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旧世界的新神》 第1章 001 一次无端的清醒。 浑浊粘滞的空气，晃动的地面，车辆行驶中的嗡鸣。 “管理员”睁开眼睛，片刻后适应了环境弱光，紧接着看到阴暗的隔间与发霉的墙壁。 这是哪儿呢…… 他移动双腿，察觉了上半身受到的牵扯感，发现自己被束缚带捆绑在墙角监测器械上。 身躯，完整；感官，正常…… 上一次还算醒着的时候，他的眼前是一片扭曲的红色，自己的血肉铺开满地。那种失血量和肢体损伤程度，对他这个普通人类来说是必死无疑的。 对的，自己一定死了。基地辐射泄漏，实验体出逃，那是一场规模甚大的浩劫。 那么现在，他又是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活着醒过来的？ “管理员”正欲思考，却突然被五脏六腑的剧痛击中，他眼前一黑，在意识的海底下沉着。这不像是梦。 【嘀！】 空旷的脑海中响起一个电子音。 管理员睁大眼睛，可什么都没看见，连自己的躯体都感知不到。 【载入中……请勿强行唤醒意识。数据传输成功。模型生成中。】 【你好，管理员。】 管理员用并不存在的躯体发声器官问道：“你谁？” 他在这里讲话，就像脑海中产生想法一样，无所凭依而流畅自然。 【Original Administer 2.0，简称Admin就行。】那个声音说，【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你的随身助理系统。】 【恭喜你成功复生，和你所预料的一样。】 ……什么意思？ 管理员内心涌现很多疑问，但在惊讶中一时整理不出语言来。 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复生，曾经到底预料过什么，现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一定很疑惑吧？但现在先不是知道这些的时候哦。这些需要你慢慢地探索。】Admin突然出声，仿佛能够读取他的内心活动。 【你只需要明白，我能帮助你。我会帮助你。】 管理员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在脑中琢磨着现在得到的少得可怜的信息。 他当然可以不去了解背后的原因，只是，他总是要把一切弄清楚的，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做。隐瞒不可以成为阻挠他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个Admin能干什么。管理员暗想。但愿好用。 【是这样的，获取情报信息，地图测绘，窃听，密码破译，危险预警，或者你想知道别人的内裤是什么颜色，都可以找我。正常情况下，你不用开口就可以随时在脑子里向我发出呼唤——这回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碰面，所以我才正式一点拉你进亚意识空间——希望你别到了危险时候还死要面子。】Admin语气欢快地倒出来一大堆话。 【请你放心，管理员永远不会背叛管理员自己。】 说完Admin呲溜一下激起一阵电流声，随后再也没有动静，似乎已经退出了这片不知名的区域。 管理员觉得它最后一句话很耐人寻味。 片刻之后脑内恢复平静，像是有一股力量向上牵扯他的前额，他的神识逐渐清明。 “哎哟，你醒了啊。”一个少年的声音自对面响起，“编号07，e级实验体——我早就想夸你了，你长得可真好看。” “管理员”愣了一会儿，艰难地转动这具身体配置的眼球。 实验体？原来这样吗，自己重生在实验体身上…… “管理员”藏在阴影里的脸缓慢露出一个微笑。 一个……全新的身份。 他不是身居高位的文明区管理员了。他是07。e级，一种低劣到曾经的自己瞧都不会瞧一眼的实验体等级。真荒诞。 “我……叫……07。”他无声地告诉自己。 07努力抬起眼，发觉面前坐着两个人。 “别乱说话，干你的活。”边上一名年轻男子敲了一下少年的头，说道，“覆写完成了吗？” 戴着厚眼镜的少年双手手指在平板终端上狂敲，笑嘻嘻地道：“快了老大，马上就能把监控记录完全换掉了。进度百分之八十七。” “嗯。”年轻男子转过头。 07的视野稍稍清晰了一点，他发现那名年轻男子作战服胸口挂着一张名牌，上面写着“益铎”两字。 那个少年的则是“邱水”。 07重又垂下眼帘，在心中问道：“Admin，他们是什么人？” Admin果真探出赛博脑袋：【文明区外面的流亡者雇佣兵队——嘻嘻，你该庆幸他们不是基地的人，基地对实验体都干什么缺德事儿你应该清楚。】 07再次沉默。他确实知道，实验体管理规定是他一手推出的。 他眼睛里闪着难以言说的东西。 “叮”一声，邱水拿着的平板终端发出了提示音，他伸了个懒腰学终端叫：“叮！覆写成功！本小组首次实验体押运拦截任务圆满完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搞到了e级。” 说着邱水捞起旁边的泡面碗唆了一口汤。 “嗯哼。”益铎冲他点了点头，一巴掌拍开货厢上方的大功率顶灯，亮得邱水直骂娘。 无孔不入的光线照穿面前阻隔两人的玻璃板，打在07惨白的脸上。他一头淡绿长发直直垂落，散开在肩头腰侧，假的一样，非人感极强。 在益铎的视角看，隔间里的07体型不过跟正常成年人类一样，甚至还谈不上怎么强壮。更不用说现在他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活着，用高强度束缚带捆着都给人一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再仔细看，07那张脸就像是建模制成的，五官细节恰到好处，加上他那无机质般透亮的莹绿眼瞳，整个人如同旧历时期巧匠制作的陶瓷人偶，精美而脆弱。 “喔，好吧，我承认你刚刚不算是在乱说话。”益铎缓缓向玻璃板走近，俯瞰这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实验体。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他只感受到了淡淡的死意。 “我进隔间看一下哈。”益铎抬脚踹开玻璃门，“搞半天这次运的居然是个垃圾实验体，怪不得押送队伍也都是弱鸡。咱捡到漏了。” 脚步声逐渐向07逼近，07毫无反应，口鼻处隐约有血迹渗出。 玻璃隔间外，邱水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指尖一下一下在平板上敲打着未知的节拍，眼里的期待与兴奋透过镜片刺出来。 顶光照射下，益铎有意摸过腰间特制枪械锃亮的表面，目光在07身上来回扫了几遍之后，弯下腰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头。 07颈间紧扣着实验体专用的抑制锁环，抬头抬得太过，锁环卡到咽喉处令他很难受。 他下意识扭头躲避，后脑勺重重撞在捆绑他的金属器械上，而益铎的手仍在用力，避无可避之下07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呛咳，星星点点的血沫飞溅在益铎手上。 “啧。”益铎皱眉，转手捂上07的嘴，但07咳嗽咳得越来越凶，殷红鲜血从鼻子里呛出，依旧淌了他满手。 鼻子里呛血的感觉简直像淹死在辣椒水里一样，07难受得狠了就要去咬益铎虎口，被Admin紧急阻止：【别作！稍微装得温顺一点他说不定还可怜你一下——你这个实验体在截获过程中伤得很重，不要想不开让别人一气之下给弄死了。】 可怜一下？ 07死死盯住眼前的人。 这年头温驯的东西最容易灭亡。 他自己很了解实验体，实验体才不会轻易死掉。 然而就在被Admin打岔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里，益铎已经缩回了手，有点嫌弃地挑了一处墙壁把手上粘的血迹蹭掉些。 等他擦完手07已经不咳了，低垂着头满脸是血，血一滴一滴落到身上穿的纯白T恤上，炸开一朵朵红花。 由于束缚带勒得太紧，他一条手臂已经有点泛青紫色，时不时全身会因为腹痛抽搐一下。 益铎翻了翻衣兜摸出一根烟点着，带血的手指把烟搓得发红。他伸出脚踹了07肩膀一下，叼着烟问道：“嗨，美女，你会说话吗？” 07幅度微小地抬了抬脸，掀起眼皮冷冷看向益铎，然后又把眼神移开。 从他的表情看不清什么情绪。 实验环境下实验体不需要发表意见，这具身体根本就没怎么习惯用嘴讲话。 他扯了扯嗓子，血沫在喉咙口翻滚发出咕噜声，好半天挤出来一个沙哑的回答：“……会。” “哦，男的。”益铎取下嘴里的烟，饶有兴致地俯身。 07眼前一片黑一片红地晃着，隔间里还缭绕着白色的烟雾，他看不清益铎的脸，就听到他莫名其妙地笑，接着问自己：“那你叫什么名字？或者，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07不回答，烟雾熏得他又想咳嗽，可他不能够再承受益铎的一脚或者是别的动作了，他只能忍着，然而肩膀起伏的颤抖仍然可见。 我是初代管理员。他险些脱口而出。 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当前文明区的形势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是自己一手造就的。 文明区内复制体被迫过着被安排好的人生，文明区外的流亡者过着极为艰辛的生活，他们大概都对自己曾经的身份恨之入骨。 无论现在身处何地，他要是想自保，就千万不能让周围人知道自己重生的事情。 见他没动静，益铎再次掰起07的脸，不管他在束缚下无用的挣扎，猛地把烟头摁在他颈间：“说话！” 07露出吃痛的表情，却突然无声地大笑起来，这张带着血的面容与之前毫无生气的脸色相比显得格外鲜活。 Admin在他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评论道：【哇塞你好吓人，像个反派。】 “我去你大爷。”07在脑子里回敬它。 “哎哟，下手别那么重嘛。”邱水在外面架着平板念叨着，看样子完全没有同情07的样子，反倒像在变相催促益铎干点更过分的。 益铎哪能不知道，他眼神落在面前的实验体身上，露出一个狂妄的笑，却没有再继续折腾07，转过去敲了敲玻璃冲邱水说：“跟他们几个说一下，这回的实验体我负责看着。” 邱水绽开奇怪的笑容，在终端上打字，眼睛也不抬一下地道：“嗨哟，最近大组里面的实验体大部分你都说要看守，这回这个长得那么好，你都不给你那几位兄弟争取一下的机会吗？” “欸，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吗？”益铎丢掉手上熄灭的烟头，“我就要这个绿毛，给个面子嘛，大不了到抽签的时候你后台黑箱一下。” 邱水不说话只打字，过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凑到终端前面读信息：“我星星你妈了个星星。要不是打不过你我迟早把这美女抢过来。来自前面的李业大哥。原话。” 益铎充耳不闻。 “哎不行我，受不了一点，得给他回个消息。”邱水把脸凑得更近，像要去闻终端对面乱飞的唾沫星子味儿，“大哥，该实验体性别，男。做人要严谨。还有，开车专心，别看终端。” 发完信息邱水打了个哈欠：“老大你慢慢玩吧，我要困死了。这破货厢连靠垫都没有，我去前面副驾蹭个毯子。” 益铎点头，目送着邱水蹦来蹦去地整理好东西，把平板对折往腰间一塞，随后掀开厢壁上暗门灵活地蹿走。 呆滞了一会儿后益铎回头看向07，碰巧两人对视。 07看见了他的目光，发觉益铎刚才身上的那股狠戾的攻击性和威胁性突然不见了。 益铎看着自己，就像看一只在路边捡到的瘦弱小猫。 这不太对吧。 欢。。欢迎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 第2章 002 07还在疑惑，益铎就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伸手给他把束缚带扯松了些。扯的过程中益铎手肘不小心碰到了07左腿膝盖，07猛地一缩腿，后脑勺又撞到了身后器械。 “……”益铎视线落在07左腿上，不顾07的躲闪抓过脚踝把他的裤腿往上卷，然后发现他小腿以一种不同寻常的角度扭曲，皮肤表面有大片青黑。 “呃啊。你腿断了。”益铎钻到器械后面扒拉出一个医药箱，在里面翻来翻去，“好像没有麻药，也不知道有的话对你管不管用。我没给别人接过骨头，我试试。” 07不作声，只是盯着他。 在益铎眼里，07是在用戒备的眼神警告自己，于是益铎轻轻地捞了一把他垂落的长发，半安慰半调侃地说：“我没试过但我看过啊，我可靠谱了我跟你说。” 但事实上07的眼神里是纯粹的迷惑。这样一下之后，07的眼神更迷惑了。 “这人怎么回事？”他偷偷问Admin。 Admin：【嘻嘻，我说了他会可怜你的。】 可07莫名从卷起袖子对着自己腿比划的益铎脸上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 益铎摸到腿骨断裂处，稍稍用力了一下，竟然没扭动，翻来覆去地检查之后他得出结论：实验体的自愈能力过于恐怖，才没多久，这骨头的断裂处马上就要歪斜地长合上了。 这种情况对于实验体来说只能先暴力砸开再接，不然彻底长好会更加麻烦。 他在按伤口的时候07齿缝间一直在抽气，隐约有种蹬腿踹人的冲动。 益铎赶忙松开手找准角度：“忍一会儿，疼就叫。”说着望了望前面车厢的方向，补充道：“不用担心被前面听到。”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着有点怪呢。 07顶着一脸血冲他扯嘴角笑，看上去有点阴森。 他的疑惑暗中缓慢变成了好奇。益铎这么个过于突然的变脸，让人很难不好奇。 益铎装作没看见，上一秒还在小心翼翼地端着07脚踝，下一秒就迅速出手掰断新生不久还较为脆弱的连接处，再一路靠触觉对准两截断骨。 07本不想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谁知道这过于猝不及防，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声闷哼已经出了喉咙。他只感觉左腿膝盖往下的部分像烂了一样，有强烈的烧灼感。 益铎一面接骨，一面在观察他的脸色，见状加快了取东西的动作：“快了快了，没夹板，拿个撬棍凑合一下。” 不得不说这家伙接骨大概是有点天赋，不一会儿缠完绷带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益铎收拾完工具，转身扯出一块干净的纱布，捧着07脸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着血污。 “你没有名字是不是？”益铎指尖的纱布蹭着07嘴角，“那回头给你起一个。” 给他起名字……行吧。堂堂初代管理员死去多年重生归来，越发像是一只捡来的小猫了。 开心点，总比编号要强。07安慰自己。 “不说话就默认了啊。以后你就跟着我混，老大我罩着你。”益铎打了个响指站起来，再次钻到器械后面惊天动地地掏出一张厚绒毯兜到07身上。 ——不是说连个靠垫都没有吗？ “？”07有了更多的小问号，他用莹绿眼睛上上下下扫过对面益铎，哑着嗓子说，“……还给我毯子？刚才那个小孩看了要伤心了。” 益铎头也不抬地整理毯子，把一端塞在他脑后垫着防止撞到：“你别管，我总感觉你要死了。趁现在赶紧睡会儿。” 说完益铎出了隔间，关掉顶灯，只留几个昏暗的剪影在车厢内微微摇晃。 等外面益铎坐下来忙活自己的事，不再朝这边看之后，07暗中开始观察四周仪器的摆放方式——这里确实不像是实验基地派出的押运实验体的队伍，倒像是一辆非法运货的货车集装箱。方才两个人完全不属于文明区任何人类标准配型种类，至少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Admin说的应该是真的。 自己身上缠着的束缚带他一看就是实验基地出品的特质类型，带有多种滑扣，使用方便，专门用来防止实验体在运输途中发生暴动。再结合刚刚听到的对话，07推断自己应该是从基地被运输出去，结果半路给流亡者截胡的。 可他们所说的覆写……指什么？是不是……替换监控? 他眯起眼，视线飘向外面益铎的背影。 现在基地与入侵的上位文明部分合作，用作监控的是对方提供的有定向追踪能力的“眼睛”眷族，其本质并非人类造物，而又在一次次经验中逐渐被人们神化。 在管理员的认知内，外界很少有能够单纯使用经典科技手段，就能对上位文明的族类及产物造成较大干扰的。要是他猜得没错，流亡者这番替换记录的行为事实上就是技术力极高的表现了。 07索性就直接问了：“这些流亡者既然有这样的水平，又和基地一样嫌弃e级实验体，那他们干嘛还要费这么大劲把我运走？” Admin：【你可以想想，有没有什么事，他们自己人不想去做，而你倒是能做的呢？】 那可多了去了。 现在按照上位文明侵蚀的情况来说，只要出了人类聚居地，随便干点什么都很危险，而且往往遇到的危险是以人们曾经的阅历无法想象的。 不可言说之神不可撼动。 他知道文明区外的流亡者营地物资并不充裕，有些武器装备需要靠暗中走私或窃取，生活必需品等等甚至可能需要自己动手生产才能丰衣足食。 在这样的情况下，流亡者不得不出营地，在外面寻觅足以维生的资源。这样的活儿风险可想而知，过往的流亡者是怀揣着延续的信念才能够前仆后继地以身涉险。 不过要是找到了免费还好使的苦力，流亡者也不傻，当然是更想要躺着就有饭吃的。 苦力预备役07沉思着，他知道，既然他又获得了一次生的机会，那他一定要做完上一辈子没有做到的事。 所以首先，他必须在流亡者手上活下去。 他刚醒来就发生这些，他需要一点时间弄清楚所有疑点背后的真相，也想看看自己从前没有到达过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在此期间，他要让流亡者们知道他这个e级实验体的价值。 如果说e级实验体的身体素质并不优异的话，就没有什么比他作为前管理员掌握的，那些关于上位文明入侵者眷类的机密内容，以及各种派生实验体研究相关知识，更有用的了。 哦对，现在还有Admin。 07缓慢握拳，他仿佛感受到缠绕他一世的命运换了一种方式，又来寻找他了。 —— 另一边，益铎捧着自己的终端给邱水发语音消息。 “那个实验体的伤是怎么回事？”益铎问道。 “不知道啊。回去了之后肯定得送到实验室检查，到时候就知道了。”邱水这小子在用终端剪刚刚自己在老大玩实验体的时候偷拍的录像，听着他尾音上扬的语气应该是给看爽了。 “截获途中呢？没有什么意外导致这样吗？实验体本身情况就这么差的话基地干嘛把他送去本部，扔了算了。” “唔……呃……”邱水缓缓目移。 “你不是参与了现场行动吗？过程记录发过来给我看。” 邱水被迫终止了他的大片剪辑，顶着张笑脸传过去一段视频：“诶，嘿嘿，小磕小碰。” 终端屏幕上的记录视频里，装着实验体的押运舱被一颗炸弹从押运车上打飞，飞起来的时候舱体就肉眼可见地瘪了一大块。 然后舱体磕到路沿，哐哐哐砸翻一整排石墩路障，一路掉渣，随后在将要落到盘山公路外面那刻被一棵树拦截并反弹，像流星一样撞到山壁，又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一块，而那棵可怜的树也已经寿终正寝。 接着它依靠在山壁的碰撞过程中获得的角动量飞速旋转向前，最终从公路另一头栽下悬崖，滚动坠落的途中舱外壳四分五裂，最后的最后千疮百孔的内舱直直砸在谷底浅水河滩底部的岩石上，水花四溅，完美报废。 益铎从终端记录上抬起头，一时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好。 讲个笑话，小磕小碰。 知道的人知道这是截获行动，不知道的人得以为这是谋杀。 “……啊哈哈哈……”邱水悻悻地缩在座位上继续看录像去了。 车厢内益铎放下终端，静止着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扭过头来，轻轻看向隔间里面，默不作声，眼光闪烁。 07总觉得他藏着掖着什么，不光自己不知道，大概他的队友们也不会知道。 就在这时，脑内Admin又响了。 【管理员，给你一条消息：马上要出事了。保护好自己。】 说完Admin便没了声响，07一惊，环视四周，车内平静安宁得有些诡异。 下一秒，“吱——砰！” 厢壁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像是被什么巨物猛烈撞击了一样，车厢晃得很厉害，器械药品撒得到处都是。 果然。 “怎么了！”益铎反应迅速，一只手扯起对讲机问前面队友，另一只手掀开货厢侧壁的观察板向外看去。 车外只有一片漆黑和颤动的眩光。 “不知道！我我我我看一下，马上和你会合！”对面邱水被吓到了，滋滋的电流声中夹杂着杯子掉落的声音。 “先别出——”益铎话没说完车厢再次猛地受撞，后侧的车门向内凹进了一个恐怖的弧度，接着门锁处传来急切的响动。 “咔”一下益铎拔枪上膛，枪口指向车门中央，摁住对讲机快速说道：“全体注意，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司机加速，所有人员做好作战准备。” 07顺着他的动作一起望向门口，脑内问Admin：“我要做些什么吗？不会有危险吧。” Admin：【按理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本来也做不了什么啊，不是吗？】 07：“……行。对。” 下一刻，车门破开，刺眼的灯光照得益铎下意识眯眼，子弹已经应声飞出，直冲门缝内窜进来的身影而去。 “别开枪！” 一道女声响起，只见来人堪堪躲过子弹，火急火燎地回头把门堵上，拖几个物资箱来把它死死抵住。 益铎一愣，放下枪上前帮忙把门合拢：“小荷？怎么回事？” 那个名为小荷的女人拢了一把乱飞的长发，说道：“我这一边被围追了，对方是研究基地的人。我车上没有实验体，所以决定弃车靠小型飞行器滑翔过来，现在飞行器就在你们车顶。” 她衣着凌乱，喘气粗重，脸上胳膊上都有擦出的血痕，明显是刚刚经历了一段激烈的打斗和逃亡，但小荷语气冷静，丝毫听不出紧张或者害怕。 “被发现了？”益铎抵着下巴嘀咕道，“不应该啊。” “邱水说的覆写确定完成了吗？”小荷找了个门口的箱子坐下，伸手向益铎讨烟，“我感觉一会儿我们还得被追上。车开快点。” “确定，那只‘眼睛’肯定废了。这不对，我把邱水找过来。有什么地方漏掉了。”益铎把烟盒丢过去，示意小荷起身让路，自己要开门出去。 可没想到门“唰”地一开，首先出现的就是靠胳膊吊在门外面累得半死不活的邱水。 “……我想进来的……好不容易推开了一点，突然就死活推不动了……敲门你们也不理我……”获救的邱水哭唧唧道。 07脑海内Admin的声音突然响起：【啊哈，刚才被那个姐姐一屁股坐上了。超能打的姐姐就是不一样。不是吗？】 07有点无奈：“你到底是哪门子系统，讲话老实点好吗。” 我也要一个能帮我敲代码的Admin！（伸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02 第3章 003 车内两名队友大致描述了目前情况后，邱水抹掉并不存在的眼泪，向队友们展示了他的终端。平板终端上是一张基于附近区域地图的沃罗诺伊图*，图上分布了许多小点，每个点代表一个监控“眼睛”。 邱水手指着其中一个多边形道：“这次行动我们一直在这块区域内部，连边缘都没去过，我很确定我们这边的这只眼睛已经处理过了。眼睛的监视范围从不交叉，每个区域理论上都只有一只，我相信我自己的技术，除非我们放过了别的监视器，不然绝不会暴露。” 益铎在旁边问：“那有没有可能押送队伍还带了一只眼睛同行？” “那得费多大成本啊，一只眼睛就代表神的一个眷族，金贵得很呢。”小荷掸掉烟灰，把烟头在墙上摁灭，随手扛起一个箱子把武器都掏出来，“准备迎敌吧。” 他们所说的“眼睛”事实上是上位文明入侵者统领之一，巨眼“历史”的眷族，持有“监视”权柄。 实际上“历史”在祂们文明视野中并不是巨眼，而是祂原本的，无法被人类理解的形象。祂之所以变成眼睛，不过是为了让人类大脑能够识别出祂的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投影。 这样的统领与眷族还有很多，祂们是使这个世界变得面目全非的始作俑者。 而人们说管理员是帮凶。 07在黑暗里睁开绿色的眼。 隔间外益铎和小荷在准备作战，邱水用终端远程遥控监测设备，用以查明路况，探测基地支援的实时位置。 隔间里面就显得非常祥和美好，07安稳地枕在毯子上，反正也动不了，干脆睁着眼看外边表演。 “现在车外面什么情况？”他在脑中问道。 Admin：【两只嗜血羽蝠在追车，预计一分半之后到达。基地的人在很远的地方操控它们。】 羽蝠是两三年前基地研究出来的功能性动物实验体，在那个时候已经投入使用，专门在基地出任务时用来探路，追踪或搜查，胜在行动敏捷，攻击力高。 “一直躺在这儿总不太行，完全就是任人宰割，要是打起来他们说不定都不管我了。”07暗想。 “这里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脱困吗？”他问Admin。自己这个角度看不清，一定不是有了Admin之后自己想偷懒，对的。 Admin：【有啊。隔间外面。】 07疑惑：“啥？” Admin：【外面现在有三个人，你挑一个你喜欢的，朝他/她卖萌就行了。】 “……”要你何用。 Admin：【还是别乱闹腾，一会儿给你从车里扔出去就老实了。再提醒你一遍，保护好自己，小心撞击受伤。嘻嘻。】 烦死了，真倒霉。 07百无聊赖地数着秒，眼神挪到邱水身上观察他的控制操作。很熟练，看得出这小孩儿挺有天分，尽管如果由07自己来的话应该还能更快一点。 “老大……”邱水叫唤起来，“好像要到了，咱们的车甩不掉他们。我看到两只……蝙蝠，大号的，差不多得有几个人大小。” 话音刚落，整个车厢猛然向下一沉，下方车轮处的阻尼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一只羽蝠砸落在了车顶上。 它的脚步声穿过钢板回荡在车厢中，声音逐渐从货厢尾部移动到头部。 “不好，它要袭击司机！是李业在开车吗？我去帮他，你们对付另一只。”小荷身上挂满武器装备，翻身出去，单手挂在车上悍然开火。 在半开的门缝中，可以看见第二只羽蝠遥遥缀在车后方的上空。 益铎在车内飞快支起一架重型机枪朝它扫射，如雨的子弹击打在羽蝠颈项处，火星四溅，然而击中的地方只是略有掉毛。羽蝠的皮肉将子弹吞噬进去，不一会儿掉毛的地方重又生长出一层金属软甲，闪动着和那些吞入的子弹一样的光泽。 “我草。”益铎没办法，只好先停止攻击。打这东西非但伤不了它，还能强化，简直不要脸。 然而刚才的攻击已经激怒了第二只羽蝠，它迅速地俯冲下来，对着车门的位置就是一口。 用作外壳的半扇薄铁门直接被啃了下来，碎渣和零件掉了益铎一脸。要不是他躲得快，现在他脑壳就已经被咬掉了。 “小荷小荷，你在吗！别打它！”他拿起对讲机紧急呼叫。 “知道。我发现了。我现在躲到了飞行器里面，飞行器有专用捕捉网，先能拦一点是一点。”小荷的对讲机里面传来轮轴转动摩擦的声音，顶上那只羽蝠尖细地鸣叫着。 第二只羽蝠盘旋了一会儿后再次俯冲，这回它是从侧面冲撞，看样子是要把车掀翻方便击杀。 车厢在巨大挤压下横向发生扭动，车内晃得像船，许多没有固定住的小型设备移位互相磕碰。 应该是有供电装置在过程中断联了，刹那间为数不多的照明全部熄灭，只有邱水手上的平板终端亮着。黑暗里时不时漂移过不明物体，听声音仿佛货厢侧边受到挤压，整个合金结构发生少许扭曲。 终于隔间的玻璃被“当啷”一下撞爆，吓得邱水滋儿哇啦乱叫，抱着脑袋钻到角落里。 “完了！我终端没信号了老大！”邱水缩着大喊道。 07所在的位置离他不远，本来07周围就装了一堆仪器，为了防止被实验体毁坏全部焊死在地上，这时候纹丝不动，倒是很安全。只不过刚刚碎裂的玻璃渣兜头落在07身上，现在他面部、手腕、脚踝到处是细碎的小口子。 就在方才邱水视若珍宝的信号发生器断电的时刻，07忽然觉得自己前额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波动，像什么共鸣。 07这具身体的夜视能力很强，在对于那几个队员来说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内，他能清晰地看见益铎正在摸黑翻找着什么。 没过多久，益铎较为费劲地扛起了一个与他身型相比十分巨大的设备：“找到了。邱水，帮我调试一下，超声干扰仪。前面是不是快到关隘口了，短暂迷惑一下蝙蝠，然后我们就能直接关上大门甩掉他们。” 邱水躲避着乱飞的碎零件，麻溜地爬过去：“确实要到了，可……可是没电啊。” “飞行器有储备电源。我背着它上去。”益铎呼叫了小荷，“准备接应我。” “啊？不是……”邱水使劲扶着这个一百多公斤重的干扰仪，眼看益铎用力把它驮到背上，很勉强地在摇晃的车厢内稳住身体。 车外羽蝠还在扑打着货厢，货厢外壳的损耗越来越严重。 07静静看着，目测了一下羽蝠的攻势以及从这里翻到车厢顶部飞行器的难度，感觉够呛。 外车门上部分损坏严重，合金内车门边缘也被挤压得歪斜锋利，且不说上不上得去，只要被羽蝠攻击，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和仪器一道跌个粉碎。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们不熟悉羽蝠吧。普通蝙蝠的弱点基地怎么会不考虑到，现在这些羽蝠早就不怕超声干扰了。】 Admin的声音突然响起。 【给你个惊喜，管理员。我好像能入侵到基地追兵的内部系统，你一声令下，我能暂时切断他们对羽蝠的控制，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修复掉。】 【所以请你抓住机会哦。】 07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不早说！” Admin：【嘻嘻，我肯定要到有九成把握的时候才告诉你啊，管理员。】 07品味着这句话，总感觉Admin的自主性有点不一般。 外面益铎和邱水两个人已经找到绳子，把干扰仪绑在了益铎背后。 小荷很大声地喘气，在对讲机里语速极快地说道：“老大别上来，现在两只蝙蝠都在围攻飞行器，你过不来。” 邱水也在念叨：“看样子外头可是探头就秒啊！老大，太危险了，掉下去咋办！” 金属碰撞声和羽蝠尖啸声中，益铎叹了口气，笑着骂道：“你他妈瞧不起老子呢？” 说完他抽了一柄长匕首，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邱水直视着他的背影，手停在半空。 “不要去。” 07忽然开口。 益铎和邱水一齐转头看向他。 阴暗的隔间里，07咽了一口血沫，说：“羽蝠不是蝙蝠，超声干扰没有用。” 隔间外两人对视一眼，交换着疑虑的神色。 07不确定他们能不能相信自己，他只能注视着益铎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我在基地见过它们，当时的研究员就是这么说的。实验体之间会用芯片信号交流，我能干扰到羽蝠和研究基地的人的联系，我出去试试吧。” “哎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骗我们放你出去，然后和他们会合一起对付我们，顺带逃走，是吧。”邱水踉跄着一边用手挡在头顶一边质问道。 “你以为我在研究基地过得很好吗？”07笑道，他的莹绿眼瞳发着光。 上辈子研究了二十几年实验体，他哪会不知道实验体在基地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 还让他回去，门都没有。 邱水想了想，望向益铎。 四下只有车厢碰撞的声音。 益铎沉默着，好一会儿之后，他缓缓说：“信他。” 07就这么看着他走过来掀起自己身上的毯子，将束缚带逐一解开，但是没有动脖子上的抑制环。 “站得起来吗？”益铎踢了一脚07没有受伤的那条腿，“马上到关隘口，快点。” 07摸了下腿，发现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的骨头和皮肉竟然与固定用的撬棍发生了一定的融合。 坏消息：大概率又要被砸开了。 好消息：现在应该能站得起来了。 只是腿早就麻了，根本没感觉，他只能在玻璃碎片中摸索着用手支撑起身体，扒拉着身后的器械一点点站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向外走。 益铎揪住他领子把他往外带，一摸又摸了一手血，借着车门外的光线，他看见07遍布伤痕的脸。车一直在晃，07闪躲着上方掉落的碎片，靠益铎拽着才勉强在门口站稳。 车顶飞行器的捕捉网飞快地伸缩，小荷大概已经熟悉了这种作战方式，两只羽蝠的攻击很多都被她化解。 羽蝠偶有靠近，都被益铎用内层合金门板拍了回去。 残破的运输车带领着两只巨大羽蝠在道路上飞驰，羽蝠好像察觉到什么，抬头发出嘶鸣。 “前面就是了。”益铎率先探头观察情况，在对讲机里催司机，“李业，准备加速。无线电联系守卫队，听指示关门。” 07小心翼翼地向外倾身，向车子前方看去。 他好久没有在文明区外看到这样宏伟的造物了。 高大的钢铁巨门矗立在荒野之上，漆黑威严，门后通道引向地底深处，通道口正飞速向他们靠近。 这就是关隘口。 “Admin，准备控制解除。” 07命令道。 荒原有野风呼啸。 *注：沃罗诺伊图 用百度的话解释是依据给定基点集合对度量空间进行划分的数学方法，每个区域由到最近基点的所有点组成。 说白了就是区域内所有的点到该区域基点距离小于到其他基点的距离。 文中是二维平面图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