器。” “放心,小土围子不值得他们搬投石器。” 我打断他,指了指剩下的生肉,“但这次来的羯族兵装备好,得用火攻才能击退。得把这肉的猪油熬出来,再找些破布来!” 张二把我引到土围子里的小灶台,一脸纳闷: “都开打捏,熬油干啥泡饭吗?又没心情吃?” 他边说边往嘴里塞着肉干。 我拿起块布往箭杆上缠,一边缠一边说: “布蘸了猪油,一点就着。用火折子点着箭,射向领头的骑兵。他们穿的半甲里有麻布,一烧一个准,只要吓退他们,下次就不敢轻易来了!” 听完我的想法,张二愣了愣,接着“嘿”地笑出声,拍了下大腿: “这法子俺咋没想到!” 他不等我多说,将肉干全塞进嘴里,转身就往灶台跑,烧火、切肉熬油,动作利索得像换了个人。 眼看帮不上忙,我顺着木梯爬上土墙。 上面守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听声音应该是出声的那个李大哥。 他见我是刚进来的生面孔,立马皱起眉: “恁快下去!上面箭乱飞,太危险!” 我赶紧把他往梯子边拉了拉,凑到他耳边把我的法子低声说了一遍。 李大哥眼睛瞬间亮了,拍了下我的胳膊,立马转身招呼其他人按法子准备。 城下的羯族兵很好认。 跟草原长相的匈奴人不一样,他们皮肤偏白,五官更显深邃,是史书里记载的羯人模样。 而且羯族素来骁勇,论单兵战斗力,比匈奴兵还要狠上几分,这也让土围子上的气氛更紧张了几分。 “不玩狠的根本吓不退他们!” 我跟李大哥补了句,让他赶紧把周围的稻草捆成束,绑在箭杆上。 火折子“呼”地引燃稻草,箭一离弦就带着火星朝城下飞。 前排扛着梯子的羯族兵正往上冲,箭尖精准扎在他们的半甲上,稻草裹着火星粘在布甲上,加上夏天士兵身上出汗出油,火瞬间就烧了起来。 “好!接着射!” 李大哥看得眼睛发红,扯着嗓子喊。 一时间,带着火苗的箭一支接一支飞出去,城下火光乱蹿,刚才还叫嚣着要攻进来的羯族兵,这下全慌了神,没人敢再往前冲。 我扒着土墙往下看,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这还是我第一次直面战场,看着那些退散的敌人,竟莫名生出点兴奋来。 火攻的效果比预想中好,就算没怎么用猪油,稻草点燃的火星也足够吓人。 我们的箭射程不算远,只能做防御性反击,但就是这带着火苗的箭,愣是把羯族兵逼退了,他们退到远处的树林里,远远地盯着土围子,没再往前冲。 我赶紧招呼大家下来休整,把剩下的肉干分了,熬油剩下的肉渣也拌进米汤里,能填点肚子是点。 刚才打退敌人时的兴奋还没散,有人攥着木棍的手还在抖,嘴里念叨着“第一次把这么精良的胡兵打退了”。 可兴奋劲儿没撑多久,气氛就沉了下来。 李大哥蹲在地上,用木棍划着土: “这只是暂时的,他们没走远。咱们这些平民,没朝廷的兵来救,再守下去,要么被俘虏,要么就死在这土围子里……” 话没说完,没人接话,只有风刮过土墙的声音,刚才的兴奋劲儿,一下就被这现实浇凉了。 第二天,羯族兵的第二轮猛攻很快就到了。 我们提前把猪油涂在布条上缠紧箭杆,就盼着能加远射程、烧得更久些。 冉生也在土围子的塔楼上搭弓射箭,眼神绷得发紧,手臂却稳得没晃一下。 他瞄准往梯子上爬的羯族兵,一箭接一箭射出去,竟真的射中了两个,箭簇扎进半甲缝隙里,那两人惨叫着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之后我拉着他胳膊问,刚才射箭怎么这么准。 冉生抹了把脸上的灰,声音有点闷: “以前跟着家里人习过几年武,练过箭法,没想到今天能用上。” 难怪他力气这么大。 第二轮冲锋总算被我们勉强击退,可谁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天一夜紧绷着神经,我早就撑不住了。 李大哥把我往梯子里推: “小兄弟,下去歇半个时辰,这儿有我们盯着。不管咋说,多亏了你这小军师,咱们昨天才没垮!”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暖,转身就找了个角落躺下。 可刚眯了不到半小时,土墙上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尖叫。 那声音里满是恐惧,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慌忙爬上去,刚探出头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一个羯族兵用刀挑着个小孩的肩膀,把孩子挡在身前往梯子上走,那小孩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昏迷。 射箭的王大哥正对着他们,手却抖得连弓都握不稳,嘴里不停发出绝望的尖叫。 紧接着,那羯族兵脸上露出狞笑,猛地把小孩往土围子里一甩,不等我们反应,刀已经捅进了王大哥的胸口。 我像着了魔似的,目光死死钉在不远处。 高头大马上坐着那个男人,他嘴角噙着冷笑,那双泛着寒光的灰眸,像淬了冰一样扎人。 是他!那个城楼上的羯族男人。 羯族果然找来了领头的狠角色,也只有他们才想得出来用孩子当挡箭牌的阴招! 旁边的人还在发愣,我一把抓过地上的环首刀,趁着剩下的羯族兵没反应过来,狠狠朝他砍过去。 其他人见状也猛地回神,纷纷抄起木棍、刀矛围上来,一起把爬上来的羯族兵砍翻在土围子里。 我往前跨了一步,低头往下一看,心瞬间沉了下去: 所有冲过来的羯族兵身前,都挡着一个汉族平民俘虏,有老人也有妇女,被刀架着脖子,一步步往土围子逼来。 我攥紧了手里的刀,转头看向旁边的李大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血性,只剩一片灰败,像在说: 这下,真的完了。 旁边一个不知名的大哥突然发出一声哭嚎: “娘!”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娘正被一个羯族兵架着脖子,在俘虏群里挣扎。 那大哥哆嗦着嘴唇,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土往下掉。 战争的脸冷酷无情。 接下来的时间,像坠入了地狱。 羯族兵推着俘虏步步紧逼,我们手里的刀举了又放,谁也不敢伤了自己人。 最终,土围子还是被攻破了,有人打开了门,选择了投降。 我没有阻止。 我知道现在只是乱世前期,还没到他们屠戮百姓的地步,至少先活下来,才有以后。 …… 女人被先押着往远处走,哭嚎声、啜泣声顺着风飘过来,我攥紧拳头,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根本不敢想她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年纪小、个子矮的孩子单独成队,远远看着像一群受惊的小兽。 我穿的是男装,被归进了男人队伍,手腕被麻绳勒得生疼。 这具身体在古代女性里算高的,可放到男人堆里就显矮了,毕竟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起来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郎。 我心里琢磨着,大概是要把我们拉去做徭役,打仗毁了那么多房屋城墙,总得有人去修。 我们被步兵押着往前走,脚下的石子硌得脚生疼。 突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前面过来,刚好停在我身边。 紧接着,一个冷冽的男声响起,尾音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像冰碴子裹着刺: “我以为你们,往南跑,没想这么,听话,直接送进了,我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