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
1. 01
《十一年夏至》
文/明开夜合
2023.1.11
晋江文学城首发
·
第一章
「第一眼我便知晓,Y少年不属于这里,就像北地飞来的云雀,不属于夏天。 」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2008年的夏至那天是周六。
夏漓的生日。
父母说好了周五晚上回来,周六陪她过生日,结果当晚下暴雨,石膏厂里做防汛工作,两人一晚没能脱身。
生日当天早上,夏妈妈姜虹打来电话,问能不能给他们送一套新的床单被罩。
夏漓和同学约好了下午去唱歌,要送东西只能趁着上午。
打开衣柜,樟脑丸混合一股霉味冲进脑仁里。
夏漓拣了床单被罩,拿一个塑料袋子套上。
黑色的垃圾袋不扎实,一下破了个口。
她猛地把所有东西往床上一掼,一阵深呼吸,半刻,找来一个纸袋,重新收拾。
心里多少觉得委屈。
石膏厂在聚树镇上,从楚城开发区坐公交车过去,颠颠簸簸要一个半小时。厂子附近没设站点,得她自己盯着,到了以后喊司机停车。
今天又逢楚城中考,全城交通管制,几条线路封了,公交要绕路,花了两小时才到达聚树镇。
石膏厂一旁原是备用土地的地方,正在建二期工程,蓝色铁皮围起围墙,工地上竖着巨大龙门吊。大卡车进出抛撒下泥沙,被车轮碾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父亲夏建阳在石膏厂保卫科工作,母亲姜虹在后勤部做烧饭阿姨。工厂有宿舍,两人申请了一间,一般没事都会住在厂里。
夏漓没进宿舍门,把东西递给姜虹,自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刮鞋底的泥,姜虹在屋里和她说话。
母女两人体己话很少,说来说去都是姜虹叮嘱她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少看书早点睡,关好水电。
夏漓嗯了一声,想到什么,“煤气罐里好像没气了。”
“你给送气的打个电话。”
姜虹翻手机通讯录,撕下烟盒纸壳一角,抄了个电话号码递给她,“我做饭去了,你等会儿自己去食堂找我,吃饭了再回去吧。”
“不吃了,我下午要跟徐宁她们去唱歌。”
姜虹就说,“那不要玩到太晚啊。”
“嗯。”
父母对夏漓管得少,因为她一向乖巧懂事,让人省心,留宿在朋友家里都会跟家长报备,不会无故夜不归宿。
姜虹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又折回来,打开衣柜,从提包里拿出五十块钱,想了想,又换了张一百的递给夏漓,“那你自己去买点好吃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自己买。”
“不用,我有钱。”
“你自己存的是你的。拿着吧。”
夏漓不说什么了,接了纸币,装进书包的内袋里。
出大门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奔驰小轿车驶进来。
夏漓往旁边退让,哪知道那车就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落下,里头坐着的人,夏漓认识,赶紧打招呼:“罗叔叔好。”
罗卫国笑说:“本来中午要跟你爸爸吃饭,临时有点事。等下回我请你们吃饭。”
夏漓露出乖巧礼貌的笑容:“罗叔叔你先忙你自己的事,不用着急。”
罗卫国点头,“行,那我先进去了。”
车窗升起,一晃而过,夏漓留意到,后座上似乎还坐了一个人。
夏漓走出大门,给父亲夏建阳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来过了。
夏建阳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缺不缺钱用,她说不缺,妈妈给过,夏建阳就让她自己买点好吃的。
回开发区的公交车发车时间不定,快的时候十分钟,慢的时候,四十分钟都不一定有一趟。
夏漓今天运气不好,等了快半小时,也不见车的影子。
她有些着急,给好朋友发了短信打预防针,自己可能会晚到一些。
在树荫下站得累了,夏漓换成蹲姿,好在昨天下过雨,天气还算凉爽。
她耳朵里塞着耳机,用MP3听歌。
那时候杂牌的MP3很便宜,质量也不差。
但她做梦也想要一台OPPO的MP4,蓝色机身,背面是拉丝工艺,触屏菜单,没有多余按键,显示界面是漂亮的紫色,歌词的字体都纤细优雅。
好朋友徐宁有一部,她有时候借来听歌,爱不释手,觉得它的工业设计完美极了。
忽听一声鸣笛。
夏漓抬眼看去,又是从大门开出来的罗卫国的车。
罗卫国落窗笑问:“在等公交?”
夏漓一把摘下耳机,点头。
她看见罗卫国回头,跟坐在后座的不知道谁说了句话,然后对她说:“上车一块儿走吧。”
“谢谢罗叔叔,不过公交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上来吧。”
夏漓不想显得自己不识抬举,罗卫国对他们一家人一贯特别热心照拂。
夏家和罗家是同乡,罗卫国的老婆也姓夏,跟夏家往上数几代还是同宗。夏建阳拖家带口来楚城发展,都是仰仗罗卫国安排,才在石膏厂里谋得一份差事。夏漓当时读初中转户口过来,也是罗卫国帮忙找的关系。
夏漓走过去,拉开了后方的车门。
往里看一眼,才发现左边座位有人。
一个陌生男生,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个子很高。
白衣黑裤,骨架清薄,气质又冷又出尘,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夏漓不由自已地看得愣了一下,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苏轼的诗:
临江一见,谪仙风采,无言心许。
她顿生局促,不知该不该上车,往副驾驶座上看,那上面被一只手提公文包占了位置。
后方有车鸣笛催促,她不能多想,还是弯腰上了车。
落座,将卸下的书包抱在自己膝头。余光瞥向男生的脸。
似乎应该打声招呼,但不知道如何称呼。
罗卫国倒是及时:“这位是霍董的外孙。”
可这介绍让夏漓依然无从称呼,想了想最终只说:“……你好。”
男生看过来,微冷的一双眼,声音有点儿像风吹过积雪的树梢,“你好。”
车开出去没一会儿,罗卫国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夏漓旁边的男生,满脸堆笑:“您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餐厅已经订好了,到了就能吃饭。”
男生声音平淡地说:“好。谢谢罗总。”
“副总,副总。”罗卫国笑着纠正。
罗卫国对男生的态度十分谄媚,这让夏漓有些尴尬,好像无意间窥探到了一个人的另一面——通常情况,只有她父亲夏建阳对罗卫国小心翼翼讨好谄媚的份。
安静不到半分钟,罗卫国又笑问男生:“您热不热?要不要空调开低点儿?”
男生还是那副没有波澜的神情:“不用。”
罗卫国笑说:“我经常帮您外公办事,对楚城都熟悉,您要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吩咐,我一定尽心尽力,保管叫您来这儿住得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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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漓作为旁人,都已为这过度的热情感到脸酸,男生却只是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依旧教养很好地说“谢谢”。
罗卫国的电话响了。
他赶紧接起来,对那头笑说:“已经在路上了……对,对……霍董您放心,保证毫发无损……昨晚防汛工作也没什么闪失,今天正常开工……您不是身体不好吗,这些小事让我们操劳就行……”
“你在听歌?”
夏漓忽听见身边男生轻声问。
转头,看见他目光微垂,看的是她手里,耳机线绞缠的MP3。
夏漓下意识攥紧,不想叫他看见那山寨的品牌。
“可以借我听吗?我的没电了。”
少年的皮肤有种薄霜的白,睫毛长而薄,垂眼时浅灰色阴影落下,不知怎的就让她想到栖息在树梢的冬日灰雀的羽毛。
明章中学其实不乏帅气的男生,但夏漓觉得他们的帅气是一种可想象的具体,看久了就觉得也就那样。
他不一样。
气质干净得不真实,似乎理应只存在于抽象的概念之中。
男生补充,“借我一只就行。”
夏漓呼吸都轻了,摘下了耳机,两只都递过去。
男生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顿了顿。
她解释:“你听吧,我正好要睡一下。”
男生接过,“谢谢。”
理应将MP3也递过去,但是夏漓怕露怯,只拿在自己手里,问他:“需要听什么歌?”
“都可以。”
“……那我随机播放了。”
男生点头。
夏漓低头拨弄菜单栏,调出来一首她常听又没那么烂大街的。
MP3显示屏幕沾了微薄的汗,来自她的手指。
男生将两只耳机塞进耳朵里,身体往后靠,转头,看向窗外。
罗卫国打完电话,准备继续对男生嘘寒问暖,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终于住声。
夏漓意识到,男生不是真的要听歌。
他是懒得再应付罗卫国。
夏漓并没有睡着,倒是男生抱着手臂,脑袋朝左侧一偏,不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
夏漓时不时瞥一眼MP3显示屏左上角的电量,有些担心它没电关机。
但不得不说山寨货也有优点,有一块比什么品牌机都耐用的电池。
那一种心情很奇怪,从未有过。
阳光投进来,晒得朝阳的那一侧皮肤渐渐升温,心脏里也似有微热的潮水灌入,她不动声色地往少年那儿看去一眼,那明翳驳杂的光斑落在他身上,也似她的心情。
像什么时候被人点亮了一只蜡烛,微小的火苗在风里倒伏,明明灭灭。
返程那么快,一定不单单是坐的是小轿车的缘故。
夏漓回神的时候,车已开到了开发区附近,罗卫国转头来问夏漓是不是要回家。
“我要去天星街——罗叔叔你在前面把我放下来就行,我自己坐车过去。”
罗卫国说:“我们也往市中心去,正好顺路。”
二十分钟后,车开到了天星街的路口,罗卫国将车靠边停下。
夏漓转头看向男生,不待她开口,男生已经睁开眼睛,摘下两只耳机递给她,拿那样清冷干净的声线对她说:“谢谢。”
夏漓按了播放暂停键,将耳机线缠在MP3上。
她拉开车门,对罗卫国道谢,下车前看了男生一眼,犹豫以后还是没有开口问他的名字。
她不让自己继续做不可能的梦。
他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2. 02
第二章
「仿佛,我喜欢上Y少年之前,先喜欢上了他的名字。 」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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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漓循着包厢号找去,推开了门。
是个小包,空间不大。
好朋友徐宁和林清晓都已经到了。
夏漓的这两个朋友,性格正好一冷一热。
徐宁是个资深“二次元”,宅,懒,怕麻烦,比起社交,更喜欢跟纸片人打交道。
而林清晓天然有种招人喜欢的魔力,跟任何人都能轻易打成一片。
夏漓似乎正好处于她们性格光谱的中间位置,温和,慢热,相对内向,跟谁都能成为泛泛之交,但真正称得上是好朋友的,也就她们两个。
夏漓进门时,林清晓在唱郭静的《下一个天亮》,徐宁则歪靠着沙发,端着MP4正在看番。
林清晓招呼:“快点歌。”
夏漓:“你先唱,我吃点东西再点。”
夏漓没吃中饭,进KTV前,在旁边肯德基买了一份套餐。
父母给的零用钱绰绰有余,但她一贯节俭,如无特殊情况,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只允许自己在特别的日子稍稍奢侈——一份肯德基套餐的价格,对于那时候的她而言,算不得太便宜。
夏漓将餐盒铺在茶几上,招呼大家过来吃小食。
林清晓唱完了这首歌,切成原唱,放了话筒坐过来,把生日礼物递给夏漓。
林清晓沾着番茄酱吃薯条,“下个学期学校要开个国际班,你们听说了吗?”
夏漓和徐宁齐齐摇头。
“有个杰出校友赞助了一大笔钱,支持明中搞国际班试点。”林清晓说。
“你们要去吗?”夏漓问。
“国际班小班制教学,专门聘请最好的外教,除了学费,还要交建校费。”林清晓耸耸肩,“我家没这个条件。”
徐宁也说:“而且出去读本科,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才是真正的大头。”
林清晓是双职工家庭,而徐宁母亲是公务员,父亲自己在做生意。
她们的家庭条件,都不足以负担国际班,各何况家境更为普通的夏漓。
去国外读书,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觉得陶诗悦肯定会去。”林清晓说。
“我记得她爸是在市委工作?”夏漓说。
林清晓点头,“官还不小。她妈是市一医的外科主任,当时老庄的爸爸做手术,还是她妈安排的。”
老庄是她们班班主任。
林清晓之所以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两人初中在一个班,那时候关系还挺不错。
后来因为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闹掰了,过程很不愉快,因此林清晓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这个人。
班里有些同学也不怎么喜欢陶诗悦,因为她待人接物常有一种让人微妙的优越感。
“话说校草不是还追过陶诗悦么?”林清晓又说,“不过我听说他最近可能跟钟茜茜在一起了。”
她们念的是文科实验班。
明章中学文科统共只有一个实验班,高一下分班时,按成绩择优录取,文科年纪前五十名才有资格。
班主任老庄不苟言笑,治班严谨,班里很少早恋的事,顶多只敢私下眉来眼去。
其他班则不然,尤其艺术班。
林清晓跟艺术班的有个女生关系很好,一栋楼里长大的,常从她那里批发来第一手新鲜八卦,谁与谁恋爱,谁与谁劈腿,谁与谁疑似已经“那个”了……
徐宁问:“元旦晚会跳爵士舞的那个钟茜茜?”
林清晓点头。
夏漓则问:“我们学校有公认的校草吗?”
“陈宇啊。”
徐宁说:“……我以为你说的是沈杨,还在想沈杨什么什么时候追过陶诗悦。校草怎么会是陈宇,明显沈杨帅一些吧。”
“沈杨哪里帅了,流里流气的。”
“你夸陈宇帅,聂楚航知道吗?”
聂楚航是林清晓喜欢的男生。
“对聂楚航这种学霸,怎么能用帅不帅这种肤浅的评价?”
两人没辩出结果,于是齐齐看向夏漓,让她来做一个裁决。
夏漓咬着吸管,犹豫。
她突然明确理解了“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话。
不知该不该提,她今天碰见了一个像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男生。
经他以后,其他男生在她眼里都成了庸脂俗粉。
这可真是个艰难的选择,最后夏漓说:“陈宇吧。”
陈宇毕竟是理科实验班的。而沈杨在普通班,成绩差,风评差,换女朋友比变天还勤,大家都说他痞里痞气的很有味道,夏漓却很无感。
她喜欢的类型,是成绩优秀、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
徐宁不服气地打了她一下,笑说:“什么审美。”
/
那年暑假的主旋律是北京奥运会。
奥运会赛程全部结束时,学校也快开学了。
升上高二,文科实验班没换教室,仍然在三楼楼梯左手边第一间。
但班上的学生有了变动——林清晓猜得没错,陶诗悦和班里的另外三个同学,真去了国际班。
陶诗悦大早来七班收拾东西,叫了班里两个好朋友帮她搬书。
有人凑过去问她国际班相关的事,她笑说:“都是我爸妈安排的,其实我自己是真的不想去。”
“真羡慕你。不用经历高考,多好啊。”有同学说。
她说:“我还羡慕你们呢!可以经历真正完整的青春。”
这句话说得周围一圈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陶诗悦倒似一点没察觉自己这番话有多微妙,抱着一摞书在门口挥手,笑说:“我走啦!国际班在一楼,大家有空去找我玩!”
七班到底是文科实验班,素质都高,纷纷出声应和,祝陶诗悦到了新班级一切顺利。
陶诗悦:“也祝大家前程似锦!”
开学第一天没老师坐镇,所有课都是自习。
林清晓跟夏漓的同桌换了位置,这会儿就坐在她旁边。
林清晓此时轻嗤一声:“走了都还要炫耀一声。”
夏漓笑说:“换成我我也想炫耀。”
“我们是不是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好像有点哦。”
两人一阵笑。
按理说,国际班的成立是个大新闻,但班上氛围微妙,大家似乎心照不宣,有意对这个话题保持沉默。
在楚城这个小地方,明章中学就是莘莘学子的灯塔。
学校历史悠久,在楚城排名第一,前身是明章书院,创办于乾隆年间。明中每年固定输送相当数量的清北生,实验班的一本过线率同样十分可观。
明中一贯以成绩论英雄,当然,学校也不介意多赚一笔建校费,每届都有一定名额留给不缺钱的子弟,但学校从来没在明面上张扬过此事。
而这一次的国际班不一样。
它的设立,似乎让人第一次那么明确地感知到了“阶层差异”的存在。
有人悬梁刺股,争屈指可数的几个清北复交的名额,有人顺风顺水,直通美本英本。
对于普通的大多数学生,在这一瞬间都能感觉到一种刺痛感,或轻或重。
/
在班主任老庄的威严之下,仅仅开学第二天,七班的节奏就步入正轨,从早读到晚自习,朝七晚十,运转规律。
下午天气转阴,天光一瞬收敛,那天色锅底似的,一看就要下雨。
新排的值日表,夏漓这天要负责七班的户外清洁区。
她还兼着一个广播台台长的工作,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赶紧跑过去跟同天值日的肖宇龙打招呼。
“我要先去趟广播室,能不能拜托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那请我吃晚饭。”肖宇龙说。
“可以可以!”
“开玩笑的!你快去吧,我帮你拿扫帚。”肖宇龙笑说。
“谢谢,帮我大忙了。”
夏漓匆忙赶到广播台,确认负责今天播音栏目的编导和播音员已经就位,便赶去值日区。
肖宇龙已经在打扫了,旁边放着他帮忙拿过来的另一把扫帚。
夏漓赶忙跑过去,拿起扫帚,“这边你扫了吗?”
“扫了——你去扫那边吧。”
没一会儿天就开始落雨。
两人加快动作,囫囵地扫了几下,将灰尘和枯枝败叶聚成一堆,拿撮箕倒入一旁垃圾桶。
赶在雨彻底浇湿地面之前,两人飞快跑进教学楼前的连廊躲雨。
差一点撞上人,夏漓急忙刹住脚步。
然后她便愣住。
她跑得气喘吁吁,手里还拿着撮箕和两把扫帚,头发被雨水打得半潮,刘海都耷拉在额头上。
最狼狈的时候,偏偏碰见了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好在,男生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穿着白色T恤,背上斜挎一只黑色双肩包,神情倦淡地站在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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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身旁。
那老人看着已年逾六旬,两鬓斑白,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
在两人对面,站着同样笑容和气的教导主任。
老人笑说:“……明中治学严谨,我是放心的。这孩子也懂事,不会给郑老师您添麻烦,以后就拜托您多看顾点儿。”
郑主任笑说:“您放心,所有学生我们都会负责……”
夏漓怔怔的,心情竟似失而复得的喜悦。
怎么会,怎么竟然还能再见……
已经走到前面肖宇龙这时候催了一声,夏漓这才回神,跟上去。
走远才敢回头,看见廊下飘雨,他身形清瘦而挺拔,像白鹤清标孤绝,个子那么高,比郑主任都要高出一个头。
肖宇龙自己去倒垃圾,让夏漓先回教室。
穿过一楼走廊,会经过国际班的教室。
国际班的班号是二十,此刻,二十班门口走廊靠窗处,围着陶诗悦站了四五个人。
陶诗悦眉眼间几分骄矜,没到“优越感”这样露骨,但细看确实容易让人有这种感觉。
夏漓对她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恶感,因为陶诗悦就是班上从小到大都会有的,小公主型的女生,家境优越,长相漂亮,人缘和成绩俱佳,这样的条件凭什么不可以有优越感。
“诗悦,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夏漓经过时,听见有人问。
“他外婆退休以前也在一医工作,我妈跟她一个科室的,算是她的半个学生。”陶诗悦说。
夏漓脚步一顿。
她不知道他们在聊谁,但有种莫名的直觉。
是不是在说那个男生?
有人“哇”了一声,又问:“他从什么学校转过来的?”
“北城那边。”
“从北城转来我们楚城这么一个小地方干嘛?”
“所以才设了国际班啊。”陶诗悦说,“成立国际班的钱大部分都他外公捐的。不过他应该只在我们这儿借读,到时候申学校递材料什么的,还是会回北城。”
这时候陶诗悦注意到夏漓了,主动挥手打了声招呼,“嗨!”
夏漓腾不出手来,也就微笑说声“嗨”。
虽有满腹好奇,但毕竟是在别人班级门口,夏漓不好围拢过去旁听,跟陶诗悦打过招呼以后就走了。
夏漓放了扫帚和撮箕,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了个手。
回教室没一会儿,林清晓从食堂回来了,手里拎着给夏漓带的一碗炒面。
夏漓道谢。
林清晓在夏漓同桌的位置上坐下,一边喝着光明酸奶一边说,“你刚刚去值日了没看见,二十班来了个特别帅的男生。”
夏漓掰开一次性筷子的动作停了下,“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听见陶诗悦他们好像在讨论。她好像跟那个男生是认识的。”
林清晓说:“那她不得抓紧机会显摆。”
这时候走进来三个女生,也正兴奋地聊着同样话题。
有个女生说:“听说人还没走,在办公楼那边。”
“要不去看看?”
“不了吧,好刻意啊。”
“到底有多帅啊?比沈杨还帅?”
“沈杨跟他比也就一般般。”
在她们的交谈中,夏漓知道了更多细节。
男生下午最后一节课快下课时来的,主要是来放书。
他进教室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倒是陶诗悦,主动叫了他的名字,但他的反应很冷淡。
之后一下课,男生就走了,再被人碰见就是在办公楼那儿。
夏漓有种奇妙的感觉。
后来2013年火了一首叫《董小姐》的歌,歌词说“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夏漓却就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温和,乖巧,按部就班,从不逾矩。
而此时此刻,她却离一个故事那么近。
有种冲动,想向世界宣告,你们说的这个人,曾经借我的耳机听了两小时的歌。
可是不行。
一定有人质疑真实性。
那真的发生过吗,她自己都有些怀疑。
如果那时候,勇敢问了他的名字就好了。
知道了名字,他就似乎不再像是她在车里做的一页白日梦。
夏漓问林清晓:“他叫什么?”
“晏斯时。”
“怎么写?”
林清晓拿过她的笔和草稿纸。
晏斯时。
海晏河清,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3. 03
第三章
「毕业六年还是会梦见他。那时候最讨厌地理,但是当了两年的地理课代表。因为去文科组办公室会经过他的教室。抱着一摞书,心里又沉又轻盈,像怀揣一个巨大的秘密。后来穿梭在办公园区灰色的写字楼间,时常想起往事。我不会再有那样纯粹的心事,在那年,在十六岁,在那个少年到来的夏天。」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周三开班会,一共两件事。一件换座位,一件选班委。
每学期七班的座位都是班主任老庄亲自排的,不是按照成绩,也不是经典的一对一帮扶,究竟按什么规律,可能只有老庄自己清楚。
不过有一点很明确,老庄跟其他的传统班主任一样,绝不允许男女同桌。
但班上一共11个男生,排来排去都会有个男生一定得跟女生坐。
男生们把这人称之为“天选之子”。
这学期的“天选之子”,恰好是之前跟夏漓一块儿值日的肖宇龙。
肖宇龙这人成绩在班里只排在中下游,但人缘好得不行,性格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很能插科打诨活跃气氛。
老庄贴了座次表,全班开始行动。
肖宇龙一边搬桌子,一边嘚瑟唱着“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气得他好哥们儿劳动委员踹了他一脚。
二十分钟后,座位换完。
夏漓把歪倒的几本书摆正,调整两端哆啦A梦形状的书档。
坐下以后,后背被人轻戳了下。
夏漓回头,迎上的是肖宇龙的笑容。
肖宇龙笑问:“你们座位空间还够不?我们能不能再往前挪点。”
“可以。”夏漓将自己的凳子朝前挪了挪。
一会儿,老庄回到教室,大家顿时安静下来。
老庄喊道:“班长。”
班长站起来。
“这学期还想不想继续做?”
“我都可以。”
老庄点头:“那你继续为同学服务吧。组织一下选班委的事,选完了大家就自习,保持安静。”
说完便离开了教室。
班长上台,将所有职位写在黑板上。
大部分班委顺延了上学期的安排,除了纪律委员和地理课代表。
原本的纪律委员是陶诗悦,转去了国际班;上学期的地理课代表则表示不想再当了。
七班的大部分人,按照后来的流行语来说,比较“佛系”,大家一心向着985,对班上的职务都不怎么热衷。
况且明中不评虚头巴脑的“三好学生”,只每学期有奖学金名额,唯一评选标准就是成绩,班委不加分,纯服务性质。
班长号召了好几次,才有个女生举手顶了纪律委员的位置。
“地理课代表呢?有没有人愿意当?”
夏漓心脏忽然猛跳了下,那鼓动的心情生得突然。
她在班里是个很没存在感的女生,成绩十一二名,才艺一无所长,性情温和无争。
跟出风头,或是为同学服务的精神没半点关系。
她只是骤然意识到,去办公楼的文科组办公室,每次都会经过一楼的二十班。
夏漓暗暗呼了口气,随即举起手,“我试试吧。”
没人与她竞争。
班长在“地理课代表”那一行字下面写上了她的名字。
/
次日下午有节地理课。
下课以后,吴老师叫夏漓跟她去趟办公室。
吴老师性格随和,在所有任教老师里面,是最好说话的。
但夏漓文综三科地理最差,最怕的就是她。
夏漓跟在吴老师身旁,心里忐忑。
吴老师边走边笑问:“怎么想到要当我的课代表的?”
夏漓搬出了那套早就想好的冠冕堂皇:“……我地理拖了文综的后腿,想补上来。”
吴老师很是认可地点点头,笑说:“有这个进取的想法是好的。不过课代表得起到表率作用,你要加油啊。”
夏漓压力好大,“……老师我会努力的。”
“地理分析比历史和政治要灵活些,课上没消化的要多问,死做题肯定是不行的。
夏漓忙不迭点头。
说话间已到了一楼。
夏漓飞快往二十班的教室里看了一眼。
匆匆一瞥的视野里,没有晏斯时的身影。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窥探,迅速收回视线。
到了办公室,吴老师拿了套针对今日课程知识点的高考真题练习卷,让夏漓发下去,明天地理晚自习讲。
夏漓抱着试卷,穿过连廊,再度经过了二十班教室。
这一回,扫过的这一眼叫她惊喜。
国际班统共只二十几人,单人单座,教室显得宽敞明亮。
少年的座位,在最里面那一排的倒数第三。
他正站起身,一手撑着课桌,一手将窗户推到最开。
外头是棵高大的皂荚树,开窗瞬间,白色书页翻卷,那风里似乎都浸染了郁郁微凉的绿意。
明章中学的校服黑白配色,夏季是polo领的短袖,稍显呆板的配色与样式,穿在他身上,却有种旁人无匹的清爽。
夏漓心脏漏拍。
飞速收回目光往前走,脚步快得似在小跑,上了楼梯才发觉。
倒也不是第一次远远看见晏斯时,毕竟他转来也有好几天了。
第二节课课间,除高三以外,全体出动做广播体操,国际班也没有豁免权。
有一回下课及时,夏漓跟林清晓她们一块儿下楼,走到一楼半的平台那儿,正好瞧见晏斯时从楼梯最下方的出口出去。
好几个人围在他身旁,但他的背影却有茕然之感。
但做广播体操碰见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七班在三楼,下楼那会儿的工夫,一楼教室的人早就已在操场就位了。
做操时,七班和二十班也不挨着,夏漓每每将视线投往二十班的方向,只看见人头攒动。
还有一回是上体育课。
明中的体育课都很水,统一跑圈之后,大家自由活动。
那时她正跟几个女生,躲在篮球场旁边樟树的阴影下乘凉,就听有人低呼:“晏斯时!”
大家齐齐转头。
运动场拦网外的那条林荫道,是从教室到食堂小卖部的必经之路。
晏斯时正在经过,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他旁边还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在跟他说些什么,他偶尔点头或开口回应。
无论第几次看见,夏漓都会暗暗感叹。
他皮肤真白,整个人干净得跟霜雪一样。
此刻,夏漓为自己做了当地理课代表这个决定高兴。
她的勇气得到了即时回馈。
往后,当她往返于教学楼和办公楼之间时,常常会想。
我有秘密了。
回教室,夏漓将试卷按人数分成四份,递给每组第一排的同学,叫他们帮忙传下去。
自己捡了支白色粉笔,在黑板右侧,课程表下方固定布置作业的区域写了一行“地理试卷周五晚讲题”,字迹清秀工整。
她拍了拍手上粉笔灰,回座位坐下。
“地理课代表。”后排有人喊。
夏漓回头。
肖宇龙笑说:“周六我过生日,请你们唱K去不去?”
彼时小地方娱乐活动有限,唱K是最普遍的选择。
夏漓有些意外。
她跟肖宇龙真算不上熟。
“还有谁去吗?”夏漓问。
“班长啊,劳动委员啊……”
“班委团建?”
肖宇龙被逗笑,“反正请了挺多人的——哦,你跟徐宁和林清晓关系挺好吧,她们也去。”
这样一说,夏漓就不犹豫了,“好啊,那我也去。”
升高二以后,实验班每周只休一天半,周日下午就要返校上课,周六算是唯一可以放开胆子玩的时间。
夏漓家在开发区,离学校远,十点半才下晚自习,父母又常常住在厂里,不放心让夏漓走读。
高一上夏漓是住校的,但明中的住宿环境,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八人间,公共卫浴,半层楼抢三个厕所位,每天有限的洗漱时间都在打仗。
这些夏漓都能克服。
唯独睡眠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
宿舍里有个女生打鼾震天动地,夏漓只能每晚戴耳塞睡觉,长期戴耳朵痛,耳鸣,又患了外耳炎。
后来实在没办法,才跟父母提这事儿。
姜虹怪她怎么不早说,每天统共就那么点休息时间,还睡不好,身体怎么撑得住。
经打听,学校附近有专租给学生的公寓——说是公寓,实则是一个退休的老师,拿老房子隔出来的群租房,每间面积非常小,只放得下一张1.2米的床和一张书桌。但有公共客厅,有洗衣机,热水也24小时供应。
最小的一间,每月230元。
在2008年,每年2760元,对夏漓的家庭而言,算是一笔额外不小的开销。
但姜虹力劝夏建阳,最终还是给夏漓租了一间。
夏漓从不怨怼自己出身平凡。
她知道父母已经竭尽全力给了自己最好的条件。
住学生公寓,相对于住校要自由得多。
夏漓逢周五会给姜虹打电话,假如他们周末不回家的话,她也就不回去了。
周六下午,夏漓去KTV之前先去了趟书店。
肖宇龙过生日,她总不能空手去。
但实在不熟,不知道送什么,想来想去还是书最稳妥。
离学校一个路口远的洋丰路上,有家洋丰书店,品类比较多,夏漓常去逛。
在书店里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中国文学那排书架前,挑了本梁实秋的《雅舍小品》。这是不会出错的选择。
临走前,看见书架高处有本白先勇,踮了踮脚,捏着书脊抽出来。
书有塑封,不知里头的内容。
她正低头看腰封文字,听见身旁有脚步声靠近,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半刻,忽有一道清淡的声音落下:“你好。”
夏漓睫毛微颤,猛然转头。
因在校外,少年没穿校服,上身是一件略显宽松的白色衬衫,单挎着黑色双肩包的一只肩带,白色耳机线从背包的侧方口袋里牵出。
他只戴了一只耳机,另一只拿在手里,似是刚摘下的。
夏漓呼吸都停了一瞬,“……你好。”
“……你来买书。”夏漓自感语言中枢已经失灵,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来书店不买书做什么?
晏斯时“嗯”了一声。
夏漓一万个不想让话题落地,不管什么,只想绞尽脑汁跟他多说两句话,“……你转来我们学校了是么?有天课间操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了。”
晏斯时看了她一眼,“你在明中?”
“嗯。我在七班。”
“二十班。”
我知道。夏漓在心里说。
“上次谢谢你。”晏斯时说。
夏漓摇摇头,“……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我叫晏斯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夏漓。夏天的夏,漓江的漓。”
晏斯时点了一下头,目光在她手里拿的书上停落一瞬,又问:“附近还有其他书店吗?”
“天星街上还有家新华书店。你需要买什么类型的书?”
“漫画。这边书店好像没有。”
夏漓一阵失重般的眩晕,她在此刻无比感谢徐宁带她成了一个半吊子的“二次元”。
“有的,在前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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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夏漓忽地停下,而后又说,“那个店铺很小,不好找,要我带你过去吗?”
“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不会……那你稍等我一下,我结个账。”
夏漓将两本书拿到柜台付账,晏斯时先一步出了书店。
他站在门口,黄昏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绒光。
夏漓把书装进背包里,三步迈下台阶,“可以走了。”
天知道她要多么用力才能显得若无其事,心脏跳动得比刚跑完一个800米还要剧烈,连那种缺氧感都如出一辙。
晏斯时点头,随即顿了一下,将另只耳机也摘下,掏出书包侧袋的银色iPod,将耳机线整齐绕上去,往黑色长裤的口袋里一揣。
夏漓两手轻抓着书包肩带,只敢以余光打量晏斯时。
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他为什么从北城转来这种话题,似乎显得很唐突。
她能感觉到,晏斯时其实是个很不好接近的人。
虽然他并不会对人爱答不理,就像对罗卫国,那么尴尬他也会客气应对。
他的客气其实已经反应了他的态度:一视同仁的礼貌里藏着一视同仁的冷淡。
沉默间,已走到了前方路口。
经过拐角时,一阵香味飘来,夏漓脚步一停。
圆筒状烤炉前,一个戴红色面巾的女人,手里拿了柄火钳,动作利落地从炉里夹出一个个带叶的玉米。旁边那人可能是她老公,带着手套,两下剥除玉米叶,拿个袋子将烤好的玉米一装,递给顾客。
小小摊点却大排长龙,一个铁皮饼干盒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零票,大家自觉给钱,自助找零。
夏漓指了指这玉米摊,“他家的玉米特别好吃……可以试试。”
越说越心虚。
因为想象不出,眼前这样一个人啃玉米的样子。
晏斯时却说:“有机会的话。”
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
拐进去是条小巷,两侧梧桐树浓阴匝地。
沿街店铺鳞次栉比,卖什么的都有。
那家书店就夹在这些店铺之间,旧招牌上写着“尚智书店”四个字,毫不起眼。
店铺可能只有十来平米,逼仄得转身都难,书架空间不够,有些书就直接成捆摞在地上,随意地像论斤卖的废品,但扒拉一下全是宝藏。
新华书店、洋丰书店和学校附近书报摊上没有的那些冷门的科幻、漫画、悬疑等等,这里全都有。
客流不多,这里更像是小众爱好者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店铺老板是个冷着脸的阿姨,从不主动跟顾客说话,就坐在单人柜台后面,自顾自看书。
夏漓自觉得担起招待任务,放低声音对晏斯时说:“这里热门的漫画都有……冷门的也有,在里面那几排,要自己找。”
晏斯时点头,“谢谢。我看看。”
书店里有股尘味,混了油墨的气息,像雨天坐在窗台边写日记,打翻了一只碳素墨水瓶。
夏漓没有跟在晏斯时身后,否则像个导购似的很不礼貌。
她立在书架前,挑起了自己感兴趣的。
听见晏斯时的脚步声绕过书架,去了另一侧。
有书被抽出,书页翻开的细微声响,像蜻蜓窸窣振翅。
这轻微动静让夏漓都不敢大声呼吸。
外头夕阳更斜几分,落到了对街建筑的后方,天色几乎一瞬便暗了,店里昏暝起来。
这一刻夏漓觉得天地寂静。
脚步声近了又远,十来分钟后,晏斯时挑好了书,从书架后方走出来。
夏漓去看他抱着的那摞书。
全套《虫师》单行本。
“你也追漫画吗?”夏漓问。
“偶尔会看。同学推荐的,打发时间。”
“《虫师》确实不错的。”
“那我一定看完。”
晏斯时将整套漫画放在柜台上,往门口的杂志架上扫一眼,又顺手拿了本最新的《看电影》和《大众软件》。
夏漓又有种买刮刮乐中奖的欣喜:《看电影》也是她每期不落的心头好。
晏斯时将两本杂志放在柜台上,往她手里扫了一眼,说:“一起付吧。”
夏漓将这句话理解得很单纯,因此直接递了手里的《噬魂师》新一册单行本过去。
店主阿姨拿计算机统一算了个数,抹去零头。
晏斯时付账,接了找零,将夏漓的书递给她。
两人一块儿往外走,夏漓卸下书包,背到胸前,将漫画丢进去,拿出包里的钱包,从里面掏出十块钱递给晏斯时。
晏斯时微微一愣,“我的意思是,当我送你的。谢谢你带我来这家书店。”
“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夏漓结巴了一下。
“收下吧。”
夏漓讷讷地说:“谢谢。”没有再推辞。
是她的私心作祟,她承认,至少,她拥有了一件来自晏斯时的“礼物”。
忽响起诺基亚的经典铃声。
晏斯时将漫画放进书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稍背过身,接通电话后看了眼前方路牌,对那端报了此处地址。
挂了电话,晏斯时看向夏漓,“我在这儿等车。要送你吗?”
夏漓相信,换成任何一个二十班的同学,晏斯时都会这样客套地多问一句。
而她并不想消费他单纯出于教养的客气,给他添麻烦。
“不用。我跟同学约好了,就在天星街,很近。”
晏斯时没再说什么。
夏漓说:“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夏漓转身,快步走到巷口了才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戴上了耳机,低头站在树下等车。
有风吹过,天已经彻底暗了,路灯在他身后亮起。
4. 04
第四章
「我常常从不同的人那里“听说”Y少年。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仅仅只是听说,就足够让我在心里演完一出出的跌宕起伏。」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包厢里喧嚷沸腾,有人在鬼哭狼嚎地唱《为爱而生》。
夏漓进去时没引起谁的注意,在角落里找到林清晓和徐宁的身影,过去跟她们汇合。
“怎么才来。”徐宁问。
“去了趟书店。”
夏漓拉开背包,徐宁瞥了眼,“《噬魂师》新单行本出了?”
“嗯。”
“看完了借我。”
“好。”
夏漓想着是否应该给肖宇龙写张贺卡,翻遍书包,只翻到文具袋里的便利贴,就拿笔写了句“生日快乐”,画个笑脸,落款。
“你们送的什么?”夏漓问。
“书。”徐宁和林清晓异口同声。
林清晓补充:“我送的余秋雨,徐宁送的汪国真。”
夏漓举起自己梁实秋。
三人都笑起来。
林清晓说:“够他做一学期的摘抄了。”
头顶漫闪的彩球灯光叫人一遮。
肖宇龙凑了过来,笑问:“笑什么呢。”
夏漓将贴了便利贴的书递过去,“生日快乐。”
“……又是书啊,你们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了。”虽这样说,肖宇龙收下以后还是郑重道声谢。
肖宇龙手机响了声,他接了个电话,而后对三人说:“叫人去买零食去了,一会儿就送到,你们先玩,我去接个同学。”
茶几上有果盘,夏漓拿了块哈密瓜,咬了口,转头打量林清晓,“你化妆了?”
“哪有化妆,只涂了唇彩好吧。”
“头发也卷了。”
“就试了试新夹板。”
人多的KTV场合实则很索然,尤其碰到麦霸。
好在三人聚在一起还可以聊天。
没一会儿,又有两三人推门进来。
林清晓往门口看了眼,忽地一下坐正,理了理头发。
夏漓和徐宁异口同声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是说你怎么会答应过来,你跟肖宇龙又不熟,原来是因为聂楚航。”夏漓揶揄。
“……闭嘴啦。”林清晓难得的不好意思。
楚城一个小地方,学校少,好学校更少。
明中随意两个学生拎出来,都能扯上关系,要么是幼儿园伙伴,要么是小学校友,要么是初中校友。
肖宇龙跟聂楚航初中时候是一个班的;而在文理分科之前,聂楚航和林清晓又是一个班的。
聂楚航长相斯文,个头高高,是个很有书卷气的男生。
他跟林清晓具体是什么关系,不好说,两人一直遮遮掩掩虚虚实实的。
林清晓观察着聂楚航那边的情况,过了会儿,站起身说:“我过去打声招呼。”
“去吧少女。不用回来了。”徐宁笑眯眯。
“……”
十来分钟,林清晓回来,“聂楚航和他同学要请我们喝奶茶,去么?”
“是不是有点不给肖宇龙面子?”夏漓说。
“去一会儿就回来嘛。”
徐宁则说:“不去。不熟。”
“那……”
徐宁说:“你们去吧,我一个人看会儿动画。”她晃了晃手里的MP4。
林清晓将夏漓的手一挽,“你得陪我去,不然我一个人太尴尬了。”
夏漓拿上手机,将背包放到徐宁身旁,“帮我看下包包,我等会儿就回来。”
天星一条街并不长,两个商厦,几家森马、美邦、真维斯的快销店,其他便是各类餐饮。
奶茶店就在旁边。
彼时的奶茶店不似后来五花八门,基本只有丝袜、鸳鸯、珍珠、抹绿、柠七、柠乐几种可选。
奶茶都是拿奶茶粉冲调出来的,味道甜腻。
夏漓不爱喝,点了一杯冻柠七。
店铺有供堂食的地方,四人找了一张小桌坐下。
夏漓的任务就是给林清晓打掩护,她跟聂楚航及其同学不熟,因此并不怎么参与话题,全程心不在焉的。
直到不知道谁提了一句“二十班的晏斯时”。
夏漓瞬间竖起耳朵。
说话的是聂楚航:“……前几天学校组织集训,为全国物理竞赛复试做准备,也请了晏斯时过来。”
“他不是国际班的吗?”林清晓说。
“是啊。我本来也以为国际班的人……你们懂的。但老师说,他去年就得了物理竞赛的冠军 。”
“高一就得冠军?”夏漓惊讶地插了一句。
聂楚航点头,“老师喊他过来给我们分享经验,顺便切磋。”
“那结果?”
“他最快交卷的。全对。”聂楚航语气很是叹服。
聂楚航物理成绩很好,基本包揽了单科年级前二,由他说出的评价,很有可信度。
“有点厉害。”林清晓说。
“集训后我们跟他交流了几句,他在他们原来学校一直是年级第一,物理和数学基本每次都是满分。”
夏漓忍不住问:“这么好的成绩,为什么要转来我们这个十八线城市。在北城高考和出国不都更简单么。”
“那就不知道了。”聂楚航耸耸肩,“感觉他这个人不是很容易跟别人交心,我们跟他聊的话题都特浅。”
“那他今年也要参赛吗?”夏漓又问。
“他没在我们省报名,参加不了。”
“……挺可惜的。”夏漓意识到自己这句感叹似有些太殷切,忙补充一句,“学校少了个获奖名额。”
聂楚航也深以为然,“他参加一定能拿奖。”
夏漓第一次体会这种心情。
原来喜欢一个人,单是听见旁人提到他,都有种隐秘的喜悦。
在奶茶店里坐了三四十分钟,四人折返。
聂楚航在的缘故,林清晓都比平常积极,唱了两首苏打绿的歌,获得满堂彩。
散场,聂楚航跟林清晓一块儿走了,徐宁有家里人来接。
夏漓就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公寓,与天星路仅隔两个路口,步行十分钟的事。
三人在路口告别。
夏漓没直接回学生公寓,而是拐去了尚智书店,多买了一本《噬魂者》。
回到公寓,夏漓洗完澡,将换下的衣服洗了,晾晒在公共阳台上,回到独属于自己的,几平米的小天地。
地方虽小,却被她布置得井然有序。
床单被套是自己亲自挑选的,白底鹅黄碎花,书桌也铺了桌布,靠墙摆着她最喜欢的课外书。
她将门后挂着的背包拿过来,掏出两本同样的《噬魂者》。
怕弄混,自己买的那本塑封当场就拆了。
拿出一支笔,在自己这本上写了名字,再去拆晏斯时送的那一本。
明明两本一模一样,可这一本,总觉得更沉也更轻。
拉开抽屉,拿出里面卷筒的包书纸和美工刀,比照着书的尺寸,裁下一截。
她有包书的习惯。
而这次,比往常的每一次都更细致耐心。
包好,拿出一支同色的彩色纤维笔,在书封写下:
From Y.
巴掌大的一册漫画,拿在手里,一页也不舍得翻开。
盯着写的那行字看了好久,才将其珍而重之地放回抽屉,和日记本放在一起。
/
国庆放假,夏漓回了趟家。
连下几天雨,徐宁和林清晓都不乐意出门,宁愿待在家里上网。
夏漓家里没电脑,要上网得去附近网吧。那时候小城市管得还不严,未成年人可以拿网吧的虚拟身份证上机。
夏漓用心经营着一个网-易博客,放假有空就会登录打理,更新日志、更换皮肤。
博客的名称叫“雪莉酒实验室”,因为她给自己起的英文名是Sherry,念起来像是自己名字的直接音译。
更新完博客,看一部电影,将MP3的歌曲换新。
她下歌的时候想到了晏斯时的那部银色iPod,怔怔地想,他会喜欢听谁的歌?
大人的过节是无止境的饭局和麻将。
夏漓无可避免地被卷进应酬——夏建阳和姜虹文化程度不高,一生都过得灰扑扑,毫无存在感,夏漓是他们最拿得出手的作品。
和那些同事朋友聚餐,夏建阳免不了炫耀几句:我闺女在明中读书,文科实验班的!
这天是跟罗卫国吃饭。
家里太简陋,夏建阳又怕姜虹手艺不够好,怠慢了客人,就在餐馆里定了个包间。
夏漓讨厌这种场合,但不得不去。
酒过三巡的包间里,大人开始吞云吐雾。
罗卫国叼着烟,看向夏漓,笑说:“上回跟你坐一个车的,霍董的外孙,你还记得吧?”
“……嗯。罗叔叔你现在还经常跟他打交道吗?”
罗卫国摆手,“那可轮不到我,他家里请了专门的保姆,出入也都有司机接送。我那回是去江城办事,顺便接人。哦,他这学期开始也在明中读书,你没碰到过他?”
“碰到过……没怎么说过话。”
罗卫国瞅了眼夏建阳,“你这闺女,就是太乖巧不会来事。都认识了,就殷勤点热情点嘛!人家什么身份,霍董的外孙。霍董就这么一个外孙,为了他读书,花那么大一笔钱,特意给明中捐了个国际部。你跟人家处得熟了,以后还不得多条门路?人家一句话,不比我这个只管厂里闲事的副总有分量?你说是吧,老夏。”
夏建阳连连笑说:“是,是!”
夏漓像吞了一只苍蝇。
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罗卫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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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她不为人知的单纯心情,被污蔑成了精巧的算计。
大人的功利心真令人作呕。
哪里想到,散席以后回到家里,喝得半醉的夏建阳,一边泡脚,一边问:“闺女,你真认识那个霍董的外孙?”
夏漓没吭声。
“认识的话以后多接触接触,也没坏处。”
夏漓忍不住顶了一句:“要接触你们自己去接触。”
她几步走回自己房间,“嗙”一声摔上门。
夏建阳和姜虹面面相觑。
夏漓一贯乖巧温顺,什么时候这样冲家长发过火。
/
月考接踵而至。
升上高二以后,每学期算上期中期末,一共四次大考,都按高考的作息与标准,全年级打乱,按名次排考场。
国际班不参与月考,他们是另外一套考试流程。
林清晓跟夏漓说,聂楚航对此非常遗憾:他原本还想在月考中跟晏斯时一教高下呢。
文科第一考场,恰好在一楼。
每门课程考完,夏漓交完卷离开考场,都会习惯性地往二十班那儿看一眼。
明明是饭点,可一次也没见晏斯时从教室里出来跟谁一块儿去食堂。
是时间不对吗?
还是他这个人根本不吃饭的,靠喝露水修仙。
第二天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夏漓收拾完东西,林清晓走过来,问她和徐宁要不要去外面吃点东西。
徐宁说:“你们去吧,我爸等下要来接我。”
夏漓跟林清晓走出考场,林清晓忽将她手臂一拽,抬了抬下巴。
夏漓顺着看过去,却见二十班第二扇窗户那儿,聂楚航正跟晏斯时站在一起。
心脏像是枚被掷在桌上的乒乓球,轻快地弹跳,夏漓装模作样地问:“你要跟聂楚航打声招呼么?”
“那当然。”
林清晓走过去,拍了拍聂楚航肩膀。
聂楚航回头,晏斯时也跟着转头看了一眼。
林清晓:“嗨。”
聂楚航:“嗨!”
夏漓看向晏斯时:“……你好。”
晏斯时:“你好。”
林清晓愣了下:“……你们认识啊?”
夏漓微点了一下头,而后偷偷轻掐林清晓手臂一下,她会意,没有当场追问。
林清晓问聂楚航:“考得怎么样?”
聂楚航:“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拿不准,正在问学霸呢。你怎么样?”
“就那样——吃晚饭吗?我们打算出去吃个炒菜。”
聂楚航神色有些为难,一边是物理,一边是妹子,难以抉择。
想了想,他问晏斯时:“学霸你吃饭了吗?跟我们一起吧,我们再探讨探讨。这道题我要是不搞清楚,今天都睡不着觉。”
夏漓以为晏斯时不会答应。
据她观察,晏斯时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课间也不凑热闹,每次她抱着地理练习册经过二十班,看见他就坐在自己座位上,不是看书,就是听歌,或者睡觉。
他唯一的朋友,可能就是上次那个一起去小卖部买水的“黑框眼镜”。
没想到晏斯时竟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再叫个朋友。”
他推开窗户,朝里喊了声:“王琛。”
回应的正是“黑框眼镜”。
晏斯时:“出去吃饭吗?”
王琛点头,“可以。”
他话音刚落下,教室里一道女生响起:“晏斯时,你们要出去吃饭?我们也一起呗!”
说话的是陶诗悦,她正跟一个女生凑在一块儿聊天,听见晏斯时跟王琛说话,便倏然回头问了一句。
晏斯时说:“抱歉,今天不太方便。下次吧。”
他的语气一贯淡得没有多余情绪。
夏漓无端像咽下半枚青橙。
倒不是为晏斯时说的“下次”,而是为陶诗悦与晏斯时互动时的熟稔态度。
陶诗悦这时候往窗外瞟了一眼,“哦。那下次吧。”
她应该是看见了林清晓。
林清晓拿只有夏漓能听见的声音轻嗤了下。
一行五人,往校外出发。
林清晓跟聂楚航并肩走在最前,聊他们两人自己的话题。
紧跟其后的是王琛,他连走路都手不释卷,端着本封面全是英文的大部头,全程没抬眼。
于是莫名其妙地,夏漓就跟晏斯时一起走在了最后。
晏斯时穿着明中的秋季校服外套,拉链敞开着,里面一件白色衬衫,衬出少年颀长而清薄的身形。
教学楼出口人来人往。
有两个学生不知是不是为了赶时间,迎面疯跑过来。
晏斯时为了避让,往夏漓的方向靠了半步。
夏漓几乎心脏骤停。
这瞬间,呼吸捕捉到一阵清冷香气。
那气息像冬天推开窗,整个世界白雪皑皑。
5. 05
第五章
「“为了拥抱你,我拥抱了全班”。我是会做这种傻事的人。」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夏漓胡思乱想时,走在前方的王琛忽然脚步一停,转过头来,问晏斯时,“这句怎么翻译?”
晏斯时低眼往书页上瞧去:“The Maori invaders came from a dense population of farmers chronically engaged in ferocious wars……”
似是为了便于理解,他将原文低声念了出来。
微沉清冷的声线,英文发音流畅标准,至少在夏漓听来,比七班的英语老师标准得多。
晏斯时念完,随即翻译:“这句话的意思是,毛利人入侵者是人口稠密的农民,他们长期进行残酷战争,装备较先进技术和武器,并且在强有力的领导之下进行运转。”
王琛点头,推了推眼镜,“这本书你真看完了?”
“嗯。无聊的时候随便翻完了。”
“我怎么看起来就这么费力。”王琛嘟囔。
“语法结构你肯定没问题,只是词汇量可能稍微欠缺。”
夏漓对晏斯时的认知似又有所加深。
他看着这样冷淡,原来跟熟人相处其实挺温和挺耐心的。
这样优秀,但在他身上却看不到半点优越感。
校门外有好几家餐厅,针对学生群体,价格公道。
他们去了家之前吃过的,叫聚福餐馆,店面不大,但很干净。
四人桌,聂楚航从旁边桌搬了张凳子,放在侧方,正好挨着晏斯时。
他叫林清晓帮忙点菜,然后便迫不及待掏出试卷,拉着晏斯时,开始继续讨论最后一道大题。
一会儿,王琛也放下书加入讨论。
趁着这机会,夏漓往封面上瞥了一眼,《Guns,Germs,and Steel》。
她飞快在心里默记了几遍。
聂楚航和王琛各执一词,最后晏斯时拿了聂楚航手里的铅笔,刷刷几笔画出受力分析,列出式子,拨云见雾地平息了争端。
聂楚航很是高兴:“还好我做对了。”
王琛则挠挠头,“好久没月考,手都生了。”
聂楚航说:“学霸,下次还能还能找你讨论吗?”
晏斯时说:“不行。”
聂楚航愣了下,还没出声,晏斯时又说:“除非你别叫我学霸。叫我名字就行。”
聂楚航笑说:“成。”
夏漓这一刻竟然有些嫉妒聂楚航。
分科之前,夏漓的生物、化学和数学都不算差,物理则学得有些吃力。不是没考虑过学理,但稳妥起见,还是选了文科。
普通人的人生经不起试错。
一会儿,点的几道菜端上来。
大家边吃边聊。
聂楚航问起国际班的课程安排,是不是很不一样。
回答是王琛:“我们主要上AP课程,分自然科学,数学与计算机科学,还有人文社科三个方向。不像晏斯时,他高一就开始准备了,我们高二才开始,其实已经有点来不及了,英语跟不上本土学生。所以大家基本都报的自然科学或者数学与计算机。”
林清晓问:“除了这个,还要参加其他考试吧?托福什么的?”
“托福是必须的。而且有的学校还要看SAT成绩。SAT考试在大陆没考场,到时候还得跑去香港或者新加坡。还挺麻烦的。”他推了推眼镜,“早知道这么折腾,我还不如继续待理科实验班得了。”
林清晓说:“那大家都误解了,都觉得国际班还挺闲的。”
“哪有!”王琛似很是不平,“我们只是不上早自习,晚自习下得早一点,其他都一样的。”
“你们晚自习都上什么?”
“主要是英语会话与写作。”
聊天的时候,夏漓会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对面的晏斯时。
楚城人口味较重,虽比不上云贵川湘赣,但也很能吃辣。
夏漓注意到,晏斯时吃过两口之后,再提筷就有些踌躇,鼻尖和额头上也隐约冒出细微的汗珠。
他皮肤白,耳朵一泛红就很明显。
夏漓轻咬了一下筷子尖,想了想,放下碗筷起身。
靠近柜台那儿有个冷藏柜,她走过去拉开柜门,拿了三瓶冰水,回到餐桌,第一瓶递给林清晓,“我觉得菜好像有点辣。你们喝冰水吗?”
“辣吗?没觉得啊。”林清晓说:“我要雪碧吧。”
夏漓点头,转而将冰水递给了晏斯时。
晏斯时接过时顿了一下,“谢谢。”
三瓶水分给了三个男生,夏漓又去冷藏柜里拿了两罐雪碧,跟林清晓一人一罐。
“我再加个素菜可以吗?”夏漓又说。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夏漓便叫来服务员,“麻烦帮忙再加个清炒小白菜,不要放辣。”
林清晓疑惑地嘀咕一声:“你平常不是挺能吃辣吗。”
“……”夏漓当做没听见。
吃晚饭,聂楚航统一付了账,大家AA,各自将自己那份给他。
在餐馆门口,林清晓说要去旁边超市买杯酸奶。
聂楚航忙说:“我跟你一起去。”
夏漓不想做电灯泡,就说先回教室。
王琛、晏斯时和夏漓三人一起往回走。
夏漓一贯不是善于交际的人,这下单独面对这两人,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王琛又端上了那本书,边走边看。
不知不觉间,又剩下了夏漓与晏斯时并排同行。
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夏漓知道。
她余光里闪过少年被风撩起的外套一角,心情也好似随风鼓噪起来。
“……《虫师》你有看吗?”夏漓出声。
晏斯时似乎没听清。
微微地朝她这一侧低了一下头,“嗯?”
这瞬间夏漓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回来,“……我说,《虫师》你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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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三册,第四册刚开始。”
“还可以吗?”
“嗯。设定很新颖。”
夏漓微微扬起嘴角。
明明向他推荐的人不是她,她却无端放心下来。
更多的话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展开了。
但哪怕只是沉默并行,已足够让她觉得眩晕而不真实。
不远的一段连廊,此刻更觉得短,不知不觉就到了二十班门口。
王琛捧住书,径直地走了进去。
晏斯时则顿了一下,“我进教室了。”
夏漓将语气拿捏得随意一些,点头道:“拜拜。”
月考后的晚自习,一般都是自习。
坐下没一会儿,班长就过来叫几科的课代表去办公室,帮忙阅卷和登分。
晚自习快下时,夏漓才回到教室。
下课铃响,收拾好东西的林清晓和徐宁立即凑了过来。
徐宁出声:“我听晓晓说,你认识……”
“嘘!”夏漓不想引起多余关注,“……我们出去边走边说吧。”
三人一起往校门口走,林清晓早就憋不住了,“赶快交代!”
“你们都不关注月考成绩吗?我刚刚在办公室……”夏漓试图岔开话题。
“你先说你跟晏斯时的事。”林清晓哪里会让她得逞。
夏漓只简单交代自己父母在石膏厂工作,那石膏厂所在的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恰好是晏斯时的外公,因此自己在开学之前就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后面又在书店碰到过一次。
徐宁回想,“肖宇龙过生日那天。”
“嗯。”
“深藏不露啊。”
“……真没有。跟他也不算熟。”
“已经比我们熟多了。”
林清晓也说,“真的。晏斯时真挺难接近的,欧阳婧不是喜欢他么,情书递了好几次,一次都没有下落。还主动约他出去唱K,他都是,谢谢,不好意思,没空。”
“……欧阳婧喜欢他?”欧阳婧就是林清晓在艺术班的那个朋友,学古典舞的,长得非常漂亮。
“不稀奇啊,喜欢他的女生多着呢,陶诗悦不也是吗。”
夏漓一时没作声。
林清晓瞥她,笑说:“你不会也暗恋他?”
“没有。”夏漓否认得非常平静。
她知道,遇到恋爱问题,闺蜜间习惯互相出谋划策。
可她似乎做不到。
尤其,在听说那么多女生喜欢他,且都在采取行动之后。
她更不想让第二人知晓。
晏斯时,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那时候班里都喜欢听陈奕迅。
夏漓也喜欢夏天刚出的那首《富士山下》。
她有个歌词本,喜欢的歌词,一定要亲手一字一句抄下来。
后来这首歌火了好多年,尤其那句歌词: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此后,夏漓反反复复会想。
晏斯时,那么多人喜欢你,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6. 06
第六章
「我要把每一次费尽心思的相逢,都伪装成偶遇。」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十一月,楚城进入真正的秋季。
月考过后便是运动会。
明中这种以升学为重心的重点高中,平常真没多少文体活动,运动会是难得的放松机会。
夏漓没报项目,她是广播台台长,届时要负责运动会的广播工作。
运动会开始时间定于周四上午八点。
广播站就架设在观众席间,靠近入口的位置。
三张长桌拼在一起,安置了调音台、麦克风等器材。
广播台派出六人,两人负责筛选稿件,三人负责播音,夏漓负责统筹和后勤。
运动会开始之前,夏漓最后一次跟广播台的指导老师确认工作流程。
指导老师强调:“三个播音员要分工,得有个人专门负责播报比赛安排、检录通知。”
夏漓点头:“我们有人负责。”
“多买箱水吧,润喉糖也备点儿。”
“都已经准备好了。”
指导老师点头,“那没什么了,都打起精神好好加油。”
临近八点,夏漓同几个播音员嘱咐了一遍注意事项,悄悄地蹲到长桌后方的后勤区去了。
她在台阶上坐下,从背包里拿出出门前灌好的保温杯和热水袋。
今天很不巧,是她生理期第一天。
那时候没什么吃止痛药的概念,遇到痛经只能自己扛过去。
她弓着背,小口咽着开水,将热水袋掖到小腹和膝盖之间。
运动会正式开始了。
简短的开场结束,第一个环节是运动员入场。
明中领导不鼓励什么花里胡哨,运动员方阵一水的校服,口号也中规中矩的,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每一年的方阵入场,唯一的用处,只剩下了满足各种隐秘躁动的心情。
男生互相讨论哪个班举牌的女生最漂亮;女生在暗恋对象的班级经过时,按捺尖叫,偷偷掐一把身旁的闺蜜。
“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最后一支方阵,高二(二十)班的运动员们,他们虽人数最少,但勠力同心……”
夏漓急忙盖上保温杯,连同热水袋往身旁一放,站起身。
国际班可能是今天所有方阵里——用入场词最常出现的那个形容来说——“最靓丽的风景线”,他们没穿校服,都是统一的一身白色运动服。
二十班举牌的是陶诗悦。
怪冷的天气,她却穿的是白色网球裙,梳一把高马尾,整个人显得高挑轻盈,青春得叫人无法忽视。
夏漓目光扫过,在最后一排,看见了晏斯时的身影。
他真是班里个子最高的,卓然鹤立,叫人一眼望见。
分明都是白色,在他那儿却似披了一身霜雪,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步伐迈得有些提不劲儿。就是这种倦淡感,特别的勾人。
夏漓看了看就在播音站前方主席台站立的校领导,生平第一次这么大胆,从包里摸出手机,对准晏斯时,偷偷拍了张照。
用的是一部很便宜的国产手机,画质极低。
拍出来的模糊画面,每一个噪点都是她的遗憾。
即便这样,她仍然如获至宝。
所有班级在田赛场上排好队,二十班远到了场地边缘,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见一片笼统的白色,分不清具体谁是谁了。
夏漓这才收回目光。
领导、总裁判员和运动员代表分别讲话之后,比赛终于开始。
夏漓提前看过运动会筹备组提交上来的,赛程安排和全部运动员名单,知道晏斯时统共报了四个项目,男子100米、男子800米、跳高和接力。
国际班是真缺人,才会这样逮着同一只羊反复薅吧。
第一个项目就是100米短跑。
播报完检录信息没一会儿,就有各班宣传委员陆陆续续地送来广播稿。
工作一开始,夏漓就不能再偷懒了。
正帮着审稿,忽有一道清脆的女声喊:“夏漓!”
转头看去,却是陶诗悦跟二十班的几个女生过来了。
陶诗悦已经换下那条网球裙,换成了运动长裤。
“广播稿是交到这儿吗?”陶诗悦问。
“是的。”
陶诗悦递上厚厚一沓广播稿,笑问:“能不能多念几篇我们班的呀?”
“那不行的,要一视同仁。”夏漓笑说。
“你不是台长嘛,你可以偷偷地帮帮忙嘛,回头请你吃饭?”
“台长更要以身作则了。”夏漓虽态度坚决,语气却是温和的,半点也不会让人感觉到不适。
“那插个队行吗?我们班一会儿就有人项目要开始了。”
“我们审稿的时候会根据项目进度酌情选择的。”
陶诗悦也没为难夏漓,“那好吧……尽量多选两篇,拜托拜托。”
运动会刚开始,大家热情高涨,一批批稿子接二连三地送过来。
负责审稿的同学筛过一遍,交给播音员。
过了的稿子,审稿员都会记录是哪个班的,尽量“雨露均沾”。
审稿员逮着夏漓一通吐槽:“刚刚收上来的这波稿件,80%都是写给二十班的那个晏斯时的。她们当这是表白墙吗?”
夏漓笑起来,“那你选用了吗?”
“选了篇没那么肉麻的。”
那篇没那么肉麻的稿子,已经交到了播音员手里。
广播里响起字正腔圆的播报,回荡于整个操场:“马上将在百米短跑登场的高二(二十)班的晏斯时同学,萧瑟秋风,挡不住你锐意的步伐;灼热烈阳,拦不住你进取的勇气!你将乘风,肆意飞扬,预祝你取得第一名,加油!”
夏漓往起点处看去。
完成检录了的运动员,已经陆续站上了起跑线。
她还没细看,后背被人一拍。
是林清晓、徐宁和肖宇龙。
肖宇龙晃一晃手里的塑料袋,“给我们辛苦的台长送点零食。”
夏漓受宠若惊,“谢谢!你买的吗?太破费了。”
“就几袋薯片而已。”肖宇龙挠挠头。
而徐宁则拍上来两本漫画,让她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
怕围在一旁干扰到播音员工作,夏漓将他们带到了后面几排的后勤区。
林清晓凑到夏漓耳旁低声问:“你还好么?”
早上夏漓去了趟教室,跟林清晓提了一句自己痛经的事。
夏漓说:“还好,能忍。”
“你一整天都要在这儿?”
“嗯。”
“那要是不舒服,及时跟我们说。”
“好。”
忽听发令枪震响。
四人齐齐转过头去。
就看见红色塑胶跑道上,一道白色身影如离弦之箭,倏然从主席台经过。
仿佛只一个眨眼,就到了终点。
肖宇龙:“卧槽!这谁啊这么快。”
夏漓心脏砰砰乱跳。
好像第一个撞线的是她本人一样。
她想到那不知谁写的广播稿。
你将乘风,肆意飞扬。
身旁肖宇龙和林清晓他们说了什么,夏漓没仔细听。
只看见终点线那儿围了一圈人,纷纷朝晏斯时递上水瓶。
然而他似乎谁的也没接,拨开了人群,闷头就走了。
男子百米预赛之后,是女子百米预赛。
之后才是决赛。
林清晓接了个电话,说宣传委员要她过去帮忙,三人便就一块儿回七班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观众台没什么遮挡,位高风冷,夏漓喝下去的热水不顶用,腹痛有愈演愈烈之势。
审稿和播音工作都没什么纰漏,倒不需要她一直盯着,就跟几人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有事找她,而后自己回到后勤区坐了下来。
她将校服外套拉起,抱紧了双膝,将腹部紧紧地压向校服内兜着的热水袋。
不知道多久,听见广播里播报男子百米决赛检录通知。
发令枪响的瞬间,夏漓赶紧站起身,向跑道眺去。
仿佛预赛重演,那道白色身影,轻盈而迅捷地抵达了终点,没有一丝悬念。
终点处围了更多的人,几乎将晏斯时的身影淹没。
一会儿,他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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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中走出来了,手里只拿着他自己的白色运动外套。
他沿着跑道边沿,一路无视了混进田赛场上打算跟他搭讪的人,往体育场和教学区之间的通道走来。
这通道就在广播站的下方。
夏漓心率加速。
没有给自己更多犹豫的时间,她从一旁的纸箱子里捞了瓶矿泉水,掏出校服里的热水袋丢在一旁,飞快朝通往下方通道的台阶跑去。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同时,晏斯时也正走进通道。
夏漓镇定自若地打声招呼:“嗨。”
晏斯时脚步一顿。
“你没报项目吗?”夏漓故意问。她不想让晏斯时察觉到她是特意冲他来的。
“刚跑完。”
“什么项目?”
“百米决赛。”
“那喝水吗?”她很自然地将水瓶递过去。
晏斯时顿了一下,伸手接过,“谢谢。”
通道里灌入穿堂风,墙根处青草瑟瑟。
少年的白色上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又息下去。
身旁有人经过,而那些说笑打闹声显得那么远。
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她想,她应该会把这个场景记得好久。
风,微暗通道,白衣少年。
还有她潮生潮落的心跳。
夏漓有点怕破坏这一霎的安静,再说话时声音都放轻:“你回教室?”
“嗯。”
“我在这里等同学。”
晏斯时点点头。
他稍稍停顿,似在确认她还有没有别的事,随即说道,“那我先走了。”
夏漓说“嗯”。
看着晏斯时的背影走出了通道,夏漓立即靠墙蹲了下来,双臂抱住膝盖。
一方面因为心脏急跳,一方面腹部疼痛难当。
迫切地需要缓一缓。
片刻,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
停在了她的跟前。
夏漓抬头,愕然。
是晏斯时。
他低着头,垂眼看着她,“怎么了?”
在落下的阴影,夏漓近距离地与他对视,背光的缘故,那双眼睛比平日看起来要深,像栖着暮色的湖泊。
她怔怔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折返。
最终说:“……没事,可能有点冷。”
“这里风大,可以换个地方等。”晏斯时的声音淡得没有多余起伏。
然而下一瞬,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夏漓下意识伸手去接,待拥住了才反应过来,是他的运动外套。
“你拿去披一下吧。”晏斯时说。
“……你自己不穿么?”
“我回教室拿校服。”
夏漓站了起来,双臂抱着他的衣服。
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好像堵住得她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了,“……谢谢……我怎么还给你。”
“有空你经过我们班给我就行。”
晏斯时又看她一眼,似在确定她没事,而后说道,“那我先走了。”
夏漓点点头。
他身影是往操场方向去的。
“……你不回教室么?”
“先去找王琛拿手机。”
所以他才折返。
夏漓目送着晏斯时走上了通道侧方的楼梯。
外套拥在臂间,她好像有些不知拿它怎么办。
那上面沾染了泠泠的香气,是她那次闻到的,白雪皑皑的气息。
夏漓将双臂伸进袖管,穿上了外套。
很大,仿佛再罩一个她都绰绰有余。
于是,她又将其脱了下来,揪住衣领去看领后的标。
尺码是加大号的185。
而她是一米六三的身高,骨架也小。
夏漓上楼梯回到了广播站。
她没穿那外套,只是叠好了抱在怀里。
这明显是男生的外套,在彼时的明中,一个女生穿男生外套,其意味绝对禁得起细想。
她不想因此成为焦点。
她在台阶上坐下,抱着热水袋和晏斯时的外套。
那清冷的气息包围她。
这一刻,竟有死而无憾的心情。
7. 07
第七章
「喜欢他时,连他的影子也会羡慕。」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第一天比赛结束。
傍晚风更大了,橘红透明的夕阳光,照在身上只有一股清萧的寒意。
怕晚上下雨,器材设备都要搬回广播台保存。
夏漓背着书包,和唯一的男播音员一块儿抬起了调音台,另外几个台里的成员则分别拿上了麦克风、监听耳机、声卡等其他设备。
调音台倒是不重,就怕磕碰,台阶不算宽敞,两人一前一后,下得小心翼翼。
在通道前方,恰好碰见了跟劳动委员勾肩搭背往教室走的肖宇龙。
肖宇龙热情地迎上来,“要抬哪儿去?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搬比较放心。”夏漓笑说。
“那我帮你拿包吧,你包看着挺重的。”
没给夏漓拒绝的机会,肖宇龙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书包带子。
怕拉拽失手摔了器材,夏漓只好腾出手卸了书包,“谢谢。”
肖宇龙接过,“嚯,装啥了这么重——帮你带回教室?”
“能帮忙送到广播台吗?我等下要先回去一趟。”
“那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呗!”
劳动委员拿胳膊撞了肖宇龙一下,挤眉弄眼道:“不去食堂啦?”
“你饿你先去吃,又不差这一会儿。”
虽这样说,劳动委员还是没丢下肖宇龙一个人。
两人跟在夏漓身旁,肖宇龙边走边问:“你关注七班今天的比赛成绩了吗?”
“没有太注意,怎么啦?”
肖宇龙挑眉,“我投铅球投了个第二。”
“哇,那你力气蛮大的。”
“……你这话让我没法接啊。”肖宇龙挠了挠头。
广播台位于校园东北角钟楼的三楼。
器材归位,夏漓接回自己的背包,向肖宇龙道谢。
肖宇龙环顾四周,“你们平常就是在这儿工作?”
“嗯。”
“那我们下回要想点歌,直接来这儿找你,你给开个后门?”
夏漓笑说:“可以呀。”
校园广播台一周五天,五档栏目,分别是新闻播报、美文鉴赏、文娱资讯、影音书推荐和青春絮语。
每次节目之间,会穿插播放学生点播的歌曲和寄语。钟楼一楼有个信箱,就是点歌专用的。
这一环节十分喜闻乐见,所有平日无法宣之于口的隐晦心思,都能藉由歌曲表达出来。
肖宇龙离开之后,夏漓简单检查器材状况,锁好门,离开广播台。
办运动会的晚自习,都改成了自习,班主任几乎不来巡查,基本等于默许大家可以稍微放松。
夏漓先回了趟公寓换卫生巾,顺便把重得要死的热水袋放回去。
回学校经过二十班,往里看了一眼。
她原本还在纠结要怎么喊晏斯时出来,当众还衣服会不会引人围观。
没想到晏斯时并不在教室里。
踌躇片刻,正准备走,看见“黑框眼镜”王琛走了出来,她迎过去问到:“请问下晏斯时在吗?”
王琛推了下眼镜,看她,脸上现出真诚的疑惑“……我们是不是见过?”
“……一起在聚福餐馆吃过晚饭的。”
“哦哦。”王琛点头,仿佛是想起来了,“他不在,已经回去了。”
夏漓下意识:“回哪?北城吗?”
“回北城干啥?”王琛比她还震惊,“他跟你说了要回北城?”
“不是不是,我瞎说的……”夏漓总觉得和王琛交流起来好像有点困难,哪里的弦没搭上的感觉,“……谢谢。”
难得轻松的晚自习结束,夏漓回到公寓,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将外套洗了再还给晏斯时。
翻了翻水洗标,可以机洗。
下水前掏口袋,掏出来两样东西。
一样是耳机,另一样,是一枚银色的打火机。
打火机这种东西,似乎不该属于晏斯时。
将其翻开,滑动小砂轮,一朵莹蓝色火苗喷出。
这确实是一枚打火机,而不是U盘或者其他。
临睡前,夏漓去洗衣机里捞出已经脱了水的白色运动外套,晾晒在阳台上。
夜里风大,到明天应该就干透了。
/
第二天,所有比赛接连决出成绩。
最后一场接力赛,各班像是比拼气势似的,把“加油”喊得山呼海啸,似乎都快盖过了播音员念广播稿的嘶哑声音。
在一种狂欢般氛围中,这届秋季运动会落下帷幕。
七班奖牌榜第三,得了个奖杯。
夏漓没空参与班级的庆祝,忙着搬运设备、收拾场地。
等回广播室等指导老师检查过设备,回教学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走廊里都是学生,正端着椅子鱼贯而出。
夏漓逆行上楼,回班里才知道,高二年级要去小操场上看电影,接受爱国主义教育。
她只得急匆匆地回位上,搬上椅子跟上大部队。
黑压压的操场上已然坐满了人。
电影开场前,夏漓听见旁边班上有几个女生正在讨论今天运动会的赛果,聊到最后绕不过一个名字,晏斯时。
有个女生说:“四个项目,两金两银,真的有点离谱。”
“接力赛不能算他一个人的功劳吧。”
“但他的第三棒逆转乾坤啊。”
“跳高你们看了吗?”
“看了看了!他跳得怎么那么轻松。要是让我背跃,我肯定像个铅球砸地上。”
“……倒也不必这么说自己。”
“他真的好厉害,有什么是他不擅长的吗?”
“生孩子?”
“……要死!”
她们笑着打闹起来。
夏漓听着也不禁莞尔。
十来分钟后,电影开始。
各班班主任初时还待着,没多久就离开了,交由各自班长维持秩序。
陆续有人离队,去小卖部,或是去其他班级窜班。
这时候,夏漓被坐在身旁的林清晓戳了一下手臂。
林清晓低声说:“我去趟十八班。”
夏漓猜到她一定会去找聂楚航,便点了点头,“去吧。”
林清晓走了以后,夏漓也有些坐不住了。
她转头,伸手在徐宁面前晃了晃,徐宁摘下耳机。
夏漓打声招呼:“我回趟教室。”
徐宁没看电影,正拿校服外套笼着MP4看番,闻言点了点头。
夏漓拿上背包,弯下腰,穿梭于两班之间的空隙,悄没声息地离开了班级。
到后方绕去二十班的位置看了眼,好几个座位空着,晏斯时也不在。
夏漓准备再去二十班看看。
刚走进教学楼,往二十班方向瞥去,就见有三人从教室门口走出来。
夏漓一眼看见晏斯时,无由慌乱,赶紧两步上了面前的楼梯。
走到一楼半的平台那儿,夏漓往下方瞟了眼。
三人就停在了出口处。
她往后躲了躲,偷偷看去。
晏斯时,陶诗悦,还有个中年女人,气质温和,看不大出实际年龄,与陶诗悦的眉目有几分相似。
这人夏漓在高一下学期刚分班时的家长会上见过,是陶诗悦的妈妈,因为长相漂亮,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正在交谈。
陶诗悦妈妈笑说:“我上周刚从国外培训回来,一堆的事情,忙起来就没个头,不然早该请你外公外婆吃饭了——小晏,戴老师最近身体还好的吧?”
“还好。劳您挂心。”
晏斯时说话的语气,跟夏漓初回见他时,他应对罗卫国一模一样,一种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的礼貌。
“陶诗悦还说呢,上回她和她爸跟你们一块儿吃饭,看戴老师精神矍铄的,看着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哪里像是外婆辈的人。”
这一句晏斯时没有作声。
“我跟戴老师也有大半年没见了,下周六吃饭,小晏你也去?陶诗悦我也带去,正好你们同班同学,一起聊天也不会无聊。”
晏斯时语气很是平淡:“我听外公外婆安排。”
陶妈妈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夏漓想到那时候听人说的,陶诗悦妈妈是外科医生,晏斯时外婆退休前也是同一科室的。
陶妈妈称呼的“戴老师”,应当就是指晏斯时的外婆。
陶诗悦这时候出声:“妈你吃饭订的哪儿?”
“国际大酒店啊。”
“他们家菜味道怪老套的,晏斯时一定吃不惯。你定晶港城呗,这半年新开的,我跟爸去吃过,菜式很新,海鲜都是空运过来的。”
陶妈妈伸手搂了搂陶诗悦的肩膀,笑说,“那行,听你的。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跟得上时代。”
晏斯时一直没说话。
陶妈妈又看向晏斯时,“对了小晏……我听说,你妈妈也回楚城了?”
夏漓看见晏斯时两分迟疑地点了点头。
“上回陶诗悦爸爸跟你们吃饭,倒是没见着她?”
“……嗯。”
“我上回见她,还是你初中暑假,她带你回来探亲的时候。这回聚餐要是她也能去就好了,还能叙叙旧——你不知道吧,我跟你妈妈还是小学同学呢。”
“可能要抱歉了。她身体不大好,医生建议静养。”
难得的,夏漓从晏斯时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讳莫如深,仿佛他有些排斥聊这话题。
陶妈妈似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电话响了。
她接通说了句“马上就来”,而后对晏斯时说:“陶诗悦他爸在催了,我先带她出去。下回聚餐再见啊!”
晏斯时点了一下头。
陶诗悦和她妈妈离开了。
晏斯时在出口立了片刻,没回教室,从出口出去,右拐。
那边是食堂、废弃老教学楼和高三年级所在的方向。
夏漓只犹豫了半秒钟就跟了上去。
她已经偷听了那么多,根本不在乎自己再越界一些。
她有种隐约的感觉,最后陶诗悦妈妈提到晏斯时妈妈的那几句话,让晏斯时很不高兴。
夏漓走在阴影里,与晏斯时隔了段距离,不远不近。
他脚步很快,似携了一阵风,沿路几盏不甚明亮的路灯,将影子拉长又变短。
那身影经过食堂,逐渐慢了下来,到了老教学楼那儿,随即一停,右转。
一段石阶,向上延伸,高处立着明章中学第一任校长的雕塑。
晏斯时一步一步走上石阶,坐了下来。
黑暗里,那身影似是摸了一下长裤的口袋,然后便不动了。
他一定心情不好吧。
夏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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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教学楼墙体投下的阴影里,遥遥地看着。
她好羡慕他的影子,至少它就在他身旁。
晏斯时长久地坐在那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远处操场上播放电影的声音隐约传来,倒显得此处更加安静。
夏漓皮肤都被吹得发凉。
也就在此刻,她下定了决心,要是什么都不做,往后她回忆起来,一定会觉得懊悔。
思考片刻,夏漓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姜虹打了个电话。
姜虹显然对这个时间接到她的电话很是意外,“怎么了漓漓?没上晚自习?”
“今天运动会,晚上看电影。”
一边说着话,夏漓一边从墙根处走了出去,低头走向前方的石阶。
“哦?怎么样?你参加了什么项目?”姜虹问。
“我没参加,在帮忙。”
“哦……”
夏漓低头踱步,像她平常跟姜虹打电话时那样,全程未曾抬头。
她演不了那么逼真,此刻假装没有注意到石阶上有人,已然用尽她毕生演技。
她们母女交谈,一贯是这样,内容匮乏。
像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姜虹在那边问:“缺不缺钱?”
“不缺,够用。”
“天冷了,你平常自己注意啊,多穿点衣服。”
“嗯。”
这时,装作意识到了前方有人,夏漓倏然抬头,又愣了一下,对着手机说道:“妈你跟爸爸也注意身体……我先不说了,晚上回去再打给你。”
“你也要劳逸结合啊。”
“嗯。”
夏漓挂了电话,看向此刻已经抬起了头的晏斯时,“……抱歉,没注意到这里有人。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晏斯时向她投来的一眼分外疏淡,“没有。”
夏漓顿时觉得惴然,她是不是演技太拙劣,已被他看穿自己是个变态跟踪狂。
她没法多想,硬着头皮说:“哦……正好,你的外套。”
卸下书包,从中拿出那清洗晾晒,叠得整齐的运动外套。
她走近,递过去,顿了一下——
少年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而手里捏着的,竟然是一包香烟。
“……谢谢你的衣服。”
晏斯时伸手接过,“不用。”
“还有这个……”夏漓从自己背包侧面口袋里摸出耳机和打火机,解释道,“衣服我洗过了,洗之前拿出来的……”
晏斯时伸手,从她手掌里抓起耳机和打火机。
他手指竟比那枚银色的打火机还要凉,那瞬间触到了她的掌心,她像是被什么轻轻地啄了一下。
“谢谢。”晏斯时说。
夏漓顷刻间无法出声,手垂落下去,她悄悄捏住了手指,不知是想将那一下的触感抹去,还是长久留存。
晏斯时将耳机往校服外套口袋里随意一塞,打火机拿在手里,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低头衔住。
“嚓”的一声,打火机喷出小朵火苗。
他拿手掌拢了一下,那一霎的暖色焰光照在他冷白的脸上,垂眼瞬间,像裁开一段黑夜,薄长睫毛投下明显的阴影。
夏漓父亲的那些朋友都是粗人,她见多了吞云吐雾的老烟枪。
因此一眼看出,晏斯时点烟和抽烟的动作都还很生疏,明显是个刚学会不久,且应该并没有尝试过多少次的新手。
所以,他其实真真切切是个优等生。
连做起“坏事”来,用矫情的话形容,都有种堕落的破碎感。
晏斯时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抬眼,清淡地瞥她一眼,“会告诉老师吗。”
仿佛他只是随口一问。
她告诉不告诉的,他并不在意,这样的好学生,又是学校的财神爷,老师知知道了又能拿他怎样。
她如同饮下彻夜凉风,喉咙竟不自觉地一梗。
不会,她会变成共犯。
“这里平时经常有情侣约会,老师也会时不时过来巡查。我知道有个地方……”她出声,好似又有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钟楼的四楼,是个堆放桌椅的空教室,基本没人去,适合需要安静的时候,一个人待着。”
她作为广播台台长,经常出入钟楼。
那是她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
如果他需要的话,她乐意分享。
晏斯时看向她,脸上浮现淡淡的讶色,片刻后说:“谢谢。”
夏漓沉默了一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操场在放电影,你不去看吗?”
“不去了。”
“……那我先回操场了。”
晏斯时点了一下头。
夏漓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将要拐弯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黑暗里一点如似漂浮的红色火星。
回到班里,林清晓也已经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老庄刚刚来查岗,我说你上厕所去了。”林清晓凑过来低声问。
“随便去逛了一下。”
“我跟你讲我刚刚吓死了。”林清晓小声吐槽,“教导主任刚才领着几个纪律组的满学校巡查,我差点被逮住……”
夏漓手臂撑着前方同学的座椅靠背,将额头靠在了手臂上。
林清晓声音一顿,关切地凑过来,“怎么了?”
“……没事。有点胃痛。可能是饿得。”她轻声说。
刚刚的事,仿佛榨干了她所有的勇气与力气。
8. 08
第八章
「感谢天气预报只有30%的准确率。不然世界上一定少了很多故事,很多惊喜。」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元旦将至,校元旦晚会开始筹备。
老庄不喜欢大家把多余心思放在课外活动上,对这种学校组织的非强制性活动,一般抱持不反对也不鼓励的态度。
虽这样说,大家都很识趣,这话的意思其实就等同于不让参加。
这天上英语课,英语课代表通知大家去阶梯教室。
阶梯教室在办公楼那边。
经过二十班,夏漓习惯性地往里瞥了一眼。
二十班教室是空的。
等到了阶梯教室一看,前三排赫然坐着二十班的学生。
第三排最里面靠窗位置,坐着晏斯时。
他总耀眼得叫人一眼看见,可又安静疏冷得游离于人群之外。
七班女生纷纷将视线投往晏斯时,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英语老师出声,让大家赶快找位置坐下。
夏漓看见几个大胆的女生立即互相推搡着,占了晏斯时后排的位置。
等教室安静下来,英语老师笑眯眯问道:“老庄是不是不让你们参与元旦晚会?”
“是!”七班有几个学生怨气颇大。
“所以我们替你们争取到机会了。”
底下欢呼。
英语老师平常就会采取些灵活多样的教学方式,比如在班里办个小型英语唱歌比赛,要求人人参与;比如让大家选一部自己最喜欢的英语动画,挑个几分钟的片段进行配音。
她算是明中这个环境下,难得没那么应试风格的老师。
英语老师抬手压了压,“先别忙着高兴,我说完你们再决定参不参加。”
她介绍了一下讲台上的另外两位老师,二十班的两名外教,“我跟Bill和Jessica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你们两个班一起排一出话剧。要求你们听好,你们自己写中文剧本——本子要给庄老师审的,不合格他第一个就给你们打回去了。庄老师那儿通过以后呢,两班合力把剧本翻译成英文,最后交给我们三个老师修改。”
七班班长朱璇提问:“意思是最后要全英文演出?”
“不然庄老师怎么会答应?”英语老师轻敲了一下桌子,“我先说好了啊,到时候主演可不能全推给二十班。七班人多,出的演员也得多,两班至少一比三的比例吧。”
底下已经讨论开了。
“朱璇,陶诗悦,你们两个班长上台来主持,把分工安排一下。”
七班班长朱璇一边往讲台上走,一边说:“我怕我们没时间排练,庄老师肯定不准我们耽误上课。”
“那就只能你们自己克服,看看能不能牺牲中饭和晚饭时间了。我会酌情给你们几节英语课。”
英语老师说完,同两个外教走到一旁,将讲台位置让给了朱璇和陶诗悦。
朱璇和陶诗悦沟通了几分钟,随后朱璇说道:“徐宁,你全班作文写得最好,你来负责中文剧本可以吗?”
徐宁严重偏科,数学150分的总分,她却只能在100到110之间挣扎。
与之相对的,语文却长期保持无可撼动的霸主地位,作文回回被打印出来当范文,“传谕”全年级。
老庄作为语文老师,对这样的学生又爱又恨,不知道多少回找徐宁谈话,让她多把心思放在瘸腿的科目上。甚至给她特权,在他语文课上,她不听讲做数学题都行。
徐宁说:“就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啊。”
“那你让林清晓和夏漓帮你吧,就先想几个大概的题材和方向,确定下来以后,到时候写本子,需要什么帮助我们再给你提供。”
徐宁说:“那好吧。”
“然后是英文翻译……”
朱璇点了几个七班英语好的学生,大家都答应下来。
陶诗悦说:“翻译这块,二十班的话……”
她目光转向晏斯时,“晏斯时,到时候你可以帮忙吗?”
夏漓只觉得教室静了一瞬。
几乎人人都听说过晏斯时这个人,但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屈指可数。
大家一致的印象里,都觉得他这人高冷难以接近。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愿意参与校园活动。
就在这安静里,晏斯时听不大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朱璇总结,“那剧本方面,就你们几个人负责了。然后是服装、音乐和舞美……”
朱璇做事爽利,各项职能安排一项一项梳理得清清楚楚,还当场粗略地制订了一个时间表。
按时间表的规划,留给徐宁确定题材和完成剧本的时间,加起来只有两周。
下课以后,徐宁立即拉着夏漓和林清晓开始讨论。
夏漓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全落在走廊前方不远处晏斯时的身上。
陶诗悦跟他并行,隔了喧喧人声,听不见他们在交谈什么。
晚饭时间,徐宁让夏漓和林清晓陪她去二十班教室讨论选题方向。
讨论地点是陶诗悦定的,说二十班宽敞。
林清晓跟陶诗悦不对付,跟徐宁说她都是为了她才忍辱负重,徐宁笑说等元旦晚会结束了一定请她吃饭,吃顿好的。
夏漓先去了趟广播台,等她匆匆赶到的时候,大家已经讨论一会儿了。
二十班教室里,四张课桌拼成了一张大桌,桌上摆满了肯德基的小吃。
她走过去为自己的晚到道了句歉。
还剩最后一个空位,在晏斯时的斜对角,离他最远。
夏漓坐下,顺势瞥了晏斯时一眼。
他今天没穿着校服,上身是一件鸽子灰的连帽卫衣,那清灰似的颜色也衬他,整个人有种清清落落的少年气。
讨论继续。
夏漓听了会儿,徐宁的选题一共有三个方向。
一个是《茶馆》和《雷雨》这一类的,本来就是话剧,只用做翻译,比较省事;
一个是《威尼斯商人》或者《哈姆雷特》这种经典西方剧目,但这些本就是英文,英翻中再翻英似乎有些多此一举;
还有一个方向,就是原创。
朱璇说:“徐宁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我比较倾向于第一个方向。”
“原创来不及吗?”
“非要原创也不是不行。”
大家纷纷发表看法,最后觉得改编《茶馆》或是《雷雨》可能更稳妥。
“那个……”夏漓出声。
大家齐齐朝她看去。
夏漓说:“宁宁你有没有考虑历史改编剧这个方向?比如火烧赤壁、西安事变这些……算是半原创,发挥起来没那么难。”
夏漓文综三科最喜欢历史,历史单科成绩也能排进班级前三。
她也许别的不擅长,但记性还算不错,给她一张白纸一支笔,能把历史课本上一些重要年份和事件,基本不差地默写下来。
第一个想到历史改编剧也算是惯性思维。
徐宁似是受到启发:“这个角度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大家便借此讨论起来。
有个女生说:“我觉得火烧赤壁可以,三国是大家都挺喜闻乐见的题材。草船借箭、三顾茅庐也都可以。”
徐宁将大家的想法都记了下来。
夏漓这时候举了一下手,“我可以说下我的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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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宁点点头。
“其实我觉得《西安事变》是不是更好一些?出场人物比较多,张学良、杨虎城、蒋-介-石之外,还可以拓展加入宋-美-龄、周翔宇、宋子文这些角色……主要是,我想,假如再加一场学生游-行要求蒋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戏份的话,那所有同学都可以上场了。”
这时,她觉察到实则一直有些游离在讨论之外的晏斯时,忽朝她看了一眼。
她顿时卡壳,磕巴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明年升高三,明年的元旦晚会老庄肯定不会再松口了,那时候大家要准备高考,可能也没那个玩的心情。今年就最后一次能好好玩的机会,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参与进来。”
朱璇猛点头,“是的,要是变成就少数几个人玩还挺没意思的。徐宁你觉得呢?”
“我是没问题,就看翻译……”
七班作为文科实验班,全班英语水平在年级肯定算是冒尖的,但能不能翻译文学剧本,是两码事。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最后目光都看向晏斯时,把最终决定权交给了他。
夏漓听说过,晏斯时从小就是双语教育。
晏斯时平声说:“你们定。我都可以。”
于是大家稍作讨论,定下了《西安事变》。
这时候陶诗悦见那些小吃都还没有动,拆开了推到大家面前, “再不吃就冷啦!”
夏漓吃着薯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晏斯时。
他手里拿了杯可乐,身体稍往后靠着,那神情瞧着有几分百无聊赖。
她还在反复回想方才她在说话时,他投来的那一眼,有什么深意吗,还是仅仅只是不经意。
/
周六。
夏漓乘公交车前往楚城市新图书馆。
徐宁的剧本已经完成了,交由历史老师和老庄分别审核过,七班的几个学生完成了翻译,把文本交给了晏斯时,由他最后把关。
今天大家定了去图书馆讨论。
夏漓出门时忘了带伞,一周来的天气预报都说要下雨,但都这样阴了好多天了,一次没下过,便以为今天同样不会。
然而上车没多久,那雨就落下来,敲在窗户玻璃上,汇成小股水流,蜿蜒下滑。
图书馆离公交车站还有段距离,夏漓下了车,将尼龙布的背包往头顶上一挡,闷头跑进雨中。
一到冬天刮风下雨的天气,楚城就冷得要命,那阴冷感好似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雨似乎又大了两分。
夏漓缩着脖子,赶紧加快脚步。
市新图书馆今年刚建好,是为迎接几年后省运动会的门面工程之一,因此修得气派极了。
主馆前面,建了好几十级的台阶,统一的灰白色岩板路面,宽敞、庄严,让去图书馆之路宛如朝圣。
夏漓刚爬了几级台阶,忽听身后一道清冷声线:“夏漓?”
隔了风雨声的缘故,听来缥缈得不真实。
她愣了下,以为幻听,但还是回头看去。
路边停了辆黑色轿车,晏斯时站在车门旁,手里撑着一柄黑伞。
他反手轻轻摔上了门,那车打亮了左转向灯,拖着两道被湿漉漉空气模糊的红色车灯尾迹,在灰雨中无声地开走了。
晏斯时迈上台阶。
他穿了一件黑色套头毛衣,长裤也是同样颜色,深色在他身上一点不显得沉闷,反而衬得皮肤更白。
夏漓怔怔地站在原地,还在为方才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而心悸不已。
晏斯时走到她身旁,轻声问:“没带伞?”
她还没出声,黑色伞面已倾斜而来。
那阴影落下瞬间,她只觉得心脏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9. 09
第九章
「喜欢雨天,是因为雨天也沾了你的光。」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以为不会下雨就没带。”夏漓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雨水就敲在头顶的雨伞布上,近得仿佛直接灌入耳中。
市图不在市中心,今日又是下雨天,来者寥寥无几。
雨雾迷城,天地岑寂。
夏漓双臂抱着书包,全身僵硬,像是关节被雨水淋得锈蚀的机器人。
伞很大,但伞下空间毕竟有限,那样近,能轻易嗅到混在潮润气息中的一股清冷香味,好像稍不注意,就会挨上晏斯时的手臂。
再不出声说点什么,恐将心跳过速,夏漓从发哑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你已经翻译完了吗?”
自己的声音被心跳声盖过,听来好像有些失真。
“差不多。”晏斯时说。
“好快。是不是才用了两天时间。”
“我只做了修改,不是从零开始。你们给我的文本已经很好了。”
好像,越了解他,就会越喜欢他,他这样优秀,还这样谦逊。
夏漓低声说:“……不包括我。我只提供了一些事件细节的参考资料,还是从网上搜的。”
“资料搜集也是共同创作的一部分。”
夏漓怔了下,心脏仿佛被温热潮水托举。
她好难为此刻的感觉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主馆门口。
晏斯时将伞举到另一侧,收了起来,放入门口伞架上。
夏漓也拍了拍发丝和书包上的雨水。
从主馆门口进去,通往副馆的是一段宽敞明亮的走廊,安静极了。
新市图除了藏书阅读区,还在副馆设了文化活动区,很适合拿来做小组讨论。
这里离三本院校楚城文理学院很近,大抵建设的时候,将大学生的需求也纳入了考虑。
剧本创作和翻译小组的其他组员都已经到了,占了个视野开阔的靠窗位置。
是陶诗悦先发现了他们,招了招手道:“这边!”
夏漓和晏斯时走过去。
大家坐得靠拢了些,让出位置。
夏漓挨着林清晓坐下,晏斯时在一个男生旁边坐了下来。
陶诗悦偏头看了一眼跟她同坐一侧的晏斯时,又将目光投向夏漓,笑问:“你们一起来的吗?”
“门口恰好碰到了。”夏漓说。
陶诗悦没再说什么,组织起今日讨论。
晏斯时拉开黑色背包,从里面掏出几份打印装订好的剧本,放在茶桌上。
林清晓拿了一本,夏漓凑过去一起看。
剧本一排汉语一排英文,双语对照,排版清晰又工整。
好似他这个人一样。
晏斯时让他们看完以后,觉得有什么翻译得不合适的地方,提出来一起讨论。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支自动铅笔,拿在手里,似是习惯性地转了一下笔。
夏漓目光全然已不在剧本上,被那只手给吸引了。
肤色冷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很是明显,腕骨与指节分明,手指修长。
混着雨声,是纸张窸窣翻动的声音。
大家都没有说话。
无论语法、词汇,晏斯时修改的这一版,都比他们翻译的版本要精准、地道得多。
七班一个负责翻译的女生笑说:“我水平有限,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徐宁也点点头,“真的蛮好的。”
作为剧本的原创者,她的认可很有分量。
晏斯时握着的那支铅笔,笔尖在面前剧本上轻顿了一下。
夏漓本能觉得,他可能其实是希望大家提点意见的。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
松了手,铅笔轻轻地落下去。
这讨论会开得太顺利,大家冒雨过来,总不能这样就散了。
陶诗悦和朱璇决定,可以趁机再讨论一下角色分配和后续时间安排、道具需求等等。
陶诗悦仿佛早就有了定夺,迫不及待道:“看了下剧本,张学良作为主角,台词是最多的。要在很短的时间里把英语台词练得流畅标准,还挺难的……”
铺垫到这儿,她看向晏斯时,笑说:“我觉得,主角要不就晏斯时你来吧?”
实话讲,夏漓其实也挺期待看晏斯时演张学良。
高中历史课本上,好几个人单看照片便觉得英姿绝代,周翔宇、张学良和蔡锷便在其中。
晏斯时抬了抬眼,神情和语气都很是平淡,“抱歉。我不太有兴趣出演。”
这结果倒没有出夏漓意料,所以她并不失望。
倒是陶诗悦,闻言笑容都淡了两分。
“那好吧……”她说,“到时候再看看主角定谁——你们有感兴趣的角色吗?”
大家纷纷发言。
朱璇认领了领头游-行运动的学生代表,因为她很喜欢那句台词“偌大的中国,竟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陶诗悦自告奋勇先申请了宋-美-龄的角色。
徐宁剑走偏锋,想反串杨虎城。
剩下的几个同学,包括夏漓,态度是都可以,到时候分配完剩下的,有什么演什么。
讨论结束时,下午四点钟不到,外头雨还没停。
大家商量着散场后的去处。
夏漓看向林清晓和徐宁。
林清晓:“我约了人一起吃晚饭看电影。”
夏漓笑说:“谁?”
“哎呀不要明知故问嘛。”
夏漓问徐宁:“宁宁你呢?”
“我打算去主馆那边逛逛,借几本书。”
“那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要借书。”
另外那边,七班几个同学有的要去逛街,有的直接回家,有的也打算留在图书馆里看会儿书。
陶诗悦走到晏斯时面前,声音比方才讨论时低了两分:“我妈妈让我问你,今天晚上愿不愿意去我家里吃晚饭。
晏斯时神情疏淡,“晚上有安排了。”
陶诗悦有些失望,“那你现在走吗?”
“我去主馆自习。”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最后,剩下夏漓、徐宁、晏斯时和另一个七班的女生,四人一起前往主馆。
于夏漓而言,这真是意外之喜。
她和徐宁以及七班那个女生走在前,晏斯时走在后。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的,传来空旷的回响。
几人都是第一次来,需要先办卡。
工作人员让他们出示身份证。
夏漓预先想到可能需要,出门时就顺手带上了。
但其他三人都没带。
徐宁问:“报身份证号可以吗?”
工作人员:“可以。”
夏漓有身份证,第一个办好,退到一旁等他们。
徐宁和七班女生依次办完,最后晏斯时走上前,先报上自己名字。
工作人员:“哪几个字?”
台上有纸和笔,晏斯时拿了过来,写下名字,递给工作人员。
夏漓趁机瞥了一眼。
他字真好看,欹正相生,清洒飘逸。
一定是从小练过。
工作人员:“身份证号。”
“11010119920219XXXX……”
夏漓心里一动。
0219.
她在心里将这日期默念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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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卡,刷卡进了藏书阅读区。
里面更静,落针可闻。
大家进去以后,就各自去了自己感兴趣的区域。
夏漓假模假样地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随意翻开,目光追随晏斯时身影而去。
他在靠窗处找了张无人的桌子,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随即从背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是台MacBook Pro,在彼时2008年的楚城,是夏漓第一次见有人用。
晏斯时翻开笔记本,点开一个文档,看了会儿,随即开始轻敲键盘。
夏漓注视许久才回神,想起自己今天也是带着“任务”而来的。
她将方才随便抽-出的书塞回书架,放轻脚步,在偌大空间里逛了一圈,找到了原版书籍区。
照着字母排序,在“G”这一排停下。
挨着扫过去,陡然眼前一亮。
《Guns,Germs and Steel》。
她并不指望会有,已经做好了拜托尚智书店的那位店主阿姨帮忙网购的二手准备。
没想到市图给了她一个惊喜。
她踮了踮脚,捏着书脊将其抽-出。
书新得像是一次都还没有被借阅过。
翻开瞧了眼,那密密麻麻的英文差点让她眼前一黑。
但她下定了决心,晏斯时能看完的,她也一定要看完。
夏漓到人文科学区又拿了几本历史相关的书籍,便往回走。
桌上笔记本电脑还开着,晏斯时人却不在位上了。
夏漓犹豫了几秒,去后方的那张桌子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她听见身旁有脚步声经过。
转头一看,是晏斯时,手里拿了瓶没拧开的矿泉水。
晏斯时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作为打招呼。
她也赶紧点了点头。
并没有怎样,却觉得面颊都热起来。
晏斯时回位上坐下了。
夏漓翻开了书,又不自觉地朝前方看去。
她并不是没礼貌的人,不会有意窥探晏斯时的电脑屏幕。
但她视力5.2,越过他的肩膀,轻易看见那打开的文档,似乎是程序代码一样的东西。
他手边的几本书,也是计算机编程类的专业书籍。
夏漓看一会儿书,就会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就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人,效率极低。
而且全英文的书,时不时碰见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生词,阅读起来磕磕巴巴。
夏漓低头检阅笔记本,那上面已经让自己记了整列的生词。
她两分沮丧地合上书页,往桌面上一趴,谁知手臂扫到了笔,骨碌碌往前一滚。
吓得赶紧伸手去拦,好险赶在它掉下去之前拦住了。
这动静不算小。
前方的晏斯时回过头来。
夏漓小声:“……抱歉。”
晏斯时没说什么。
看着晏斯时又要转回去身去,夏漓鬼使神差般地出声:“那个……”
晏斯时一顿,看向她。
夏漓声音很轻:“……你有带词典吗?”
晏斯时摇头。
他当然不需要带词典,她知道。
夏漓怕打扰图书馆的宁静,音量一直放得很低,几如气声,“有几个单词不知道意思,可以问你一下吗?”
“嗯。”
夏漓递过自己记了生词的笔记本。
晏斯时伸手,手指压住了纸面,也顺势朝着她正在看的书扫了一眼。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起袖子,将那本《Guns,Germs and Steel》的封面盖得严严实实。
藏在头发下的耳朵迅速烧起来。
10. 10
第十章
「后来,我加班到深夜,被雨困在那大排长龙的打车序列中时,总会想起那时的雨夜。城市很小,路也很短,心事长长长长了一路。」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晏斯时目光落回到夏漓的笔记本上,扫了眼,刚准备开口,似又顾忌这是在图书馆,转身从自己桌上拿了支铅笔。
夏漓就看他好看的手指捏着铅笔,在她誊写下来的那些生词后面,一一写下中文释义,甚至还标注了“n.”、“vi.”、“vt.”等词性。
灰雨的午后,天光黯淡。
少年垂眼,眉目清寂。
她想不到比这更叫人怦然心动的场景。
自动铅笔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声响。
仿佛唱针走过唱片的沟壑,在她心里循环一首歌,比烟花炸开还要欢快。
好像并没有过去多久,笔停了,晏斯时推过她的笔记本。
夏漓回神,忙说谢谢。
晏斯时低声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夏漓摇头,“没有了……”
待晏斯时转身以后,夏漓挪开了衣袖,拿另外两本书盖住《Guns,Germs and Steel》的封面。
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烫得惊人。
低头,去瞧笔记本上晏斯时写的释义。
和在办卡处那儿,他拿中性笔随意写的那名字相比,铅笔的字迹又要再多两分筋骨。
他的字适宜收藏,不适宜阅读。
太好看,会叫人走神。
空旷空间里响起放缓的脚步声,是徐宁和七班另个女生一块儿过来了。
徐宁抱了一大摞的书,放下时夏漓觉得桌子都振动了一下。
徐宁拿的这些书,杂得很,克苏鲁、山海经、北欧神话、犯罪心理学……
夏漓知道,她看这些书就为了搞一些奇奇怪怪的世界观,写她喜欢的动漫CP的平行时空paro。
老庄说得对,但凡徐宁把一半的心思放在数学上,她早不至于被数学成绩拖累得只能在班级二十五名之后挣扎。
空间安静下来。
大家各自看自己的书,直到天一阵暗过一阵,图书馆里亮起了灯。
一看时间,五点钟过了。
夏漓往前方扫了一下,晏斯时阖上了笔记本电脑,似是准备走了。
她转头悄声问徐宁:“快要吃晚饭了,我们要不要回去?”
“啊……几点了。”徐宁阖上书。
“五点多了。”
“那走吧。”
再问七班的那个女生,她表示他们走的话她也就跟着一起。
晏斯时先一步收拾好东西,去了借书台。
夏漓她们紧随其后。
晏斯时拿着已经登记出库的书,走到一旁去站定,那样子看着似要等她们一块儿走。
他一贯是个极有教养的人,有学校同龄人都没有的一种绅士风度。
夏漓往晏斯时那儿瞥了一眼,见他没有留意这边,才放心大胆地递上自己那几本书。
工作人员扫条形码登记,强调:“三个月内归还。”
办完借书登记,大家一起往外走。
外头雨还没停,但小了许多。
徐宁带了伞,夏漓跟她共撑一把。
几人走下台阶到了路边。
那个七班的女生家离这儿近,公交两站路不到,就说要去前方等公交,撑着伞先一步走了。
徐宁向夏漓提议:“我们要不打个出租车吧?”
夏漓没带伞,出租车能直接开到学生公寓门口,自然是最方便的。
彼时楚城的出租车起步价2公里5元,多1公里也就加收1元钱,车费平摊下来,花不到太多钱。
然而下雨天出租车并不好等,又逢上即将交班,拦了几辆,要么有客要么拒载。
夏漓倒并不着急,因为晏斯时也在等车。
隔着冬日的灰蒙雨雾,她望着不远处黑伞下那道身影,宁愿车永远不来。
但没过多久,两束暖黄车灯破开了昏冥天色,一辆黑色奔驰车驶近,在晏斯时身旁停了下来。
晏斯时拉开了后座车门,却没立即上去,顿了顿,向着夏漓和徐宁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平声说:“上车送你们一程。”
他语气和声音都很清淡,这话自然并无多少情绪,只是同学之间应有的礼貌。
徐宁愣了下,转头拿嘴型对夏漓:我没听错吧。
这个问题夏漓同样想问徐宁。
而晏斯时手掌着后座车门,明显就是在等她们上去。
夏漓按捺自己激动而几分急切的心情,伸手拽了拽徐宁的手臂,语气倒是平静:“走吗?”
“走吧。不知道等出租还要等多久。”
两人走过去,收了伞,依次上了后座。
晏斯时为她们轻摔上后座门,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一股清暖香味,很是好闻。
在冷雨中待了好一会儿,多少会觉得冷,这时候被暖气包围,好似骨头缝里的凉意被温水熬了出来,只觉得舒适熨帖。
开车的人夏漓不认识,应当就是罗卫国提过的,专门的司机。
司机问她们住在哪儿,她们分别报了地点。
夏漓在心里算了一下,按照行车方向,她会比徐宁晚下车。
意味着,她又能与晏斯时单独相处片刻。
仅仅只是预想这场景,已让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
途中,徐宁和晏斯时聊了两句剧本的事,就无人再说话了。
说到底,她们跟晏斯时还是不大熟,目前为止,交集寥寥。
而晏斯时这样的性格,也实在让人不知道如何才能跟他熟稔起来。
他就像天上的那轮冷月。
人人都瞧得见,人人都够不着。
司机非常尽责,小路也愿意绕进去,一直将徐宁送到了小区门口。
而从小街出来,车厢里愈发安静。
不过五点多,天已经黑透,玻璃窗上的水迹将路灯和霓虹灯光扭曲,衍散模糊的光。
只剩下夏漓一人,她越发觉得这有限的空间里,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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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紧张得坐立不安。
抬眼瞧了瞧坐在前方的晏斯时,在这只闻引擎运作的静默中,连呼吸都不自觉放得更轻更缓。
楚城市区面积很小,从徐宁家里到学生公寓,开车不过十分钟。
还是想多跟他说两句话。
夏漓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剧本……”
“嗯?”晏斯时回头。
夏漓瞧他一眼,车厢昏暗,她没看清他的脸,又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剧本有个地方的翻译,我觉得或许可以斟酌一下。”
“哪里?”
“学生游-行喊的口号,直接意译喊出来好像缺一点气势,如果再简短一点、对仗押韵的话,或许会更好。”
说完忐忑极了。
她的英语成绩在班里算不上靠前,对晏斯时提这样的建议会否班门弄斧。
然而,晏斯时却点了点头,“好。我回去再想想。”
夏漓舒了口气。
这建议方才讨论的时候,夏漓就想说了,但大家都觉得没问题,她一个人提出来,在那种氛围之下可能不太好。
“还有其他地方吗?”晏斯时又问。
“没……”
晏斯时不再说什么,转回头去。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
没让夏漓来得及酝酿出下一个话题,车已经开到了学校附近。
这时候司机开口了,问她具体停在哪儿。
夏漓忙说:“前面,那个华兴超市旁边。”
车往前滑行一段,靠路边停下,打起双闪灯。
夏漓拿上书包,向晏斯时说道:“……谢谢你送我们回家,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的时间。”
“没事。正好顺路。”
夏漓伸手拉开了车门。
“稍等。”晏斯时忽然出声。
夏漓一下停住。
晏斯时微微躬身,拿起了那把黑色的折叠伞,从前方递来。
夏漓一愣,伸手去接时,那伞面上还有未干的雨水洒落下来,微凉地沾在她手背上。
“……谢谢。我周一拿去还给你。”
晏斯时似是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拉开门,夏漓最后说了句拜拜。
关上车门后,她撑开了伞,再度向着车窗摆了摆手。
那车打了左转灯,起步,开去前方掉了个头。
夏漓紧握着伞柄,就站在路灯下,看着对面车子一驶而过,直到车尾灯消失于黑沉的雨幕之中,她转身往里走。
经过树下,叶片上滴落的雨水敲在头顶雨伞布上,滴滴答答的像一首歌。
回到公寓,夏漓将雨伞撑在阳台上晾晒。
她冲了个热水澡,穿上一身暖和的棉质睡衣,将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
回到自己房间,在睡衣外披了件毛衣开衫,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
书包里的笔记本也掏了出来,翻到晏斯时写字的那一页。
她盯着看了好久,从文具袋里拿出尺子,压在装订线附近,将那张纸沿着尺子边沿整齐撕下,裁去多余部分,夹到了今天的日记里。
11. 11
第十一章
「回头想想,我的高中时代未免过于无趣。Y少年是那些灰扑扑的年景里,我的忐忑、期待、辗转反侧、患得患失。我所有的光。」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隔天早上,收起晾干的伞,一页一页仔细抚平,折叠得整整齐齐。
周一。
夏漓今早自己特意在校外买了早餐,早自习后没跟林清晓她们一块儿去吃,待赶着去食堂的第一波学生离开教室,她拿上伞下楼。
然而晏斯时人不在教室。
听二十班的人说,他应该是去外教的办公室送剧本去了。
一早上期待见到他的心情,像个充盈的气球,“啪”地一下被戳破。
夏漓有些不甘心,没将伞交给旁人转交,准备再找个时间过来一次。
夏漓回到教室吃早餐。
没一会儿,林清晓从食堂回来,手里拿着花卷和豆浆,在她旁边空位上坐下。
林清晓将吸管插-进豆浆杯子里,“聂楚航下下周就要过生日了,你快帮我想想送他什么。”
夏漓的第一反应是:“书?”
“他又不是肖宇龙,送书也太敷衍了。”
“肖宇龙就在你背后。”
林清晓吓得赶紧回头去瞧,瞧见空着的座位,伸手打了她一下。
夏漓直笑。
思索片刻后,她还是认真回答道:“钱包、球鞋、背包、腕带、文具袋……”
“背包好像可以。周六你陪我去天星街逛逛?”
“好啊。”
“他生日那天要去唱K,你去吗?”林清晓又说,“我问了徐宁,徐宁说她那天有事。”
“……又唱K啊。”
“也没什么可玩的啊,天气冷得要死,总不能逛公园吧。”
在那个狼人杀、剧本杀、桌游等聚会游戏尚未出现的岁月,高中生聚会,除了去KTV,还真没什么可玩的。
“你需要我去吗?需要我就去。”
“需要需要。”
这时候,门口有人来找林清晓。
是林清晓艺术班的那个叫欧阳婧的朋友。
欧阳婧往里探身,冲着林清晓招招手,“晓晓你出来下,跟你说个事情。”
林清晓说:“你进来吧。”
“可以吗?”
“没事没事,老师又不在。”
欧阳婧走进来,在林清晓前面的空位上坐下,跟夏漓打了声招呼。
作为朋友的朋友,夏漓跟欧阳婧是认识的,只是没深交过。
夏漓吃着东西,忍不住打量欧阳婧。
她真是生得漂亮又耐看,说话也慢条斯理的,有种电视女主播的温婉气质,无怪乎常年在校花的提名名单里。
“什么事?”林清晓问。
欧阳婧说:“聂楚航过生日……”
“怎么,你不能去啦?”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欧阳婧看了下夏漓,似是有第三人在让她有些难以启齿,“聂楚航跟晏斯时有一些交情是吗?”
“他们一起参加过物理竞赛集训,勉强算是吧。
“我听说,上回聂楚航喊晏斯时一起出去吃饭,他答应了的。”
“……你消息真灵通。”
欧阳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晓晓你能不能拜托聂楚航,问问他过生日能不能也请一下晏斯时。”
夏漓忍不住看了眼欧阳婧。
欧阳婧也喜欢晏斯时,这她是知道的,但切切实实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清晓说:“可以是可以,不过晏斯时会不会答应很难说。”
“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的……真羡慕你们,可以跟二十班一起演话剧。”
“羡慕什么?羡慕我老跟陶诗悦打交道?”
欧阳婧笑,“对了,晏斯时要演什么角色?主角?”
“他说他没兴趣也没时间,估计不会演吧。”
“你们排的是《西安事变》吧,好可惜啊,他穿军装一定很帅。”
“……你没救了。”
“晓晓你演什么?”
“我懒得演,可能就帮文艺委员管管妆发这一块。”
“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帮你们化妆。”
“你自己不表演节目?”
“我是单人的,不耽误时间。”
“那到时候看情况吧。”
欧阳婧心满意足,站起身,“那我走啦,就拜托你跟聂楚航了。”
林清晓点点头。
夏漓拿一次性筷子挑着米线,微微的热气扑到脸颊上。
心里却有一股咽下加冰柠檬汁的微酸凉意。
上第一节课时,外面又开始下雨,一上午没停。
今日广播体操取消,夏漓拿上伞又下楼去了一趟。
站在二十班教室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看去,最里靠窗倒数第三排的位置,晏斯时正在趴着睡觉。
夏漓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人叫他,怕打扰。
一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下了,夏漓赶去广播站,顺道拿上了伞。
下楼梯拐弯,避过迎面走来的几个学生,走到二十班门口,差点跟里头正走出来的人撞上。
夏漓刹住脚步,抬眼一看,是王琛和晏斯时。
她吓得差点话都不会说了,直不楞登地将伞递过去,“……谢,谢谢。”
“还用吗?”晏斯时低声问。
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发觉他比自己感知到的还要高,而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
“……不用了,我今天自己带了伞。”
晏斯时这才接过。
王琛盯着她看,“哎我们是不是见过?”
“……上回聚福餐馆一起吃过饭的。”夏漓哭笑不得又提醒一次。
“哦哦哦。”王琛仿佛这才想起来,“我好像上次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
感谢王琛,让她因紧张而剧跳的心脏缓了口气,“你们去吃饭?”
晏斯时“嗯”了一声。
夏漓回退两步,不再打扰,道了声拜拜,自己往广播台去。
这天她一整晚心情都好得不行。
连带最昏昏欲睡的政治课晚自习都变得可爱起来。
/
话剧的演员定了下来,几个戏份多的主演开始没日没夜地背台词。
课程紧凑,没那么多时间合练,朱璇要求大家第一次合练的时候就能脱稿,尽量不要耽误时间,因此第一次全员大排练的时间定在了两周后。
这之前,聂楚航的生日到了。
聚会的那家KTV,不在天星街上——楚州文理学院那边新开一家,开业酬宾,十分划算,各时段只要其他店里一半的价格。
夏漓跟林清晓碰头,一起出发过去。
到时人已经很多了。
夏漓第一时间在昏暗灯光下去找晏斯时——她从林清晓那儿听说了,晏斯时答应了会来参加聚会。
但没看见他的身影,倒是一眼看见了欧阳婧。
那时候明中大部分女生都不会化妆,唯独艺术班的女孩子有条件也有需要——学舞蹈、表演和播音主持的,常常参加各种考试、演出或者比赛。大家灰头土脸素面朝天的时候,她们已经早早学着《瑞丽》、《伊周》等杂志装扮自己。
欧阳婧坐在点播台那儿,穿了件白色的高领,外面搭一条酒红羊绒背带裙,头发微卷。
灯光忽明的那一瞬,瞧见她脸上妆容清淡,好似只扫了淡淡的一点腮红,很自然,像被这室内的温度熏出来的。
真的很漂亮。
夏漓一个女生都看得有些呆了。
林清晓挽着夏漓走过去,“晏斯时还没来?”
欧阳婧回头,“没呢。”
“你今天好漂亮。”
欧阳婧腼腆地笑笑,问林清晓,“点歌吗?”
“我看看已经点了什么。”
夏漓拿了罐可乐在手里,坐在长沙发上听林清晓和欧阳婧唱歌,始终有些坐立难安,心不在焉,目光频频瞥向门口。
她也不知在期待什么,明明晏斯时来了,她可能最多也就只能跟他打声招呼。
一直过了八点,晏斯时人还没出现。
欧阳婧坐不住了,将聂楚航叫过来,问他能不能给人打个电话,问下他还来不来。
聂楚航说:“我没他电话——你们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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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问下来,都是摇头。
可能聂楚航不多的细腻心思都花费在林清晓身上了,一点也体会不到旁人的焦急心情,反而火上浇油:“他平常一直挺独来独往的,临时不来了也正常吧。他就跟他们班的王琛关系好点。”
林清晓看了看欧阳婧,喝他:“你别说了。”
聂楚航有点莫名其妙。
欧阳婧神情黯淡地笑了笑。
而这刻,失落的又岂止一个人。
包厢里空气太闷,夏漓有点坐不住了。
当然,她知道绝不是因为空气闷。
趁林清晓和欧阳婧合唱《如果的事》时,夏漓拿上外套和手机,悄悄出了包厢。
推开楼下KTV大门,一阵凛冽寒风劈头盖脸。楚城四季分明,冬天冷得绝不含糊。
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忙将羽绒服穿上,两手都揣进口袋里。
顶着寒风,正要往前走,一抬眼,路边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心里放飞一只脱线的气球。
夏漓差点失声叫出来。
定睛细看,确认那人就是晏斯时,方按捺住冲上云霄的激动心情,走过去,“晏斯时。”
男生正站在路肩上,面前停了辆出租车,闻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和黑色长裤,内搭一件灰色卫衣。深色衬得他皮肤冷白,夜色里眸色也显得幽邃,整个人就似乎更难接近。
“刚到么?”夏漓问。
“嗯……”
出租车司机这时候问了声:“还走不走?”
晏斯时说:“不走了。不好意思师傅。”
司机嘟囔了一句,一踩油门开走了。
夏漓不解,“你准备走了吗?不上去打声招呼吗?”
“不知道具体哪个包间。忘了问聂楚航的联系方式。”晏斯时淡淡解释一句。
所以,他是来了,但没找着地方,于是就准备原路返回?
夏漓没有控制住,抿唇笑了一下。
晏斯时这时候看了她一眼。
很难说那么淡的一瞥里能有什么意味。
而夏漓瞬间耳根烧透,忙说:“我带你上去?”
晏斯时点头,“谢谢。”
两人转身往回走。
夏漓相信,运气多少有一点眷顾自己,如果她没心血来潮要下透透气,是不是今晚就只能失望而返。
她不会化妆,但出门前特意洗过头发,穿的也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白色毛衣和白色羽绒服。她皮肤白净,白色是最衬她的颜色。
再无人知晓的心情,也不愿被辜负。
夜里安静极了,枯叶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清。
出声的是晏斯时,声音似呼出又消散的白色雾气一样,在寒风里听着,总有些缈然感,“大家都已经到了?”
夏漓当然知道那缈然感是因为什么,她的心跳声快要盖过所有声音。
她“嗯”了一声。
到了门口,夏漓伸手要去拉门,晏斯时却先了一步。
他掌住了门,示意她先进去。
脚下虚浮,像在下陷。
进门的那瞬间,她又嗅到他身上皑皑白雪的气息,而他温热的呼吸近得似就在她头顶。
她一霎屏住呼吸。
最后一眼的视线里,是男生稳稳掌着拉手的手,腕骨嶙峋分明。
KTV装修得浮夸,从大厅进去一路霓蓝赩赤的LED灯,进了电梯也是如此。
人在里面,和晏斯时并排而立,有种不真实感,上升瞬间的超重让她眩晕,空气也好似被挤压,无法顺利地泵入心肺。
她一眼也不敢转头去看他,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手心冒汗,低着头,视线一遍一遍扫过他脚上黑色的马丁靴。
空气怎么会这么热。
终于电梯门开。
晏斯时先一步出去,而后虚虚地拦住了电梯门,等她出去。
他可能,是她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教养最好的男孩子。
这些细节甚至她自己都想不到,而他自然而然地像是本该如此。
可这一刻她隐隐失落。
因为他的教养,必然也是一视同仁的吧。
12. 12
第十二章
「他是一场穿堂风。经年未歇,自南向北。」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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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条浮光艳丽的走廊,夏漓推开包厢门。
随室内温热空气涌出的,还有几道齐齐望出来的视线。
欧阳婧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此刻霍地站起身,似有些手足无措地抓住了林清晓的手臂。惊喜就明晃晃地写在她脸上。
聂楚航迎上来问道:“你们怎么一起上来了?”
夏漓说:“刚想下去透透气,走到大门口正好碰到了。”
她没有说晏斯时不知道包厢号,差点原地折返这件事。
聂楚航招呼晏斯时进了包厢。
聂楚航请来的朋友里,有两个人当时也参加过物理竞赛的集训,跟晏斯时也算认识,就跟他打招呼,问他要不要一块儿打牌。
晏斯时让他们先玩,自己刚到,先坐会儿。
他扫了一眼,在长沙发最里端坐了下来。
夏漓看见欧阳婧不断看向晏斯时所在的方向,很是踌躇,然而,似乎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挨过去,隔了三四个空位,才拉着林清晓坐下。
夏漓在林清晓的另一侧坐下。
听见林清晓笑着逗欧阳婧:“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一句话都不说?”
她这样一讲,欧阳婧就好似坐不住了。
她理了理头发与长裙,转头问林清晓:“我状态可以吗?”
“完全可以。”
她伸臂从茶几上拿了罐可乐,深吸一口气,霍地起身,朝晏斯时走去。
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可夏漓竟也无端紧张起来,咬紧了下嘴唇,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他们。
欧阳婧递过可乐,笑问:“要喝点东西吗?”
晏斯时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看了那可乐罐一眼,没有去接。
欧阳婧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僵持得有点太久了,欧阳婧脸上的笑容也一分一分僵掉。
这时,晏斯时终于伸手。
“谢谢。”那声音似冷泉水,夏凉风,并不显得冰冷,但毫无情绪。
而接过以后,他就径直的将那易拉罐,又放回了茶几上。
这架势表明了,他绝不会开这罐可乐。
欧阳靖咬了咬唇。
她神情难堪得似要哭了。
然而,欧阳婧捋了一下头发,笑了笑,又问:“你需要点歌吗?”
“暂时不用。谢谢。”和方才一样的语气。
夏漓作为旁观者,心里生出隐约的物伤其类的失落。
她想,应该不会有人可以承受得住晏斯时这样的拒绝,哪怕是欧阳婧这样优秀而自信的人。
而假如没有当时她借给晏斯时MP3的一点点人情,恐怕她也会这样吧。
欧阳婧再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到林清晓身旁坐下。
她将脸埋在林清晓的肩膀上,久久地没再抬起来。
她哭了吗。
夏漓不知道。
晏斯时始终没有参与这热闹气氛。
他一贯游离于喧嚣之外。
包厢里有人唱歌,有人打牌,有人拿了个骰盅过来,赌一块两块无伤大雅的小小刺激。
而晏斯时,始终坐在长沙发的最角落。
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iPod,插上耳机,低头,摁了几下按键,而后脱掉了羽绒服,放在身旁,将iPod揣进了卫衣口袋里。
像构建了一重无形结界,再也不会有人能靠近她。
欧阳婧受了挫,一直坐在那儿,林清晓喊她唱歌,她也没心情。
她这样盛装而来,又有一把可以参加校园十大的好歌声,可在今晚,没有发挥一点用处。
欧阳婧父母管得严,家里有门禁,待到快九点钟,不得不走了。
“不再唱一会儿么?”林清晓起身,准备送她。
欧阳婧摇摇头,又往晏斯时那儿瞥了一眼,半是不甘半是遗憾,“……我爸的车快到楼下了。”
“那我送你下去吧。”
林清晓送完欧阳婧之后,回到了包厢,在夏漓身旁坐下,从袋子里挑拣了一包零食拆开。
似是感叹,她说:“还好,我喜欢的不是什么风云人物,不然我也得委屈死。”
夏漓不知道该说什么。
喜欢很多人喜欢的人,一旦有委屈的心情,那不就是输了么。
她好像从来不觉得委屈,因为从始至终,就不抱有对方会有所回应的期待。
“说实话……”林清晓转头往晏斯时那儿看了一眼,其实离得挺远,但她还是稍稍压低了声音,“他在北城那样的大城市里,不知道见过多少优秀的女生,我们明中的这些,他真的会看得上眼么?”
“……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这样傲慢的人,不会用看不看得上这种标准去衡量别人。”夏漓认真地说,“我感觉他只是单纯的不感兴趣而已。”
林清晓看她,笑说:“怎么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
“我旁观者清嘛。”夏漓“大言不惭”地说。
今天的主角毕竟是聂楚航。
一个人的铩羽而归,没有影响大局。
而既然是主角,免不了被起哄,连带着林清晓。
不知谁点了首《只对你有感觉》,前奏声一响,大家特别上道地将两支话筒分别塞进聂楚航和林清晓手里。
林清晓让他们别闹,没人听,反而更来劲,两人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推到了包间正中。
聂楚航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唱歌很难听……”
“快唱!屁话真多!”
学霸真不是谦虚,那一嗓子出来,没一个音在调上。
大家哄堂大笑。
林清晓唱歌是好听的,然而她也带不回来,合唱部分甚至差点被拐跑。
他们哄闹的时候,夏漓就默默看着晏斯时。
他低垂着头,脸隐在一片阴影之中,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真让人费解,既然不社交,他为什么答应要来,来了又一个人待在角落里睡觉。
林清晓和聂楚航唱完了歌,放了话筒走过来。
夏漓往晏斯时那儿看了一眼,心脏突跳了一下,就趁着他俩坐下的时机,起身,往那边挪了两个座位。
自然得像是给人让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当然,此刻他俩还沉浸在刚刚被人起哄的隐秘喜悦当中,估计也没什么心思注意到旁人。
来的人当中,还有一对正在暧昧。
坐了一会儿,林清晓和聂楚航打算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又一轮起哄,气氛越吵越热。
而夏漓也似随着这狂热气氛,越发大胆。
晏斯时依然没什么动静,她确定他是睡着了。
于是,趁着无人关注的时候,她又往他所坐的方向,挪了两个位置。
这下,与他仅剩了一人不到的距离。
心跳如擂鼓,生怕他突然醒来。
所幸没有。
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车里,也是与他隔得这样近。
夏漓不想用“英俊”这个词,总觉得它应该属于再稍稍成熟的人,理应更有棱角与锋芒。她想,或许十年后,这个词才会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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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用晏斯时。
而此时的他,更多是一种少年感的惊艳。
即便用雪来形容,他一定是,初冬下的第一场雪。
胡思乱想时,忽然晏斯时动了一下。
她吓得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
还好,他没有醒,只是身体微微侧倒。
放在卫衣口袋里的iPod,随之滑了出来,落在了沙发上。
夏漓被这一下的动静吓得好半天没敢动。
待回神之时,“贼心”又起。
她好奇这个问题好久了,这机会就在眼前。
纠结半晌,最终还是稍稍探出身体,往iPod的屏幕看去。
正在播放的是首英文歌。
她掏出自己手机,调出短信界面,将歌名和歌手记在了草稿箱里。
包厢似是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热闹喧哗,一边是她与晏斯时两人的角落。
她盯住了那界面,记录得比做英语听力还要认真。
一首再一首。
不知多久过去,林清晓走了过来,夏漓忙将手机息屏,藏好自己偷窥得来的秘密。
“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啊?”林清晓坐下,开了瓶水,咕噜喝下大半。
“……没,我跟徐宁聊Q.Q呢。”
心里余悸未平,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考。
这包间定到了十点,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林清晓还有首歌在排队,她等不及了,起身去点歌台那儿将其置顶。
夏漓看了看身旁还在睡觉的人,犹豫片刻,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手臂。
男生缓慢睁眼,摘下了一只耳机。
“他们好像准备散场了。”夏漓轻声说。
晏斯时点了点头,随即收起了iPod。
赶在点歌系统关闭之前,有人点了首《情歌王》置顶,切歌。
12分钟的时长,一人一句,誓要将商家唱破产。
有几个男生没凑着热闹,先行离开了。
然而没一会儿,他们又兴冲冲地跑回了包厢,“外面下雪了!”
这下再没人唱歌,大家拿衣服收东西,留下一室狼藉,鱼贯而出。
室外,马路和花坛里灌木球都覆了薄薄一层白,这雪下了应该有一会儿了。
路灯下,细雪落无声。
晏斯时就站在斜前方,两手抄在黑色羽绒服的口袋里,微仰着头,空气里是他呼出的小团白气。
“北城冬天是不是经常下雪?”夏漓看着他的身影,忽然出声。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出这样一个无头无尾的问题。
北方,对她而言好遥远的一个概念,长到这样大,因为家庭的关系,她还从来没有出过省,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晏斯时转头来看了她一眼,似在确定她是在对他说话。
他点头,“喜欢下雪?”
“……嗯。”
“有机会可以去北城看看。”
也许晏斯时只是顺着这话题随口一说,却在此后,成了她长久的夙愿。
去北城看看。
后来2016年有一首大热的歌,《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有人在评论区里写: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有雪落在晏斯时墨色头发上,久未融散。
连雪似乎都更偏爱他。
夏漓心脏一阵难以形容的微微隐痛。
红尘一点白,浮世万盏灯。
2008年只剩下一截尾巴。
那天,她与喜欢的男孩,同看过一场雪。
13. 13
第十三章
「我不是没有过妄想。在偶尔交集的时候。在梦里。」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周五下午,《西安事变》话剧第一次合练,借了老教学楼那边的一个空教室。
因为涉及人数多,学生游行这场戏放在了最前。
夏漓就在这场戏里,演个学生,没什么戏份和台词,跟着大家一起喊口号就行。
这场排了两遍,跟演张学良的演员合了台词和节奏,差不多通过了,大部分同学就先撤了。
剩下的演员戏份较多,得一场一场排,一场一场发现问题。
徐宁是编剧兼导演,全程把关。
夏漓和林清晓一起去了趟食堂,帮徐宁买来晚餐,再留下来帮忙。
正在排杨虎城和张学良秘密商量是否兵谏蒋-介-石的那场戏时,有人推门进来。
夏漓正坐在教室窗边,和林清晓吃着从食堂带来的炒面,饿得狠了,有些狼吞虎咽。
听见动静,夏漓抬眼往门口一看,差点呛住——
演宋子文的王琛姗姗来迟,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晏斯时。
王琛演宋子文是被陶诗悦硬塞的,因为他也戴眼镜,刘海往上一搂,梳个背头,跟宋子文的形象还挺像。
王琛问演宋-美-龄的陶诗悦,“还没轮到我那场吧?”
“没有。”陶诗悦随意应了声,目光却是落在晏斯时身上,她捋了捋耳畔头发,明显的喜不自胜,“晏斯时怎么也来啦?”
王琛说:“我请他来帮我纠正发音。”
小小插曲过后,“杨虎城”和“张学良”继续排练。
演张学良的男生台词节奏差得要死,跟背课文一样毫无起伏,但没办法,他是七班最帅最高的男生,11个男生里挑选出来的“班草”。
为了这形象,徐宁只能忍痛妥协。
演杨虎城的是肖宇龙,为这角色他跟徐宁和朱璇求了好久,甚至提前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徐宁不肯徇私,搞了个“选角会”,叫几个男生“试戏”,最后一听,肖宇龙确实口条最好,这才定了他。
此刻,两人仍旧对戏,迟到的王琛带着晏斯时,绕到了一旁坐下。
为了方便排练,教室中间都空了出来,沿窗户摆了一排的椅子。
夏漓和林清晓就坐在那儿。
而王琛和晏斯时,隔了一个空位,坐在了她们旁边。
夏漓偷瞥了旁边一眼,一改方才风卷残云的吃相,明明晏斯时不可能留意她这边,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端”了起来,拿筷子小箸小箸地挑着炒面,好似个得了厌食症的深闺淑女。
她自己都觉得好像有点做作,抿唇自嘲地笑了笑。
肖宇龙和“班草”对完了台词。
徐宁将这次合练的目标定得比较低,能脱稿就行,因此没抠得太严格,叫下场戏的演员登场。
肖宇龙捏着台本,下台找座位。
他好似不经意地从夏漓和林清晓面前晃过,笑问:“你们作为徐导的助理,觉得我演得还行吗?”
夏漓很明确他这话是在问她,因为他目光是朝向她的。
“呃……台词你都背得很熟练,蛮好的。”夏漓不好意思说,她刚刚全程只在注意那跟她隔了两个位置的晏斯时,根本没有认真听。
“那就好那就好!”肖宇龙笑着摸了一下鼻子,拐个弯到一旁的空位上坐下了。
过了几场,到了王琛的宋子文、陶诗悦的宋-美-龄、和“蒋-介-石”三人商议是否与共方代表谈判的戏份。
夏漓的晚饭已经吃完了,趁着空当将垃圾丢了出去,这会儿就拿着剧本,假模假样地观看排练。
右侧眼角余光里,看见晏斯时稍有两分懒散地坐着,神色有些倦淡。跷着腿,台本放在腿上,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签字笔,在王琛说台词时,时不时地往台本上记上一笔。
他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羽绒服,内搭毛衣同样是白色,那衣服反射灯光映照在他清隽的脸上,有种雪光的明净。
一演完,王琛便去找晏斯时,“我刚刚发音有没有哪儿不对?”
晏斯时指着台本的某处,“昨天强调过,重读在这。”
“……我又读错了?”王琛挠挠头。
“嗯。”
“还有吗?”
“所有的feel你都读成了fill。”
“……我怎么好像听不出区别。”
“它们音标不同,分别这样……”晏斯时拿笔在纸上标注,王琛凑拢去看。
等标注完了,晏斯时又将两词的元音部分重点做了区分讲解。
这边渐渐变成了发音小课堂,其他同学也留意到了,肖宇龙是第一个围过来的,“晏同学,能不能帮我听听这句的连读对不对?”
有肖宇龙起头,好几个同学接二连三地靠过来,问语句重读的,问“th”这个辅音到底怎么发音才标准的,问如何短时间内减弱“Chinglish”味的……
很让夏漓意外。
晏斯时这样一个懒得出演话剧,一贯不爱参与热闹,连KTV这样的场合都游离其外的人,在面对蜂拥而至的问询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情绪。
虽然他毫不热情,也明显跟“诲人不倦”不沾边。
只对相熟的王琛,他才会层层剖析,穷纤入微。
但其他同学的问题,他基本都有问必答。
夏漓捏着台本踌躇良久,纸张一角被她揉卷了边,手心里泛出微微潮热的薄汗。
然而最终,她也没能鼓起勇气去凑这热闹。
好似源于一种微妙的自尊心和羞耻心:
不想让喜欢的人听见自己不标准的英文发音。
就像是沾了泥浆的白球鞋、犯懒迟洗一天而微微出油的刘海、吃太饱没控制住从嘴里逸出的一个嗝……
是要在喜欢的男生面前,藏起来的小小难堪。
/
后面几次合练,晏斯时有时候会跟王琛一起来,有时候不会。
但凡他来,大家都会抓紧时间找他纠正台词发音。
虽说很难短时间内提升口语水平,但再笨的人,鹦鹉学舌也能将几句台词练得八九不离十。
排练如火如荼进行时,另一边,林清晓和文娱委员也在准备妆发的事。
夏漓则自我定位是块砖,徐宁和林清晓谁需要帮忙,她就搬去哪边。
一晃就到了12月29日,周五,元旦晚会当天。
老师难得慷慨,下午最后一节课让了出来,让大家去准备晚会。
之前排练的空教室,成了化妆间和后台。
林清晓和文娱委员拼了三张桌子,支上化妆镜,开始挨个给大家化妆。
抽空,林清晓喊来夏漓,请她帮忙问问,劳动委员他们去领戏服的,人到了没有。
那戏服是提前跟出租店订好的。
楚城地方小,租这类戏服的店子少得可怜,林清晓和文娱委员跑完了仅有的几家,才勉强凑齐。
而民国制式的军装,实在没得地方租,就支出了班费,在网上买了几套。
夏漓给劳动委员打了个电话,得知人已经到校门口了。
林清晓说:“那夏夏麻烦你等会儿帮忙点一点衣服都齐了没有,再帮忙做一下登记。别人我不放心。”
夏漓比个“OK”的手势,“你只管化妆,交给我吧。”
一会儿,劳动委员他们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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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衣服回来了。
夏漓过去帮忙数点,结果,民国女学生服少了6套。
问什么情况,劳动委员说:“店主说职校那边有六个女生昨天租去拍照了,说是今天中午之前就会还回来,但她们还没还。”
旁边男生帮腔:“我们还跟店长吵了一架,哪有这样的,都订给我们了,还借给别人,一点都不讲信用……”
夏漓打断男生此刻毫无意义的情绪输出,直接问:“有店主电话吗?”
劳动委员挠挠头。
“……那缺的是哪家的?”夏漓无语。
“雨格格那家。”
夏漓将戏服领取登记的事,特意交给了班上以心细著称的一个女生,而后跑去找林清晓,要来了“雨格格”店主的电话。
再给店主打了电话,要到了职校那六个女生登记的电话号码,联系到了人。
职校那几个女生不愿意送过来,说马上就要一块儿出门去看电影。
聊了半天,她们只答应将六套衣服留在舍管那儿,让夏漓自己去取。
夏漓不想让林清晓分心,就只去找班长朱璇说明了一下情况。
朱璇看了看时间,“……你打车过去?现在肯定特别堵,来得及吗?”
“我先过去看看。”夏漓也看了看时间,“实在来不及,就只能有六个人不上了。”
但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全班同学都参与的,或许是高三之前最后一次集体回忆,不能上的六个女生,该有多遗憾。
朱璇说:“那行吧。你随时电话联系啊,赶不回来我再协调。”
“好。”
夏漓跑来跑去的出了一身汗,这时候折返去角落物品堆放处那儿,拿上了自己羽绒服,披上以后,飞快跑出门。
下楼梯时,跟人迎面撞上。
她忙说“对不起”,慌张站定了,才发现是跟王琛一块上楼的晏斯时。
一时更慌,又连说了两句“对不起”。
晏斯时一手掌着栏杆,看她,“怎么了?”
大抵是看出她急得出了一头的汗。
夏漓简单解释:“缺了六套衣服,我现在去取……”
“来得及吗?”
“不知道……”哪怕面前站的是晏斯时,夏漓也没空寒暄了,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我先走了!王琛你快去楼上化妆试衣服吧……”
“等一下。”晏斯时出声。
夏漓脚步一顿。
晏斯时往下迈了两步,与她站在同一级台阶上。
晏斯时问:“你们班没人帮你?”
“他们都要化妆候场……我一个人去去就来,不会耽误什么。”
晏斯时沉吟数秒,“家里有人来送东西,车刚走没多久。你需要的话,我打电话叫人开回来,送你过去。”
老教学楼,头顶一盏浅白黯淡的灯,那灯光有种旧电影的质感。
身高差的缘故,晏斯时说话时,微微低着头看着她,眉目笼在淡灰色阴影里。
这一幕简直是故事里才有的场景,要深深刻进人心里一样。
夏漓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她虽为了不让清晓不安,努力保持镇定,但实则心底又急又慌。
晏斯时的话,仿佛雪中送炭。
“……那麻烦你了。”她只觉得喉咙微微发梗发酸。
晏斯时掏出手机,稍稍背身,拨了个电话。
打完,他对王琛说:“你先上去吧。”
王琛推一推眼镜,点点头,上楼去了。
晏斯时转身面向夏漓,“走吧。我陪你去一趟。”
分明还是那样清淡的语气,但此刻夏漓却觉得这话温柔极了。
简直是一种残忍。
14. 14
第十四章
「暗恋是,我一万次自作主张地溺死于你的目光,又一万次重生。」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在校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那车就到了。
晏斯时拉开后座车门,夏漓坐进去,说了声“谢谢”。
晏斯时点了点头,示意她往里坐一点。
夏漓一愣,赶紧往左边挪了个位置,晏斯时随即微一躬身上了车,轻甩上门。
夏漓没空去想晏斯时怎么不坐副驾驶,司机转头来问她去哪儿,她忙说:“楚城职业技术学院,新校区。”
职校新校区在开发区和主城区交界处,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左右。
事实上,这一路夏漓根本没心思浮想联翩,哪怕晏斯时就坐在她旁边。
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先是朱璇的,后是徐宁的,询问她打没打到车,路上堵不堵。
甚至还有个电话是肖宇龙打的,替她给他的好哥们儿劳动委员道歉,说人办事儿不靠谱,给她添麻烦了。
就这样一路接电话,一路关注路况,车开到了职校。
进校门,夏漓落下车窗,喊住途径行人问了两次路,车顺利开到了那六个女生住的宿舍楼前。
她急忙拉开左侧车门,对晏斯时说了句:“麻烦等我一下!”
那六套衣服叠都没叠,被胡乱地塞进了一个特步的纸袋子里,塞得鼓鼓囊囊,夏漓怕袋子破了,直接抱在怀里。
上车以后,车一边往外开,夏漓一边将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数点数量,顺便一套一套叠整齐。
还好衣服没有弄脏,只有一件,领子上好似沾上了什么。
她摁亮了手机屏幕,照着那一处凑近去看。
忽觉一阵清冷的气息靠近。
她呼吸一滞,眼皮微跳着抬眼。
是晏斯时稍侧身,手臂伸了过来,按了按车厢顶的一处按钮。
阅读灯亮起,洒落一片人造月光。
“……谢谢。”夏漓没敢抬头,脸微微发烫。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连车顶有灯都不知道。
晏斯时收回手臂,夏漓这才低着眼,几分慌乱地去瞧那那处污渍。
小拇指指甲盖大小,好像是沾上的口红。
怕还回去店主要赖在她们身上,她拿出手机,准备拍个照存证。
但她那部早该汰换的手机,在光线不足时,拍的照片糊得根本没法看。
夏漓抬头看向晏斯时,“能不能借用一下你手机拍个照。”
晏斯时点头,从黑色羽绒服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向上滑盖解锁,点开相机功能,递给她。
那时候明中最受欢迎的手机是诺基亚5300,红白配色,工艺设计漂亮,娱乐功能强大,男女咸宜。林清晓用的就是这台。
晏斯时的手机是诺基亚N96,2008年刚出的,黑色机身,分外简约,与他气质相契。
夏漓拿着晏斯时的手机,对准那块口红印拍了两张。
递还时,只觉得掌心微微起了一层薄汗,“……可以麻烦把照片发给我么?”
“怎么发?”
“短信吧。我的手机号码是139……”
是可以蓝牙传输的,夏漓没忘记。她就是故意。
她余光瞥见晏斯时修长的手指轻按手机键盘,片刻,她的手机振了一下。
点开短信收件箱,那两张照片已经发了过来。
存储之后,发给了“雨格格”的店主,告知她衣服是职校的那几个女生搞脏的。
刚发完短信,朱璇的电话又来了。
“怎么样?拿到没有?”朱璇声音着急得不行。
“拿到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那就好。”朱璇长舒一口气,“我让已经准备好的直接去礼堂那边候场了,你到了以后,跟她们化完妆就一起过去。找不到人给我打电话。”
夏漓说“好”。
挂断电话,夏漓看向晏斯时,“……谢谢。没你帮忙我肯定赶不上。”
“举手之劳的事。”
夏漓抬手,摁灭了阅读灯。
她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捏着手机,在再度昏暗下去的车厢里,忍不住勾起微笑。
危机顺利解除。
她还弄到了晏斯时的电话号码。
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一天。
车停在校门口,晏斯时先一步拉开车门下了车。
夏漓撑着座椅挪到车门口,晏斯时伸手,要帮忙拿她抱在怀里的那袋衣服。
她忙说:“没事没事,不重,我自己抱着就行。”
该怎么向他形容,她觉得这寒酸的纸袋,对他是一种唐突。
然而,晏斯时却二话不说地伸手,拎住了纸袋的手提绳。
怀里一下轻了。
夏漓赶忙下车,晏斯时另只手关上了门,语气依然平淡:“走吧。”
晏斯时走路其实不算快,但个子优势在哪儿,夏漓要稍稍加快脚步才能与他并行。
一路上她都在祈祷,那纸袋可千万别破。
穿过校园到了老教学楼。
二楼用作化妆室的空教室里,还剩了林清晓和五个女生。
进门的那一瞬,五个女生站在一块儿眼巴巴看向门口的场景,让夏漓不由地想到了盼望家长回家的留守儿童。
她不由笑了,“衣服拿到了!”
林清晓催促:“赶紧赶紧,你们先去换衣服,换完马上过来化妆。”
晏斯时递过纸袋,夏漓接住抱在怀里,再度对他道谢。
晏斯说没事,让她快去换衣服。
没空多说什么,那衣服拿出来,大家按照尺码分了分,实在尺码对不上的,便就大不就小。
领子沾了口红的那件,夏漓留给自己了。
六人一同去了走廊尽处的洗手间,换好衣服,裹上厚羽绒服,几分哆嗦地跑回教室。
那戏服是蓝衣黑裙的民国女学生制服,虽然是秋款,穿在身上还是很冷。
等再回到教室,全副神经稍稍放松的夏漓这才有空留意到,林清晓的朋友欧阳婧也在。
欧阳婧白色长款羽绒服里,穿的是条跳民族舞的竹青色连衣裙,妆发也已经完成了,盘发,露出漂亮饱满的额头。
林清晓跟欧阳婧分工,一人负责三人,夏漓被分给了欧阳婧。
在化妆镜前坐下之前,夏漓扫视一眼。
晏斯时已经不在教室,大抵是去礼堂那儿跟王琛汇合去了。
夏漓在椅子上坐下,欧阳婧拿了几个发卡,将她的刘海别上,露出额头。
“你刚刚洗过脸了?”欧阳婧问。
“嗯。跑了一路有点出汗。”
“稍微有点点干,我给你扑点爽肤水,我自己用的,可以吗?”
“嗯嗯,你看着来就好。”
扑了爽肤水,欧阳婧又给她抹了一点乳液保湿,然后上妆前乳。
“你皮肤好好。”欧阳婧说,“是不怎么长痘痘吗?一点痘印都没有。”
“好像是不怎么长。”
欧阳婧压了一小泵粉底液,分区域点在她脸上,“脸也好小,好省化妆品。”
没有谁被美女夸会不高兴,夏漓忍不住笑了笑。
虽然,欧阳婧算是“情敌”,但夏漓好像没有一丝想要与她一较高低的意思,每次看见她,只会在心里感叹,好漂亮。
作为群演,妆容无须太过精雕细琢,只补了补眉毛和唇彩,以阴影和高光突出五官,舞台灯光下看着不是一片模糊就行。
至于发型,夏漓头发齐锁骨,自然分出的八字刘海,发质柔软,显得轻盈而蓬松。发色并不太深,充足的光线下瞧着是栗色。
长度不够,无法像其他女生一样编成辫子,欧阳婧就拿了个宽发箍一别,活脱脱就是一个民国进步女学生的模样。
六人都化好妆了,连同林清晓和欧阳靖,一齐赶往礼堂。
演话剧的学生全挤在走廊里。
闹哄哄的场景下,艰难与朱璇和徐宁汇合。
徐宁上来一把抱住夏漓,“呜呜呜,今天没你可怎么办。”
夏漓笑笑,拍她的背,“能圆满演出就好。”
汇合之后,夏漓进了第一场游行学生的队伍里,她踮了踮脚,努力越过攒动的人头往四下眺望。
找到了王琛,但没看见晏斯时的身影。
王琛穿三件套呢子西装,梳着抹了油的后背头,很不符合他一贯有些呆里呆气的形象,看着有几分滑稽。
都快上台了,他还拿着台本不断默念诵读,当真认真。
没一会儿,就轮到排在第五的《西安事变》,夏漓紧张得不行,再没空操心其他。
游行这场戏是第一场,在朱璇指挥下,大家举起横幅排队上场,将口号喊得气势如虹。
班草演的张学良随即上场,与学生协商,承诺一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夏漓对这场戏的记忆十分模糊,好像没一会儿就结束了,只有那紧张出汗和脚底发软的感觉是真实的。
大家下了场,回到后台。
夏漓一眼看见后台通往走廊门口处的晏斯时。
他单手抄着羽绒服口袋,背靠着门框站在那儿,身后是走廊的煌煌明亮,身前是后台的冥冥昏暗。
他在边界处,那身影叫人觉得疏离极了。
她呆呆地看了他好久。
排了很久的戏,真演起来仿佛一眨眼就结束。
鼓掌声中,所有主要演员上去谢幕,而后大家一块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后台。
朱璇这时候高声提议:“我们找个地方照张相吧!”
大家纷纷附和。
一行人到了礼堂进口处灯火通明的大厅里。
按照身高排列,夏漓站在了第一排,稍微靠边的位置。
依次往后,大家插空,一共四排,男生站在最后一排。
朱璇将相机交给了别班的一个朋友。
那人试拍了一张,朱璇看了不满意,说:“男生还是到第一排前面来蹲着吧!”
夏漓无法控制心脏狂跳——
本在最后一排的王琛和晏斯时,这时候绕到了前面,就在她斜前方的位置蹲了下来。
她微微低了眼去瞧,看见他墨色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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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从羽绒服衣领里露出少许的白皙后颈。
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朱璇稍作调整之后,回到了队列里。
拍照的人:“准备,三、二、一……”
大家齐喊:“元旦快乐!”
夏漓眼睛睁得好大,一秒钟也不敢眨眼。
这样的合影的机会,于她,也许是一生一次。
“咔擦”一声,有什么也随着照片定格在了她心里。
之后,英语老师和两个外教加入,跟他们拍了几张大合照。
合照结束,大家又各自组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体合影,夏漓跟徐宁和林清晓也单独拍了一张。
这期间,夏漓注意到,好几个女生鼓起勇气去找晏斯时,提出能不能跟他合张影。
晏斯时一个都没答应。
也许是嫌烦,后来他跟王琛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去趟洗手间,先行离开了。
大家拍完照,便准备回去换衣服,进场看剩下的演出。
林清晓说要去后台瞧瞧欧阳婧,先走了。
徐宁原本要跟夏漓一起走的,临时被班主任老庄叫走,让夏漓先去换衣服,一会儿在教室汇合。
夏漓去了趟洗手间,准备走时,却看见大门口台阶上,第一场戏用过的长横幅,不知道被谁扔在了那里,乱糟糟的一团。
她弯腰捡起拍了拍灰尘,抱在怀里,一边往老教学楼走,一边抖开了从一头开始,卷起横幅。
身后有道清冽声线喊她的名字。
夏漓一顿。
不管多少次,听见晏斯时的声音,她都会心跳漏拍。
晏斯时走过来,“王琛已经走了?”
“好像跟我们班几个男生一起换衣服去了。”夏漓抬眼飞速看他一眼,“你要去老教学楼找他么?”
晏斯时点点头。
两人并肩往前走。
夏漓没说话,只继续卷着那横幅。
觉察到晏斯时往她手里看了一眼,夏漓便解释说:“扔了好像有点可惜,我想收藏起来。”
晏斯时这时转头,微微垂眼,看向她。
这一眼停顿的时间,好似比以往和他对话时,他随意略过的目光,要久得多。
夜色里,男生的目光清邃,难以探究。
她垂下眼,瞬间呼吸都乱了,一下深一下浅。
他为什么这样打量她?是觉得她这行为有些做作吗?
终于,晏斯时移开了目光,语气还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你好像很喜欢这话剧。”
夏漓暗暗呼了口气,“……主要还是喜欢一起排话剧的人。”
而说出口就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不对,心里顿时又慌了一下,她分明不带任何指向性,于是赶紧补充一句,“……我很珍惜跟七班同学的友谊。他们都很好。”
夏漓没唱什么高调,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她初中的时候没什么朋友,真正的好朋友都是来七班的时候交到的。
初一她从老家小镇转到了楚城。
可能因为那时候她有点土,可能因为她说话还带点儿口音,也可能她稍显慢热的性格被理解成了高傲,还有可能这样的她却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前三……
总之,她被一个女生针对了。
那女生在宿舍传谣,说她乡下人不讲卫生,用完姨妈巾乱扔;说她的胸-罩是穿的她妈妈剩下的;还说她在背后跟其他宿舍的人说整个宿舍的坏话……
于是连带着,整个宿舍也开始孤立她。
后来她考上了重高明章中学,针对她的那个女生去了普高一中。
宿舍其他几个女生去了哪儿,她没兴趣,没打听过。
来明中以后,尤其分班以后,她才明白什么叫如鱼得水。
班上每个人都很好,尤其是女生,尤其是林清晓和徐宁。
晏斯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夏漓也不再作声。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回到老教学楼。
教室里,王琛换好了衣服,站在镜子前面,跟头发上的发胶较劲儿。
夏漓将卷好的横幅塞进背包,去卫生间换下了戏服。
再回教室,晏斯时和王琛已经走了。
夏漓找了张椅子坐下,给徐宁发了条消息。
徐宁说一会儿就到。
她捏着手机,从收件箱里调出今天车上收到的那条短信,将那电话号码存了下来。
给号码备注时,有种丝毫不愿同任何人分享的隐秘的喜悦。
她甚至害怕手机被人看到,被人问及,全名都不敢存,只存了一个“Y”。
这时候,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夏漓茫然抬头。
有个女生冲进教室,激动说道:“楼下有人要跟晏斯时表白!”
夏漓忙将手机锁屏,揣进外套口袋。
站起身,跟看热闹的人一块儿走出教室。
她站在户外黑暗的走廊,扶着栏杆探身往下看去。
就在那明中第一任校长雕像下方的空地上,站着晏斯时,对面是个穿白色长款羽绒服的女生,梳着盘发。
是欧阳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