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归》 第1章 第 1 章 大胤景和二十三年,秋。这本该是京城最美的季节,如今却只剩下血色与火光。 昔日繁华的上京,此刻已沦为一片焦土。 “砰!砰!砰!” 百余名披坚执锐的北刘精兵,将城东端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四名兵卒合力将木桩一下下撞击在朱漆大门上,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扉剧烈震颤,朱漆不断簌簌的掉落。 府内,仅存的侍女和丫鬟们死死抵住门板,她们脸色惨白,每一次撞击都让她们身子颤动一下。 当今的大胤嘉宁郡主,端王嫡女魏姝,静立在门廊的正中。 她那双清冷的秋水眸,死死盯着摇摇欲坠的大门,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自镇国公顾流被毒杀于宫宴之后,大胤朝堂最后的擎天之柱轰然倒塌。 皇权彻底衰微,世家门阀再无束缚,党争夺嫡,贪官污吏,将整个帝国的根基啃噬一空。不过短短四年,曾经强盛一时的大胤,竟已虚弱得不堪一击。 北方的刘朝铁骑悍然南下。曾经固若金汤的八川之防在一年内土崩瓦解,游龙骁骑的马蹄踏破了京畿之地,兵临城下。 谁能想到,集九州三江、万里沃土滋养了百余年的煌煌大胤,竟会如此迅速地走向末路? 魏姝微微侧身,语气轻轻“都准备好了吗?” 立在她身旁的贴身侍女青翠点了点头,“回郡主,照您的吩咐,王府各处都安排人了,只待您令下。” 魏姝闻言颔首,目光移回到府门,眼神中闪过一丝释然。 上京城破之日,年迈的庆成帝魏斯年,在未央宫中,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她这一生,当真太累了。 自母亲沈洛难产薨逝,她便放下了琴棋书画,接过了母亲留下的担子。 为自己的闲散王爷父亲打理起庞大的王府产业,周旋于上京各方势力之间,在不见刀光的朝堂上,维系着唯一京城就藩王府的安稳。 她确有天赋,不过数年,端王府的产业遍及四海,有了“天下财转,必过嘉宁”的隐誉。 加之她的父王,那位闲散的皇帝胞弟,端王魏关然,不知想些什么,在镇国公府遭难之时,竟只字不提与镇国公世子顾流退婚事宜,意思真要履行这桩婚事。 本以为是一场赔本买卖,毕竟当时的顾流远在苦寒的离州,形同流放。 谁曾想,峰回路转,顾流被帝王召回,世袭镇国公爵位,委以重任,携领勋贵,权倾朝野。 由此端王府才真正在京城站稳脚跟。 说来讽刺,直到顾流归京第三年,她才真正披上嫁衣,嫁进镇国公府。 从定下婚约,到真正踏入国公府,她等了六年光阴,然而,仅仅两年后,她那权倾朝野的夫君,便在一场诡异的宫宴中被毒杀,死得不明不白。 顾流如松般的身姿似是又出现在魏姝眼前,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却莫名的能让她安心。 魏姝掩下眸中翻涌的情绪,重新将目光聚焦于大门。 北刘军队撞门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大,侍女们快要挡不住门外的冲击。 大门不断震动,尘土飞扬,三道足有一人腰粗的门栓不断崩出裂纹。 作为前朝亲王府邸,端王府本不该遭此强硬手段。 但她的父亲端王魏关然,亲率半数禁军死守潭灵关,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让北刘军队付出了惨痛代价。 北刘不会放过端王府,尤其是她魏姝,她也知晓自己的结局,于是布下最后一局。 她在北刘大军围困上京之时,派人将一份“端王府藏金地”送到了对方军中,明面上是献宝乞降,以求王府平安。 北刘统帅派斥候探查,回报只有一句: “金山银海,眼望无穷尽也。” 统帅狂喜,立刻派兵前往搬运这惊天财富,为显重视,甚至让在军中历练的、皇帝最宠爱的三皇子亲自领队,意在将这份滔天军功送到皇子手中。 然而,当北刘兵卒涌入那藏宝的山洞,看到的不只是金银,还有点燃引信的锦衣卫。 轰然巨响中,地动山摇,大半山洞坍塌,巨石倾泻,所有入洞兵卒,连同那位尊贵的三皇子,尽数被活埋其中。 消息传回,北刘皇帝震怒,临阵换将,流放统帅,连下三道金牌,誓要魏姝的人头,因为这两件事,端王府。 得知此讯,魏姝全无惧色,只是勾唇轻笑:“当真是意外之喜,顾清澜......你留下的人还算有用。” 也正是因为那场爆炸,让围困王府的北刘精兵又急又惧,他们争夺着擒杀魏姝的首功,却又忌惮这女人的手段,更何况他那位夫君的势力到底彻底消亡与否还未有定数,竟无人敢搭梯翻墙,这才给了王府内片刻的喘息。 撞门声中,贴身侍女青翠快步走到魏姝身边“郡主,大门……快撑不住了。” 魏姝闻言垂眸,她手中紧握着一柄金丝暗纹长刀。目光落在那柄刀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悲伤、怀念,还有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是她的亡夫顾流,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历代镇国公执掌北镇抚司的权柄象征——乌鹊雁翎刀。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刀柄,将长刀“锃”地一声抽出鞘! 刀光如水,映照出她绝美的面容。 她转身,目光扫过那些脸色苍白却依旧死死抵着大门的侍女丫鬟们。 这些忠仆,在最后关头拒绝了逃离的机会,誓要与待她们极好的郡主共存亡。 魏姝的目光逐一掠过她们稚嫩的脸庞,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往日府中,或有主仆尊卑之分!但今日,此刻,你我皆是大胤之臣,国破家亡,山河沦丧,我问你们——谁愿俯首,做那异族的亡国奴?!谁又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无人愿做亡国奴!” “无人是贪生怕死之辈!” 回应她的,是带着轻颤的呐喊。 也是此刻,门栓断裂,大门彻底被撞开,如狼似虎的北刘精兵怪叫着涌入。 侍女丫鬟们随即抽出匕首短剑,杀向冲入的北刘兵卒,虽知自身全无胜算,但仍旧无一人退缩。 魏姝笑了,她猛地举起乌鹊雁翎刀,斩下离她最近的一个北刘兵卒的头颅后,刀尖指向庭院四周早已悄然布置好的、浸透了火油的柴堆与帷幔。 “青翠!” 话音未落,青翠已将火折子扔入浸满火油的柴堆! “轰——!” 整个王府内四处不断升起火焰,事先安排的人手此刻同时动作。 烈焰瞬间腾空而起,贪婪地吞噬着廊柱、门窗、帷幔……以及其中所有的一切。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火光将魏姝挺立的身影映照得如同涅槃的凤凰。 魏姝依旧不断挥刀,斩下一个又一个身上滚满烈焰的北刘兵卒头颅,她的喉咙在浓烟的侵袭下已开不出声,只是张大嘴巴嘶吼,意识在高温中模糊,疼痛席卷而来,又仿佛在瞬间抽离。 耳边北刘兵卒的怒吼和惨叫逐渐远去。 魏姝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在无尽的黑暗与光怪陆离的碎片中漂浮。 不知过了多久,灼热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透骨的寒冷。 “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冲天的烈焰与北刘士兵狰狞的面孔,而是熟悉的、属于她的……蘅芜院暖阁的承尘。 天色昏暗,整个屋子只有一盏烛火亮着。 自己的贴身侍女青翠此刻伏在床边,似是已睡着了。 魏姝鼻尖轻嗅,屋中虽弥漫着煎药的苦涩气息,但并非那令人窒息的硝烟与焦糊味。 她……没死? 不,不对。 魏姝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虽仍旧纤细,但手心略有薄茧,自己先前的手白皙、纤细,带着养尊处优的柔嫩,绝不可能会有茧子。 视线移道身上罩着的棉被,冰凉厚重,与自己常盖的锦被截然不同。 她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 巨大的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绝伦、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脸庞。 眉眼与她一模一样,但透出的气质却苍白怯懦,眼神躲闪,带着一种长期被压抑的惊惶。 这不是她! 或者说,这不是那个历经风雨、执掌商业帝国、最终与敌偕亡的嘉宁郡主魏姝! 青翠倏地睁开眼,看见那道坐在梳妆台前的身影,愣了一瞬,随后欣喜异常,连忙拿起衣物过去披在魏姝身上。 “郡主您终于醒了!您睡了整整三天,可吓死奴婢了!哎呀,您风寒还未痊愈,现在身子弱,别再着凉。” 魏姝此刻才觉出脑袋确有些昏沉,用手扶头,皱眉询问道 “青翠,怎么回事.......什么风寒” 青翠听魏姝询问,眼圈泛红 “郡主,您不记得了?这些天凉,前些日子您说怕许故许探花冷了,要送去翰林院送姜汤,您还不让奴婢去送,非要自己候在翰林院门外,如今入秋,您金枝玉叶怎么能受得了,那许故又迟迟不见您,时间一长......” 魏姝听得有些头昏 她倒是记得有许故这个人,大胤景和十二年的的探花,面容姣好,儒风荡荡,确实很受京中贵女们的喜爱。 但什么叫我怕他冷了?什么叫我要去给他送姜汤?我还在翰林院门前候着? 这......我是回到了十年前? 就在她震惊茫然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毫不客气的喧哗与脚步声。一个粗粝的女声尖锐地响起: “外面出事了,郡主,还未醒来吗,当真误事!” 是端王侧妃李承欢院内的李嬷嬷,而且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充满了鄙夷与不耐。 魏姝的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恐惧的水雾,习惯性地就要低头应声。 但下一刻,镜中那双原本怯懦的眸子深处,一点冰冷的、锐利的、属于另一个魏姝的光芒,如同划破夜空的寒星,骤然亮起。 “李嬷嬷,我家郡主她风寒未好,不宜出门,还请......” 魏姝抬手示意,青翠推脱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不是重生,而是……来到了一个同是自己的十年前的另一方天地。 而且,这方天地的自己,似乎过得……相当不如意啊。 她看向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与前身极不相符、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如此这般,那自己上一世发生的悲剧,这一世,不会再让它发生一次。 “李嬷嬷,本郡主现已醒了,有事还请进屋说来。” 第2章 第 2 章 刘朝使者抵京,近些日子夜间宵禁。 宵禁的梆子声早已响过,京城沉睡,万家灯火俱寂。 浓稠的夜色泼洒下来,将端王府的朱红高墙与琉璃碧瓦浸染得一片沉郁。 “围上围上!把长亭街整个封住!兄弟们快当些!” 端王府正门外,此刻火光猎猎,映得长亭街亮如白昼。百名京城司衙役手持灯笼火把,堵在端王府大门外,个个佩刀。 端王府朱红大门正对着的,正是京城司司正张洵。 火把的光亮在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跳跃,将他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犹豫与惶恐,照得无所遁形。 属下快步走到张洵身边,拱手汇报 “大人,长亭街已封,端王府内有几名侍卫离开,看方向是去殿前司了,咱们还……” “不必追赶,守好大门即可。” “是!” 下属领命而去。 张洵站在宽阔的朱红大门下,下意识攥紧了袖中那卷冰凉硬实的绢布——那是他今夜敢站在此处的底气,成,则功成身退,败…… 他抬头,目光扫过端王府门楣,上悬挂着鎏金紫檀牌匾,火光照映着明晃晃的“端王”两字,把自己混浊的眼睛刺的生疼。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闭眼垂首,朝着身后用力摆了摆手。 …… 端王府深处,蘅芜院内,亮着一盏孤灯。 “哐当” 屋门被粗暴地推开,李嬷嬷带着几名丫鬟跨步走进来,气势汹汹。 青翠立刻往前走了两步,挡在这一伙人前面,将魏姝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他们。 李嬷嬷年近五十,身材臃肿,柿饼脸上的那一双三白眼越过青翠,打量了几眼坐在梳妆台前的魏姝,干瘪的脸上拉起一丝笑容。 “郡主,您醒啦,风寒怎么样了?外头有事,特来请您应对呢。” 李嬷嬷是李承欢在平国公府时的老人,原名早已不知叫什么了,贪财刻薄,自魏姝母妃沈洛薨逝后,便跟着李承欢进了端王府,平日里,下人丫鬟都是她管着的,也算王府半个管事。 看他们这幅毫无礼数的样子,看来之前连这种下人都能随便欺凌前身。 魏姝闻言挑了挑眉,故作柔弱道 “托李嬷嬷的福,不成想这些药渣竟也有些奇效呢,风寒能那么快好些还多亏了李嬷嬷,待我向父王请示,把李嬷嬷的药方拿上一份,送与京中各大各大医馆,说不定还能为你拿上个神医的名声呢。” 李嬷嬷听了这话,脸上顿时煞白。 她确实将药渣当做好药送到蘅芜院,让她安排的人煎好送到魏姝房中,而那些原本名贵的药材,早被她变卖换银子了。 这事若是捅到王爷那里......她惊得一身冷汗,这平日里傻得冒泡的嘉宁郡主这是真想帮自己还是警告自己? 魏姝暗自冷笑一声,自己刚刚从屋里弥漫的药味就早已分辨出来了,也多亏前世药材生意,让自己有了这个本领。 “啊......郡主过誉了,乡下的土法子罢了,老奴......老奴想让郡主快些好来就私自用上了,郡主不要多怪罪才好.......王爷那边就不要叨扰了.......” 李嬷嬷干笑两声,斟酌着说道。 魏姝轻笑一声,“那李嬷嬷,父王给的些药材还没用吧?不知现在在哪呢?本郡主大病初愈还想着巩固几分呢。” “嘶,这........” 李嬷嬷眼珠一转,随即她立刻换上一副焦急惶恐的嘴脸,声音都带着哭腔 “哎哟我的郡主啊!差点忘了大事,现在可不是说药材的时候了!前头、前头出大事了!京城司的张大人带着兵把王府给围了,口口声声要拿王爷呢!” 她一边说,一边暗中对带来的丫鬟使眼色。 那丫鬟会意,也跟着嚷嚷:“是啊郡主!外头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若是再不出面,他们就要、就要闯进来了!” 李嬷嬷咧着嘴,拍了拍手: “王爷不在,这满府上下,就数郡主您身份最尊贵了!您要是不出去主持大局,若是京城司的人真冲进来,咱们端王府的脸面往哪搁呀,老奴……老奴这也是为了全府上下着想啊!” 这两人一唱一和,两人这话看似恳求,实则将魏姝架在火上烤——若魏姝不去,就是不顾全府安危 若去了,一个素来以蠢出名的郡主,去面对官差,下场可想而知。 魏姝冷眼看着李嬷嬷的表演,心中洞若观火。她岂会不知这是李承欢和李嬷嬷的毒计?想让她去当挡箭牌,承受京城司的压力。 然而,她们不知道一点。 如今的魏姝,已非吴下阿蒙。 魏姝稍一思虑,便从前世记忆里搜出这段时间的事。 景和十二年,京城司这段时间奉旨查办的大案,唯有三月前那桩震动朝野的太子落马案! 太子魏集,仁厚贤德,却在狩猎中遭人陷害意外坠马,致使腿部残疾。陛下震怒,下令大理寺、刑部携京城司彻查,却迟迟未有下文。 上一世,这个案子牵扯甚广,陛下有意废储,让秦王党有了抬头喘息的机会,从而两党夺嫡争斗愈演愈烈。 在此刻,此事也应已成朝中禁忌,如今京城司竟打着这个幌子在深夜围府! 魏姝心念电转。 父王魏关然,作为陛下唯一的胞弟,素来以“闲散”示人,不同政事,如何能与这等惊天大案牵扯? 更可疑的是,京城司虽掌京畿治安与部分刑案,但张洵区区一个从四品,就算有旨意,怎敢有胆量夜围亲王府,强传亲王问话? 此举于礼不合,明日朝堂之上,一个“不敬宗室”的罪名就足以让他丢官罢职。 他怎敢? “父王如今有何事?在哪里?” 李嬷嬷眼神飘忽,但还是开口 “王爷.....宵禁前就出去赴宴了,至今还未归来,郡主,你就快去吧,到时候真让官差闯进来,王爷那边您可不好交代呀。” 魏姝闻言,心下已然明了。 “此事不该去找殿前司吗?”。魏姝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 李嬷嬷语气急促,似乎还带着一丝怒意:“京城司一来府内就派人去了!但殿前司的人推说皇城换防,兵力不可轻动,拒不派遣羽林卫!” 魏姝眸光一沉。 殿前司护卫宫禁,拱卫皇城,虽非专门护卫宗室,但亲王有难,依例可请调少量羽林卫协防。 如此干脆的拒绝,太过反常。 她侧首望向窗外,但见一片浓云悄然掩住明月, 今夜父王于宵禁后违例外出“赴宴”,本就蹊跷。如今看来,这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魏姝抬眸看向李嬷嬷他们,随即起身,面上只剩下疑虑和担忧。 “那李嬷嬷,我若是也劝不动那些官差......” 李嬷嬷一看魏姝松口了,面上大喜。 “哎呦,有郡主出马,定让那些官差即刻遁走!来人呐,快为郡主更衣!郡主啊,下人们也甚是惊恐,我去看着他们,可别让他们惹出什么乱子,老奴先退下了。” 侍女们立刻上前,为她换上郡主的正式常服,梳起端庄的发髻。 魏姝茫然地轻轻颔首,李嬷嬷回身退出屋子。 秋夜的风已带凉意,穿过王府未央池上的九曲回廊,魏姝素色的锦绸披风被风拂动。 她步履从容,身后跟着青翠与一众侍女,无人言语,唯有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目地就是正门。 “郡主!” 一道成熟女音在寂静中炸起,极高的音调在此刻让魏姝觉得更加烦躁。 魏姝看向前方,一位身材匀称,长相美艳的女人,正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横在回廊中间。 正是端王侧妃李承欢和她的两个女儿。 魏姝眼中闪过一丝惧怕,但很快就被魏姝压下,面上依旧带笑,上前几步走到三人跟前。 李承欢身后,稍大的女孩轻唤一声“大姐姐”,姿态温婉却低垂着脸,而另一位小的,则是顶着与李承欢极其相似的脸蛋,一脸倨傲的看着魏姝。 魏姝朝魏华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随后眼神回到李承欢身上,勾起一抹笑容。 “姝儿正要遣人去找李姨娘呢,我风寒初愈,今夜外头闹腾得很,扰的心烦,似是这京城司的差役,奉旨要去找父王问话,如今父王不在府中,于情于理,还需李姨娘去主持大局才好。” 李承欢闻言愣了一瞬,眯了眯眼,看向魏姝眼神几度变化 还是一如既往的扭捏,但似乎有些东西变了 这魏姝何时有如此口舌? 李承欢还未开口推脱,她身后一脸倨傲的小姑娘便上前一步,眼神扫了扫魏姝,咯咯笑了两声。 “不必姐姐操心,我母妃自有他的考量,倒是姐姐,还是赶快回蘅芜院吧,外头秋风凉,可别再染了风寒,到时身子难受不说,要是连姜汤都为那位探花郎送不了,可就误了姐姐的大事了不是?” 魏姝听过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心中却是毫无涟漪。 端王无子,自己两个妹妹,皆是李承欢的女儿,长女魏华倒是稍显懂事,还在京中富有才女称号,心思却深沉得很,前世倒是安分得很,但如今,恐怕也没少暗地里欺负了自己,而小的…… 魏姝垂眸,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肩头的,正仰着脑袋,扑闪着自己神似李承欢的大眼睛,满脸都是自以为刚刚话语能膈应到魏姝的得意的女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让让傻子吧。 魏姝抬眸轻笑一声,没有理会魏黛黛,而是垂眸向李承欢开口 “李姨娘是自家长辈,郡主的虚礼自然不必,可两位妹妹,见长姐不行礼,我倒是没什么,只怕在宴席诗会上,妹妹们在家率真惯了,让外人看了笑话,损的是端王府的脸面。” 魏姝自始至终都未抬头,就像真怕自己这位姨娘一般。 “你!” 魏黛黛一听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若真论口舌,十个魏黛黛也比不上如今的魏姝半个。 魏华眼光流转,反应倒是快,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魏姝。 “妹妹们见过嘉宁郡主,方才自觉与姐姐关系甚好,这才忘了礼数,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她微微福礼,话语虽得体,但却另有深意。 魏姝倒也没管这俩,目光停留在李承欢身上。 李承欢此刻才仿佛刚回过神来,扶着额头,语气带着几分歉意。 “攸宁啊,非是姨娘不肯出面。实在是刚才出门太急,扭伤了脚腕,行走不便,怕是会误了事。” 她美艳的面容上勾着浅笑,若是平常人见了,怕是真会认为这是个辛劳负责的姨娘。 但可惜,这个魏姝早已不是那个愚蠢懦弱的前身了。 “你乃陛下亲封的嘉宁郡主,身份尊贵,由你出面应对官差,正是名正言顺。府内之事,有姨娘看着呢,攸宁大可放心前去便是。” 魏姝心中冷笑,面上却还是那副怯懦的样子 “既如此,姝儿便勉力一试。” 她不再多言,带人绕过这母女三人,径直向前走去。 等到魏姝一行人走远,李承欢轻舒一口气,轻声呢喃“这趟浑水,还是让这家伙来趟的好。” 随即转身看向两个女儿,嘱咐道。 “华儿,黛黛,你们两个跟在她后面,我看她今日样子不对,若是她真能让京城司退走,你们在场也好帮个腔,谋个功劳。” 魏华轻声应下,拽着还气呼呼的魏黛黛,静步跟上了魏姝一行。 魏姝行至回廊尽头,已能清晰看见府门外连绵的火光,她脚步微顿,身影在廊柱的阴影里停驻。 “青翠,”她忽然回眸,“派人去马行巷,找王爷,告知父王今夜之事,让父王即刻回府。” 稍作停顿,眼底深处似有幽光闪过,“还有,你速去……” 她语速放缓,似在权衡,目光再次掠过窗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夜空,最终,语气化为决然。 “天乐街,镇国公府。”她一字一顿,“去请镇国公,就说——京城司夜围端王府,欲强传亲王,事关宗室体统,请他前来主持大局!” 第3章 第 3 章 “砰!” 端王府大门两端的侧门突然洞开,早已在府内集结的亲王侍卫鱼贯而出。迅速结成阵势,横亘在京城司衙役和王府大门之间。 火光跳跃,映照在双方肃重的面孔上,气氛瞬间绷紧像满月之弓。 张洵脸色微沉,目光越过那些侍卫,如钉子般盯住了中间那扇朱门。只要看清出来的人是谁,自己今日目的便完成一半。 “轧——轧——轧” 王府那扇沉重的中门缓缓开启。 京城司各人紧盯门口,张洵瞪大眼睛,似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是谁出于王府之内。 一道倩影,在灯火的照耀下出现在门洞深处。那道身影一步步踏出,沉稳而冷静。 随着倩影越走越近,火光逐渐跃上来人脸庞。 魏姝一身郡主品级的云燕细锦衣,庄重华贵,乌黑的发髻上戴着象征身份的珠钗步摇,贵气逼人,在几名婢女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她身姿挺拔,容颜在火光下愈发显得清丽绝伦,目光平静地扫过张洵身后的衙役,最终落在张洵那张老脸上。 张洵见出来的竟是这位以“愚蠢”著称的嘉宁郡主,眼神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疑惑。 疑惑的是为何是这位郡主出面,就算如自己身后那位料想一般,端王此刻不在府里,那也应是李侧妃来应付才对。 张洵轻舒一口气,也好,一个蠢货郡主,也总比一个端王好对付。 “张大人” 她开口,声音清越如金玉交鸣,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深夜率众,持刀围我亲王府邸,火光冲天,不知我端王府所犯何罪,竟劳动京城司如此兴师动众? 她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张洵心头,老家伙脸色顿时铁青。 不对啊,这郡主怎么和传言不一样?言辞之犀利,非比寻人啊。 不等张洵应答,魏姝便接着道 “父王素来早眠,已然安寝。张大人若有公事,不妨明日辰时,依律递帖至宗正寺备案,再由宗正寺协同有司,依制问询。” 魏姝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如刀般扫过京城司众人,最后停留在张洵身上。 “而我看如今这般阵仗,非是问话,倒像是……拿人?” 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最后两个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如针般刺入张洵的耳膜。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下官参见郡主。事出紧急,下官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洵稍顿一下,抬眸扫了一眼台阶上的那道华贵身影,见没有反应便接着说道。 “坠马一案,有了新的线索,事关重大,需请端王殿下即刻前往大理寺配合调查,片刻耽误不得。惊扰王府,实属无奈……还请郡主行个方便,请王爷出来,莫要让下官为难。” “太子之案?”魏姝微微挑眉,琥珀色的眸子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惶恐,仿佛听到了极其震惊的事情。 “张大人,缉凶查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纲纪法度。纵然父王为人宽和,不与世争,却也不能什么罪名都凭空扣在我端王府头上。” 她的语气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寒意,在人看来,这显然是动怒了。 “况且,此乃大胤端王府邸!今夜被官兵持火执刃,团团围堵,传出去,我端王府颜面何存?皇家威严何在?!” 她向前踏出一步,站在寒石台阶上,俯视着张洵。 张洵刚要张口辩解,便被魏姝噎回去。 “张大人,做事须得据大胤律法而行!案情若真牵扯宗室,理应由圣上下旨,宗正寺与刑部、大理寺三司共查!” 魏姝又下了一个台阶,气势更胜。 “敢问张大人,你一非宗正,二非刑名主官,仅凭京城司治安之权,有何资格,于深夜强传当朝亲王?!”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句句敲打在法理与制度之上。 张洵脸色彻底变了,他此行虽有所凭恃,但手续确实不全,更多是倚仗背后的人和袖中那张锦帛。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名声极坏的郡主,对朝廷法度、司法程序竟如此熟稔,言辞这般犀利老辣,哪里像是个不通世事的闺阁女子! 围观的衙役中已隐隐传来骚动,显然魏姝的话也触动了他们的不安。这毕竟是亲王府,真要是怪罪下来,丢职都是轻的,怕是要掉脑袋才能平息亲王愤怒。 “肃静!” 张洵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但身后衙役们的躁动却越来越大。 此刻张洵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知道不能再任由这位郡主掌控节奏,必须亮出底牌。 他猛地提高声调:“郡主!京城司乃是圣上下旨,奉旨彻查坠马之案!如今京城司获得的新证直指端王,下官恐小人污蔑,特连夜来访,还请郡主不要为难!” 随着张洵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端王府门前陷入一片寂静,只余下窸窸窣窣风吹过秋叶的声音。 魏姝此刻脸色平静的盯着张洵,心中却是起了波澜。 张洵这句话算是说绝了,既没给自己留后路,也没给端王府留面子。 几乎是把嫌疑二字钉在端王府门楣上。 证据真假暂不说,先前围府,尚可以程序失当盖过去,如今却是把端王直接挂上了一个坠马案嫌犯的牌子,就算是谣言,也够端王府喝一壶的。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父王出面,问询几句,就算拒不去京城司也可有理,第二日仍旧可告他一个不敬宗室之罪,但此刻却是父王违禁出府,根本就不在府里。 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端王还不出现,怕是明日市井中就有陷害太子真正凶手是京城司堵到府上连面都不敢露的当今端王了。 张洵说出这番话后,脸色同样肃然,他没有催促此刻沉吟的魏姝,只是心思早已想到自己今夜后的处境。 火光跳动,两方势力剑拔弩张,却又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你血口喷人!” 门内突然窜出一道娇小身影,语气骄横,咬牙切齿的看着张洵。 正是端王府庶次女魏黛黛。 魏华随后提着裙摆小跑出来,月白衣裙被带起的风掀起一角,稍带歉意的看了一眼魏姝,随后用力将将魏黛黛拉到身后。 魏黛黛在魏华身后还不甘心,瞪着杏眼盯着张洵,似是要将他盯走。 魏姝皱眉看了一下两人,无暇多管,迅速将注意力拉回当前的困境上。 张洵似乎也被这场插曲吵醒,抬起自己沟壑纵横的老脸,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一抹精光,声音沙哑道 “郡主,还请端王出面。” 魏姝微蹙眉头,右手却是悄然背向身后,一名侍女紧盯着魏姝的手,像是在等什么讯息。 正在此刻。 “哒、哒、哒——”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混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自长街尽头传来。 只见一辆四匹劲马拉着的宽阔玄色马车在两队玄衣暗纹骑士锦衣卫的护卫下,缓缓驶入这片的范围。 待看到了马车车壁上金闪闪的麒麟纹样时,魏姝暗自松了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也放回身前。 而张洵在见到这辆马车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他知道,今夜是见不到端王了。 第4章 第 4 章 玄色锡顶麒麟纹马车缓缓停下,两侧的锦衣卫无声而动,穿插在京城司衙役身前,将局势控住。 锦衣卫身着玄色暗浮龙纹飞鱼服,脚踏皂靴,头戴乌纱帽,腰配绣春刀,浑身的肃杀之气抑制不住的扩散,压的京城司衙役们不断向后退去。不多时,大半长亭街就被空出。 “咕咚——” 平时欺男霸市惯了的的京城司衙役们如今真的面临这天子亲军,定然扛不住这压抑的气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锦衣卫这些人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狠戾,传说那诏狱里七十二种刑法,比佛教中说的十八层地狱还要更胜一筹,每每有人路过北镇抚司都会听到地牢传来的惨叫…… 张洵眼睁睁看着锦衣卫将自己的衙役逼退,此刻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他紧皱眉头,满脸惶恐的盯着那座还未有动静的马车。 端王府前又一次陷入寂静,只余鹧鸪的咕咕声 马车绸缎帷帘被掀起,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探出。 驾车的那位长相端正,唯一身着彩锻飞鱼服的锦衣卫,连忙下车拿出马凳摆下。 魏黛黛看着这一幕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这一队人马为何有如此大的威势。 而魏华在见到这一辆威压十足的马车和锦衣卫时早已明悟,那位权倾朝野,手段狠辣的男人,来了。 魏姝此刻那双秋水眸也微微流转,紧盯着马车,先前与张洵对峙时都保持端庄沉静的嘉宁郡主,此刻胸口竟有些发紧,毕竟……这是她十年未见的名义上的未婚夫。 那位身影终于探出马车,脸庞隐藏在阴暗中,不过远远看去,身姿卓越挺拔,肩宽腰窄。 一袭正朱红织金缎上麒麟踏火,犀角革带悬着黑金雁翎刀,乌纱幞头两侧展角如刀。 几名锦衣卫靠拢,火把的光晕层层叠叠,逐渐照亮他的面容。 眉如远山裁断,眸似寒星沉潭,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俊朗中带有几分锐利,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 这人正是当朝镇国公,户部尚书,掌北镇抚司事——顾流。 那位彩锻飞鱼服高喝一声,声音沉重辽阔。 “镇国公到!” 顾流抬眼,他甚至未看张洵一眼,目光越过众人,张扬又直接的落在府门前的魏姝身上。 那双深邃的眸子和另一双端稳的秋水眸对视一瞬,随即移开。 魏姝的心,在看到顾流眼神的刹那,猛地跳动几下。 眼眶几乎一霎那就已然湿润。往事种种浮上心头,如今再见,一人回忆,一人相识。 他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顾流微微皱眉,自己的这位未婚妻刚才眼中似有泪花,被欺负的? 在见过自己这位郡主未婚妻后,顾流这才转向脸色发白的张洵。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威压。 “张大人,夜围亲王府邸,按律,当同逆谋。你区区一个京都府监正,有几个脑袋?”清越富有磁性的声音此刻却说出的话却及其狠厉。 张洵曾因职责押解犯人时进过两次诏狱,一次见锦衣卫对前户部侍郎动用酷刑,惨叫震天,一次见镇国公亲手斩掉一名贪官双手,面容冷峻如冰,那两副瘆人场景,如今还不时出现在梦中…… 张洵看着面前这位俊朗国公,却是比见了猛虎还要惧怕,额角瞬间渗出豆大冷汗。 强自镇定道:“国公爷,下官是奉旨办案……” “旨意何在?”顾流打断他,朝他伸出手,目光如刀。 “旨……旨意,三月前陛下亲口所说,要彻查坠……” “哦?那是口谕了?”顾流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冷得让人心寒,“陛下口谕让张大人夜围王府,惊扰王爷了?”他语气陡然攀升,厉气十足。“张大人,你曲解圣意,构陷亲王,该当何罪?”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一步,张洵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直到撞到身后的锦衣卫,气势已被彻底压垮。 “国公爷明鉴!下官、下官绝无此意!”张洵慌忙躬身,声音都带了颤。 就在这时,魏姝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大人方才言及坠马案,不知我父王与此案有何关联?人证、物证,又在哪里?总不能空口白牙,便要我父王去那京都府走一遭,平白损了天家颜面” 她与顾流,一个言辞如刀,步步紧逼法理;一个权势如山,直接威压碾压。一唱一和,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张洵此刻已是汗流浃背,他原以为端王不在,拿下个深闺郡主易如反掌,怎会料到不仅郡主难缠,连这尊煞神都来得如此之快! 顾流听到这话,单手按刀,另一只手再次朝张洵伸过去。朝他微微颔首 “拿来。” 张洵看着这位国公爷,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坚毅,“国公爷,证据乃是……” “谢威!” “锵!” 张洵话还未说完,便被顾流一声断呵打断,一直跟在顾流身旁的那位彩锻飞鱼服锦衣卫抽刀便斩。 下一刻一只手臂冲天飞起。 “啊啊啊!!” 张洵顿时响起一阵惨叫,另一只手捂着肩膀处的伤口瘫倒在地。 魏姝见此情形脸色微变,嘴角抽动几下。 这家伙,明明有更好的办法,非选了个最出风头的,果然还是他啊..... 魏黛黛则是吓得尖叫一声,随后便被脸色同样煞白的魏华捂住眼睛。 “张大人!”京都府衙役看见这一幕,血气上涌,下意识想要冲上前来。 挡在他们前面的锦衣卫,立马将绣春刀拔出半鞘,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杀意,散发的气势将他们刚激发出的血气浇的冰冷,硬是无一人敢闯过来。 顾流没管那些衙役的怒目,微微躬身,靠近张洵耳边,声音磁性低沉。 “张大人,你死了,本国公照样可以搜出来,你现在拿给我,还能留您老人家一命。” 张洵听到这话面如死灰。 粗声喘了几口气后,松开肩膀的伤口,用剩下的那只手摸往胸口,拿出那张绢布。 谢威立马掏出一张蚕丝手帕,接住那张粘有张洵血迹,迹略微发黄的干硬绢布。 顾流打眼一看,皱起眉头,声音瞬间冷到冰窖。 “残的?” “下……下官拿到时便是残的……” “啧”顾流不满的啧了一声,随后朝挡在京都府衙役的锦衣卫摆了摆手。锦衣卫们顿时散开一个通道。 “滚吧。” 张洵和京都府衙役们如蒙大赦,张洵连场面话都来不及说,有人拾起断臂,几名衙役扶起张洵,数百号人狼狈不堪地迅速退走,消失在夜色中。 府门前,瞬间只剩下锦衣卫与端王府的人。 火把噼啪作响。 顾流这才转过身,真正地、正面地看向魏姝。 魏姝微微屈膝,从顾流的凌厉中缓过神,行了一礼,姿态完美无缺:“见过国公爷,多谢国公爷解围。” 顾流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沉默片刻,方道:“郡主可唤我表字,清澜。”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方才,缓和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