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色》
1. Chapter 1
叶芸第一次看见白闻斌是在照片上,杨婶特意坐上疯二狗的拖拉机,到县城邮局给她取来信件。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头发梳到一边,五官端正,长相文质彬彬。杨婶指着照片告诉叶芸,这就是托她来说亲的白家小儿子。除了照片,还有封信是给叶芸父母的,叶芸父亲前几年操劳过度患上重疾,需要靠药养着卧床不起,叶母字识不全,便让杨婶代劳。
杨婶看过信后喜上眉梢,告诉叶母,这白闻斌家住省城,住房改革后,他家是第一批分到楼房的。白闻斌的父亲早年过世,家中除了母亲,还有个亲哥。除此之外,信中还说了他的工作情况,是一名远洋船员。
这个职业对于叶芸来说很陌生,她只能联想到从前在画报上看见的水手形象,可青溪村在山坳里,她连海都没见过。
母亲没有过多询问叶芸的意见,便敲定了同白家见面的日子。
叶家四个儿女,当初为了要个儿子,连生了三个女儿,尽管家里一度穷到揭不开锅,仍然没有阻扰叶父叶母要儿子的决心。饶是这样的家庭状况,叶芸到了婚嫁年龄,登门说亲的人仍然络绎不绝,全因在这土坳子里,叶芸的容貌是这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
对于那些上门说媒的乡亲,叶母始终没有松口,倒不是多舍不得这个长女,只是家中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幺弟,叶父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她指望叶芸能嫁个好人家,帮衬家里。
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都说叶家的大女儿要嫁去城里,男方家住楼房,还是跑船的,能赚不少钱。村里大多数人连楼房都没见过,别说住进去得多风光。跟叶芸同龄的姑娘眼红她,可那白家捎信说要村子里最俏的姑娘,旁人家的女儿不如叶芸长相好,也就没她这个享福命了。
白家果然没有悖了传言,登门那天,大包小包提了一堆东西,在物质条件匮乏的青溪村,属实给足了排场。
媒人杨婶亲自到村头接人,白闻斌携母前来。路上,杨婶把叶芸夸上了天,说整个青溪村就属叶家这个大女儿长得最水灵,那眉眼、那身段就是放在大城市,也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这以后娶回家生个大胖小子,保准遗传了的好容貌。
这番话对白闻斌的母亲佟明芳来说,很是受用。白闻斌本人却不以为意,认为杨婶用词太过夸张,无非想从他们身上多捞些好处。
然而这个想法并没有维持太久,拐过屋墙,当看见矮房前站在叶母身边的姑娘时,他收回了刚才的腹诽。
叶芸一早起来梳洗打扮,乌黑顺亮的长发编成两个大辫子,垂在胸前,棉质上衣配上一条古板的黑裤子。和城里穿着的确良、高腰裤的时髦青年比,她打扮得有些土气,尽管如此,姣好的面容还是让她取得了佟明芳的满意。
两个母亲在杨婶的张罗下,寒暄着进屋。
白闻斌主动走到叶芸身前,对她说:“你好。”
叶芸脸颊发烫,低着头回了句:“你好。”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也是叶芸第一次见到白闻斌本人。他不像她想象中那样风吹日晒,皮肤黝黑,相反,他本人要比照片中还要白些,穿着清爽的浅格纹衬衫和深蓝色布裤,清俊孤拔,看着挺有文化的样子。
佟明芳和叶母相谈甚欢,交谈间得知,白闻斌的哥哥白闻赋腿脚不好,所以此次只有佟明芳随他前来。
走时佟明芳塞给杨婶一个红包,这事就算成了。
再见到白闻斌是一周后,他穿着正肩西装到叶家下聘,家门口围了不少人来讨彩头,佟明芳拎着喜糖大方地散给村民。
叶芸不知道白家给了多少彩礼,厚厚一沓子,应该是不少的。有闲言碎语说,村里这么多大小伙给叶家选,叶母偏偏为了钱,把如花似玉的女儿远嫁,这些流言蜚语多半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青溪村女儿家的归宿都是由父母定夺的,叶芸有病重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妹,白家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中午办了几桌流水席,算是走了过场,下午叶芸就要跟着白家母子进城。
临别时,她哭得梨花带雨,两个妹妹舍不得她,过来抱着她哭成一团。村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过了今天,叶芸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弟弟还小,不知道长姐这一走,就是两地相隔,他懵懂地站在墙根含着手指。
白闻斌等在门外,叶母瞅了他一眼,过来拉开姐妹仨,对叶芸说:“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叶芸看了眼屋里的父亲,又含泪看向幺弟,心一横,转身离了家。
虽说定了亲事,但她总共才见过白家母子两面,话都没说上几句,难免生疏拘谨,加上刚离家,心有不舍,始终沉默不语。
白闻斌接过叶芸的包背在肩上,走出村落。
叶芸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青溪村,一路到县城转乘长途汽车,所有经历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且茫然的,她只能紧紧跟着白闻斌,深怕被人流挤散。
白闻斌回头瞧了眼她紧张的神情,将包换到另一个肩上,伸手牵住她。男人削瘦的骨节和异样的触感让叶芸脸颊的红晕烧到了耳根,心跳声在人群中打鼓。
上了长途汽车,佟明芳怕晕车,坐在了前面,白闻斌便带着叶芸坐在后面。
刚坐定,叶芸就慌乱地将手从白闻斌掌心抽了出来,身体贴着窗。白闻斌起身将包放好后,重新坐了下来,侧过头瞅着她柔润紧绷的小脸,笑了起来:“你都跟我走了,以后就是我媳妇了。”
叶芸攥着手指,“嗯”了声。白闻斌没再为难她,车子开动后,他就歪着头睡着了。
叶芸一路上都在看着窗户外头,对于她来说,二十岁的年纪,初次离开家乡,除了忐忑,还有的就是新奇。
车子辗转抵达市区已是半夜,筒子楼黑灯瞎火,叶芸踏上楼梯七拐八转,很快就晕头转向,最后跟着白家母子停在一个狭窄的铁门前。
白闻斌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放下东西后,便将叶芸带到走廊外面的水房,告诉她怎么取水洗漱,让她对付一下,要是想洗澡,明天可以去楼下的公共浴室。交代完后,见叶芸有些扭捏,白闻斌便回避了。
叶芸没好意思问白闻斌脸盆在哪,只能用毛巾沾湿冷水洗脸。
走廊没灯,家家户户的门都差不多,刚才一股脑跟着白闻斌进家,也没留心位置,从水房出来后,叶芸便找不到白家是哪个门了。夜已深,她又不好去敲门,只能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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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步着急辨认。
大约站了半个小时,白闻斌看她总不回来,开门去找她,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走廊,要哭不哭的样子,他拍了下脑门:“忘给你留门了,这边。”
叶芸小跑过去,脸蛋冻得发青。白闻斌指给她:“你睡里面吧。”
叶芸舟车劳顿,早已疲惫,还未看清家里的格局,走进房间带上门便倒床就睡了。
这一觉叶芸睡得并不安稳,母亲总是提醒她,到了别人家得勤快点,她担心起晚了引得婆家人不快,天蒙蒙亮就爬起床。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叶芸才看清这间房,床单被罩是深色的,门背后的挂钩上挂着一件男士外套,房间不算大,除了这张床和一个五斗柜,放不了其他东西了。
她将被子叠好,床单铺平,拿着洗漱的东西走出房间。
客厅里,白闻斌在地上打着地铺,被子蒙住头,还没醒。叶芸便轻手轻脚从他身旁走过,去往水房。
一大早,水房里已经有三个年轻妇人,接水的、搓衣服的、洗拖把的,各忙各的有说有笑,叶芸拿着东西等在一边。
年轻妇人回过头来看她,见她模样标志,问了嘴:“没见过你吗,才搬来的?住哪户?”
叶芸秀声秀气地回答:“白家。”
三个妇女面色各异,转过头低声议论起来。叶芸初来乍到,和邻里不熟,自然插不上话,只能不自在地站在一旁。
她们用好水后,回过身对叶芸扯出不尴不尬的笑:“我们好了,你过去吧。”
叶芸在几人的注视下走到水池前,不一会儿,水房便安静下来。
早春的清晨寒意仍浓,叶芸打开龙头,谁知这龙头出水不好,稍微拧过一点,呲得叶芸一脸水,她慌忙关上水,冷得身体直颤。
轻笑声漫过晨曦的微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水房,叶芸倏地转过头,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的男人靠在水房门口,嘴里叼着烟,视线轻佻地打量她。
水珠顺着脸颊落进衣领里,柔嫩的脸蛋、含水的双眸、惊吓的神情,美得仿若一碰就碎。
男人咬住烟嘴踏进水房,高大的身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而来,叶芸下意识后退,男人停在她身前,抬手将龙头拧到合适的角度,水没有再乱呲。
他丢下句:“用吧。”便退了出去。
水房的墙上挂着一块有道裂痕的塑料圆镜,叶芸透过镜子观察这人。
男人肩宽腿长,靠在水房门口的过道上,高耸的眉骨上方一道不算太长的刀疤,英气逼人的五官看着就不太好惹。
“咔嚓”一声,他手中的长城火机被打着,油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他点燃香烟,抬眸对上镜子中的秀色,饶有兴味地吐出烟雾。
男人薄长的眼角锋锐摄人,叶芸被他瞧得紧张不安,收回眼神匆忙洗漱。
身后的目光像蛇吐出的信子,徘徊在她身上,散发着危险的信号。叶芸顾不得水凉,加快速度洗完,低着头快速走出水房。
直到拐过走廊,身后的压迫感才消失不见。叶芸放缓了脚步,抬起头,朝阳在东方探出脑袋,大地以另一种面貌展现在叶芸的视野里,这是她新生活的开始。
2. Chapter 2
村子里的人说现在城里人住的那种板楼,南北通透,家家户户都有独立厕所,还可以在自家冲澡。
白家住的房子并不是板楼,而是一条长走廊串着二三十户的筒子楼。筒子楼没有独立厨房,大家都在楼道支上锅灶。
叶芸回来时,佟明芳正在门口夹着蜂窝煤往炉子里放。地铺被收了起来,叶芸这才看清家里的格局,客厅不算大,放了一张方木桌。
叶芸放下东西去帮忙,闻斌换了身衣服,去了水房。这时候,叶芸才注意到,她昨晚睡的那间房,隔壁还有一扇屋门,两间屋紧挨着。不过隔壁屋门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佟明芳顺着她的视线,说道:“当初分房,闻斌他大哥不在家,闻斌又是未婚,只能分到两居室。后来闻斌他大哥回来,大的房间就隔成了两间。以后等你和闻斌结了婚,再申请分户。”
白粥端上桌,配上几个小菜,煮了鸡蛋。
大门有响动,叶芸忙转身去替闻斌开门。门打开,门外男人宽阔的肩膀遮住了光线,叶芸抬起头对上那双锋锐的眸子,待看清他眉骨上淡淡的刀疤时,心跳漏了半拍。
这人是刚才在水房碰见的男人,不知道他怎么找上门来。叶芸还未做出反应,门外响起脚步声,闻斌趿着拖鞋走回来。
“哥,你不进去杵门口干吗?”
白闻赋的唇抿出淡若无痕的弧度:“你媳妇堵着门。”
闻斌探过身子对叶芸说:“我大哥,白闻赋,昨天回来太晚没介绍你认识。”
短短几秒,叶芸的面色从惊惧到防备再弥漫上一丝讶异。
这白家兄弟俩除了个子都不矮之外,怎么看都不太像。闻斌清瘦,眉眼常带笑,下巴圆润流畅,尽管已经25岁了,身上仍有少年气。
而这白闻赋的身形要健硕许多,剑眉星目,轮廓分明,举手投足给人一种落拓不羁之感。
叶芸赶忙让开身子,垂着视线叫了声:“大哥。”
清甜的嗓音像早春的微风吹进白家,白闻赋迈进家门低眸扫了眼耳尖发红的女人,“嗯”了声。
闻斌也进了屋,喊叶芸吃早饭。他一坐下来就剥了个鸡蛋扔嘴里,碗里总共三个鸡蛋,闻斌吃了一个,还剩两个。
白闻赋扫了眼,随口问了句:“家里没鸡蛋了?”
佟明芳伸手拿了个鸡蛋剥壳:“攒了俩月,提亲的时候都带去叶芸家了,就剩这几个,挨到下个月就好了。”
听到佟明芳的话,叶芸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喝着白米粥。
佟明芳将剥好的鸡蛋递给白闻赋,他没接,靠在椅背上单手提着碗:“没胃口。”
白闻赋将粥灌下肚,放下碗时,碗身撞到鸡蛋,圆滚滚的鸡蛋顺着桌子滚向叶芸,她生怕鸡蛋掉地上赶忙抬手按住,再抬起头时,白闻赋已经下桌了。
闻斌对叶芸说:“他不吃,你吃。给我,我帮你剥。”
闻斌接过鸡蛋,佟明芳笑话他:“不成家你都学不会疼人。”
闻斌扯着笑不回嘴,将剥好的鸡蛋递给叶芸。
叶芸在家中吃得并不好,秋储的白菜、萝卜还有自家腌制的咸菜用来填饱肚子。鸡蛋要拿去换日用品,偶尔叶母会留几个给幺弟补营养,叶芸作为家中老大,是轮不到她的。
她接过鸡蛋的时候,目光捎带移向走到门口的白闻赋。之前听说白家大哥腿落了残疾,叶芸不经意瞥了眼白闻赋的腿。
白闻赋个子很高,比弟弟闻斌还要稍高一些,牛仔裤包裹着长腿,站着或者慢走的时候全然看不出腿脚有什么问题。
然而当他弯腰拿起板凳朝门口走时,右腿稍能看出步幅不均。
白闻赋在大门前坐下,侧过视线迎上叶芸的审视,嘴角微斜,眼里的冷意逼退了她的打量。
用过早饭后,佟明芳和闻斌商量领证的日子。既然儿媳妇都领进家门了,日子当然越快越好。佟明芳这人比较迷信,家里办大事定要选个良辰吉日,她翻了半天日历,认为下周三是个好日子。叶芸将户口簿拿出来后,众人才发现她离二十周岁还有2个月。自从新的婚姻法修改后,女性不再是年满十八就能结婚,要等到二十周岁才视为法定婚龄。严格意义上来说,叶芸现在还不能跟闻斌领证。
这让佟明芳和闻斌犯了难,闻斌下月初就要上船了,佟明芳本想着赶在闻斌出海前让两人把证领了。这么一来,就得等到闻斌出海回来才能把事情办了。
这次闻斌预计得出去四五个月,回来叶芸的岁数也到了,只有到时候重新选个日子领证。
叶芸安静地听着,她来之前没想过年龄的问题,现在只能听从白家母子的安排。
白闻赋坐在门口点燃一根烟,没有参与讨论,目光瞧着走廊外,事不关己的模样。
商量一番过后,佟明芳抬头看向白闻赋:“老大,你觉得这样安排成不?”
白闻赋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你们决定就行。”
他掐了烟,没一会儿就出门了,一天都没回来。
下午的时候,佟明芳带叶芸出门去供销社,叶芸头一次看见那么多稀奇玩意儿。塑料发卡,手绢蝴蝶绳,各种糕点琳琅满目,看得叶芸目不暇接。很多城市女孩用的东西她从前在农村闻所未闻。
没来得及多瞧,佟明芳径直将她带去布匹处,那一卷卷花色各异的布料排排放,和老家黑灰的棉麻布料相比,大城市的布料多到眼花缭乱。
叶芸在自己家中基本穿不上一套新衣裳,每月几寸布,家里那么多小孩。叶母要照顾父亲打理农田,都是叶芸将布料拆了再缝、拼拼凑凑,才想方设法让全家有衣可穿。至于新旧、款式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佟明芳选了块红色碎花的确良,布票比粮票还紧张,佟明芳却毫不犹豫地将所有布票拿了出来。
叶芸受宠若惊,百般推辞,佟明芳接过布料,笑声爽朗:“你跟闻斌好好过日子,我们不会亏待你。”
出了供销社,佟明芳将叶芸带去张裁缝那。张裁缝见到叶芸的模样眼前一亮,让她脱了外衣替她量尺寸。
帘子一拉,张裁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明芳,你这儿媳妇真是要啥有啥,等我做好衣裳给她换一套,你看吧,保准让人挪不开眼。”
佟明芳坐在外面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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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裁缝店,叶芸问佟明芳:“做件裙子多少钱?”
“12。”
佟明芳告诉叶芸单做一件上衣或者裤子3块、5块,款式新颖点的裙子价格就会高些。
......
晚上白闻赋没回来吃晚饭,他们三人简单对付一顿,叶芸主动收拾碗筷,又洗漱一番。
回来的时候,闻斌已经进了屋,今天没有再打地铺,佟明芳睁只眼闭只眼,让叶芸早些休息,就回房带上了门。
叶芸局促地站在房门口,问闻斌:“我......今晚睡哪?”
闻斌朝床里移了移:“你说呢?”
叶芸攥着两只手,忐忑不安。虽说在老家办了席,但还没领证,就这么睡在一起令她不知所措。
闻斌眼里浮起笑:“怕什么,我又不是旁人。”
他语气坦荡,定了亲,睡在一起也是迟早的事。二十来岁的年纪没处过对象,难免血气方刚。
叶芸涨红了脸进屋,闻斌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羞得背过身去关了灯才脱掉外衣。
闻斌的床不算大,叶芸躺下后睡在外侧贴着床沿。两人共枕一个枕头,男人身上炙热的气息烫得叶芸不敢侧过脸去瞧他。
屋内很静,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陌生而撩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斌突然开口问她:“你脚冷吗?”
叶芸紧紧攥着床单回他:“还好。”
“我帮你捂捂。”
说着闻斌的脚在被窝里勾缠住她的小脚,滚烫的温度立刻覆盖而来,叶芸双眼睁得老大,心跳声打在耳膜上,紧张得忘了呼吸。
滑嫩的触感游移进闻斌心头,叶芸身上馨香的气息让他控制不住去看她。黑暗中她柔嫩的脖颈微微侧着,莹白诱人,绯红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不安地轻颤着,那楚楚动人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占为己有。
“你睡过来点,别掉下去了。”闻斌出声道。
叶芸动了动身子,位置却没挪多少。闻斌干脆侧过身将她拉到身前,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叶芸的目光停留在闻斌的下颌处,稍稍抬头两人的视线就能撞在一起。
她垂着脑袋,离闻斌的胸膛一拳之隔,僵着身体不敢乱动。闻斌抬手搭在她腰上,炽热的温度隔着布料强势存在着。叶芸几乎被闻斌半搂在怀里,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闻斌轻轻摩挲,叶芸的身体像过了电,心脏疯狂跳动着。
“你和男人好过吗?”闻斌低声问她。
叶芸咬着唇摇头。
“想试试吗?”
叶芸紧张得说不出话,闻斌的手移到她背后收紧力道,翻身将她拢在身下。叶芸双手挡在身前,脸蛋红得似能掐出水,闻斌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腕放在枕边,俯下身吻上她白嫩的脖颈。
异样的轻哼从叶芸喉咙里情不自禁地挤了出来,动情催人。
却在这时,极轻的“咔嚓”声擦过叶芸的耳畔,那声音近得仿若就在这间屋子,她分辨出是白闻赋打火机的声音,当即面色一紧,推了下闻斌。
闻斌显然也听见了,泄气地躺下身来,对叶芸说:“大哥回来了。”
3. Chapter 3
筒子楼隔音效果不好,兄弟两的房间用木质隔板隔开,稍有风吹草动,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叶芸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心跳声来回撞击,要从胸腔破出。闻斌不再说话,急促的呼吸搅动着黑夜。房间陷入安静,直到隔壁传来开门声,脚步渐远没了动静,叶芸被扼住的气息才终于顺畅了。
闻斌在被窝里握住她柔软的手,安抚她:“没事,大哥就是听到也不会说什么。”
叶芸的心绪却无法平复,刚来白家就跟闻斌睡一起,还有可能被旁人听了去,羞愧难当。
闻斌若无其事地揉捏着她细软的指节,指腹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叶芸忐忑难耐,紧张的心情像被放在火上反复煎烤。她抽回手对闻斌说:“我去下厕所。”
胡乱从床上起身,叶芸拽过外衣披在身上匆匆走了出去。打开门,走廊的夜风吹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吹散了些许红晕。刚迈出家门,叶芸便看见一个人影靠在门口的竹编躺椅上,阖眼翘着腿。
叶芸脸上褪去的潮红又卷土重来,心口陡然发紧,声线不稳地叫了声:“大,大哥......”
刚欲脱口而出“怎么不回房睡”,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不回房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说开了就难堪了。
白闻赋没有瞧她,淡淡地应了声,姿势没动过。
叶芸带上门后往水房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水房那好像没有厕所。老家的茅房是在屋外的田埂边上,夜间屋里会放痰盂。来到这,叶芸就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了。
她停住脚步,犹豫中折返回去,在离家门几步之遥时,瞧见了放在锅灶旁边的银色打火机。
刚才的情况属实混乱,她不知道白闻赋是几时回来的,既然她能听见白闻赋屋中的打火机声,那么她和闻斌的对话以及动静应该也能清晰地传到了隔壁。想到这,叶芸放缓了脚步,涌动不止的羞涩感快要将她淹没。
白闻赋听见戛然而止的脚步声,掀了眼帘侧过视线。
朦胧的月光洒进走廊,叶芸散着的发垂到一边,白色布衣有些褶皱,兴许是穿久了,领口松松垮垮露出光洁如瓷的锁骨,风吹进走廊,布料贴在身上,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月光照亮透红的小脸,愈显娇媚。
隔着几步的距离,白闻赋睨着她,深邃的眸子像浸了墨,一眼望不到底。
叶芸不自然地裹紧外衣,声音轻得像被羽毛盖着:“大哥,那个......哪里可以......”
虽说白闻赋是闻斌的大哥,但对叶芸来说,到底是个尚不熟悉的成年男人,她本想询问他,却又一时难以启齿。
没等她说下去,白闻赋扬了扬下巴:“顶头。”
叶芸点点头,从白闻赋身前走过,往另一边而去。
这筒子楼每层走廊尽头设有一间厕所,厕所门口挂个木牌,正面写“男”,反面写“女”,进去前将牌子翻下,其余人在门口排队。
叶芸走到尽头时,已经有两个男人站那,厕所门口的牌子翻成了“女”。
其中一个叫冯彪的男人见叶芸怯生生的模样,主动上前搭话:“你急吗?急我让你排我前面。”
叶芸尴尬回:“不用。”
另一个男人打趣他:“你认识人家吗?就让人家排你前面,你也不怕回去你家母老虎揍你。”
冯彪昂着脖子:“我怕什么?反了天了。”
正说话间,旁边一户人家的门被打开,一个青年探头探脑往外瞧,见叶芸模样生,推开门走了出来,凑到叶芸面前问她:“你是住哪的?”
另外两个男人见状也好奇,纷纷转过身来,大晚上的,叶芸被三个男人围着,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住那。”她一边应付着,一边慌张地回过头。
白闻赋听见动静,目光朝这头瞥了过来。叶芸脸色发白,望向他的眼神闪烁不定,只一眼,确定白闻赋还在门口,她便踏实了些。
叶芸收回视线的时候,白闻赋蹬了搭脚的板凳,缓缓起了身。
青年笑问叶芸:“姑娘,你多大啊?”
叶芸抿着唇不再搭理几人,那冯彪打趣道:“小六子,人家姑娘不想搭理你,回家睡觉去。”
几个男人互相笑骂瞅着叶芸,她贴着廊壁避开视线。
本来还在说笑的几人,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警惕的眼神穿过叶芸。一道身影压下来,叶芸回过头去,白闻赋走了过来立在她身后,神色寡淡地扫视几人:“你们到楼下去解决。”
小六子眼神闪躲地叫了声:“赋哥。”赶忙跑回家关上了门。
冯彪和另一个男人面色不好,但也没有和白闻赋争执,转身下了楼。
厕所里传来开门声,黄大婶从里面走出来,眼神在叶芸和白闻赋身上转了圈。
“我好了,你们谁进去吧。”
白闻赋背过身去,叶芸快步走进厕所。
厕所和外面一门之隔,门板很薄,下面还空了一截。夜阑人静,一点窸窣都被无限放大。叶芸动作放轻,深怕裤子的布料发出摩挲声传到外面。
她悬着心重新整理好衣裤,出来后对上白闻赋的视线,叶芸的脸烧得厉害。
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家走,似要把刚才的羞耻甩掉。然而到了家门口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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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门带上了,她没有钥匙。
叶芸站在门前羞赧地瞥了眼白闻赋,白闻赋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谑不伤雅的眸光像一把带刺的钩子,让叶芸的遁逃显得滑稽。
白闻赋拿出钥匙开了门,叶芸一声不吭地进了屋。
闻斌已经睡着了,她拉开被子一角贴着床沿躺下,人却毫无睡意,隔壁一丝一毫的响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辗转难眠。
闻斌睡觉还算老实,一夜没乱动也没挤着叶芸,下半夜她总算睡得踏实。
叶芸比闻斌醒得早,佟明芳一早见着她眼里就带着意有所指的笑意,叶芸被佟明芳瞧得躲开眼神。
今早没喝米粥,煮的面条,佟明芳煎了荷包蛋,油香味儿传遍走廊,隔壁春娣闻着味出来了。要说这佟明芳平时炒菜都舍不得放油,一早竟然倒油煎蛋。
春娣听说白家在农村讨了个媳妇来,便靠在家门口,故意问她:“佟姐家有喜事嘛?”
佟明芳今早心情好,也不遮掩,直言道:“给儿子补补身体。”
这儿子当然指的是她小儿子闻斌,闻斌起床看见面条上盖的煎蛋,诧异道:“不是说没鸡蛋了吗?”
佟明芳看向打开房门的白闻赋,回他:“你大哥昨晚带回来的。”
叶芸端着面进门,差点撞上走出屋门的白闻赋。他穿着件敞开的立领夹克,刚剃完须,鬓角利落有型,清爽泠洌的气息扑面而来。叶芸刹住步子,昨晚的尴尬登时涌上心头,碗一晃,面条汤溅在她手上,烫得她秀眉拧在一起。
白闻赋“啧”了声,单手接过碗,对她说:“去冲水。”
叶芸转过身跑去水房,回来的时候闻斌问她:“怎么样,烫着没?”
叶芸拿起筷子说:“没事。”
坐在对面的白闻赋扫了眼她发红的虎口。
佟明芳将另一个煎蛋夹给了叶芸,叶芸推脱道:“阿姨你吃。”
佟明芳:“还叫阿姨,该改口叫妈了。”
在老家叶芸已经给婆婆敬过茶,只是称呼上仍有些叫不出口。听见佟明芳这么说,只得脆声脆气地叫了声:“妈。”
闻斌笑道:“多喊喊就习惯了。”
佟明芳的笑意染上眉梢,三人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显得白闻赋像个旁人。
没一会儿佟明芳去水房洗衣服,桌上就他们仨。叶芸昨夜下床没多久,闻斌就睡着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后来的事。
他开口问白闻赋:“你昨天夜里又出门了?”
叶芸埋着脑袋吃面,白闻赋没多说,神色自若的“嗯”了声。
昨晚那事两人都心照不宣没再提起。
4. Chapter 4
白闻赋吃完就出门了,临走时,闻斌问他:“晚上回来吃饭吗?”
“再说。”
白闻赋门关上后,叶芸抬起视线:“大哥这是去工作吗?”
闻斌答道:“他从厂里下来了。”
多少人为了进厂托关系找人脉,叶芸不太能够理解,白闻赋为什么进了厂还要下来。
“你大哥比你大几岁?”她问。
“大三岁,今年28了。”
“还没成家吗?”在青溪村,这个岁数的男人小孩早已满地跑了。
闻斌沉默了一小会儿,告诉叶芸:“他以前出过事,伤得不轻,其他地方恢复得差不多,断掉的那条腿没法跟从前一样,又从厂里下来,总之......之前说的姑娘黄了,他回来后可能也没想再找。”
闻斌说得含糊其辞,叶芸想到昨天佟明芳也说过,当初分房的时候,闻斌他大哥不在家。
于是便问:“大哥去哪的?”
闻斌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只说:“出去待了段时间。”
叶芸就没再多问了。
稍晚些的时候,叶芸去了一楼的公共浴室洗澡,傍晚浴室人多,淋浴头没几个,相熟的人共用一个,互相搓背。
叶芸在家都是打水在房中洗,头一次这么多人赤身相对,她年纪小,没那些妇人放得开。虽同为女人,叶芸窈窕的曲线和嫩滑的身子氤氲着雾气,引得旁的女人总盯她瞧,她害臊地走到最里面的淋浴头。
大家看归看,没人给她让位,叶芸被众人的视线钉在砧板上,难免煎熬。
旁边的李燕对吕萍说:“你好了没啊?洗半天了。”
吕萍毫不客气地回:“急什么急,等不了去旁边。”
说完吕萍看向叶芸:“你过来我这。”
李燕对她们翻了个白眼,走去另一边。
叶芸感激地看向吕萍:“谢谢啊。”
“客气啥,你是闻斌那口子吧?”
叶芸羞涩地点点头。
“叫什么?”
“叶芸。”
“我叫吕萍,住在你们楼下。”
吕萍个子高,显得骨架大,叶芸在吕萍面前略显瘦弱。吕萍提醒她:“以后过来洗澡有空位就抢,你在旁边等着得等到什么时候。”
见叶芸一头乌黑的长发,羡慕道:“你头发真好。”
她将自己的洗头膏拿给叶芸用,叶芸往常是用茶枯渣或者面碱洗头,压根没见过这种洗头膏,清香的味道很好闻,哪个女孩能不喜欢?
她问吕萍:“这个很贵吧?”
吕萍说:“不便宜,回去让你家闻斌买给你。”
叶芸笑笑不说话,洗好就出去了。
冲澡间外面有个换衣服的隔间,拉着帘子,叶芸刚走到那就听见声音传了来。
“不会吧,我昨个儿就听我妈说佟婶子家娶了新媳妇,谁胆子这么大敢嫁到她家?”
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道:“说是从农村讨来的。”
“怪不得,我就说咱这谁家父母肯把女儿给白家。”
叶芸推帘的动作收了回来,帘子还是一把被人拉开,吕萍探身出去,嚷道:“怎么一个个就这么多嘴?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几个女人抬眼瞧见吕萍,讪讪地闭了嘴,复又瞥向吕萍身后的叶芸,交换了下眼神。
叶芸擦干身上的水珠,将衣服套上,期间几个女人就没少打量她。叶芸衣服不多,来时穿的那身已是最拿得出手的衣物了,可总要换洗,新套上的外衣侧边有个补丁,款式也老土。几人瞧着她低声议论,那刺耳的笑声让叶芸一刻也待不下去,匆忙离开。
出了公共浴室,叶芸抱着换下来的衣物低着头走,一辆黑色自行车从远处骑来,她下意识抬头瞧去。
在叶芸老家,能有辆自行车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个别条件很好的人家才有。去年柱子伯就骑了辆,他大儿子坐前面,小儿子坐在后面,可威风了。
叶芸才来到城里,见路上有人骑车免不了好奇。男人逆着光身材高大,车子在他身下驾轻就熟。离得近些,叶芸才赫然看清骑车的不是旁人,正是闻斌他大哥白闻赋。
李燕从公共浴室出来,刚才被叶芸抢了位,这会儿见她一个人,还穿得乡里乡气的,目光难掩轻视,从叶芸身边走过时,故意撞了她一下。
叶芸毫无防备,身子又瘦弱,被李燕那蛮劲猛的一撞,重心不稳,手上的衣物散了一地。
李燕“哎哟”一声,反过来埋冤她:“好好的路不走,站这挡什么道?”说完就要离开。
已经骑了过去的白闻赋将车头调了个弯,正好堵在李燕面前,李燕被这猝不及防的身影吓了一跳,当即停住脚步。
白闻赋棱岸的眉骨微微凛着,眉骨上的刀疤像把锋刃,散发出可怖的气息。
“我也挡着你道了,撞啊。”
李燕登时花容失色,惊慌中左右直瞄。
“捡起来。”白闻赋丢下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充满压迫感。
李燕不情不愿地转头弯下腰,顺坡下驴帮着叶芸一起捡衣物。
傍晚十分,家家户户吃完晚饭,公共浴室门前人来人往,楼上走廊也站了不少人,唠嗑的唠嗑,抽烟的抽烟。
这一幕引来不少人围观,大家都伸着头看出了什么事。
有人故意供火,跑去李燕家门口对着里面喊:“孙宝国,你媳妇被人欺负了。”
孙宝国一听这话,操起门后的铁锹就跑下楼。
李燕已经帮着叶芸把东西拾掇起来,孙宝国提着铁锹大步而来,气势汹汹地喊:“谁他妈找死欺负我媳妇?”
李燕本就提心吊胆,一看孙宝国这架势,赶忙迎上去使眼色。
孙宝国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就听见一旁坐在车上的白闻赋冷峭的声音:“我倒要看看我是怎么死的。”
孙宝国转头一瞧,脸色骤变,围观的议论声也小了下来。
叶芸抱着衣物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大对。正对面一楼的大婶从远处慌忙跑来,抱起门前玩耍的小孩闪身进屋。二楼抽烟的男人半晌没再动一下,烟嘴烧到了烟屁股。刚才议论叶芸的几个女人退回了公共浴室门口,警惕地朝这张望。四周的空气仿若静止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孙宝国和白闻赋身上。
孙宝国到底是个大男人,自家媳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旁的男人欺负,自然不能说算就算了,更何况这么多人看着,他要认??,以后在这二尾巷还能被谁瞧得起?
想到这,孙宝国推开李燕,扬起铁锹就朝白闻赋而去。一楼大婶紧张地趴在窗户上,楼上伸头的人瞪大双眼,浴室门口的女人们倒抽一口凉气,偏偏在白闻赋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被威胁的痕迹。
他左腿撑地,右脚搭在脚蹬子上,不避不让。薄长的眼蓄着骇人的眸光,只一个眼神,便让孙宝国心口发凉,那举起的铁锹生生停在了白闻赋的头顶。
白闻赋不仅不躲,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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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向着孙宝国伸出头,嘴角邪性的弧度隐匿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残。
“怎么不动手了?”
六个字灌入孙宝国耳中,森寒的气息迫使他双手发颤,怒火充斥着孙宝国的大脑,铁锹颤颤巍巍地朝着白闻赋就砸了下去。
白闻赋扬起手握住铁锹,男人之间力量的博弈在一把铁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孙宝国一米六几的个头在白闻赋面前丝毫不占优势,白闻赋绷起臂膀,稍稍发力,铁锹便向着孙宝国头上压去。
叶芸赶忙跑上前扯住白闻赋,焦急道:“大哥,算了。”
轻柔的力道挠在白闻赋手臂上,浮起陌生而异样的触感,他垂眸掠了眼叶芸,她杏眼泛着受惊过度的水雾,小脸惊慌失措。
白闻赋收回目光,卸了力道,孙宝国喘着粗气退了一大步,李燕吓得回过神来,上前夺过孙宝国手中的铁锹:“是我先撞了人家,快别闹了。”
孙宝国侧过头来,问自家媳妇:“怎么回事?”
李燕憋着一口气,不肯说,只催促他:“赶紧回家。”说完,转身进了楼。
孙宝国看向白闻赋,白闻赋不咸不淡地敲打他:“管好你媳妇。”
孙宝国不傻,此时品出事情不是那么一回事,寻着媳妇回家去了。
白闻赋跨下车,瞅了眼叶芸:“回去吧。”
叶芸松了口气,跟着白闻赋往回走。
白闻赋没再骑回去,而是将车推在手里,放慢脚步,叶芸走在他身边。他什么都没说,可这样一来,便让所有人看清了,他身边的这个女人,欺负不得。
浴室门口聚在一起的女人中,不知谁冒了句:“白家老大挺护着弟媳嘛!”
一边的吕萍视线落在白闻赋的背影上,眼里搅动着一缕微光。
......
筒子楼下有专门供自行车摆放的地方,白闻赋将车推了过去。放好车回过头来时,见叶芸探着脑袋。
他撩起眼皮,问她:“会骑吗?”
叶芸摇摇头,忸怩道:“其实我还没近看过。”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车上,白闻赋便让开身子,对她说:“过来看。”
叶芸迫不及待地走到车子跟前,细细打量,眼里的光清亮有神:“这是凤凰牌的?”
“嗯。”白闻赋站在一旁点燃一根烟。
叶芸伸出手想摸,手臂悬停在半空,又看了眼白闻赋,白闻赋对她点了下头,示意她可以摸。
叶芸便上手握住车把,傍晚起了风,浅色的余晖照在她无暇的脸蛋上,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白闻赋叼着烟似有若无地睨着她。
叶芸摸到车铃,轻轻一拨,车铃发出脆响声,实在稀奇,又拨了一遍,声音再次响起时。她回过眸,柔顺的长发被风吹起,淡淡的幽香萦绕着她,那明眸皓齿的笑便收进了白闻赋眼中。
闻斌刚从码头回来,正巧碰见,他大步走了过来,问道:“看什么呢?”
叶芸直起身子,视线越过白闻赋,看向闻斌,腼腆的笑浮现在眼角:“看大哥的自行车。”
闻斌今天值班,忙了一天刚回来就瞧见娇俏的小媳妇出水芙蓉的模样,自然喜欢得紧。
风大了,他见叶芸穿得单薄,问她:“冷吧?”
叶芸缩了下身子,闻斌攥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捂着:“走,回家。”
白闻赋的视线扫过他们拉着的手,敛眸,咬着烟嘴嘬了下,灭了,落在他们后面。
5. Chapter 5
回到家后,叶芸站在门前的走廊,把衣服一件件挂在晾衣绳上。家门敞着,佟明芳拉着白闻赋在客厅说话。
“布票我都拿去给叶芸做衣裳了,她身上穿的......”
佟明芳朝屋外瞧了眼,没说下去,转了话头:“你弟是新婚,他出海回来前,我打算给他们缝套新被褥,你这俩月看看能不能多弄点布票回来。”
白闻赋沉默了一瞬,应道:“我想想办法。”
对于佟明芳的安排,白闻赋从没说过什么,但作为母亲,到底心里有愧。这家门口的人都说白家讨不到媳妇,这几年闲言碎语就没断过,还有人说他们家绝户。佟明芳咽不下这口气,拿出全部家当给老二娶媳妇,彩礼钱是老大帮忙凑出来的。不是佟明芳不顾及大儿子,而是家中这情况只够讨一个媳妇,即使给老大说媒,人姑娘家知道他的过去,多半也不会同意。比起老大,老二工作体面,无病无灾,更容易说成。
佟明芳多了句嘴:“你弟年岁也不小了,咱白家不能没后,你晓得我苦衷吧?”
白闻赋长睫微敛,面色瞧不出异样,语气平淡道:“都是一家人。”
佟明芳便宽了心。
叶芸挂好衣服回家时,白闻赋正好从闻斌的房间出来,面上罩着层疏淡的距离感,掠过叶芸径直走到屋外。
叶芸回到房间内,闻斌手上拿着东西递给她:“大哥刚拿来的。”
叶芸接过后,问:“这是什么?”
“烫伤膏,你手怎么样了?”
叶芸伸出手来,虎口处烫了个小水泡,有些红肿。
“怎么用?”她问。
闻斌往旁边挪了挪,让她坐在床上:“我帮你涂。”
叶芸坐下,将手伸了过去,闻斌挤了点药膏涂抹在叶芸手背,清凉的感觉缓解了肿胀的疼痛。
从前被烫着叶芸还是得干活,叶母一个人忙不过来,家中弟妹需要人照顾,洗衣做饭一样落不了,没听过什么烫伤膏。倒是听过凤凰牌自行车,无奈车票稀缺,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叶芸好奇道:“大哥没工作,怎么弄来的车?”
“他没工作,但是有法子,我也不知道大哥整天忙什么。”
昨晚厕所前的一幕和刚才发生的事,再迟钝也瞧出周围邻里忌惮白闻赋,细细想来,那种忌惮里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叶芸不明白为什么:“旁人好像很怕大哥?”
“我大哥身上发生过一些事,他虽看着凶,对家里人没话说。亏了大哥,我才能跑船。”
药膏涂抹均匀,闻斌仍没放开手。女人的手到底不似男人,握着柔软无骨,淡淡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叶芸身上香软的味道像浸了蜜。
闻斌虽早已到了婚娶的年龄,但自幼长兄罩着,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有大哥扛,他活得像没开窍似的。那天在青溪村见到叶芸,才留了心,无非是男人看见漂亮女人心生欢喜。
直到昨夜温香软玉入怀,方才知这滋味,怪不得都要讨个媳妇回家。闻斌白天去值班压根没有心思,脑子里想的都是叶芸柔柔润润的眉眼,终于可以进屋说会话,怎么瞧都看不够。
隔壁房间门被打开,复又关上,紧接着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透过木质隔板传来房里。白闻赋回了房,他们自然也止了声,不再议论他。
明明两间房,却像三人同处一个空间,连气息都无所遁形。
闻斌洗了头,几缕半湿不干的碎发落在脑门上,清爽干净的五官带着笑意,有光在眼里跳跃,他对叶芸说:“睡觉吧。”
两人并排躺下,房间熄了灯,隔壁也听不见动静。静谧的夜好似只有他们俩,然各自清楚,稍有动静便会惊动到大哥,睡得还算规矩。
不知过了多久,叶芸意识朦胧,腰上多了只手臂。她半睁开眼,对上闻斌火热的目光,他眼里毫无睡意,烫人的眸子烙着她。叶芸瞬间睡意全无,心跳在加速,人是紧绷的,昨夜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卷土重来。
叶芸的下巴被闻斌提起,紧张和羞涩晕染在娇嫩的脸蛋上,那柔媚的神情让人情难自禁。
闻斌低头亲了下她,叶芸没经人事,无措大于心动,警惕地瞥了眼墙板。
闻斌哄着她:“这会大哥铁定睡了,就是没睡也别怕,你是我媳妇,谁也说不了什么。”
叶芸顺从地垂下眸,柔嫩的触感让闻斌血气上涌,他从没想过女人的身子能这么软,像水,一旦碰上,人便仿若在沙漠中本能地寻求水源,干涸不已。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拨开叶芸的长发,俯身埋在她颈间发了狠地吮吻,叶芸的心脏被掀到嗓子眼,酥麻的电流漫过全身,陌生的心悸惊得她抬起手臂。床本就不大,挨着墙,手肘“咚”的一声撞到墙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把她惊出一身冷汗,意识顷刻从迷离中拉了回来。
闻斌全然不顾,滚烫的吻下移到锁骨,饶是这般,仍然无法解了心头的躁动。
他声音沙哑地浮在叶芸耳畔:“我想看看你。”说着手落在叶芸衣襟前,解着扣。
彼时外面有了异动,不像是家里,更像是走廊外。按理说这个点了,家家户户早已入了眠,不该有这么响的嘈杂声,不知道为何动静闹得越来越大。
隔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传了来,白闻赋显然也听见动静出去了。
叶芸张了张嘴:“外面怎么了?”
含娇细语的嗓音像搅动的春水,听在闻斌耳中,情动不已,压根不想理会外面的异响。
直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佟明芳在门外喊:“不好了闻斌,小磊子家失火了。”
这小磊子和闻斌同岁,还没搬来筒子楼前,两家就挨着门,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佟明芳喊完后先跑去磊子家那头,闻斌先是怔了下,随后跳下床趿着拖鞋,打开房门就往外奔,在走廊碰见从水房提着两桶水而来的白闻赋。大哥右腿有疾,闻斌赶忙接过水桶,匆匆丢下句:“你别去了,我去就行。”话音没落,人就冲向磊子家。
火势是从磊子家卧房蹿出来的,这深更半夜的,人都在里面睡觉,街坊邻里纷纷帮忙灭火救人。
叶芸不知道小磊子是谁,但被闻斌的反应吓到了,他刚冲出去,叶芸就下床跑出房,正好迎上进门的白闻赋。
白炽灯柔暗昏黄的光晕映着她娇艳的面庞,前襟的扣子松了几颗半遮半掩,衣裳被揉得皱巴巴,嫩白一片的肌肤上泛着暧昧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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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闻赋眸色微沉,眼里的纵深感犹如深潭,似能将人吸进去。
叶芸浸着水的眸子对上他的眼,当即心绪大乱,转过身慌张地扣上所有扣子,抚平衣裳垂着双睫问:“火势大吗,要不要过去帮忙?”
白闻赋朝屋里走了几步,坐在桌子旁倒了杯凉水,兀自喝着:“那边全是人,别去添乱了。”
叶芸轻“嗯”了声,攥着两只手站在一边焦急等待,她不敢回头对上白闻赋那双沉静墨黑的眸子,虽说大哥不会点破,可对上他的眼神,叶芸便没来由的心虚。同处一个屋檐下,闻斌是男人,又和白闻赋是亲兄弟,他能坦荡,叶芸却无法做到像他那般,她不知如何应对这尴尬的气氛,只能回避。
过了没一会儿,屋内的白炽灯突然灭了,不知道是不是火势引起的电路损坏,还是有人拉了电,随之而来的是整个走廊,乃至整栋楼同时陷入黑暗中。
眼前登时漆黑一片,黑暗带来无尽的压抑。叶芸刚来这,对家里陈设不熟悉,视线一旦受到限制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加上大半夜失火断电,难免恐慌。
此时屋内响起脚步声,往门口而去,留下叶芸一人。她慌忙出声问:“大哥,你去哪?”
一只脚刚迈出家门的白闻赋转回身来,瞥了眼贴在墙边的娇小身影,收回步子,开了口:“哪也不去,就在这。”
一人坐在门口,一人站在屋内,虽没有任何交流,可总比叶芸一个人待着要踏实些。
有人陆续从廊前经过,白闻赋探身问:“火灭了?”
门外人回:“灭了,灭了,他媳妇儿子没事,磊子送医院了。”
这人走了没几分钟,佟明芳抱着个一岁多的男娃娃回来了,说是大磊子打鼾声音太大,媳妇夜里要喂奶带着儿子睡到外间。哪知屋里半夜起了火,磊子媳妇抱着儿子躲过一劫,大磊子被烧伤。这会儿闻斌背着大磊子去了医院,磊子媳妇也跟去了,这小娃娃便给佟明芳先抱了回来,帮忙带着。
娃娃受到惊吓哼哼唧唧,佟明芳怎么哄都没用,放在腿上抖了半晌。白闻赋伸手接了过去,他没抱过小娃娃,一丁点大的小人到了他臂弯里显得尤为袖珍。还没等佟明芳松口气,娃娃望着白闻赋突然大哭起来,白闻赋挑了眉梢:“我长得这么可怕?”
娃娃的小脸挣得通红,叶芸走过来说:“给我试试。”
她身子才凑近,小娃娃就朝她伸出肉嘟嘟的胳膊,像寻求救星一样,白闻赋无奈,将娃娃递给叶芸。
奶娃对气味敏感,兴许是叶芸身上温香软玉的气息令人心安,小娃娃到了她身上,头往她肩膀上一搭,哭声慢慢就变小了。
叶芸在家常抱幺弟,哄娃自有一套,她哼着轻柔的调子来回走动,小娃娃逐渐合上眼,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佟明芳见娃睡着了,便想接过去跟她睡。奈何娃娃刚到她手中又开始撇嘴,随后抽抽嗒嗒,叶芸在娃娃哭出前接了回去:“我带他睡吧。”
闻斌回来时已是凌晨,他洗了把脸,换身衣服回了房。叶芸带着娃娃睡得酣甜,这副温馨的画面触动到他。闻斌放轻动作上了床,怕压着宝宝,侧过身子看着叶芸恬静的睡颜,嘴角浮起笑伸手搂住他们。
6. Chapter 6
磊子没有生命危险,但肺部吸入浓烟,需住院治疗。磊子媳妇又要收拾家中狼藉,又要去医院照顾磊子,这小娃娃只能养在白家几天。
一早起来,叶芸抱着孩子喂米糊,闻斌拖了板凳来挨着叶芸。他伸手碰了碰娃娃的脸蛋,小娃娃昂起脑袋对着他笑,叶芸的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
这还是闻斌头一次见叶芸笑,圆润饱满的瓜子脸,笑起来清甜动人,看得闻斌失了神。他的手从娃娃脸上移走,抬起胳膊抚过叶芸鬓边的碎发别到她耳后。手指的温度拂过叶芸耳畔,异样的触碰让叶芸敏感地缩了下身子,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
闻斌察觉到她的反应,收回手陷入沉思。
现在不比过去,在城里,年轻人之间早已倡导自由恋爱。就算是旁人介绍,通常也要双方看对眼后,处一段时间,觉得相处不错才会确定关系。
他和叶芸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前没有彼此了解过,相处起来难免生疏拘谨。
闻斌没跟人处过,自然也不懂得顾虑姑娘的感受。此刻瞧见叶芸脸上弯弯的眉眼逐渐消失,才惊觉自己对待叶芸或许唐突了。叶芸生长在农村,思想保守,年纪又小,之前没接触过异性,刚来就被他欺负,不害怕就怪了。
闻斌双眼定定地看着叶芸,探过身子问:“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还没领证就那样......太快了?”
佟明芳就在几步之遥的房间里缝裤子,大哥坐在屋前打磨不平整的凳子脚,叶芸怀里还抱着个娃娃。大白天的,闻斌突然跟她探讨这种问题,弄得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叶芸脸颊浮起一抹绯红,低着头娇滴滴地说:“有点。”
闻斌略显懊恼,语气认真:“我知道了。”
......
白闻赋将蹬脚拎起调转过来放在地上,板凳总算稳当。他眼眸抬起时,瞥见闻斌凑在叶芸跟前说悄悄话,叶芸红着脸,妩媚含羞。倒是一幅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画面。
白闻赋将凳子放在门边,摸了烟便出门了。
佟明芳早就想抱孙子,虽然娃娃不是自家的,也喜欢得紧。奈何她住的那间房狭窄,没有窗户空气流通不好,这小东西一被佟明芳抱回房就跟浑身有刺一样不安分。
这几日便跟着叶芸睡,娃娃还小,睡边上担心滚掉地,就睡在叶芸和闻斌中间。兄弟的孩子,闻斌疼得很,没事就抱在怀里逗弄,晚上睡觉闻斌跟叶芸轮流哄娃。等好不容易把娃娃哄睡着,他们也困得不行,睡下后就不敢乱动了,生怕惊醒小家伙得起来重新哄。
闻斌不轮值的时候就在家中,他们俩围着娃娃转。叶芸抱着孩子,闻斌就拿各种东西逗娃笑,小孩子“咯咯”的笑声充斥在家里,就多了个小人,却好不热闹。
有了孩子做为纽带,叶芸和闻斌的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她教闻斌怎么给孩子洗澡,闻斌告诉她自己和磊子的童年趣事。比起叶芸刚来白家那两天生分的模样,这几天她脸上倒是偶尔会露出笑容。
闻斌这几天没再逾越,只偶尔拉拉叶芸的小手,有时候挨得近些。叶芸也没像头两天那么抵触,没人的时候便由着他。闻斌觉得这样也挺好,两人好好相处一段时间,等彼此有了感情基础,领完证成了合法夫妻,再正大光明在一起。
白闻赋晚饭过后回了家,进房后隔壁的声音就没断过。奶娃咿咿呀呀精神头足得很,嬉笑声不时隔着墙板传来,大多是闻斌在说,叶芸不时应几句。女人的嗓音清柔悦耳,像春日里宜人的夜风。
房间里漆黑一片,白闻赋靠在床头,扔了根烟叼在嘴里,没点。高耸的眉骨投下深邃的阴影,他的目光定格在某处,又好似什么都没看,沉而寂。
早上,白闻赋出门时,佟明芳在屋里抱着娃。叶芸在屋外锅灶前熬米糊,走廊没人,闻斌从叶芸身后揽住她,温热的气息包裹而来,他低声对叶芸说:“你要喜欢孩子,等我回来后,咱们也要个娃,成吗?”
叶芸卷曲的双睫颤了下,轻轻“嗯”了声。
白闻赋脚步停顿,闻斌余光瞥见大哥的身影,松开手挠了挠头,笑道:“大哥今天这么早出门,不吃早饭了?”
白闻赋走出家门:“不了,赶时间。”
闻斌这才看清,大哥手里拎着黑色皮箱,白闻赋将他叫到一边,对他说:“我出去几天。”
闻斌诧异地问他去哪,白闻赋没多说。叶芸听见大哥要出远门,也探过视线。
白闻赋眼皮略抬,目光同她短暂地触碰,他移开视线,拍了下闻斌肩膀:“顾好家里。”
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之后几天,叶芸没见到大哥。磊子出院后,他媳妇就把孩子接回去了。
身边没了娃娃后,叶芸也没闲着,跟着佟明芳后面忙着家里家外的琐事。这也让她见识到不少新鲜玩意,平平无奇的二尾巷对于叶芸来说,汇聚了太多闻所未闻的事物,处处透着新奇。
比如能报时的机械钟,北京牌电视机,洋派的照相馆,女人们烫的时新发型。还有次在公共浴室,见到城里姑娘来月事用的那种卫生棉。听说是一次性的,不用反复冲洗,还不容易弄脏衣裳,这给叶芸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没几天,张裁缝那边的裙子赶制出来了,佟明芳迫不及待地带着叶芸去裁缝店。
换裙子时,叶芸不敢有大动作,月事刚来,她深怕弄脏了新做的裙子,于是小心翼翼。
从帘子后走出来,别说佟明芳,就连店里几个客人都看直了眼,纷纷夸赞叶芸模样好,这裙子布料真衬她。佟明芳听在耳里,心里舒坦,也没急着走,就在店里坐了会,跟张裁缝聊了起来。
叶芸则待在一旁打量着,右边一个盘子里盛着许多纽扣,有机玻璃的、塑料的、金属的,各种大小、款式、颜色。旁边放着线圈和裁缝剪刀,再往里面是一台缝纫机。
张裁缝边跟佟明芳拉着家常,边用手推动面料,右脚踩着踏板,缝纫机转动起来,缝出整齐的针脚。
叶芸聚精会神地盯着张裁缝的动作,听着她跟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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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芳抱怨从早忙到晚,这阵子都没歇好,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云云。
这的确良面料穿在身上质地轻薄,特别是出了裁缝店,风一吹,布料贴着叶芸的身子,好像没穿衣服似的,让她很不习惯。
佟明芳还要去趟六平街,离这不近,得走好远。叶芸今天身体不便,不宜多走,便跟佟明芳说想去买点东西。
佟明芳让她买完东西别乱跑,到时候还在巷口等她一起回去,叶芸答应下来。
在老家没有机会穿新衣,还是这么漂亮的衣裙,叶芸格外珍惜,担心身子不适弄脏裙子,她想着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那种城里姑娘用的卫生棉。
叶芸记得上次佟明芳从供销社带她来裁缝店,路程并不远,可寻着记忆却怎么都找不到。只能依稀想起从家到供销社的路,然走着走着,周围街道的环境越来越陌生,似乎离家也更远了。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换条路走时,一辆车从她身旁骑过,车子已经骑到前面忽然又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单腿撑地,回过头:“你在这干吗?”
叶芸抬起目光,瞧见几日未见的大哥白闻赋,心头一动,小跑过去。艳丽的裙尾在风中摆动,曼妙的腰肢随着步伐袅娜娉婷。
白闻赋的视线颇有穿透力地停留在她身上,叶芸跑到近前,微喘着问:“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他垂眸,掠过她泛红的脸。
“你知道供销社怎么去吗?”
白闻赋眼尾轻挑:“你走反了,要买东西?”
叶芸点点头,白闻赋收回视线,对她说:“上来。”
叶芸看向车尾衣架,眼里的光清亮透人。
未等她说话,白闻赋又道:“侧过来坐。”
叶芸转过身整理好裙摆,踮着脚挪坐上去,第一次坐车,心情难免紧张。
白闻赋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坐好了?”
“嗯。”叶芸答了声。
白闻赋双脚离地踩下脚踏,车子刚动起来时,叶芸并未扶,突如其来的晃动感惊得她慌里慌张不知抓哪,身子一侧担心掉下去,慌忙抬手紧抓白闻赋腰侧。
白闻赋身形微顿,隔着削薄的衬衫布料,腰间纤细的手像温软的玉。
不似闻斌身形清瘦,白闻赋腰部紧实的力量感更加清晰灼烈,属于男性的陌生触感使叶芸失措,她坐稳后赶紧松开手。
白闻赋垂眸瞥了眼,嘴唇紧抿。
拐过一个巷口,车身颠了下,叶芸又一惊一乍地胡乱扶了下白闻赋宽阔的背。这一会一下的,着实像小猫挠人,白闻赋眼眸微动,提醒她:“可以扶后座边上。”
叶芸拨开裙摆找到可以扶的地方,才终于坐稳当了。
春季的风拂过叶芸的脸畔,撩起她的长发,红色的碎花轻舞摆动,周围的景物在眼前掠过。叶芸好似在飞腾,既神奇又兴奋,脸上激动的潮红迎着光,笑容映在面颊。
白闻赋余光扫了眼街边玻璃窗上投射出的小脸,又了无痕迹地收回视线。
7. Chapter 7
车子在供销社门前停下,门口的人络绎不绝。叶芸跳下车,考虑到要买的东西难以启齿,绕到白闻赋跟前,对他说:“大哥,我自己进去就行。”
白闻赋握着车把,微斜的眉梢有种与生俱来的淡漠之感。他没看她,垂着头将车支好:“去吧。”
叶芸转身踏上台阶,走了几步,身后的声音将她唤回。
“钱带够了没?”
叶芸顿住步子,面色紧绷起来。她压根不知道卫生棉多少钱,从老家来时,叶母没给她什么钱,她身上一些零钱也不知够不够买,只能先进去看看。
于是小声回:“应该够。”
白闻赋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上一次有佟明芳领着,还算熟门熟路。这次叶芸独自来就像瞎子摸鱼,人一多,被挤得都不知道往哪站。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刚闲下来的女售货员,她赶忙上前。
女售货员从后面柜子拿出一包卫生棉,问她是不是找这个,叶芸询问过价格后犹豫了。一包卫生棉的价格可以买将近五包妇女用纸,这根本不是她能用得起的东西。
她往外探了眼,白闻赋没走,似乎是碰见熟人了。他立在车旁跟一个叶芸没见过的男人说话,那男人给白闻赋散了根烟,他神情寡淡地接过,挂在耳上,宽松的衬衫配上丹宁裤,松弛有度,站在那存在感十足。
想到拿着卫生棉出去碰见大哥也尴尬,叶芸干脆推说不要了。
旁边一人突然出声问她:“听你口音像是凤水那的?”
叶芸转过头,另一边柜台里,一个脸型方正的男售货员在对她说话,她点了下头。
男售货员瞧见她的正脸后,目光微滞,语气殷切地询问:“凤水哪里的?”
“青溪村。”
谁料这人睁大双眼,激动道:“我也是青溪村出来的。”
能在这里碰见老乡属实难得,叶芸便和他聊了两句。男人叫马建良,小时候住在青溪村,后来才搬来城里。马建良的姑姑至今仍住青溪村,叶芸还见过,缘分就是这么巧。
白闻赋侧过视线,目光淡若无痕地落在叶芸和那男售货员身上。
马建良问叶芸现在住哪,叶芸还未出声,便听见有人叫她。
吕萍从几人中间挤了过来,她个子高嗓门也不小,这一声引得叶芸侧过视线。
吕萍挤到叶芸面前,笑着说:“你这身衣裳穿得像换了个人,我在那头都不敢认你,闻斌带你来买洗头膏了?”
这话音刚落,吕萍抬头瞥见叶芸身后,笑容僵住,脸色当即就板了下来,留下句:“你买吧,我走了。”
叶芸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白闻赋走了进来,吕萍路过他身旁时加快了步子。
叶芸的目光移到白闻赋身上,带着探寻。白闻赋扫了眼马建良,下巴略抬,锋利的下颌线透着冷峻,随后不紧不慢地看向叶芸:“买好了?”
叶芸不太自然地说:“嗯......不买了,回去吧。”
白闻赋的眼神划过她的脸颊:“车没锁,你出去帮我看着,我买点东西。”
“好。”
叶芸回头跟马建良说她先走了,马建良刚准备说回头聊,瞥见一旁白闻赋微凉的眼神,话收了回去,只不尴不尬地对叶芸笑了笑。
叶芸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白闻赋提着个绳子扎的纸袋走来,将东西挂在车把上,对叶芸说:“上来吧。”
叶芸和来时一样挪坐在车后,白闻赋骑车基本靠左腿发力,习惯了后叶芸才感觉到大哥其实骑得很稳。虽然都说他右腿有疾,但这些日子下来,她觉得大哥的腿疾也不太影响日常生活,不知为何大家都闻之色变,避而不谈。
快到巷口时,叶芸忙说:“我就在这下吧,和妈说好在这等她一块儿回去。”
白闻赋停下,叶芸问他:“你回去吗?”
白闻赋解下挂在把手上的东西:“我还有事,晚点回。”
说罢,将东西递给她:“拿回去。”
叶芸不知道这是什么,提着走到了巷子口。佟明芳还没过来,她提着东西张望,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白闻赋没离开。他将车骑到树荫下,把烟点着,冷隽的侧面棱角清晰可见,树荫的斑驳投在身上,忽明忽暗。
她站在巷口,他在几步之外,没有交流。春日的柔风吹起淡幽的花香,初见时的那种紧张感依然会在叶芸心头萦绕。
说来奇怪,面对闻斌时的紧张,顶多是对男女之事的陌生和羞涩。而白闻赋身上却隐匿着某种未知的压迫感,盯着人的时候,牢固的视线会让叶芸手心冒汗。
不一会儿,佟明芳的身影朝叶芸走来,快走到她跟前时,叶芸又朝树荫那头瞥了眼,白闻赋已经不在了。
......
佟明芳让叶芸在巷口等她一道回去,自然是有她的主意。
走到筒子楼下,佟明芳放缓脚步,拉着叶芸站在报刊亭前翻看最新的报纸,顺便跟看报亭的老曹拉着家常。
正值下班高峰,周围邻里陆续回来。叶芸身上这件白底红色印花的裙子格外亮眼,路过的人免不了盯她瞧上一眼。
虽说有不少人议论白家才讨了个媳妇回来,模样标志。但叶芸平日里穿得土气,衣裳又总是宽宽大大的不太合身,显得人较为臃肿,鲜少有人注意到她。
到底人靠衣装,今天换了身新裙,束起柔细的腰身,玲珑的身段配上那姣好的面容,清新朴素的气质给人种含娇带羞之感,妥妥的美人儿。
小六子趴在走廊上,对着另一头的冯彪挤眉弄眼:“冯哥,看什么呢?”
冯彪眼里挂着贪婪的神色,调笑道:“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在走廊做饭的冯彪媳妇听见声音,也探过头来往楼下张望,一眼就瞧见了模样娇嫩的叶芸,转手揪住冯彪耳朵,骂道:“我让你看,就知道不老实,晚饭你别吃了。”
冯彪“哎哟”地叫着,虽说他被媳妇拎回了家,走廊上仍站了不少人往下望。
佟明芳不慌不忙地拿了份报纸,心情不错,脸上挂了笑。
这几年他们白家没少被人戳着脊梁骨在背后议论,说好的亲事被人上门退了婚,闹得四周邻里都来看她笑话,她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都说他们家讨不到媳妇。
佟明芳咽不下这口气,托人去农村说亲,城市户口想讨个农村媳妇倒也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但佟明芳争强好胜,偏要个模样身段好的姑娘,挑来挑去直到看见叶芸。
此时此刻,她接过报纸转身昂起头,颇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闻斌从单位回来,老远就瞧见个纤腰楚楚的姑娘,走近了才发现是叶芸,别提多欣喜。他大步朝叶芸走去,炯亮的眸子里,尽是惊艳之色:“真好看。”
叶芸被他夸得红了脸,绯色的脸蛋映着裙子上的花儿,娇俏明艳。
闻斌不顾旁人的视线,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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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欢喜的笑从眼里溢了出来。
黄大婶在楼上伸着头看:“这丫头是白家老二的媳妇?”
旁边的冯彪爱人搭话道:“不是老二还能是老大的?她家老大谁敢嫁?”
黄大婶嘴里嘀咕着:“我那天夜里去厕所瞧见的是老大跟这丫头一起的,不能看错吧?”
冯彪媳妇爱娟撇了撇嘴:“八成是你瞌睡没醒。”
......
回到家中,闻斌将出海消息告诉佟明芳和叶芸,后天早上八点发船,六点多从家走。
虽早已知晓闻斌出海在即,但真当得知确切时间后,叶芸还是感到一丝茫然无措。
闻斌问叶芸买了什么东西,叶芸说是大哥买的。佟明芳打开后,叶芸才看见搪瓷彩绘盆里放了灌洗发膏。
她愣了下,看向闻斌,将今天迷路碰上大哥的事告诉他。
闻斌问她是去买这些的?叶芸摇了摇头。
“那你去买什么的?”
叶芸垂下眸咬着唇。
闻斌瞥了眼佟明芳,将叶芸拉进屋,关了门叶芸才告诉他:“卫生棉。”
“什么卫生棉,干什么用的?”闻斌脱口而出。
看着叶芸红透的脸蛋,闻斌倏地恍然大悟:“哦......你买了吗?”
“没,太贵了。”
闻斌站起身,打开五斗柜翻找着,叶芸坐在床沿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过了一会儿,闻斌回过身来,将一张五十元塞到叶芸手里:“想买就买,旁人用得起,咱也能用得起。”
叶芸鼻尖发酸,这五十元够他们叶家忙活数月,还没捂热又得换成各类物资过活,相当于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在家中排行老大,自幼便要担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又是女孩,不受重视,没人这样把她放心上。
闻斌抬起手揽住叶芸的肩膀:“我工作时间短,攒的钱不多,你先拿着,等我这趟回来挣到钱都给你,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好的。”
叶芸抬起双眸,眼底氤氲着雾气,闻斌捧起她的脸,控制不住拥她入怀。
稍晚些的时候,叶芸还是将那五十元给闻斌,让他把钱拿给大哥。
虽然不知道下午白闻赋是不是看出她的窘迫,才替她买了那些,但叶芸觉得让大哥出钱总归是过意不去的。
闻斌却让她收着,他这一走几个月,不在叶芸身边,她在这里无依无靠,总要留点钱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闻斌让叶芸不用担心,大哥那里,他自会去说。
白闻赋是夜深回来的,叶芸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闻斌听见动静开门走出屋子,家门敞着,白闻赋在走廊上刚点燃烟。
闻斌走到他身旁伸了伸手:“给我根。”
白闻赋扬眉觑了他一眼:“还不睡?”
佳人在侧,不能碰,这种苦恼大哥自然体会不到。闻斌低着头,笑得无奈:“你不懂。”
白闻赋呵笑一声,递给他根烟。
闻斌不抽烟,难得来一根,呛得咳嗽,他顺了顺气,说:“你给叶芸买的东西多少钱,我回头算给你。”
白闻赋神色平淡:“不用了,你把她领回家,我也没给见面礼。”
闻斌笑着扒住白闻赋的肩:“那就谢谢大哥的心意了,我后天走,你明晚一定记得回来吃个团圆饭。”
白闻赋朝着寂静的夜吐出烟雾,应下了。
8. Chapter 8
叶芸早上醒来半晌都没敢乱动。闻斌侧睡在她身后,离她很近,那处高耸不下,她从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男性结构,僵着身子睁着眼,直到闻斌翻过身去,她才挪动下床。
早饭过后闻斌利用最后一天休息,带叶芸去了码头,叶芸头一次瞧见那么大的货船,眼睛都要看不过来。货轮发出的轰鸣声划破长空,那气势震颤在叶芸心间,激荡不已。
海风轻拂着叶芸如细瓷的面颊,清澈的眸子里盛着碧蓝的海水,印花裙摆荡起耀人的波浪,荡进闻斌眼底。从昨晚起,他的眼神就无法从叶芸身上移开,只换了身衣,她年轻的美貌就再也无法遮掩,一颦一笑,细嫩的手臂,柔韧的腰,光滑的肤,所有一切都让他为之牵挂,还未离家已经魂牵梦绕。
闻斌带叶芸见了他跑船的同事,大家打趣闻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找的媳妇却是个美人。
男人都有虚荣心,同事羡慕的眼神让闻斌更加疼惜叶芸。
彭亮跟闻斌同岁,两人都是瘦高的身形,又同时进的单位,关系最铁。大家打趣闻斌,他也跟着调侃:“咱这一走几个月,你也放心把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要是我媳妇这么漂亮,我肯定不放心。”
笑声四起,闻斌也跟着笑。虽然彭亮说的是玩笑话,但这话落在闻斌耳中,心里便有了波动。
......
为了给闻斌践行,白闻赋买了肉回来。佟明芳将肉切成块,往油锅里一放,那喷香四溢的肉味传得整个走廊都能闻到。
肉票紧俏,不过年不过节的,白家开荤定有大事,没一会儿闻斌要出海的消息就被邻里间说开了。
叶芸去往水房时,吕萍在楼下过道瞧见她,特意跑上来:“你家闻斌要上船了?”
叶芸点点头:“明天一早走。”
“去多久?”
“说是五个月吧。”
看见吕萍,叶芸便想到那次在公共浴室听见的议论,那些刺耳的话难免让她胡思乱想,可那种话又不好拿去询问佟明芳和闻斌。
正好碰见吕萍,她便小声问:“上次在浴室,那些人为什么说这没人肯把女儿给白家?”
吕萍听见这话后,脸上出现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僵硬,很快她便换了副闲聊的表情:“你家闻斌的工作虽然挣得多,但一年当中有大半年不在家里,夫妻聚少离多总归也是要克服的。”
见叶芸若有所思,吕萍凑近拉住她,眯笑着压低声音:“不过闻斌人还是不错的,你不用担心。就是你们才在一起他就要走这么久,这两天你们得忙坏了吧?那方面。”
叶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吕萍说的是哪方面,但看她憋着笑的神情,便领会到其中深意,脸上慢慢浮起红晕,头也低了下去。
吕萍朝后看了眼,见没人,贴在叶芸耳边说:“我家隔壁婶子,她爱人每回连值几天班回来动静都闹得贼大,我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管这叫小别胜新婚,你家闻斌身体肯定更好。”
吕萍还未结婚,可议论起夫妻之事丝毫不觉得害臊,倒是把叶芸说得不好意思了。这么一来,就没提及白闻赋,将叶芸的疑惑一带而过。
晚上吃饭时,叶芸垂着眸,一抹娇羞缀在两颊。吕萍的话像扰人的旋律侵袭着叶芸,早晨坚.挺的感受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偏偏闻斌时不时盯着她瞧,还对她说:“今晚我们早点睡。”
叶芸听见这话,脸色更加涨红。
白闻赋抬头夹菜,掠了眼二人,又敛起目光。
......
叶芸没来城里前,待在青溪村单纯的环境中,偶尔眼里还会流露出懵懂的稚嫩,又比闻斌小六岁,闻斌不想吓着叶芸,给足了耐心,也下了决心先相处,等他这趟回来和叶芸正式成为夫妻后,再进一步。
然而临别前的最后一晚,终是放不下。特别是彭亮的一席玩笑话,让闻斌心里很不得劲,愈发想占有叶芸,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将她彻底标记,这样的想法将他的理智冲昏。
明明说是早些睡,却几乎一夜没睡。叶芸月事没走,闻斌无法真正得到她,可也没少折腾。
模糊的形状得到了具象的显现,喘息声充斥着宁静的夜,久久回荡在薄薄的墙板之间。
空虚的感觉如炙热的浪潮将叶芸淹没,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无法得到缓解。人跟烧着了一样,女孩到女人的渴望朦胧地出现在她的意识里。
天蒙蒙亮时,佟明芳做好了早饭。闻斌不是头次出海,佟明芳也就嘱咐了他几句。吃完早饭,白闻赋提起他的行李送他上船,叶芸则一路将他们送到了街上。
昨晚的温存犹在,初尝甜头怎能舍得了温柔乡。闻斌的脚步似灌了铅,三步一回头看向站在街边的身影,心中不舍,停下脚步对白闻赋说:“大哥,我跟叶芸再说几句话。”
白闻赋停下步子立在一旁,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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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等他。
闻斌大步走回叶芸跟前,瞧着她泛白的小脸,抬手抚了抚她的颊:“回去后补个觉,别累着。”
叶芸的双眼噙着水汽,楚楚动人的模样惹得闻斌不忍放手。
他又说:“有事记得跟妈说,她会给你撑腰,别委屈自己。”
叶芸垂下眼睫,眼里已然湿润。
早起的人在走廊支上锅,报刊亭刚开门,陆续有人围上前,赶去城里另一头上班的人踏着晨起的光走出家门。
饶是这样,闻斌仍然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将叶芸揽进怀中,告诉她:“在家等我。”
白闻赋半阖下眼帘,青白色的烟雾在指尖缭绕,猩红的火光无声地烧着。
兄弟二人在码头分别,临行时,闻斌嘱托大哥:“叶芸来咱这时间短,我怕她遇到事没主意,我不在家,你多关照点,还有妈。”
“好。”白闻赋将行李递给闻斌,目送他上船。
......
筒子楼用水要去水房接,来回不便,通常会挑上两桶水放在家中。烧饭、喝水临时需要用水时便从桶里舀上几勺。
叶芸刚回到家中,佟明芳便让她去水房挑两桶水来。
叶芸自小缺衣少食,冬天用冷水习以为常,身子没养好,后来落了体寒,来月事常疼得死去活来。加之昨夜没休息好,苍白的脸上没了血色,脑袋昏昏沉沉地提起桶往水房走。
打完水后,叶芸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咬住唇,奈何水桶太重,她手腕一软,小半桶凉水洒在裤脚,把她惊得清醒了几分。
回到家,佟明芳见她这副狼狈样,面露不满,倒也没当着她的面说什么。
叶芸回房将湿掉的衣裤换下,听见开门声,白闻赋返回家中。
佟明芳问道:“闻斌上船了?”
“嗯,走了。”白闻赋回。
“她人呢?”他捎带问了句。
“在房间换衣裳,叫她去挑个水泼得一身都是,还能指望她做什么?”
白闻赋的声音带着几许松弛的调调:“你不能不指望她?”
佟明芳看着跟自己唱反调的大儿子,气不打一处来:“我又不是请尊菩萨来供着。”
这句话后,白闻赋岔开了话题,随后屋外的声音渐渐小了。
叶芸双睫微颤,退回床沿抚平床单。闻斌走的那个早晨,叶芸来白家的生活便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9. Chapter 9
白日里,佟明芳和白闻赋都出门后,叶芸没有多加休息。她将家中打扫一番,烧好饭菜,又将挂在外面的衣物收了回来,佟明芳的衣物叠好送回她房间。而白闻赋的房门常年关着,叶芸不好冒然进去,便将叠好的衣裤放在他门前的凳子上。
走开几步后,叶芸又回过头来,拿起白闻赋那条深蓝色牛仔裤。裤子的膝盖处破了一道口子,许是男人不拘小节,她替白闻赋将破洞仔细缝合起来。毕竟大哥之前买了东西给她,她也无以答谢。细密的针脚仿着牛仔布料本身斜纹的走线,不细瞧都看不出原来的破损。
佟明芳回来见家中被收拾整洁,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屋外的衣服也叠整齐放在她床上,对叶芸的脸色好了些。
晚饭的时候白闻赋不在家中,叶芸小腹阵阵疼痛,看着胃口不大好。佟明芳逮着机会,问她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叶芸如实告诉佟明芳,她听后表情变了变。佟明芳私心想着,叶芸跟老二睡了这么久,指不定肚子已经有了动静,要是能现在就怀上,等老二回来领完证没多久就能抱孙子了,两不耽误,这阵子她没少琢磨这事。
然而理想归理想,现实却不如她意,难免觉得叶芸的肚子不争气,只是这些想法她倒也没表现出来。
叶芸没有工作,也就没有收入来源。闻斌不在家中,她知道不能白吃白喝。第二天一早,便起来打水,她想着只要勤快些,不给白家人挑理,自己在这个家的处境就不至于太艰难。
摸黑走到墙角,刚要提起桶,发现桶身很重。打开桶盖一看,两个桶的水竟然都是满的。她回头瞧了眼,佟明芳的屋里黑灯瞎火,人还没起床。
叶芸烧好热水,往盆里倒了些许,端去水房。自从有了这个搪瓷盆,她终于可以用上热水。
水房没人,叶芸将长发散开,发量太多,总要梳上半晌。回去的时候走廊也是静悄悄的,天刚蒙蒙亮,偶有鸟叫声从远处传来。
叶芸正探头朝树梢上看,白闻赋推了门出来,看向她:“怎么起来这么早?”
叶芸的长发垂在一侧,流畅的发际线将她的脸衬得很小。
她将昨日在屋中听见的对话咽进肚子里,只回:“睡不着。”
白闻赋瞥了眼她抱着的搪瓷盆,盆里放着把塑料梳子,用了很多年了,梳齿断了好几根。叶芸顺着他的视线,快速用毛巾将梳子盖上。
白闻赋没多说,从她身旁走过,几步后,他又回过头来:“裤子是你缝的?”
叶芸见他已经穿上身,跟他说:“在家我弟妹的衣裤都是我缝的,你以后......要是衣裳坏了可以拿给我。”
白闻赋缓缓调转了步子:“听过嬉皮士吗?”
“嬉皮......是什么?”
叶芸睁着双眼满脸疑惑,白闻赋嘴角勾起松散的弧度,没解释,转身走了。
白闻赋虽是随口一提,叶芸却是心里打鼓。
从农村来到城里,叶芸就像池塘里的小鱼突然被放进大海,每天都要接收新浪潮的洗礼。日新月异的时代,城里人,特别是城里的年轻人接受的是新潮思想。街上没见过的店铺,人们的吃穿用度,谈论的话题,叶芸时常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
就比如在农村,大家闲聊时的话题无非是一亩三分田,张家娶媳妇,李家生娃。
而这里的年轻人,却在议论中国女排在大阪七战七捷,主席会见了美国华人协会,提出了“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概念......
叶芸甚至不知道美国有多远,大阪在哪个方向。关起家门,她尚且能够通过观察了解到城里人的生活习惯。可一旦走出家门,所有新事物都让她茫然无绪。
“嬉皮士”这个词的出现,让她决定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当下,唯一能够获取信息的渠道就是报刊和书籍。
在吕萍的帮助下,没多久叶芸便成功从图书馆借阅到一本提及“嬉皮士”的杂志。那本杂志她反复阅读了好几遍,叶芸从杂志中头一次了解到牛仔裤的由来,美国的淘金热潮,70年代铆钉与牛仔裤的结合,太多大胆创新的思想一下子涌进叶芸脑中。
图书馆位于粮四街的一个平房院内,办理借阅证需要登记工作单位,还要进行资格审查。叶芸没有单位,每次都是托吕萍帮忙。吕萍也热心,给她找来了许多关于当下时事,或是她感兴趣的剪裁与缝制,还有服装版型的书籍。这些书叶芸宝贝得很,只要做完家里的事,就会躲在无人处翻阅。
家里的水桶她没再挑过,无论她起来多早,水桶里的水总是满的。对此,佟明芳并不知情,也没特意问过。可叶芸心里清楚,这些水只有可能是大哥打回来的。久而久之,这件事就像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没道破。
白闻赋早出晚归,跟叶芸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即便偶尔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也是各吃各的,没什么交流。在叶芸眼中,白闻赋的身上总带着些神秘色彩。例如他没有工作,却比有工作的人更加忙碌。他没有固定收入,对家里人却从不吝啬。
一个多月后,白闻赋弄回一卷绸缎的料子,佟明芳高兴坏了,这是布票也买不来的,给叶芸和闻斌做被面别提多喜庆。尽管她们并不知道白闻赋是怎么弄来的。
闻斌离开家后,佟明芳待叶芸还算说得过去。叶芸手脚勤快,做事细致,即便佟明芳为人强势,看不惯她整天捧着本书,倒也没说她什么。
吕萍却看不过眼,有次来找叶芸,走门口就听见佟明芳的声音:“闻斌不是给你留钱了,你拿出来我去找人绣,这么好的料子,你要是绣坏了到哪里再去找?”
叶芸小声回:“我会仔细的。”
佟明芳又说了她几句,叶芸没再吭声。
吕萍等了一会儿,叶芸才从家出来。见叶芸兴致不高,吕萍突然提议:“不如这周你跟我去舞厅吧。”
“舞厅?我不会跳舞。”
“没事,去了就能学会了。你整天在家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对着......”
吕萍表情夸张地朝屋子里昂了昂下巴,小声道:“不烦吗?”
叶芸犹豫着回头看了眼,吕萍将刚借来的书塞进她手里,压低声音:“就这么定了,我周六来找你,你得先想个借口,别让佟大婶知道你跟我去舞厅。”
......
舞厅从早上9点开始营业,分上午场、下午场和晚场,是目前城里最流行的娱乐活动。叶芸晚上不好找理由出门,便和吕萍去了下午场。
这家舞厅是城里开的第一家,装修不算豪华,年轻人的热情却不减。除了赶时髦,追求刺激,享受音乐,这里俨然也成了年轻男女增进感情的场所。
舞厅门口有几人已经提早到了,在那等吕萍,都是吕萍厂里关系要好的同事。见她还带了个姑娘来,眉清目秀的,俩男同事向吕萍打听叶芸。吕萍毫不客气地回:“人家名花有主了,你们少打主意。”
进了舞厅,昏暗的环境和闪耀的灯光打开了叶芸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这里绝大多数人衣着朴素,偶有穿着喇叭裤的,戴着夸张配饰的,头发蓬松得比脸还大的,这种都是场内的焦点。
大家都站在场边聊天,三五成群。一开始是四步舞,会跳的找到舞伴享受片刻的快乐和自由。吕萍也和同事上了场,叶芸掩着笑盯着他们。有陌生的年轻男人走上前邀请叶芸,她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那人说可以教她,叶芸退了一步,面露为难之色。男人见她不情愿,只好作罢。
舞厅靠里有圆形高脚桌,那里需要买票入座,不便宜,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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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人不会去那。
白闻赋坐在最里,淡瞥着场中。叶芸刚进来他就瞧见了,表情倒也没什么变化,和身旁的吴老板几人喝着酒,直到那个陌生男人找叶芸搭话时,他才眉峰轻蹙。
吴老板是人精,当即调转过视线,问道:“看中哪个姑娘了?要不要我帮你找人去说说?”
白闻赋的唇边勾出一抹冷笑,低头拿酒。
慢舞过后是迪斯科,绝大多数人都退回场边,那些穿着夸张的年轻小伙子跑到中间扭胯摆手。叶芸哪见过这种舞姿,捂着嘴跟吕萍笑成一团。
吕萍在叶芸耳边说:“待会交谊舞大家都要上场的,你先跟我跳,跳会了我们再跟周豪换过来。”
周豪是吕萍的同事,圆脸平头,长相憨厚。叶芸低声问:“跳交谊舞也要牵手吗?”
吕萍瞧着她羞怯的模样,笑出声:“当然了,跳舞嘛,有什么关系。你看这里面一半都是结过婚的,谁会跟自家那口子跳?”
几个同事听见吕萍的话,笑着宽慰叶芸:“周豪是我们中最老实的,你可放心了。”
陌生男女贴那么近,还拉着手,在叶芸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却被吕萍他们轻松地谈笑。一时间她也弄不清是自己太保守,还是城里人思想太开放。
她转过头看向场中,目光穿过那些扭动的男人落向远处,猝不及防对上一道敏锐的视线,她心跳漏了半拍,定睛瞧去。
白闻赋宽阔的身形在灯球的照耀下时明时暗,身上的黑色皮衣透着独一无二的利落与韧劲儿。叶芸也很想认错人,可她几乎没有见过第二个男人能像白闻赋一样,将这么紧俏的皮衣穿得如此随性。她当即面色紧绷:“糟了,闻斌他大哥在那。”
吕萍神情微滞,顺着叶芸的目光看了过去,嘀咕道:“他怎么会在这?”
周豪插话说:“我看到过他好几次了,他最近跟舞厅的吴老板他们走得很近。”
叶芸退到吕萍侧后方,躲开身影:“怎么办?要不我还是先走吧。”
吕萍拉住她:“走什么走,咱又不是干违法乱纪的事,他在就在呗。”
周豪回过头对叶芸说:“没事,他腿不方便,从来不跳舞,不会到我们这的。”
虽说如此,叶芸还是觉得自己偷跑出来玩,碰上大哥有点心虚。
迪斯科的时间不算长,很快就到了大家最期待的交谊舞。
吕萍洋模洋样地转了两圈手腕,将右手伸到叶芸面前,叶芸被她的动作逗笑了。
吕萍是个好老师,教叶芸卡着节拍怎么出脚,怎么转圈。一开始叶芸还不太能放得开,周围气氛逐渐热烈,叶芸受到感染,在吕萍的带领下,慢慢能跟上她的步伐。
轻盈的步调合着旋律,柳腰微摆,转圈,裙尾绽放如花,映着变幻的灯光,人很容易就陶醉其中。叶芸好像懂了那么一点大家都爱来这的原因。
放松,是一种她来到城里从没体验过的放松。
吕萍调整节奏,带着叶芸靠近周豪他们。
“你跟周豪跳吧,我跳男步太别扭了。”
说着吕萍和周豪换了个位,很快吕萍和她另一个男同事跳了起来。周豪则朝叶芸伸出手,叶芸紧紧攥着裙侧。虽说和吕萍跳了会,她已经会了个大概,却仍然无法跨越心里这关,和陌生男人牵手跳舞。
成双成对的舞伴从他们周围掠过,整个厅都舞动起来,只有他们面对面站着。周豪朝叶芸近了一步,尴尬地说:“要么你搭在我手背上?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站着吧?”
叶芸窘迫地松开攥着裙摆的手,忐忑地抬起手臂。周豪见状刚欲伸手,面前压下一道黑影,他的手被人挡开。
叶芸还未碰到周豪,手便被人握住。她抬起头,撞进白闻赋的眼底,眉梢染上一丝慌乱。
10. Chapter 10
白闻赋迈到叶芸面前,代替了周豪的位置,无视叶芸惊吓的表情,侧过头来,对周豪说:“不介意吧?”
周豪虽然跟白闻赋没有打过交道,但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此时对上白闻赋锋锐冷冽的眼睛,接受到他不善的眸光,哪里还能把“介意”说出口,为了避免冲突,只能让出舞伴。
白闻赋收回视线,居高临下瞅着面前的人。叶芸早已六神无主,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眼神晃动不安。
白闻赋轻握着她的指节,另一只手臂虚扶在她腰侧,带着她在场中移步。他的身影太高大,像无法撼动的墙,几乎将叶芸笼罩住。
叶芸本就不熟悉舞步,这下更加慌乱,几度踩到白闻赋的脚,越是这样愈发紧张。
白闻赋瞧出她的焦灼,和她拉开距离,调整步子迁就她,两人的身影融入人群中。他低下头询问:“喜欢跳舞?”
“没有。”
“没有来这干吗?”
白闻赋的嗓音听上去毫无波澜,叶芸无法判断出他的情绪,更加忐忑。
声音再次在她头顶响起,低磁、震荡,敲打在她心头:“来认识人的?”
白闻赋问得直白,毕竟来舞厅的年轻男女无非就这两种目的,沉迷音乐舞蹈,渴望结交异性。叶芸这个年纪,闻斌不在身边,寂寞也是在所难免。
叶芸心下大乱,慌忙否认:“不是的,我只是......跟着吕萍来体验一下。”
白闻赋抬起下颌,轮廓分明的棱角,有力的脖颈,挺拔的身躯,他身上一切关于男性的阳刚与精悍之气扑面而来,叶芸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白闻赋骨子里透出来的男子气概。
“既然这样,那就体验吧。”
他抬起手臂绕过她头顶,叶芸的思绪混乱惶惑,下意识在白闻赋的引领下转圈。
裙摆拂过他的小腿,合身的布料勒出柔韧的腰线,浅蓝色的碎布被她做成了宽发带,转圈时黑顺的长发铺散开,尽管她的舞步略显生疏,舞动之间仍然灿如春华。
只不过这个动作叶芸完成得并不顺畅,交谊舞中的转圈需要一定技巧,腰部的力量和重心、速度都决定了动作的完成度。
俨然,叶芸还未掌握,转过来时,身子微斜,步伐差点乱了套。白闻赋及时扶住她,手臂一拢将她拉回身前,垂下眸来:“不急。”
叶芸的脑袋像断了发条的钟,白闻赋身上清冽的气息夹杂着醉人的酒香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意识里,让她思维停滞,注意力全在白闻赋握着她的手上。他的手掌很宽,骨骼清晰有力,几乎将她包裹,无处遁逃,这种感觉和闻斌截然不同。陌生、强大,令她束手无策。
叶芸的余光看见有个姑娘羞涩地将脑袋靠在她男伴的肩膀上,女人旁若无睹的举动,无疑给了叶芸很大的视觉冲击。反观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异样。
她察觉到在双人舞的规则里,无论是认识的,不认识的,同性也好,异性也罢,大家都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抛开工作职位,家庭中的角色,年龄大小,只沉浸在这短暂的音乐中,享受片刻的自由,无论离开这里后,将要恢复到什么样的身份中。
吕萍可以和她的同事跳舞,同来的一个姑娘也跟一位刚认识的男性牵住手起舞,这好像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们尚且如此,白闻赋于叶芸而言是熟人,也是家人,应该更自然才对,可叶芸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是一种禁锢在她思想里的伦理道德,让她无法放松下来。
吕萍虽和同事搭着舞,目光却落在白闻赋和叶芸身上。她面前的男同事顺着看了过去:“不是说白大哥腿脚不好,不跳舞吗?”
“那得看他想不想了。”吕萍淡然地收回视线。
音乐换了调子,吕萍失了兴致,走回场边。周豪凑上前问她:“白闻赋认识你带来的姑娘?”
吕萍转过身,靠在栏杆上,双手抱胸,觑着场中:“他们一家子的。”
周豪大为震惊:“那姑娘是白闻赋媳妇?”
“他弟的。”
另一个男同事听闻后,对着周豪侃道:“怪不得不给你碰他弟媳,他弟不在家,这么漂亮的弟媳他不得看紧点,你就别想着跟人家跳舞了。”
周豪讪讪地撇了撇嘴,没了脾气。
音乐声变得舒缓,灯光暗了下来,周围的气氛暧昧朦胧,叶芸渐渐熟悉了这种节奏。白闻赋右腿受限,步伐缓慢而从容,叶芸舞步生疏,只能适应慢节奏。从某种程度上,在这首曲里他们成了彼此最合拍的舞伴。
舞步变换,他们之间的距离若即若离,横在叶芸腰间虚扶的手臂在某个不经意间真实地存在,很快又感受不到,虚无缥缈的心跳声被舞厅绚烂的灯光和沉溺的音乐揉碎。
叶芸似乎抓住了跳舞的乐趣,像风筝与放线人,不断地拉扯、悬空、游移,再倏地收紧。
四目相碰时,叶芸眸里的光陷进了白闻赋深邃的眼瞳。她出声问:“你和别的女人跳过舞吗?”
白闻赋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脸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是个技术高超的放线人,尽管叶芸初次体验双人舞,依然能够感受到他和吕萍的区别。如果说吕萍教会了叶芸如何出脚、收脚。那么白闻赋则是将她引领到舞曲的节奏中,让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机械的舞步,而是轻而易举调动起她的细胞,让她沉浸其中。
或许在白闻赋没遇到闻斌口中所说的那件可怕的事前,他也和这舞厅里的少年一样,曾肆意挥洒过青春。当然,这只是叶芸的猜测。
不过很快,她的猜测得到了答案。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沪都待过一阵子。”
沪都,叶芸想都不敢想的大城市。即便她生活的地方离那山遥路远,仍然听过那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和充满传奇色彩的传说。
白闻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好似已然告诉了她,他有过一段不寻常的经历,这或许造就了他身上深沉难测的气场。
只是所有故事都有终结的时刻。曲毕,白闻赋松开了她,瞧着她红润的脸蛋,问道:“尽兴了吗?”
叶芸的鼻尖和发丝已经冒了层薄汗,她点点头。
白闻赋双手收回兜中,对她说:“我在门口。”
他没有催促叶芸离开,但叶芸知道自己该回家了。
她走到吕萍面前,对她说:“我就先走了。”
吕萍脸上挂着淡笑,没来由地说了句:“我以为闻斌大哥不会跳舞,看来是不跟外人跳,你回去吧,下次约。”
......
叶芸走出舞厅时,夕阳缀在天边。白闻赋的确在门口,只不过他身旁还站了几个陌生男人。叶芸踌躇着要不要自己先回去,她朝白闻赋望了一眼,他也正好瞥过视线,眼尾的笑意并未散去。她定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等他。
叶芸没见过这样随性洒脱的他,健硕的身形不显魁梧,反而有种潇洒不羁的独特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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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
犹豫过后,叶芸还是决定先往家的方向走。一会儿,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过头,白闻赋不疾不徐地跟了上来。
叶芸放慢了脚步,问他:“你喝酒了吗?”
白闻赋挑了眉梢:“很明显?”
其实酒气并不明显,只是酒精的作用,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松弛和平常不太一样。
白闻赋摸出一颗糖扔进嘴里,叶芸侧着头看着他指尖斑斓的糖纸。白闻赋斜了她一眼,又摸了一颗出来:“要吗?”
叶芸接过糖,说了声:“谢谢。”
糖果的味道很特别,清甜的气息在嘴里融化,是一种类似水果味道的硬糖。叶芸拿起这种会反光的彩色糖纸,上面的文字她并不认识。
“这是什么糖?”她问。
白闻赋告诉她:“苏联那边的。”
叶芸哪里接触过进口糖果,糖纸太漂亮,她舍不得扔,折了起来攥在手心。
“我知道什么是嬉皮士了。”
白闻赋的脸上难得挂上饶有兴致的神色:“我听听。”
叶芸背着手振振有词:“是60年代一群反抗习俗的年轻人组成的,他们反对战争,批判公民权益的限制,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有时候和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是一种自由主义。”
她将这段时间在杂志上看到过的内容,结合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看来你对这些人的评价挺积极。”
叶芸迟疑了片刻:“其实也不是,好像他们身上有很多罪名,包括一些并不得体甚至触犯法律道德的事情,有很多人说他们是垮掉的一代,我也不确定该怎么定义。”
白闻赋的唇边划过些许讥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会展示截然不同的两面。”
叶芸注意到白闻赋在说这句话时,眼底挂着轻谩和不屑之色,只是这个话题并没有延伸下去。
快到家时,叶芸放缓了步子,试探地说:“大哥,能不能......我先回去?”
她不想被佟明芳瞧见跟白闻赋一起回家,虽然这样避嫌似乎没有必要,叶芸还是多了重顾虑。
白闻赋没说什么,停下脚步摸出烟,叶芸便加快速度回了家。
这一大下午佟明芳都没见到叶芸,她又踏着夕阳而归,吃饭的时候佟明芳便嘀咕了几句:“今天跑哪去,这么晚才回来?”
叶芸垂着脑袋回:“去......粮四街看书的,忘了时间。”
叶芸说这句话时毫无底气,回来前她没有和大哥商量好,大哥不是闻斌,没有理由帮着她遮掩偷跑出去玩的事实,所以无法确定白闻赋会不会当场拆穿她。
话刚说出去,叶芸就飞快地扫了眼大哥。白闻赋坐在她对面,神态寻常,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戳破她的谎言。
“那么远怎么去的?就你一个啊?”佟明芳接着问。
叶芸心里打鼓,愈发心虚。她没有去过粮四街,每次都是吕萍下班路过帮她把书带回来,她也不知道从二尾巷去粮四街该怎么走。
急中生智,她刻意忽略第一个问题,直接回道:“跟吕萍一起去的。”
佟明芳听见吕萍的名字,脸色发青:“以后少跟那个丫头来往。”
叶芸不明就里地僵坐在桌前,气氛凝滞。白闻赋缓缓撩起视线,蹙眉看向佟明芳:“吃饭。”
两个字低沉中带着不言而喻的分量。
佟明芳瞥了眼自家老大,不再提及这事。
11. Chapter 11
这是叶芸来到城里过得最提心吊胆的一天。先是偷跑去舞厅碰见白闻赋,后又当着大哥面跟佟明芳周旋,最后还不知为何,惹得佟明芳生气。
晚上躺在床上,紧张的心情仍然难以平复,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就像走马观花,在叶芸脑中掠过。
音乐声和舞步的节奏依然鲜活,对这个年纪,渴望触碰新事物的女性来说,有着无法言喻的吸引力,天然的生理反应,男女之间令人心驰神往的接触,打破约束,解放老派思想。
这样新奇的体验对叶芸来说,无疑是难忘的,甚至夜深人静想起来,心脏仍会怦怦直跳。朦胧的悸动,复杂而微妙的向往,然而向往的情感突然在她脑中具体地浮现成白闻赋的样子时,道德的枷锁瞬间收紧,吓得她面红耳赤。
叶芸很快将这种思想清除出去,她相信今天无论是谁,哪怕是周豪,她也会忍不住去想。这并不取决于跳舞的对象是谁,而是这个人填补了她未知的新鲜感,她才会在更阑人静时想起对方,仅此而已。
虽然她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思维却不受控制。从舞厅出来时,他笑看着她,他递给她糖时,指尖的短暂接触,他们关于“嬉皮士”的对话,这些画面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跳出来,甚至每个字她都能记得。就像景象重放,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蓦地,叶芸睁开眼,一些之前在杂志里看到的内容冒了出来。19世纪初,嬉皮士为了自我表达,开创了一种另类的衣着语言,他们将单一的牛仔裤磨出破洞和毛边,有的还缝上刺绣。
如果将这些信息和那天清晨白闻赋的随口一问联系起来,叶芸好像突然就读懂了他看着她满脸疑惑时,嘴角扬起的弧度。
彼时的叶芸心情十分复杂,在她的认知里,即便是家里条件不好,也会把破裤子打上补丁,怎么可能会故意穿条破裤子,哪个裁缝忍心把好好的布料弄坏。如果不是了解到“嬉皮士”的始末由来,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帮了倒忙。
白闻赋虽然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还照常穿着那条被她缝合的裤子,但此时此刻叶芸心里有愧,因为自己的无知,好心办了坏事。下午的时候,她还振振有词地跟白闻赋讨论“嬉皮士”,殊不知那天他不过是用“嬉皮士”委婉地告诉她缝错的事。
叶芸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已经不是面红耳赤了,而是全身羞愧得燃烧起来。
她脑子里装着这件事,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生。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墙板上,不确定地抬起手轻轻敲了下。
静谧的黑夜搅动着她不安的心脏,听觉无限放大,隔壁一整晚都很安静,叶芸甚至不知道大哥晚上有没有出门。
过了好半晌,就在她准备转过身不去想这件事时,白闻赋清了下嗓子,声音极低,却足以让叶芸重新竖起耳朵。
她侧身而躺,对着墙板唤了声:“大哥......”
又隔了一会儿,叶芸才依稀听见一声低沉的“嗯”。
顿了顿,她尝试询问:“那条牛仔裤我应该是缝错了吧?要不你再给我,我把线拆了。”
白闻赋没有回应,短促的轻笑声一带而过,驱散了叶芸心中的不安,隔壁便没了响动。
后来白闻赋并没有将裤子给叶芸,叶芸偶尔仍能看见他穿着那条缝错的牛仔裤,似乎......他也无所谓。
吕萍之后又来喊过叶芸几次,邀她一起去舞厅玩,叶芸都婉拒了。她明白,有些东西虽然绚烂多姿,但并不适合她。她无法做到那么豁达,每次和不同的男人牵手跳舞。更何况,闻斌出门在外挣钱本就辛苦,她没有理由拿着他留的钱去找别的男人跳舞。有些事情,体验过一次,足矣。
两个月一晃而过,叶芸满了二十,从法律上来讲,她到了婚嫁的年龄,然而闻斌不在家,也没人再提起这件事。这个整岁生日她是在悄无声息中度过的,在这个日子里她格外想家。从前在家,叶芸的二妹总会记着给她下一碗面。
而今年,不再有人记起。
晚上的时候,叶芸从水房回来。佟明芳已经进屋睡觉了,家里没开灯,她摸黑走到房门前,推门的时候,碰到门把上挂着的梳子。
那是一把檀木梳,色泽清润,边上一排浮雕刻成百合花,闻上去有幽淡的香气。叶芸没见过这么精巧的梳子,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她翻身上床贴着隔板轻轻敲了敲,对面没有回应。她又等了好一会,直到入睡前,白闻赋都没有回来。
于是第二天早饭时,叶芸便试探性地问佟明芳:“妈,昨天的梳子......”
佟明芳莫名其妙道:“什么梳子?”
叶芸便没有继续追问。
接下来的绝大多数时间,叶芸都把自己关在房里绣被面。佟明芳虽然担心这么难得的面料被叶芸糟蹋了,但最终还是松了口,由着她去了。
叶芸光是将图案画好就耗费了数天的功夫,然后照着图样一针一线地绣。
这是叶芸第一次绣这么复杂而庞大的图案,通常要边琢磨边绣,有时候还会参考一些书中的纹理和手法。
她的日子虽然单调,但也充实。除了将家里一些零碎的活打理好,剩下的时间全部用在看书和针绣上。她平常很少出门,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供销社那头,买些线回来。
偶尔会在走廊或是水房碰上小六子那些整日闲晃,眼睛乱瞄的男人。他们当中也有人故意对叶芸说些轻佻的话,比如“你男人不在家,没事找我们玩儿啊”之类的。
叶芸一般能避则避,从不与那些人搭话。他们也就图个嘴上过瘾,顾忌到闻斌不久就要回来,倒也不会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龙凤呈祥的被面,叶芸绣了几月,倾注了所有热情和精力。少女怀春,待字闺中,这样的心情全部融入针线中。
完工后,她洗净被面晾在外面的绳子上。风一吹,栩栩如生的龙与凤在楼道间飞舞,引得不少人前来,纷纷说叶芸这手艺堪比外面的绣娘,也有人说这图案选得寓意好。佟明芳面上有光,全然忘了当初是怎么反对叶芸自己绣,这会儿倒是家门大敞,对路过的夸赞照单全收。
后来,周围邻里有需要缝制的东西就跑来找叶芸帮忙。收钱的事是吕萍提议的,她见叶芸最近忙的上周借阅的书都没时间翻看,便对叶芸说,再有人找她,她就收钱,要继续这么免费帮忙,隔壁巷子的人都要过来占便宜了。
叶芸一开始还不太好意思收邻居的钱,然而吕萍带头,故意在公共浴室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塞给叶芸钱,说是上次她修改裤脚的钱。
这么一来,想占便宜的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叶芸,而真正想找叶芸帮忙绣点东西的,也会适当给点钱。
日子便在这一针一线中飞驰而过。转眼,闻斌已经离家五个多月,单位那边依然没有传来返航的消息。
佟明芳隔段时间便会带着叶芸去港口打听,有人说是遇上暴风天气,货轮临时改了航道,也有人说因为船上货物的原因船只滞留在吉大港。总之每次去询问得到的消息都不一样,没人能告诉她们返航的确切时间。
入了秋,天气急转直下,佟明芳生了场病,卧床在家整日心心念念小儿子的归期,躺在床上也不忘问叶芸港口那边今天有没有消息传回来。如果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叶芸没能去码头,佟明芳免不了要数落她一番。
叶芸也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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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每次去得到的结果都一样。问的多了,人家也觉得烦。有时候她只能一个人坐在码头望着来往的船只,就这样待上一会儿,再回去面对佟明芳的盘问。
那一阵子,白家始终笼罩在无形的阴影之下。白闻赋也在通过一些关系了解闻斌所在货船的去向,经过多方打听,再加上港口人员的含糊其辞。一个可怕的念头氤氲在白家人的心上,那就是货船有可能因为什么原因失联了。
冷战时期,外面的国际形势不容乐观,各个国家对商船的管控标准不一样,航行或靠岸都有可能遇上麻烦。再加上一些水域长期存在的海盗,瞬息万变的海洋气候,这些都成了不可预测的风险。没有消息,或许对于白家人来说就是好消息。
直到那天下午,闻斌单位的两个领导突然造访。佟明芳的身体已经恢复,家中只有她和叶芸在。
佟明芳让叶芸去煮茶,叶芸才走到屋外的锅灶前,屋里登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叶芸拿着杯子的手禁不住颤抖,隔壁的春娣听见声音推门出来,周围陆续有邻居探出身子。
闻斌的单位是今天上午接到闻斌遇难的消息,下午就紧急过来通知白家人。据他们所说,货船遇到了一些意外,目前还没有返程,具体情况得等这艘船回港后再做进一步调查。
佟明芳哭得双腿发软,几近晕厥,春娣几个老邻居扶住她。佟明芳死命拽住领导的胳膊,哭喊着让他们一定要把闻斌带回来,哪怕人没了,也不能让他流落在外面,无论无如何,一定要将他带回家。
领导无法给出保证,只能答应她,尽一切可能把人带回来。
这些平日里没少在背后嚼白家舌根的邻里,听说闻斌遭遇不测,这会儿也暂时放下成见。两位领导走后,他们留下来安抚着佟明芳,直到佟明芳的状态缓和了一些,才各自散去。
期间,叶芸木然地搬凳子、烧水、端茶,再把两位领导送走,瑟缩地站在墙边上。
她没有经历过亲人去世,生离死别,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在她脑中爆开,就像被毫无防备地扔了颗炸弹,眼前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声响变成了尖锐刺耳的忙音。她的心脏被人猛地压下去再极致地反弹上来,甚至要冲破脑袋。无人知晓,她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地震,地震的尽头是未知的恐惧。
佟明芳沉浸在丧子的悲恸中,抬眼瞧见叶芸立在墙根,一滴泪都没掉,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你还好意思站那,闻斌都没了,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叶芸颤抖着唇,她想发出声音,可张了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她无法像佟明芳那样哭天喊地,除了害怕,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反应。
她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佟明芳,指着她大骂:“你没来我家前,闻斌好好的,怎么你一过来他就出了事,我是造了什么孽,讨了你这么个丧门星回来。”
话刚说出去,佟明芳就瞥见那几本摞在凳子上的书,站起身拿起最上面一本当着叶芸的面撕成两半。
那一刻,叶芸的心脏仿若也被人撕裂。
佟明芳仍然无法解了心头气,发泄式地将纸张撕碎,嘴里念着:“我让你看书,见你看书我就来火,闻斌没了,你还有心思看书?”
这些书是用吕萍的借阅证借出来的,被撕碎了叶芸无法跟吕萍交代,更不知道该怎么赔偿图书馆。她急得上去抢夺,佟明芳像发了疯,一身蛮劲,争抢中锋利的纸张划破了叶芸的手指,佟明芳趁机一把将她推开,叶芸重重跌坐在地上,佟明芳气地回身捧起那摞书就往叶芸身上砸。
房门被推开,身前快速掠过一道影,在叶芸抬起手臂挡住身体时,那摞书狠狠砸在了白闻赋的右腿上......
12. Chapter 12
书籍四散开来,纸张飘飘零零,碎落一地,承受着巨大痛楚的佟明芳捂着胸口逼近。
白闻赋拦在叶芸身前,回过头垂下视线,对她说:“回房去。”
叶芸跌跌爬爬起身,跑进房,将房门紧闭。
手指的血顺着指腹往下滴落,她没有去管,也没有开灯,就这样坐在床沿看着苍白的墙壁,人像入了定。
外面响起凄惨的哭声和白闻赋低沉压抑的嗓音,隔着门,叶芸听得朦胧,震动的心跳声打在耳膜上,她无法将这些声音拼凑成内容。她的世界正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侵蚀着她,脑中浮现与闻斌的初次见面。
那天,闻斌穿着浅色的格纹衬衫从远处走来,他对她说“你好”。她接受这段命运的安排是从这两个字开始,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段关系还没真正踏上轨道,已然宣告结束。
叶芸不知道该怎么办,叶母不在身边,没有家里人告诉她应该如何自处。
她只能这样呆坐着,直到手指的血干涸。
门外的声音渐渐小了,月光悄无声息地爬上枝头,家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叶芸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她枯坐着,冗杂凌乱的思绪像搅在一起的麻线。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她短暂地从这混乱的思绪中抬起头。
“出来吃饭。”白闻赋低哑的嗓音出现在门外。
叶芸放在身边的双手渐渐攥紧,她没有动,目光警惕而颤抖地盯着房门,她害怕踏出这里,害怕面对佟明芳,害怕看见那一地狼藉。好似只有躲在房间里,才能逃避这一切。
长久的沉默过后,白闻赋沉着声说:“妈回房了,出来吧。”
这句话过后,叶芸才终于有了动静,她挪到屋前,打开门。
满地狼藉已不复存在,地上没了破损的书,倒掉的凳子归了位,家里的灯被打开,白闻赋站在门外等她。
见她出来后,瞥了眼她惨白的脸,对她说:“去坐。”
晚饭是白闻赋弄的,他将饭菜端到桌上,摆在叶芸面前,又盛了一碗饭端进佟明芳的屋中。
门半掩着,叶芸听见他劝说:“我放这了,起来吃点。”
没一会儿,白闻赋走出房间带上了门。他做好了饭菜却一口没碰,径直走向屋外。叶芸端着碗,眼神落在他的背影上,他走得很慢,右腿像是被人拽住,步幅略显异样,好似在极力忍耐,刻意放缓。
走廊上,他一根烟接着一根,没有灯光,他被阴影笼罩,紧锁的眉峰,久久无法抚平。
叶芸机械地将饭菜塞进嘴里,一刻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碗见了底。她收拾碗筷时,白闻赋走了进来,拖了把凳子坐在她面前:“手给我看看。”
叶芸放下碗,将左手拿了上来,搭在桌子上。血顺着指缝干涸成深红的印记,模糊一片。
白闻赋皱起眉,撑着桌子起身,回房拿了一袋棉球和创口贴出来,放在叶芸面前。
叶芸将创口贴撕开,别扭地对准伤口。白闻赋坐在一边瞅着她,可又好似目光并不在她身上,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直到叶芸将创口贴两端不慎粘在了一起,他的眼神才重新聚焦,拿过创口贴调整好方向,贴在她的伤口处,又拿起棉球,避着伤口将叶芸指间干掉的血水一点点擦净。
夜里起了风,吹进门内,吊着的白炽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暖黄的光影投在桌上,跟着摇曳。
棉花的触感抚在叶芸的指间,轻柔得像羽毛浮过心头,她突然就红了眼眶。
得知闻斌遇难时她没哭,被佟明芳指着骂是丧门星时她没哭,一个人关在屋里时她也没哭。却在这一刻,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决了堤,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仿若断了线的雨帘。
闻斌的噩耗,佟明芳的怨恨,不知如何偿还的书籍,失去方向的生活,还有白闻赋为她挡的那一下。
悲伤、恐惧、担忧、彷徨、委屈......
从没一刻像现在这样,各种复杂的情绪同时向叶芸袭卷而来,就要将她吞噬,她无法抵抗这样的洪水猛兽,只能撇开头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白闻赋低垂着眉眼,冷硬的下颌线逐渐绷紧,眉宇间的褶皱始终没有消散。
他的声线很低,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消沉,对叶芸说:“书的事我来解决,这些创口贴拿去,明天再换新的。碗筷放着不用管,你回房睡一觉。”
叶芸渐渐止了泪,转过头时,嘴唇被她咬出了血印,挂着水汽的眼无助凄楚。
白闻赋面色凝重地目送她走回房,眼里的雾霭翻涌成浪。
......
听吕萍说,她那几本书的借阅记录被清除了。白闻赋并没有通过吕萍解决这件事,叶芸不清楚他是如何摆平的,总之,后来也没人再提。
或许是因为叶芸和闻斌相识时间太短,亦或是她刚来到这个家没多久,闻斌就出海了,她习惯了闻斌不在身边。闻斌的罹难,叶芸尽管也难过,但没多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说叶芸和闻斌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他的离开对叶芸的影响来说,却是翻天覆地的。叶芸从青溪村来到这里,是因为要嫁与他,从某种程度来说,闻斌是她在这个家的指望。现在闻斌走了,叶芸就像是浮萍,在这座城里,无根无绊了。
佟明芳这人本就迷信,这边选好了领证的日子,那边小儿子就没了,免不了认为叶芸克夫,克死了闻斌。不仅是她这么想,就连周围上了年纪的妇女都在说他们家闲话。她们说叶芸是红颜祸水,克夫命。当初白家要是找个模样普通的女人,兴许闻斌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偏偏要找个狐媚面相的,就是闻斌回来,日子铁定也过不好。
佟明芳领叶芸回来时有多风光,今天的处境就有多落魄。那些从前暂且容忍叶芸的事,现在也不再藏着了。
佟明芳看不惯她跟着了迷一样总捧着书,厌烦张三李四什么人都跑来找她绣东西,也见不得那些男人没事站在走廊往她家瞧,觊觎叶芸的流氓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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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矛盾统统在闻斌走后暴露出来,只要叶芸踏出房门,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好像是错的,佟明芳永远都能找到不满的地方,加以数落。
叶芸干脆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再看书,也不再帮人绣东西,整日足不出户。即便这样隔着一道门,佟明芳那些抱怨声仍然无孔不入地钻进房间里,挥之不去。
有时候叶芸晚上做梦,都能梦见佟明芳怨恨的表情,把她惊醒。
她唯一期盼就是大哥能在家,只要白闻赋在家,佟明芳就不会一直抱怨个不停。白闻赋会制止她无休止的怨气,也只有这个时候,佟明芳才会平和一些。
然而大哥不会总在家,尽管他最近待在家的时间比以往都要多,可总有他的事情要忙,总有叶芸单独面对佟明芳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让她变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叶芸产生了回老家的念头,可佟明芳就像随时会被点着的炮仗,叶芸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她提这件事。
她唯一会走出家门下楼,就是去公共浴室,饶是这样,流言蜚语仍然没有放过她。
那些在走廊做饭的大婶,会毫不避讳地对另一头的邻居喊道:“说的就是她,白家从农村讨的媳妇。”
叶芸听见了,却没勇气抬头,垂着眸匆匆往家里走。靠在走廊抽烟的白闻赋眼神愠怒地扫过去,那几个婶子才闭了嘴,各忙各的去了。
叶芸走到楼上,闷闷地叫了声:“大哥。”转身进了屋。
房间对她来说成了一个无形的牢笼,却也是她唯一安全的屏障。
叶芸将脸盆放在地上,头发还在滴水,她没有去管,眼神空洞地盯着某处。
她坐了很久,直到头发渐渐干透,房门突然被敲响:“开下门。”
叶芸起身将门半开,白闻赋的身影遮住了外面的光线,他垂下头来:“出去逛逛吗?”
叶芸呆滞的目光晃动了下,茫然地问:“去哪?”
白闻赋适意地靠在门框上:“不去怎么知道?”
叶芸的视线穿过他的肩膀,看向对面的房间,敛下眼睫:“太晚了,妈知道我出去会不高兴的。”
“那就不让她知道。”
叶芸倏地抬起眼皮,沉寂已久的心跳声忽然在心口敲了下,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向来稳重规矩的大哥要背着佟明芳带她夜出,她甚至无法想象这要是被佟明芳知晓,她得气成什么样。
白闻赋下巴略抬,神情疏朗地睨着她:“不敢?”
没有人甘愿被囚禁,白闻赋说出的每个字对叶芸来说,都有种无法抵抗的诱惑力。
他单手抄在兜里,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或许正是因为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给了叶芸违逆的底气。
她思索片刻,对白闻赋说:“你先下去,然后我再走。”
白闻赋轻哂:“怕什么?”
叶芸抿着唇不出声,白闻赋转身,丢下句:“我在报亭路口等你。”
13. Chapter 13
叶芸待在房中,算着时间白闻赋差不多走到报亭那,她才起身,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客厅没开灯,她蹑手蹑脚把房门关上,放轻步子往门口走,每一步都仿若踩在心脏上,惴惴不安的心跳声越来越快,直到安然踏出家门。
走廊的风迎面吹来,她丝毫感觉不到冷,反而浑身的血液都在暗暗燃烧,滚烫的气息悄然蔓延,她加快脚步,好似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尾随着。
二十岁的桃李年华,被迫关进命运的枷锁,对婚姻、爱情都还懵懂,却要守着这场意外终日沉浸在哀悼的情绪中。
她和闻斌相识不过短短数日,没来得及了解彼此,没时间培养深厚的情感,世俗的观念却让她不得不扮演一个悲痛的未亡人。
她在黑暗中飞快地下着楼梯,每下一层,身上的阴霾便少了一重。叶芸从没在晚上出过门,从前在老家也没有。农村没什么丰富的娱乐活动,吃完晚饭通常就早早上床了。叶母总是告诉她们,姑娘家的晚上不要出门,名声不好。
叶芸从小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向来循规蹈矩。背着佟明芳在夜里偷跑出来,大概是她干过最疯狂的事。害怕和刺激驱使着她的步子越来越轻快,几乎小跑起来。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去往报亭的这一路,她眼里重新赋上了光,嘴边的弧度也在不知不觉中浮现。直到看见白闻赋的身影,跑到他跟前,叶芸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收起了不合时宜的表情。
白闻赋坐在自行车上,将她脸上微妙的变化收进眼底,对她说:“上来。”
这一次叶芸穿的裤子,不用侧着坐,上车要比上次熟练,她很快调整好位置,扶住车架。夜风拂过脸颊,街道缓缓甩在身后,被风卷起的枯叶,剧院门口滑稽的海报,突然从巷口蹿出来的土狗,所有的一切在叶芸眼里都变得可爱。
拐过街口是一条笔直的小道,路上空无一人,小道两旁是悠荡的红杉。白闻赋侧过头问她:“抓紧了吗?”
叶芸回他:“抓紧了。”
刚说完,白闻赋就加快了速度,叶芸的心脏一下子被抛到半空,眼前的红杉飞速掠过,簌簌声和风声灌进耳朵里,屏蔽了人世纷扰,只余刺激和兴奋充斥在胸腔。
叶芸忍不住大声说:“我快要掉下去了。”
“掉不下去的,我要加速了,扶好。”
叶芸惊道:“这还没加速吗?”
“不够快。”
白闻赋冲刺式地带着叶芸向着路的尽头狂奔,速度与心跳同时迸发,叶芸尝到了灵魂离体的滋味。
他问她:“还怕吗?”
叶芸声线颤抖:“怕。”
“怕别憋着。”
叶芸习惯将恐惧埋在心里,她不知道该怎么排解,特别还是在外面。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却不容她思考,那个瞬间,她只感觉到原本踩着脚踏的白闻赋突然停止了动作,同时,车子像失控一样冲破桎梏。
不由叶芸反应,惊叫声便闯出喉咙,下坡路滑行了多久,她就叫了多久。直到白闻赋真怕吓着她,主动刹了车。
叶芸下车走到路边,扶着红杉大口喘气,白闻赋单腿撑地,侧过头瞅着她:“好玩吗?”
叶芸抬起视线对上他耐人寻味的眸子,怀疑他是故意看她笑话的。她喘匀气直起身子,一种释放过后的快意攀上她的脸颊,红润透亮。
她故作老成地对白闻赋说:“好玩是好玩,可是下次别玩了。”
白闻赋双手搭在车把上,眸中近来难得浮上松弛的神色。
叶芸心有余悸地问他:“你的腿还好吗?”
白闻赋直起身子跨下车:“不太好,所以你来骑。”
叶芸讶异道:“我?不行不行,我哪会骑。”
白闻赋却是轻松的语调:“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过来。”
叶芸踌躇了一会,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白闻赋单手扶着车把,将叶芸让到车前。
“清楚先怎么做吗?”
叶芸扬起视线望着他,摇了摇头。
白闻赋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你得先坐上去。”
“......”
叶芸扶住车把的同时,白闻赋松开了手。男士车架对于叶芸来说太大,她努力想跨上去,奈何座垫太高,她的脚碰不到地,身体刚悬空,车子就往地上倒,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幸得白闻赋没退到一边,眼疾手快拉住车把,将她连人带车又拉了回来。
叶芸被吓得脸色发白,万万是不敢尝试了。
白闻赋这下没松开,他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扶住衣架,对叶芸说:“上吧,不会让你摔着。”
叶芸刚决定不骑了,白闻赋说了这话,她的胆子又不由自主大了起来。
她再一次跨过座垫,还是和上次一样,脚碰不到地面,唯一不同的是,白闻赋稳住车身,她不至于来回乱晃。
尴尬的是,叶芸就这样挂在车上,臃肿的裤子让她无法动作幅度过大。
她有些无措地抬起头,瞟了眼白闻赋。下一秒,腰间多了只大手将她直接托上车。隔着厚重的布料,叶芸感觉到他惊人的臂力,脸颊闪过一抹绯红,很快就被坐在车上的刺激感取代。
真正坐在座垫上,人就像是腾了空,比没骑上来更加慌乱了。
她紧张地对白闻赋说:“然后怎么办?”
“扶好就踩脚踏,车子就动了。”
叶芸低下头去找脚踏,嘴里还不忘叮嘱白闻赋:“你别松手。”
等双脚都踩在脚踏上后,她又重复了一遍:“千万别松手。”
“不松的话,我推着你叫什么骑车?”
叶芸吓得就要下车,白闻赋的眉眼舒展开来:“不松。”
叶芸慢慢踩下脚踏,车子以很缓的速度向前移动,她低着头紧盯着转动的车轱辘。
白闻赋慢悠悠地说:“哪有骑车不看路的,我松手了。”
叶芸立马抬起头:“别,你说好不松手的。”
“我有说过吗?”他的语气半真半假。
叶芸匆忙瞥他一眼,却被他催促道:“骑快点,你这速度,地上蚂蚁都压不着。”
叶芸小声嘀咕:“骑快你能跟得上吗?”
白闻赋淡淡的“呵”了声:“尽管来。”
叶芸便开始使劲踩脚踏,她以为这是很轻松的事,毕竟白闻赋腿脚不好都能骑得飞快。真骑上来才发觉根本没有那么轻松,没骑一会儿,她的身体就快要站起来了,整个身子的重力都在往下踩。
虽然看着费劲,但车子真给她骑了起来。慢慢的,她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感。速度上来后,叶芸一度以为白闻赋会趁机松开,意外的是,他几乎整个过程都在吓唬她,却没有真正放开过。
叶芸担心白闻赋的腿承受不住,问他怎么停下来,白闻赋教她刹车,车子渐渐停稳。
白闻赋轻描淡写地说:“第一次能骑成这样不错了。”
刚才还嫌弃叶芸骑得慢,这会倒是一点没吝啬夸奖。叶芸这个年纪到底还是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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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心性在的,尝试了一直梦寐以求的骑车,本就处于兴奋中,这会又被表扬了,脸上的表情自然是关不住的,嘴角不禁浮起了粲然的笑,就连五官都明艳生动起来。
旋即,她的脑中闪过佟明芳的话“闻斌都走了,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叶芸的神色有片刻的慌乱,低下头收起所有表情,脸上的光彩在瞬间被强制压了下去。
白闻赋看在眼里,轻喟道:“想笑就笑,不需要在我面前避讳什么。”
他让她上车,车子重新骑出小道,速度变缓了许多。在白闻赋的那句话过后,叶芸的心理包袱轻了些,起码在面对他的时候,少了些沉重的顾虑。
车子拐上大路,晚上人烟稀少,路过一处高大的门头,叶芸问白闻赋:“那里是哪?”
“政法大学。”
叶芸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学校园,车子都骑过去了,她仍然回过头。
白闻赋侧过视线瞅了她一眼,调转车头朝着大学校门骑去。
叶芸诧异:“我们去哪?”
“不是想瞧瞧吗?进去瞧。”
叶芸紧张地说:“可我们又不是大学生,这样不好吧,别去了。”
白闻赋却卯不对榫:“我看着很老吗?”
这是什么问题,叶芸脑子转不过弯,当真想了想。很多男人一眼就能看出年龄,白闻赋却不是那样的人,他身上莫测难辨的气场太具有伪装性,若不是她从前问过闻斌,其实很难猜出白闻赋的确切年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显老,相反,比很多二十出头的男人还要挺拔精神。
“没有。”叶芸回答他。
“那不就行了,这里的学生跟你差不多大,我看着又不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我们不是大学生。”
“......”叶芸没想到他的话等在这里,亏她还认认真真在心里衡量了一番他的样貌。
自行车轮滑过校门,叶芸紧张得手心冒汗,白闻赋却一副坦荡的样子。
楼前的广场上有音乐声,叶芸问:“那是什么声音?”
白闻赋告诉她:“吉他声,去看看。”
白闻赋将车停在广场旁的榕树下,远处一群大学生围坐在一起。这几年港台音乐对内地影响越来越大,也在大学生中广为流传。弹吉他的男生正在唱着一首最近流行的粤语歌,他咬字蹩脚,模仿的腔调也过于刻意,白闻赋忍俊不禁,但叶芸听不出来,这样的新潮事物她只觉得好奇。
周围坐了几个女生,男生唱着歌,她们拍着手,脸上洋溢着笑,轻松而自在的氛围感染着叶芸。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她们可以走进大学校园,肆意地享受青春,踏上光明的大道。
而叶芸没读过几年书,家里人就让她下来带弟妹了,村子里的女孩大多数都是这样的。从前,她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更不知道原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可以这样活。
叶芸的左手攥住右边手腕贴在身前,握得很紧,眼里闪烁着微茫。在这些同龄人面前,她体会到了深深的自卑。
白闻赋瞥了眼她握得泛白的指节,故意问她:“好听吗,这么入迷?”
叶芸点点头:“挺好听的,他唱的什么话?”
白闻赋哑然失笑,为了不让她对粤语的发音产生什么误解,便回道:“他自创的,别听了。”
白闻赋转身带她离开,走出好远,叶芸还在赞叹:“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说话还能自创。”
白闻赋“嗯”了声,唇边微不可查地弯了下。
14. Chapter 14
随着高校招生的重大改革,大学校园又变得欣欣向荣。路过亮着灯的教室时,叶芸惊讶道:“这么晚他们还在上课?”
“自习教室吧,想不想进去?”
“能进去吗?”叶芸问。
白闻赋停下车,人就要往里走。叶芸赶忙叫住他:“要给人发现了怎么办?”
她往里望了眼,嗫嚅道:“别进去了。”
白闻赋无所畏惧地睨着她:“发现了又怎么样,能吃了你?”
说着他从后门大摇大摆走进教室,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侧过头瞧着叶芸探头探脑的样子,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叶芸在门外徘徊了半晌,确定没有人找白闻赋麻烦,才从后门溜了进去。
事实上,大家看书的看书,书写的书写,几乎没有人发现他们走进教室。叶芸坐下来后,心脏还在砰砰跳。
虽然来白家已经有大半年了,但她跟白闻赋接触得很少,平时在家里即便碰上,也不过是她叫他一声大哥,他应一下,仅此而已。
唯独几次在外面碰上,现在想来都伴随着一定程度的心惊肉跳。
叶芸低着头问他:“你一直这么随心所欲吗?我是说你好像没有害怕的。”
她侧过视线:“但是旁人都会怕你。”
白闻赋单手撑着下巴,眼里透出散漫不羁的光:“因为我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叶芸刚来到白家就疑惑的问题,当初闻斌一带而过,如今白闻赋却用一种近乎坦荡的答案告诉她。只是他似是而非的口吻,让叶芸无从判断真假。
教室里有书本的翻阅声和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周围萦绕着很浓的学术氛围,叶芸两手空空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
尽管根本没有人回过头来看她,叶芸依然感觉不太自在,她用气音小声对白闻赋说:“我们没有书这样干坐着,会不会有些奇怪?”
“想看书还不简单。”
白闻赋起身往前面走去,叶芸怔怔地盯着他,只见他拍了拍前排一个小伙儿,两人交流了两句,男生回过头盯叶芸瞧了眼,随后从抽屉里拿了本书出来,递给白闻赋。
白闻赋再次走回叶芸身边,将那本关于法学的教材给了她:“没什么其他书,凑合看吧。”
叶芸接过教材,眉梢尽是欣喜:“你在大学还有认识的人?”
白闻赋打了个哈欠:“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不妨碍我跟好人交朋友。”
说完他就趴了下去,闭上眼:“我睡会,想走叫我。”
叶芸看了他一眼,他好像很困的样子,趴下去就没再动过。
自从两个月前,闻斌的噩耗传来家中,白闻赋似乎夜里总是失眠。叶芸起夜,经常见他靠在走廊抽烟,眉宇之间是挥之不去的凝重,特别是每个守七日,他都是彻夜不眠。
闻斌单位的领导并没有告知遇难的确切日子,白闻赋依然按照得知消息的那天,为弟弟守满了七七四十九日。
只是,他不会像佟明芳那样,时常将闻斌的不测挂在嘴边,也没有把不幸怪罪到叶芸身上。他始终在家中维持着一种看不见的平衡,让大家都得以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教室里弥漫着幽淡的书香和墨汁的气息,所有人都沉浸在学习中,这种氛围让人安心而投入。某一刻,叶芸也觉得自己像是个真正的大学生,虽然只是短暂的代入,已然感到不虚此行。
叶芸翻开教材,认真研读起来。然而白闻赋拿给她的这本装订老旧的教材,她读起来实在费劲,特别是那些复杂的法则和理论知识,她总要反复看上好几遍,仍然一知半解。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陆续有人离开了教室。叶芸不知道几点了,她侧过头去看白闻赋,他浓密的睫毛贴在下眼睑像扇形,锋利的眉峰处,那道疤痕在他熟睡时变得不再有攻击性。他的唇型线条清晰,唇角有着尖锐上扬的天然弧度,散发出一种独特而危险的吸引力。
叶芸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瞧过他,却在这时,白闻赋忽然开了口:“不看书看我干吗?”
他依然闭着眼,却精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视线。
叶芸心一惊:“你没睡着吗?”
白闻赋撩起眼帘,浓密的睫毛缓缓铺开,眼神愈发深邃。
近距离地对视,叶芸下意识躲开目光,听见他问:“看得怎么样了?”
她小声道:“不好懂,你看了就知道了,学法的人肯定比常人脑子好。”
“那可不见得。”白闻赋直起身子,语调缓慢:“第五页犯罪和刑事责任,行为在客观上虽然造成损害结果,但不是出于故意或者过失,而是由于不能抗拒或者不能预见的原因引起的,不认为是犯罪。十二页有期徒刑、无期徒刑......三十二页危害公共安全罪......五十一页......”
他侧过头来,深沉的眸子罩着层未知的幽暗,盯住她:“《刑法》第十七条,为了使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正当防卫行为,不负刑事责任。正当防卫超过必要限度造成不应有的危害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酌情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叶芸低下头跟随着他的声音飞速翻找,直到翻到第五十一页的内容后,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来。
“你也读过大学?”
白闻赋唇角的弧度扩散开来:“我十来岁就离开家了,当年没机会,不然说不定能成为暂行条例发布后的第一批律师。”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白闻赋问她:“走吗?”
叶芸知道该回家了,可她仍然依依不舍,哪怕什么事情都不干,坐在这里她的精神都是放松的。
白闻赋见她不愿走的样子,说起:“想留在这也不是没办法,现在高考不是恢复了嘛。”
叶芸愕然地盯着他。
“你不知道?”
叶芸即便听说过,也从来不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就像是沪都的繁华,她想都不敢想。
在教室门口,白闻赋将教材还给那位男同学,男同学又一次瞥向叶芸,眼里带笑地问:“你女朋友啊?”
叶芸窘迫地撇开头,白闻赋淡定地回:“不是。”
“那是?”
白闻赋停顿了下,才说:“朋友。”
男同学没再多问,与他道别。叶芸则面露讶色地看向他:“你跟他说我们是......朋友?”
白闻赋跨上车,斜睨着她:“不然我应该怎么介绍你,弟妹?你跟闻斌又不是夫妻。”
坐上车后,叶芸的心里一直在打鼓,白闻赋的话一语道醒梦中人,那些多日来捆绑住她的束缚,开始摇摇欲坠。
入了冬后,夜里的风总是刺骨的,叶芸身上的外套略显单薄,好在白闻赋的背脊宽阔,她双手揣在身前,缩起肩膀躲在他的背后抵御寒风。
出了校门,白闻赋将车停下,脱去夹克扔给叶芸:“帮我拿着,你要冷就套上。”
叶芸接过衣裳:“你这样不冷吗?”
白闻赋重新将车子骑上路:“你试试从这骑回家还冷不冷。”
来时他们骑骑停停,倒也不觉得离家多远。回去的时候白闻赋骑了好久,叶芸将他的外套裹在身上,属于他的温度暖着她。
夜静更阑,路上亦是灯火阑珊。车轮缓缓颠着,叶芸坐在后面眼皮子打架,后半程她都在打瞌睡,身体摇摇晃晃,脑门一下子撞在白闻赋的背上,惊得她坐直身子。
白闻赋侧过头说:“坚持下,快到家了。”
他加快了速度,带她回到二尾巷已是深夜,白闻赋停车时,叶芸抬起头望着这座陷入寂静的筒子楼,入了神。
他停好车,走向她:“望什么呆?”
她转过头,映着月,双瞳剪水,眼中自然流露出让人心神摇曳的秀色。
“谢谢。”声音很轻,像深夜的迷离,清晨的微醺,淹没了白日的纷杂。
她谢谢他能带她出来这一趟,在傍晚那些非议过后,在迷茫压抑的情绪快要抵达临界点时。
他没有问她谢什么,她也没有明说,近来的遭遇让有些情绪变得心领神会。
白闻赋走到她跟前,垂下了眸:“用嘴谢的?”
“那怎么谢?”她扬起视线,透亮的小脸迎着月色,近在咫尺。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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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赋的眼底蕴着深不见底的细碎眸光,他默了一瞬,对她开了口:“帮我做套棉衣,女人穿的,会吗?”
叶芸愣了下,才道:“我......可以试试。”
“好,你把需要的东西列个单子给我。”
“可是我不会做太新的款式,从前我只帮弟妹做过。”
“没事,你看着做。走吧,先回去。”
白闻赋往楼里走,叶芸匆忙问道:“那身形呢,我怎么给她量尺?”
白闻赋脚步略顿,回过头来,沉吟片刻:“不用那么麻烦,穿在外面保暖重要,身形不胖,个头......”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叶芸一番:“跟你差不多吧。”
其实叶芸还想问一些细节,比如对方平日里的穿衣风格,喜欢的颜色布料,年龄多大之类的,只是这样一来,好像在打探白闻赋的隐私,他似乎不愿多说,叶芸也不好再问。
回去的时候,叶芸很害怕被佟明芳发现,好在佟明芳的房门紧闭,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闪身回了房。
躺在床上后,她反倒没立刻睡着,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与此同时,她头一次静下心来考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办,这样越想越精神,天快亮时才终于睡着。
......
一大早,吕家饭桌上就好不热闹。吕萍的妈妈拉着她爸和她奶奶,绘声绘色地讲述昨天半夜她去厕所时瞧见的画面。
“最起码得有凌晨了,白家老大跟他家那个小寡妇站在楼下说了好半晌话,那一看就是一起出去一起回来的。现在是什么意思,都不避人了?”
吕爸骂了几句白家人的不是,吕奶奶问吕萍妈是不是看错了,佟明芳还在家中,这两人总不能这么胡来。
吕萍妈坚称自己不可能看错,这筒子楼也没几个有白闻赋个头高的。
吕萍拍了筷子在桌上,板起脸来:“行了,别说了,两人不就讲几句话嘛,被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吕奶奶嘱咐吕妈:“这事你可不兴往外说,万一没有的事,人家都会说咱们吕家落井下石。”
吕爸也赞同老妈的说法,白家前不久刚传出噩耗,就算要嚼他们家舌根,也不能是他们吕家带头。
吕萍妈瞧三人一个鼻孔出气,翻了个白眼,端起碗:“知道了,知道了,就你们吕家人心肠好,心肠好当初还闹出那事。”
......
叶芸虽然昨夜睡的晚,但心里装着事,起来倒挺早。她一早便将做棉衣需要的布料、针线、纽扣列好了单子,赶在白闻赋出门前给了他。
白闻赋什么也没说,接过单子揣进了兜里。
下午的时候,叶芸隔一会儿便悄悄打开房门,直到好不容易等到佟明芳出门,她才从走廊的另一头快速下楼,离开筒子楼。
路上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马建良轮休,也许她会空跑一趟。
好在今天她是幸运的,刚进供销社就瞧见站在柜台里的马建良,对方也第一时间看见了她。
叶芸谨慎地瞧了眼周围,确定没有眼熟的面孔后,才径直走到马建良面前。
本想三言两语跟他说明自己的近况,未曾想,她刚走到跟前,马建良便道:“白闻斌的事我听说了,节哀。”
叶芸的眸光晃动,她没想到这事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你今天来是?”马建良压低声音问她。
叶芸如实告知:“我是来找你的。”
马建良了然地点点头:“你想让我帮你联系家里?”
叶芸抿着唇沉默不语,其实不需要她确认,马建良从她走来时,已经猜到了。虽然他并不认识白闻斌,但他们这里不少售货员都跟佟明芳打过交道,或多或少见识过她的强势与斤斤计较。
白家小儿子如今不在了,叶芸想联系家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马建良爽快地答应下来,让她把想告诉家里的话写下来。他姑父在县城里有铺子,隔三差五会跑去,他可以将信寄到那,等他姑父回村的时候顺道捎去叶芸家中。
有了联系家里的法子后,叶芸兴奋不已,当晚就写了封信,在之后的几天交到了马建良手里。
15. Chapter 15(入V通知)
一周以后,白闻赋将单子上的东西陆续找来了。有好几种款式的纽扣、驼绒,甚至给了叶芸一个精巧的针线盒。最让叶芸意外的是,白闻赋找来的布料是素底纹样附有兰花的织锦缎。
叶芸在写单子的时候,列了几种布料备选,因为不确定白闻赋打算做多贵的衣裳送人,她不好替他做决定,只能让他自己定夺。
织锦缎这种料子是前些日子叶芸在浴室听见其他女人议论的,说李燕身上穿了一件,光亮的面料看着就高级。叶芸对布料、款式敏感,也就将那些话听在耳里,大约知晓这种料子现在很受追捧,当然,价格也不会便宜。
未曾想白闻赋在这几款布料里,找来了织锦缎。叶芸摸着平整细腻的料子,猜测那个女人会是什么模样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应该很得大哥珍视才对。
于是两个多月没缝过东西的叶芸,又能够借故拾起针线,这一忙活就忘了时间。
佟明芳见叶芸一整天都窝在房里,天黑了都不知道出来吃饭,实在蹊跷,就跑去敲她房门。
叶芸打开门,佟明芳看见一床的针线,还铺着那么高级的料子,扯起嗓子问她:“你不吃饭捣鼓什么东西,给谁做的?”
叶芸还未出声,白闻赋推了房门出来:“我让她做的。”
佟明芳诧异地转过视线:“这是女人用的料子,你做了干什么?”
“送人。”
白闻赋走到桌前盛饭,佟明芳讶然,跟上前询问:“老大,你和哪家姑娘好上了?”
叶芸也走到桌边,心不在焉地拿筷子,眼神却瞥向白闻赋。
只听得白闻赋语气淡然地说:“没和谁好。”
佟明芳当即提高嗓门:“没好你还白白送人家这么贵的料子?”
她脸上一副心疼的模样,深怕儿子被人当作冤大头。
白闻赋端着碗,没个正行地回:“不送人家怎么跟我好?”
他三言两语绕得佟明芳哑口无言,甚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老大腿脚不好,没有稳定工作,可不得主动点。
对于白闻赋要送女人衣裳这件事,佟明芳后来想想,心里是高兴的。那年是她背着白闻赋说的亲事,两个儿子中,老大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唯独说亲这事她替他做了决定,她想让老大早点成家,安定下来。后来闹成那样,还被对方上门退婚,佟明芳始终耿耿于怀。
这两年老大早出晚归,寡言少语,活得像个出家人,佟明芳都不指望他能再找了。如今听说他有看中的姑娘,佟明芳自然乐见其成。小儿子不在了,没了指望,大儿子如果愿意讨个媳妇,也能是桩喜事。
连带着,近来佟明芳对叶芸都宽容了些,她关在房间做衣裳,或偶尔出门说是要买点东西,佟明芳也不疑有他。
白闻赋给叶芸找的这件事,让她的生活不再陷入泥沼,惶惶度日。手头上有了忙活的事,人便充实起来。
有天吕萍休息,在走廊瞧见佟明芳出了门,跑上楼去找叶芸玩。叶芸替她开门,把她领进房间。吕萍见到这块纹样如此好看的织锦缎,爱不释手地问叶芸:“你这是给谁做的?”
“不清楚。”
吕萍诧异地说:“怎么会不清楚给谁做的?”
叶芸抿了抿唇,而后凑过身子,悄悄告诉吕萍:“其实是大哥找我帮忙的。”
吕萍眼眸微微转动,看向叶芸:“闻斌他大哥有女人了?”
叶芸耸了耸肩:“听那意思应该是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吕萍望着她茫然的神情,拿起柔滑的料子在脸颊上抚了抚:“闻斌他大哥那种人,你说哪个姑娘能让他放在心上?”
叶芸眨了下眼:“他是哪种人?”
吕萍放下布料,轻笑一声:“你不觉得他挺目中无人的吗?”
叶芸拢起秀气的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并不觉的白闻赋目中无人,或许第一次在水房碰见他时,叶芸对他的印象的确有些害怕,可接触久了,她能感觉出来,白闻赋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拒人千里。
他会在第一次见她用冷水洗脸冻着后,买了脸盆给她。会在旁人以为闻斌给她买洗头膏时,出手替她解了围。会在她烫伤时,将烫伤膏交到闻斌手里。
当初她和闻斌朝夕相处,闻斌都没有发觉的事情,却被白闻赋看在眼里,他又怎么会是目中无人。
也许是白日里想得太多,晚上叶芸失眠了。她想到了这件衣裳的女主人,大哥这么看重她,要是日后能将她娶回家,定会把她宠上天吧。
有些事情想了个开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白闻赋对她这个未过门的弟媳尚且能够顾及关照,如果是自己的女人,他应该会整日带着她去好玩的地方,买最好的东西给她,夜里,搂着她睡在隔壁,将所有的温柔与疯狂都给她......
想到这里,叶芸脸颊发烫,心脏没来由地胡乱跳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与之而来的是,她在这个家该怎么办,恐怕到时候,她的日子会更加水深火热。
接下来,叶芸除了做衣裳,便隔三差五跑去供销社,找马建良打听家里有没有来信。
终于在临近元旦的日子,她收到了回信。拿到信的那一刻,叶芸双手都在发抖,她连声跟马建良道谢,马建良让她赶紧回去看看家里说了什么。
叶芸没等到回家,她跑去一处无人的巷子,颤抖地打开信封。这是她离开家的第九个月,九个月才等来这一封将她和家人联系在一起的书信,她激动得眼眶都湿了。
打开纸张,里面的内容却仅有只言片语。叶母不识字,给她回信势必要找人代笔。不知道是不是没转述清楚,还是代笔人没写清楚,信中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说收到她的信了,让她好好的之类的。
几行小字,叶芸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依然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她寄过去的内容里很明确地询问了家里的看法,希望他们能告诉她现在这个情况,接下来该怎么办。可她期盼了一个月的回复,却寥寥几笔,毫无重点。
所有寄托顷刻被浇灭,一股凉意从叶芸的心脏弥漫开来,日头正盛,刺眼的光线照得她睁不开双眼。叶芸紧紧攥着信纸,人好似被遗弃在深海,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波涛,身体不停下沉,看不到尽头,也靠不了岸,湿润的眼眶彻底泛红。
她就这样缓了好久,才将信纸重新叠好放进口袋,浑浑噩噩地走出巷子。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叶芸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一条条陌生的街道,就如她此时的心情,浮浮沉沉,没有归宿。
她的目光毫不聚焦地滑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直到定格在街角那个宽阔而结实的背影上。她认出那个人是白闻赋,他在一家店铺前和几人正说着话,在叶芸看见他的时候,他灭了烟侧过头来。叶芸赶忙转过身,胡乱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里横七竖八地挂着晾衣绳,衣服在头顶飘扬,她的脚步匆匆加快。
她没敢回头,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巷子深处时,她才回身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她便放慢了脚步,鞋底磨过青石砖,思绪纷扰,愁绪万千。
没多久就走到了巷子尽头,叶芸无意识地向左拐去,面前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眸,白闻赋靠在墙上,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叶芸呼吸停滞,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白闻赋的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一圈,直起身子落下视线:“怎么哭了?”
叶芸慌忙撇开头:“没有。”
颤抖的睫毛,眼里柔润的水汽,衬得小脸透白而脆弱。
白闻赋拧起眉,问她:“没哭看见我躲什么?谁对你说了不中听的话,告诉我。”
叶芸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有人,我只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坏情绪咽进肚里,故作轻松地说:“真的,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什么?”
白闻赋眼神疑虑地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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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
未料叶芸问他:“去哪可以喝?”
白闻赋低下头,额前短而硬的碎发张扬地立着,他唇边划过无奈的笑意:“跟我走。”
叶芸没想到再一次来舞厅不是来跳舞,而是跟着白闻赋来喝酒的。她见他买了两张座位票,价格几乎是门票的十倍,她刚坐下来就后悔了。
白闻赋跟工作人员要完酒,叶芸便小声而忐忑地说:“我以为是买瓶酒去没人的地方喝。”
白闻赋靠在椅背上,告诉她:“喝酒当然要讲究气氛。”
酒上来后,白闻赋接过酒瓶为叶芸倒上,问她:“喝过吗?”
“没有,第一次。”
于是他只为她倒了半杯。
叶芸闻了闻杯中酒,味道冲鼻子。她拿起酒杯问他:“为什么愿意让我喝酒?”
舞厅音乐声太大,隔着桌子白闻赋没听清,他偏了下头:“说什么?坐过来说。”
叶芸将椅子挪到他边上:“我说你为什么会同意带我来喝酒?”
女人喝酒总归会被人说三道四,住他们楼上的方姨没事就喜欢躲起来喝两口,附近人没少说她不会过日子,好吃懒做,不正经,叶芸也听佟明芳这么说过她。在叶芸看来,白闻赋应该也不会赞同女人喝酒,可是他却将她带来了这里。
白闻赋给自己倒满酒,端起来碰了下她的杯子:“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应该多去尝试,不要活在别人眼中。”
叶芸学着他的样子端起酒杯,白闻赋喝酒豪爽,眉头不皱一杯酒已然下肚。
他放下酒杯,对她说:“不过要看跟谁喝,如果是旁人带你喝酒,我不建议你放松警惕。”
叶芸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溢满舌尖,她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白闻赋问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太难喝了。”
白闻赋半笑道:“那还是不要尝试了。”
叶芸心头不快,那股执拗劲儿上来,非要跟自己对着干,她昂起脖子屏住呼吸,将半杯酒都灌了下去。
白闻赋“啧”了声:“胡来,你这个喝法,待会得醉。”
音乐的节奏敲在心间,旖旎的灯光忽明忽暗,半杯酒下肚,叶芸的身体热了起来,神情也变得松弛了些。
她侧过头问白闻赋:“我要是醉了,你会把我扛回去吗?”
白闻赋只是挂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不说话。
叶芸接着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你可不能把我扛回去,要是给别人看见,我就说不清了。”
白闻赋眼里盛着一抹醉人的光:“答应你,把你丢这。”
叶芸皱起了眉:“那怎么行?”
鉴于她没轻没重的喝法,白闻赋这次只给她倒了三分之一的酒。
叶芸知道不能喝醉,便小口抿着。饶是这样,也很快上了脸,红润的面颊透出几分微醺的娇憨神态。
白闻赋在掌心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她:“现在能跟我讲讲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叶芸的目光落在摇晃的灯影上,眼神迷离而飘渺。
“大哥,你会结婚吗?”
白闻赋有些意外:“怎么这么问?”
“会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白闻赋呷了口杯中酒,默了数秒,才回道:“得遇上适合的人。”
“如果遇上了呢,你会结婚吗?”叶芸抬起双眸牢牢盯住他,她迫切需要答案。家里那边没有给她明确的出路,那么这个答案便关乎到她日后在白家的处境。
“也许会吧。”白闻赋放下酒杯,神色自若。
叶芸的心脏一下子沉了下去,想到以后有可能会面对的生活,她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当初跟闻斌在一起时,白闻赋是如何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可要是身份对调,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法若无其事地待在他们隔壁。
白闻赋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脸上闪过的复杂表情,眼里浮现一丝兴味:“我结婚,你为什么会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