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BE剧本打出HE结局后》 第1章 落难少君初遇凡人 天际漾开一声绵长的叹息,似有若无,却似细针,刺中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浓雾被轻轻拨开,寂静的氛围被打破,吵闹的摊贩与匆匆的行人忽然就闯入视野。 这是一座凡间山脚下的小镇,远离着大陆上几乎所有的纷争——魔族、妖族、神族、修仙者都很少踏及此地。 只有许多散商与旅客在此休息、赶路、聚集、定居……倒也让这地方有了一些烟火气。不过,长居于此的还是熟悉的几户人家,他们代代在这里生活,世代相熟。 祝无忧也属于这里的长住民,不过,他虽然在这生活了大概二十多年,但镇上的人是一点也不熟。因为他一直住在山上,平时很少下山。 有时好不容易下山一次,几乎都是为了贩卖他在山上采的草药和打的猎物,换点钱,买他想要的东西——一些令他嘴馋好久的小吃、必备的生活用品、一些衣物与解闷的画本子。 可能是因为山高皇帝远,小作坊下药猛,他第一翻开那叫《霸道妖王爱上我》的小本子时,顿时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那叫一个曲折离奇、虐恋深情、狗血拉满、肉香四溢……你爱我,我不珍惜;你不爱我,我后悔莫及;你必须爱我,不然就死缠着你。 每次看,他都一边啧啧摇头,一边感叹幸好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祝无忧这次买的书叫《偏执龙君追妻99计》,他浑身裹着一块严严实实的黑袍,手里拿着买的东西,逆着人流朝山上走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躺在他自己做的木床上,一边看,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驴打滚,想想就美。 越往林子深处走,周围就越冷清,像在一个孤寂又荒废的绿色迷宫里穿行。祝无忧对这片林子不能再熟了,在旁人看来一模一样的树,对他来说却是一个个不同的路标。 过了十多分钟,祝无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座简陋的木头小屋。朝它走进,越发显得有些破烂,堂里空空荡荡,门槛缺了一块,家具甚少,但院子里还算干净,杂草几乎都除掉了。 这就是祝无忧的家,他唯一放松的地方。在抬脚准备朝房屋走去前,祝无忧眼尖地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一条应该是小黑蛇的生物赖在了他家窗台上,半死不活,走近一看,才发现它身上还淌着血,一副气息奄奄的可怜样。 祝无忧:奇怪,哪里来的蛇?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爬上他家窗台? 虽然内心里嘀咕着,但祝无忧看见那小蛇半死不活的样子,莫名心下一软,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托住小蛇,特意避开伤口,将他带进了房间。 小蛇摸起来冰凉凉的,让祝无忧更加忧心。他从小住在森林,对他而言,动物比人要亲近得多。 急急忙忙找到家里还剩下的草药,他取了件自己的旧衣,随意撕下一块布,稍微给小蛇止了血,再把磨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然后包了个夸张的蝴蝶结。 “小可怜,还好你是遇着了我,不吃蛇和其它奇奇怪怪的食物,不然你保准早变成一条小蛇干或是一碗值钱的蛇羹了。” 边说着,祝无忧边快速给他制了一个小窝,其实也就是盘上几块干净的布,就放在他卧室的桌上。 话本子被随意丢在了床上,驴打滚也要凉了,祝无忧却只管守着那条小蛇,时刻关注着它的情况,怕它一不留神就断了气。 看小蛇身上黏糊糊脏兮兮的,祝无忧还特意烧了点柴,弄了热水,兑温了,再拿棉布打湿,轻轻擦拭了避开伤口的地方。 自己的晚饭也没管了,祝无忧就着这凉了的驴打滚草草了事。然后就这么从天亮到天黑,又到天亮,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也许有人觉得,对着一条畜生这么用心没必要。 别说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但就是看这条蛇莫名亲切,不想它死掉。 第二天,应卿念终于醒了,一睁眼就是一张疲惫闭眼的大脸怼在他眼前,听见响动,眼睛刷的一下睁开。见小黑蛇醒了,祝无忧两只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瞬间一亮。 应卿念感觉伤口好多了,像是敷了草药,甚是清凉,浑身爽利,黏巴巴的污渍都被抹过了。不过……他这是在哪?眼前这人是谁? 他只记得他本来在和那头九头蛇相繇在打斗,那妖兽武力不强,最厉害的就是一身毒术。他一时不防,被那已是困兽之斗的妖孽寻了个空子自爆。 他勉强一躲,还是伤得不轻,且那相繇一身的毒血都渗进了他的伤口,发作后,让他现在灵力尽失,连变成人都做不到。幸亏他在濒死之际记起了曾得到的一个神器——祸福镜,应该是那镜子将他送到了这里的。 祸福镜,为上古神器,既给人带来转机,也平等带来劫数。若不是情况实在危机,应卿念绝不会使用。因为传说,得到这面镜子的人无一善终。 回忆被打断,因为应卿念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尾巴,大胆!竖瞳怒瞪,他扭头一看,眼前是一个俊美清瘦的男人,一头青丝仅用一根带子随意绑起,狭长的凤眼正担心地盯着他的伤口。 应卿念:就是这个人,救了自己吗?周身完全没有灵力波动,应该是个普通的凡人,能在他面前隐匿气息的他目前还没听说过。看样子,应该是没认出他。算了,不要计较,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 “小蛇,你醒了!” 应卿念:谁是蛇!这个可恶的凡人! 其实应卿念平时是个极其淡定,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把他高贵的应龙当作蛇实在是令龙难以介绍,还有尾巴,那是只有伴侣才能碰的地方! 再三被踩雷,再加上因受伤变回原形让他有些难以控制情绪,应卿念一身的气,发出威胁的吼叫。 但就他现在这小身板,发出的吼叫在祝无忧眼里和撒娇的嘤嘤嘤没有太大区别。 祝无忧揉了揉他光滑的脑袋,笑眯眯地问道,“饿了吗,小家伙? 应卿念:不知羞。 祝无忧:蛇该吃什么呢?肉还是果子?干脆都搞点算了。 说干就干,祝无忧伸了个懒腰,在桌上睡一晚,腰酸背痛。简单洗漱了一下后,祝无忧冲着应卿念叮嘱道,“乖乖呆着,小蛇,我给你去找吃的了!”说完也不管一条蛇能不能听懂就往外面走去,觅食。 应卿念现在刚刚醒来,受了伤的脑子还不是很清醒,听到后,下意识趴好,下一秒又恼羞成怒,无处发泄。 半晌,祝无忧带着一堆小果子与一只死山鸡归来。成小山的果子怼在应卿念眼前,还有一个小碟子里装着片片生肉,祝无忧逗狗一样,“嘬嘬嘬,小蛇快吃,吃饱了伤好得快,你就可以回你的森林了。” 应卿念这辈子的气都在这生完了,这辈子的情绪波动加起来没有今天多。 应卿念:首先,他不叫小蛇;其次,他不吃生肉。看着祝无忧那张明朗无羁的笑脸,应卿念也没招,他现在便不回人走不掉,也不能说话。只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狠狠地瞪了青年,应卿念亮出牙齿,咬了一口朝他伸出果子的手,咬完就僵住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还是那张笑脸,青年并没有生气,只是随意拭去微不可察的血珠,哪怕自己的好意换来的是讨厌。 应卿念眼皮一耷拉,整条蛇显得纯头丧气又小心翼翼的,他真是变幼稚了,这不应该,不能忘记自己应该有的身份与举止……那样才对得起自己担负的责任。 就在应卿念疯狂提醒自己时,同一只手再次伸来,上面还是躺着一颗鲜艳水灵的小果子,散发微微的清香。 下一秒,应卿念又被另一只手摸了摸头,力道轻柔,很温暖,“乖,别不开心了小黑,吃果子,可甜了。你刚刚咬得一点也不痛,我知道你是逗我玩呢!”用玩笑口气说出来的安慰,瞬间将应卿念的心理建设打破得稀碎,先吃果子再说吧。 应卿念用头蹭了蹭祝无忧当作道歉,然后就乖乖地够着祝无忧的手,去吃果子。果子味道酸酸甜甜的,不如神界鲜果可口,但也不错,十分爽口。祝无忧并没有给他捡的“小蛇”取名,因为他觉得“这条蛇”总总会离开,取名他会舍不得。 接下来几天,应卿念就好好地呆在祝无忧家里养伤,他发现祝无忧给他敷的草药正好能解除相繇的毒,这几天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这也太巧了,他推测应该是祸福镜干的,特意把他传到这片林子,传到祝无忧的家里。 祝无忧觉得这是条与众不同的蛇,因为他觉得这条蛇还挺乖,而且似乎听得懂他说的话。因为他经常能从这蛇的眼里看出各种情绪——鄙夷、嫌弃、心塞…… 所以,发现小蛇伤好了很多后,白天,祝无忧就带着他出去采药打猎,让他盘在他手腕上、呆在肩上或怀里,带他看看外面,兜兜风,解解闷。晚上也没有再特地关注他,反而捧着一本奇奇怪怪的小书,每天看到深更半夜,乐得跟个傻子一样。 这天晚上,实在被勾起了好奇心,应卿念提前爬到了祝无忧的床上,悄悄视奸。祝无忧刚刚洗完澡,身上还热腾腾的 ,胸口敞开一大片,头发微湿。 一心念着故事情节的他没有到失踪的小黑蛇,一屁股倒在床上,顺起枕头下的书,翻到极好的页数,开始一天的放松。 祝无忧:嗯?这么感觉脖子凉凉的? 祝无忧扭头,发现了一条不速之蛇竟然在他右肩上方,一张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翻开的书,陷入了瞳孔地震。这是咋了?咋跑上来的? 看着小黑也感兴趣,祝无忧直接把小蛇轻轻拿起,放在他身上属于少数几处白皮肤的胸口,决定把它当作书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样也不会不小心把它压成蛇饼。 应卿念在看到这本书的第一横排就惊呆了,连自己现在躺在祝无忧胸上都没反应过来。这什么破书! 主角似乎一个是龙族少主,一个是人间少女。这一节讲的是女主角要知道了男主角要与妖族公主联姻后,气愤地想要结束关系,逃离他的掌控,结果房间都没出就被抓回去烙了七天七夜饼! 从外表看,明明就是一本很朴素无华的话本,结果内容就是如此的狗血直接。说它没剧情吧,又整出一堆推动主角“友好交流”的破事;说他有剧情吧,逻辑不通,前后牛头不对马嘴,像是专门写来为了生命大和谐的…… 应卿念:不是,这凡人真的不会死在床上吗?他作为龙族少主本人怎么不知道这一回是啊!还有,到底是谁脑子抽了,写出了自己和神妖族公主联姻的故事。要知道,神族和妖族可是死敌,两人新婚夜就得死一个。 这无良书商要么是恶搞,要么就是也认得几个人,有点见识,但不多,于是瞎扯。这凡人每天晚上就看这种东西,脑子不会看坏了吧? “噗呲——哈哈哈——”祝无忧应该是看见了什么神经剧情,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白嫩又因为刚刚洗完澡显得粉红的胸膛上下起伏,震得应卿念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顿感尾巴下面炽热无比,动也不敢动。 要不是应卿念是黑龙,他现在已经肉眼可见的红温两次了,之前是气,现在是羞。他很少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只有幼年还需要照顾时感受过母亲的怀抱,等他稍微大一点,父亲便开始要求他——作为一个合格的龙族少主,决计不能依赖他人,不能有软肋,要狠心无情有担当。 应卿念:真是个不知羞的男人!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沿着祝无忧明显的胸肌往上爬。到了脖子伤后,尾巴一甩,挡住了祝无忧的一眨不眨望着书的双眼。 应卿念:不准看!首先,这严重破坏了他的形象;其次,这破书看了影响智商。 “乖,小黑别闹!”祝无忧一把薅过应卿念,武力压制,逼着他脚趾扣地,陪他看完了整本书! 应卿念:奇怪的知识以奇怪的方式进入了他的脑子。真是不知羞耻! 龙性本淫,但他由于父母告诫与训责,只听说过其他同族那档子事可以玩出很多花样,自己从未主动了解。他并不重欲,发情期一般就靠闭关修炼挺过去。 看着乐得不行祝无忧,应卿念实在无奈,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落难少君初遇凡人 第2章 黑蛇惹祸旧怨重提 应卿念觉得祝无忧这人的生活实在有些懒散又不规律,有时早起,有时他醒了好一阵了,也没见着床上有动静,睡得跟一头死猪一样。 白天说是采草药和打猎,不过也就是在林子里逛,看到想要的就上手,有时也会一整天都一无所获。 不知道祝无忧以前一个人在林子里是什么样的,反正他现在总喜欢跟他聊来聊去,也不管他一条“小黑蛇”能不能听懂或给出反应。 最近书也看完了,所以,闲得无聊的祝无忧开始在每天晚上玩起他来,时不时戳一下尾巴,讲一个故事,摸一摸头。甚至还拿出了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针线活来给他缝一块手帕当被子。 他刚开始还试图警告,龇着一口牙,双眼怒瞪,以示威胁,极力抵抗,现在已经彻底投降。 要不是现在灵力还没完全恢复,伤还没有好彻底,他连夜就得跑! …………………………………………… 祝无忧还是过着二十年来大差不差的日子,白天出门上林子里去或呆家种菜,晚上睡觉。 不过,也还是有些不一样。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条捡到的便宜小蛇。 有时白天他起晚了,那蛇不知怎的就爬上了他的床,啪啪啪的用尾巴轻轻地抽他的脸,叫他起床。 祝无忧白天带它熟悉这片林子,帮它为回到野外提前适应环境,也顺便给自己解一下闷。哪怕它说不了话,但每次看着他鲜活灵动的反应,总还是有种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为什么不把小蛇留在身边呢?祝无忧有时也会自己问自己。 他想啊,没有谁能一直陪着别人,更无论一条不知道还有多长寿命的蛇了。他不想在短暂的陪伴与快乐之后,迎接不得不分离的痛苦。那还不如从未开始过。 日子过得很快,最近,祝无忧发觉这条小黑蛇有些与众不同。它外伤好了后,那身上原本驳杂撕裂的鳞片渐渐恢复,乌黑发亮,似乎跟普通蛇鳞不太一样,具体又说不出来,反正格外的硬。头上还有两个突兀的包,祝无忧每次试图戳戳都会被小蛇激烈反抗。 有一次,趁蛇不备,祝无忧伸出邪恶的小手,狠狠地蹂躏了小蛇全身上下,尤其是脑袋上的包。 祝无忧:我养的小蛇,摸摸怎么了! 摸到尾巴和其他地方时,小黑还在强烈反抗,直到摸到头上的包时,祝无忧发现小蛇整条蛇都在激烈的颤抖和发热。然后就变得软趴趴的没劲样,自顾自地盘成一条黑色的蚊香,头深深埋起来自闭。 看见小黑真的一动都不动,祝无忧想着自己把它欺负狠了,有些愧疚,“我错了,小黑哥!小黑大人我再也不敢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人我这一次吧!” 低声下气地哄了许久,再三保证不再玩他(不是),祝无忧才看见“小蚊香”动了动,似是原谅了他。 以表愧疚,其实是无聊,祝无忧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翻了翻,找到了他之前买来尝试解闷然后没一会就放弃了的针线活工具。 虽然他连半吊子都不算,但绣个帕子还是没问题的,正好给小黑当新被子,毕竟这小黑蛇又不识美丑,就算嫌丑也说不出来。 饶是一个他认为的最简单的红豆图案,他都给绣成个不三不四的红圆球。算了,反正小黑也不知道他原本绣的是什么。 应卿念:你每天拿着那个红豆图案望来望去,绣了一会又休息一会儿,时不时吃点小肉干,时不时又玩一下我,还嘟囔几句“小黑啊,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啊!你一定要对得起我,知道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绣出个这丑东西,意料之中。 在祝无忧身边的日子过得很快,快到他的伤和灵力都已经快恢复了,离变成人形只差一小截;但这段时光又很慢,慢到他觉得比自己之前活过的漫长岁月都要久,让他想一直这么慢下去。不要管着各界形势动荡,不要管着各种明争暗斗,不要去想一出生就不可拒绝地压在他肩上的身份与责任…… 就和眼前这个人搭伙,在这片林子里生活,每天就这么惬意地划算这自己的小日子。或者,他也可以带他去别的地方,看大陆上更广阔的天地,看遍六界风光。 …………………………………………… 快要过年了,祝无忧准备下山换些东西。一大清早,拎着他积攒的草药和野味,以及一条迷迷糊糊的小蛇就朝着山下走去。 冬天,天亮的晚,又冷,最近小蛇一天比一天嗜睡。他裹着厚厚的衣服与面罩,把小黑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就在黑暗里摸索着下山了。 不这么早还真不行,早市开得早,不早点到就没什么位置了。 林子里更显冷,还有薄薄的水汽,让祝无忧有些忍不住地发抖,把胸口的应卿念都吵醒了。 早已习惯这家伙的不拘小节,应卿念并没有对自己的处境做出任何多余的反应了,只是有些期待山下的样子。明明自己哪里都去过了,但也不免被祝无忧的期待感染。 应卿念缓缓挪动,试图把头探出去,结果刚刚露头,就被祝无忧的手又挤回了胸口,“外面冷而且黑,没什么好看的,乖乖呆在里面,别动。要是你摔下来丢了,我可不会找你。” 终于,过了几十分钟,应卿念听见周围逐渐人闹起来了,有吆喝声,有聊天声。不用祝无忧提醒,他知道这是已经到了镇子上了,急匆匆地就要爬出祝无忧衣裳凑热闹。 这回,祝无忧也没再拦着他,把他一提溜放在了自己肩旁,藏在帽兜里,留个小脑袋从他头的右边探出。 应卿念就这么看着太阳慢慢地爬上来,天色由黑转亮。街道上人也渐渐多了,吵闹了起来。 活了千百年,他还从未如此认真又惬意地看过一次日出,也从未想过陪他看的人是一个这么弱小又平凡的凡人。 早餐摊上到处是热腾腾的蒸汽,弥漫的香味勾引着饥肠辘辘的行人。呲溜的嗦面声与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用着之前剩下的钱,祝无忧给应卿念买了个大肉包子,一人(蛇)一口地吃了起来。虽然祝无忧糙惯了,不拘小节,但应卿念还是有些嫌弃祝无忧的口水。 伤大概好了后,按理来说,他是不用再进食的。不过怕祝无忧感到奇怪或担心,他每天都或多或少吃点,也养成了嘴里老喜欢嚼点东西的习惯。 现在,一个香喷喷的大鲜肉包就摆在他的头前,他挣扎片刻,还是凑上去咬了一口。味道出奇的不错。 应卿念:他只是实在有些好奇凡人的小吃,不然绝不会碰那个凡人吃过的东西! 有一点应卿念很是疑惑,祝无忧自准备下山以来,就死死地戴着一个帽兜与面罩,就连吃饭也只摘下一小块地方,完全不露脸。 以他的眼光来看,祝无忧在他所见过的所有面孔里,完全可以称得上俊美,和丑字没挨上一点边。 为什么不露脸呢?总不能是怕生吧?他明明,就是一个那么肆意活着的人,随性又潇洒。 完全不知道应卿念复杂的心理活动,祝无忧随便找了个集市里的空地,草草铺上一块破布,把东西一摊,就开始摆摊。完全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样子。 应卿念:嗯?这小子怎么不吆喝,能卖出去吗? 完全不用应卿念担心,祝无忧已经有了几个熟客,知道他卖的草药效果上佳,猎物也新鲜且腌制得十分入味。 每次一看见一个一身黑衣挡着脸的怪人,就自己找上门来买东西。到了大中午,东西也基本卖光了,应卿念也早就无聊地长草了,双眼懒洋洋地眯着,尾巴舒服地轻轻晃动,晒着冬日少有的暖阳。 终于,祝无忧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采集起这次下山要买的年货。 揣着刚刚赚到还热乎的铜板,祝无忧走走瞧瞧,先去书店买了最重要的话本子——《扒一扒龙君和他那灵鸟仙君不可说的二三事》 应卿念压下内心的好奇:……够了,就不能祸祸其他人吗? 然后,祝无忧又打量着剩下的钱,买了一条小鱼、一小袋糯米、一小坛酒。他平时不怎么喝,觉得酒实在苦涩,不理解有什么好喝的。但每次逢年过节,他都会去后山,撒几杯酒在碑旁,自己喝完剩下的,让自己醉一小会儿。 除此以外,祝无忧怀里还揣着一包灶糖、一捆香烛纸钱,肩上袋子里搭着一双新布鞋,口袋里放着几个零散的炮仗,手上端着一份小吃——椒麻鸡片,又辣又香。 祝无忧逗着小蛇吃了一口,看见它辣得直吐舌头,忍不住朗声大笑,气得应卿念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诶呦!错了,我错了,蛇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一人一蛇打闹着,忽然,应卿念身形一顿。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带着丝丝血腥的甜腻,就在走在他两右前方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身形精瘦。身形精瘦,皮肤被日头晒得黝黑粗糙。一身粗布衣裳,颜色是灰褐色的,但因长期浆洗和日晒,已严重褪色发白,处处是生活的痕迹。 应卿念定睛一看,那人手上提着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恹恹的青色小鸟,赤首黑目,喙如珊瑚,身上羽毛红一片,青一片,被凝固的血揪在一起打结。 应卿念不会认错,从这熟悉的气息与外形来看,这绝对就是他的下属神官——青鸟。 一着急,应卿念动用了些积攒的灵气,趁着靠近,扑到了那个人身上,尾巴一甩,够开了笼子简单的开关,用神识冲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青鸟呼唤,“走!” 二话不说,青鸟张开翅膀,趁着两个凡人还没反应过来,竭力扑腾几下,踉跄飞向高处,然后消失远去。 “你这个该死的小畜生!竟敢把老子好不容易抓到的鸟放跑了!老子今天就要炖了你煲蛇羹!” 那男人说着就要抓起应卿念下狠手,祝无忧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挡,自己怀里稳稳地护着应卿念,狠狠地摔在地上。一时没留神,帽子被掀开,面罩也掉了。一张俊美的脸暴露出来,令看到的男人一愣,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破口大骂。 “原来是你这个扫把星!呵——呸!你竟然还活着,怎么没把自己克死!现在还敢下山又来祸害我们!今天也是倒了霉,碰到了你!大家伙来看啊!那个克死自己一家的祝家扫把星又来了!” 男人一脸嫌恶,像一道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祝无忧的心里,又毫不犹豫抽出,带出血肉。 “不是的,不是的……”祝无忧轻轻对自己说,边摇头,边用手慌忙去捡掉在地上,沾着灰土的面罩与帽兜,结果被那男人一脚狠狠踩住,还拼命碾了几下。见捡不回来了,祝无忧就抽回手,想盖住自己的脸,却无济于事。 众人一听那男人呼叫嚷嚷,立马围过来一大群人,认识的立马就冲祝无忧砸起烂叶子,臭鸡蛋,嘴里不停地喊着“晦气”;不认识的见状,也是横眉冷对,好像自己也是受害者,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让让,大家伙让让!”人群后方传来一声粗壮的呼喊声! 祝无忧一身烂叶子,衣裳还沾着散发酸臭的蛋液,但他只顾着抱紧自己买的年货与怀里的小黑蛇,无助地抱头蹲在地上,试图从周围挤挤攘攘的人群里钻出去。 接着,他鼻尖传来浓烈的血腥味,呼吸一滞,眼前全是令人厌恶的大红色,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一个屠户从人群让开的路中走到祝无忧跟前,拿着一盆早上放好的浓稠黑狗血,利落地朝着他泼了下去。 这血似乎是是热的,似乎又是冷的。一身的黑衣看不出红色的血迹,只有浓烈的血腥味提醒着祝无忧,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溢满他的衣裳,滴答滴答往下淌落,在褐色的黄土地上,留下大片印记。 呼吸越发急促,难以喘气,想要呕吐。压抑,痛苦,爆发。祝无忧趁着让开的路,抱紧怀里的东西,拔腿就跑,踉踉跄跄,一路不停,顶着周遭异样的眼光,直奔山上。 应卿念早就懵住了,他本以为自己会被交出去赔罪的。毕竟是他做错了事,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他对祝无忧来说,只是一条捡到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蛇。 他都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在那人的手中逃走了,他的鳞很厚,刚刚那人下手也伤不到他。 但,他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会事情会变成这样,祝无忧会护住他,然后导致了这一切。他本来想出来,但被祝无忧死死地捏在手中,他倒是不疼,祝无忧的手反而被他的鳞片划伤了,渗出血珠。 他不知道祝无忧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应该知道他戴面具的原因了。他听见那些人的叫骂,感受到青年身上过浓的血腥味,心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胸腔里反复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刺痛。 不应该是这样的!祝无忧根本就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他想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全都碾碎,全都消失!他头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血液里流淌着龙族的暴虐因子,打碎了他一直维持的彬彬有礼的合格继承人假象。 但他现在更害怕,害怕祝无忧怎么对他。是他毁了今天的下山;是他害得无忧被撕开血淋淋的伤疤,再被狠狠凌迟。 他感觉到强烈的震动与粗喘,是无忧在奔跑,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应卿念从未感觉短短的几十分钟有这么难熬,提心吊胆,比等待父亲对于自己表现的评价还要来的煎熬。 第3章 墓前醉卧黑蛇心急 一刻不停地跑回小木屋,祝无忧将所有的年货与应卿念匆匆放在桌上,拿着一壶酒就又跑了出去。他放开小蛇时,应卿念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头上滴下一滴冰冰凉凉的液体,尾巴一扫,不是血,而是咸咸的泪水,灼烧着他的龙鳞。 纵然心急如焚,应卿念也只能这么呆呆地在桌上等着。他一条蛇,就算长了脚也追不上祝无忧;现在的他,想变成人还有些勉强,更别说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和无忧解释。 焦躁地在狭窄的木桌上爬来爬去,应卿念帮着祝无忧简单收拾了一下年货,用尾巴把东西拖来拖去。 累得瘫成一盘蛇饼,应卿念不经意瞥到了闲置在桌子上的小帕子——好好的青色布料上,绣着一个胖墩墩的“红太阳”——小蛇瘪了瘪嘴,竖瞳泛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应卿念朝着祝无忧给他绣的“新被子”爬去,把自己用帕子裹得紧紧的,嗅着上面属于祝无忧的气味,埋头。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狠狠打在祝无忧身上,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冲刷着身上的血迹。 晚上的森林,黑暗又寂静,时不时传来一声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祝无忧跑出家后,沿着屋后的小路,凭着记忆,直直地向漆黑的后山奔去,失魂落魄,摔倒,又爬起,再摔倒,接着爬起,一次又一次,像个提着线的木偶。 他边跑,边用手抹了一把脸,但没用,眼前还是模糊一片,因为泪水早已占据视线,混着雨水一起,在他满是狼狈的脸上洗出道道条痕,又滴答滴答坠落在地。 祝无忧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像与雨后的泥泞融为一体,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远远地,他终于看见了那一座熟悉的小土包和立在前面无名的小木碑。明明是在荒野,这座小小的衣冠冢却被照料得很好,杂草清理得一干二净。 再也不想尝试压抑拼命上涌的眼泪,祝无忧的紧握的手一瞬间就松开,一下就瘫坐在地上,喉间颤抖,最终还是化作无声的呜咽。 那是一座无名的衣冠冢,里面埋着祝无忧的母亲与他父亲的遗物。他不敢写名字,怕被上山的猎户或什么路过的人看见了毁掉。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小心翼翼地离开他们的视野,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但今天的事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他根本就忘不了! 他忘不了父亲浑身是血的尸体,忘不了和母亲被镇子上的人打着轰着赶上山,更忘不了那个面目可憎的给整个镇子带来噩梦的妖怪…… 打开酒坛,他撒了几下在墓前,就开始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也没有说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混进酒坛,顺着衣领一起流下,让本来就脏得不行的衣服再添上新的污渍。 祝无忧喝了这么多年的酒,还是不习惯,自虐般地用辛辣的酒液火辣辣地刺激着喉咙,像是用刀子重重划刻,却又给他冰凉的身体带来渴求的暖意。 喝着喝着,祝无忧眼前就出现了幻觉,是抱在一起笑眯眯着朝他招手的父母,神情一如他年少时的温柔;是和他一起玩耍的幼年伙伴,幼稚的童声叫唤着他快点走,一起去探险。 祝无忧醉了,他向来酒量不好,这让他很庆幸,可以短暂地逃避他害怕的现实。 ………………………………………………… 应卿念要疯了,已经大半夜,祝无忧还没回来!他真的好怕他喝醉后摔哪了怎么办,被野兽吃了怎么办!这是晚上,森林本来就危险,更别说一个醉鬼。 越想越是害怕,应卿念实在无法继续傻等,他咬咬牙,强行催动身上灵气聚集,也不管会引发的修为倒退,身上渐渐发烫,然后闪的一下化了形,扭头就吐出一口反噬的血。 变成人后的应卿念一头墨绿色长发,金色眼眸,鼻梁高挺,五官像是创世神最完美的作品,身形挺拔,一身黑袍皂靴,抬脚便往外冲。 在偌大寂静又黑暗的森林里找一个人很难,但幸好,应卿念在雨中发现了深深浅浅的脚印与血迹。 他急得没有撑把伞就跑了出来,沿着祝无忧走过的路,快速前行,生怕自己看到的是几片撕碎的布料或断臂残肢。万幸,他找到了一个瘫在地上,靠着墓碑的醉鬼。 地上的人整张脸红彤彤的,头歪在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酒坛被丢在一旁,里面的酒一滴不漏。 应卿念薄唇紧抿,心隐隐地痛着,纠成一团烂泥,轻柔地将地上的人抱起,尽量用自己的身体帮着祝无忧挡雨。醉了的祝无忧很乖,只是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没有反抗,没有吵闹。 回到木屋,应卿念也不是很清楚该怎么办,他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 但祝无忧全身都在发烫,应卿念很明显感受到,这是生病了吗? 应卿念有些手足无措,他从小呆在神族,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更从未接触这般脆弱的凡人。 应卿念想应该是要用热水沐浴吧?他走到平常祝无忧烧柴的地方,尝试学着祝无忧平常的样子烧柴,结果弄得自己一身的灰,好不狼狈。 失败一次后,他就放弃了,他倒是有时间,但他怕无忧一直等着,会更难受。 强行运转灵气,咽下涌上喉头的一股腥味,应卿念用法力将打在浴桶里的水烧开,然后将祝无忧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扒得一干二净。看着匀称的肌肉与分明的线条,应卿念不觉脸上烧红,但他没时间多想。 他在害怕,他一直都知道,凡人很脆弱,一点小小的疾病就可以夺走他们短暂的生命。 他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衣服也扒掉,把热水放进祝无忧自制的大木头浴桶,调到合适温度后,就抱着瑟瑟发抖的祝无忧一起踏进浴桶,帮他洗澡。 应卿念没有多想,他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方便。而且,两个大男人,也不存在什么非礼勿视、授受不亲。 终于帮祝无忧洗好澡,擦干身体,又换好新衣,应卿念将他轻轻放到床上,用厚厚的棉被紧紧裹住。正转身准备回到他桌上的小窝,结果,应卿念的手却被死死拽住,心里一惊,他犹豫着转头,才发现祝无忧眼睛还是紧闭,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想,无忧应该是在说梦话,嘟囔着什么。于是凑过去一听,“别走,别离开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心里又酸又涩,应卿念轻叹一口气,轻轻拉开被子上床,把祝无忧牢牢地抱进怀里,温暖他冰凉的身体,一夜无眠。暗夜无光,只剩一双金色双眸闪烁。 第二天,第一缕晨阳射进窗台,点亮了黑暗小屋,应卿念轻轻拉开横在他胸前的手臂,慢慢爬下床,替床上的人掖好被子。 很奇怪,明明他一点也不想走,但脑子里总有个飘渺的声音告诉他,甚至控制他——他该走了,既已恢复人形,他必须先回去复命,况且,呆在龙族他会恢复得更快。 他一定会再回来的。应卿念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青年,像要把他的一切刻进自己脑海。 走之前,按照祝无忧以往的习惯,应卿念又烧了点热水给他备着洗漱用,还摘了点两人一直吃的果子摆在桌上。鬼使神差的,在离开的前一秒,他拿起了桌上的帕子,好好放进怀里,闪身离去。 ………………………………………………… 快到中午,祝无忧终于醒了,他只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开的痛着,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想把它掰开,清理掉那些发霉的腐烂的记忆。 祝无忧就这么继续赖在被子里,无神地望着上方的房梁,昨天发生怎么了?他勉强的回忆,他记得昨天自己和小黑下山摆摊买年货了,很开心……接着,小黑不知怎得突然就跳了出去,救下了一只可怜的小鸟,然后…… 祝无忧脸色一白,他全记起来了。后来,他被发现了,被围观,被泼了狗血,被狼狈地赶到山上,在雨中狂跑,在父母的冢前醉饮…… 一个醉鬼不可能自己爬回家又换上新衣服,所以,是谁把他带了回来? 居然还有人管他的死活吗?祝无忧自嘲地想着,身体却不自觉地快步下床,迟疑着到处寻找张望。空无一人的木屋就这么见证他一次次露出不自觉的失望,一次次眼神变暗,最终彻底死心。 回到房间,他终于看见了已经变凉的水和桌上新鲜的果子,还有空荡荡的小窝…… “小黑,小黑,小黑——”祝无忧喊了几声就停了下来,没必要了,不是早就知道它会走吗,还叫什么?好吧,他承认,他已经习惯小黑的存在了,他以为小黑也是……终究是自作多情罢了。 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第4章 既别小黑又遇小绿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寒风直袭人的骨髓,祝无忧最近已经很少出门了。因为不需要他再去林子里干些什么,冬天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更别说,习惯了小黑的陪伴后,再次回到一个人的闲逛就好像品尝一道无味的菜肴。祝无忧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很讨厌,甚至害怕孤独的人…… 自从开始独居后,祝无忧就不是很喜欢冬天。 最近,森林渐渐换上了冬装,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上面的各色的脚印,出现又消失,出现又消失,最后寥寥无几。许多动物也销声匿迹,陷入一场等待春的长眠。于是,祝无忧能见到的活物更少了,出门的兴致一减再减,每次暗含期待地走,再说不出感受地归来。 冬季的食物早就备好了,腌制的野味除去之前卖出去的一部分,剩下的完全够自己吃,米面也还留着一些,和劈好的柴一起堆满了小厨房。 又一次从寂静的冬阳里醒来,已经好几天没踏出大门的祝无忧觉得自己还是想出去瞧瞧,让新鲜的空气与明媚的阳光为自己去霉。他已经给了自己很多时间来从之前的事中缓过来,应该要变回原来的自己了。 这些天,祝无忧听见的最多的声音就是风的呼啸,好像要把他唯一的容身之地也一起带走。也好。他已经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双唇像是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做好每天重复的洗漱整理,祝无忧换上厚厚的冬装,扯上一顶小皮帽与围脖,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再把门关好。刺骨的寒冷反而让他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一瞬。 祝无忧看着紧闭的大门:有必要吗?谁回来呢? 积雪一层层地叠在院子里,祝无忧并没有特意清掉。一脚踏下去,小腿都快要被淹没了,软软的。过年时一定要堆个小雪人,他想。 顿了顿,祝无忧提起一把扫帚,朝着屋后的小路走去,一路无言。他稍微清理了一下父母冢上的雪,给自己找一个看起来有意义的活干。就这么呆了一天,直到全身冰凉,双手冻得紫红,才往回路走去。 祝无忧到家后又有事干了,要给自己烧点热水,泡一泡冻僵的身体,然后草草给自己搞了顿饭。明明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便餐,却给祝无忧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一天就这么在活着中过去,以至于不知道过了几天后,祝无忧看了眼日历,才发现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今天晚上会很热闹,会有很多烟花在黑夜盛开。 不免激动一瞬,祝无忧终于露出了一个开心的浅笑,手忙脚乱地把香烛纸钱和炮仗翻了出来。然后就这么等着等着,生生挨到了晚上。 天一黑,他就点了一个火把,拿在手上,又往后山走去。祝无忧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照着地面,避免一脚踏空或不留神踩进雪里滑倒。 祝无忧来到父母墓前,把香烛点上了插好,又烧起纸钱,一边看着幽暗的火光与到处飘扬的碎屑,一边絮絮叨叨。 “爹,娘,我现在过得很好,只是还是有些想你们,不知道你们怎么样……” “我一直有好好认真地活着呢,而且小日子还挺滋润,比小时壮多了。比爸应该也高点吧,有点记不清了。” “但你们想要的儿媳妇我应该是娶不到了,虽然儿子我英俊潇洒,但也不好祸害其他姑娘和我一起住在这林子里,做个人人喊打的野人。” “对了,我今年还救了一条小蛇,不过他跑了,小没良心的,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再也不干了!” “哎——今年的酒被我提前喝完了,也不好下山再买点,将就一下吧。这雪也挺干净的,我听那话本子里还有人拿来泡茶,高级的不得了!嘿嘿嘿——” 就这么一个人唠了一会磕后,祝无忧爬了起来,抖了衣服,继续往后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一片山崖,祝无忧站在上面,瑟瑟发抖。不过不是怕高,纯粹是因为这里是个风口,格外的冷。 站在上面,背靠着冷色调的森林,眼前是山下灯火一片的小镇。每家每户都挂起了红灯笼,贴起了新春联与剪纸,守在自己小小的家里,和家人们一起守着夜。 祝无忧感觉耳边好像传来了小孩子收到压岁钱后嬉笑,眼前是老人们坐在椅子上望着小辈们露出的慈祥笑容,还有父母们忙来忙去的准备年夜饭与烟花炮竹。 祝无忧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但第一束烟花升空时,他知道新年应该到了。黑夜的画布上,一朵朵绚烂的花在盛开,占据他的全部视线,让他舍不得眨一下眼,哪怕他每年都会来看。 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各色的。有钱人家放烟花,条件稍微差点的就放炮竹。 虽然炮竹又快又小,完全没有烟花存在感高,但劈里啪啦的红色碎屑飞溅,引起小孩子或惊慌或兴奋,这时大人们会上前紧紧地牵着一只只小手,一家人脸上的幸福格外明显。 再绚烂的烟花也终归不过几瞬,祝无忧心满意足地准备抬脚回到小屋,做一个好梦,开启自己新的一年。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到了一道绿色的身影上——一只青色的受伤的小鸟,赤眉黑目,像是刚刚因着烟花声太大,祝无忧没注意,倒在了旁边的雪堆里。 祝无忧:又来…… 看着这可怜的小鸟,双翅还在奋力地扑腾,祝无忧觉得自己刚刚在父母墓前的话白说了。 算了,相逢即是有缘。 祝无忧走了过去,本以为这小鸟会有些受惊地往远处蹦,他都已经准备接下围巾直接擒获了。结果,它倒好,甚至还望祝无忧这边凑了一下,像是专门找上门来的。 宠物 1 祝无忧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托着小帽,里面兜着小绿,就这么快速地回了家。已经积累过一轮经验,祝无忧熟悉地翻出草药,纱布,与之前小黑的窝,快速地处理了小绿的伤,还好不是很严重。 小绿身上有些脏兮兮的,羽毛结成一团。他原以为鸟类会抗拒水,结果打了一小盆水后,小绿就自己动翅清理起来了。真是一只听话又乖巧的小鸟! 不知道小黑咋样了。伤才好就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会不会冻死在林子里。 神界,应卿念刚刚回来就赶忙去了父君洞府复命。看着眼前黝黑的洞口,他低着头站着外面,沉默着等待审判。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啊,小念。区区一条九头蛇,就把你伤成这样,还耗了这么久时间,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这段时间去哪了?” 轻飘飘的声音自洞内传来,如大山般压在他身上,和他意料之中的诘问差不多,不会有任何正常父子间的关心。 应卿念低眉,掩盖失望的眼神,“下次不会了。这段时间就近找了一处地方养伤了。” “行。你要记得自己少主的身份和应有的责任。这次失误自己去领罚吧。” “是。” 这所谓的惩罚,应卿念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体验过多少次了。天劫台的万丈雷霆,落神崖的玄水酷刑,还有焚龙坑的烈火灼身,他都体验过了。每次以为自己要死了,才被拉出来,丢回自己洞府疗伤。 他要赶快弄完,去找无忧,报恩。 祝无忧发现这只新来的小绿有点不老实,到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有时一不留神,小绿就到处跑。也怪他当时没仔细看小黑救下的那只鸟,没认出就是现在这只,不然他肯定会猜到小绿在找自己的恩蛇小黑。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祝无忧没有过多地关注他救下的小家伙。吃一堑长一智,少交流,少用情,少伤心。 小绿除了乱跑外,别的都很老实,不会过多的关注他,就这么慢慢地养伤。 不过,有一天晚上,祝无忧正在看上次下山新买的话本子——《扒一扒龙君和他那灵鸟仙君不可说的二三事》 应该是祝无忧笑得有些吵了,惊动了躺在小窝的小绿。瞄了一眼书的名字后,小绿顿时全身僵硬,冲上来想啄他的书,被他打了毛茸茸的小脑袋,揪了头上一撮格外突出的羽毛后,就老实了。 他手里摸着渐渐发烫的小鸟,以为它要生病了,结果小绿猛地啄了他一下就飞走了,用翅膀挡住小脑袋自闭。 “咋了,我不就轻轻打了一下,这就生气了?明明是你先挑的事好不好?小绿,小绿?” 祝无忧掀开被子,准备上前捉鸟,结果小绿看见他一过来,直接飞上了房梁,躲着他,让他完全够不着。 “真生气了?我错了,不玩你了,自己站累了下来睡觉啊。” 祝无忧望着上面,够又够不着,只好回到床上,继续美滋滋地看起他的话本子。看着看着,渐渐的,他也品出些不对劲来了。奇怪,怎么两个主角都是男的? 在祝无忧二十多年的浅薄认识里,他所知道的只有异性相恋,自己父母就算。原来,同性也可以在一起吗? 祝无忧从小接受的道德伦理教育不多,没觉得这是个什么事,世人眼里难以容忍的断袖之癖,他稍微惊讶一下就接受了,还很是好奇地学习了这方面的相关知识。 强取豪夺的霸道龙君与冷静自恃的灵鸟下属,祝无忧看着还挺带劲,要不是蜡烛熄了,他能把整本书看完。 第5章 小黑回归人间相伴 自从那天晚上过去后,小绿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开始主动往祝无忧面前凑,有时帮用喙他拿一下东西,有时就是单纯盯着他,被他发现后还喜欢把自己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埋进小翅膀里装死。 还别说,伤好了后的小绿还真是鸟大十八变,一身的羽毛油光发亮,整体碧绿的羽毛末尾还散发着淡淡金色光晕。刚发现时,祝无忧一脸新奇,扒拉着小绿掉下的一根羽毛看了好久。 有一天,祝无忧心血来潮,准备在院子里玩一会雪,一个人穿得严严实实地就去院子里了。他之前出门少,地上的雪大多还是白净完整的,让人莫名地升起强烈的破坏欲。 踏着靴子,祝无忧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到处走,看着自己的足迹遍布整个小院,周围是呼啸的寒风、被积雪压住的枯枝、……还有一只跟着他飞来飞去的小笨鸟。 祝无忧望着哆嗦地飞着的小绿,一脸好笑又无语,“小绿,你出来干嘛呢?伤才好,就敢出来浪?你这一层小羽毛都得被风刮掉,快回屋子里去。” 小绿不语,只是用控诉的眼神执着地看着祝无忧。 “行行行!我拗不过你!”说完,祝无忧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小绿过来。 小绿小眼睛一亮,屁颠颠地就准备飞过来,结果就剩一点点距离时,小绿忽然全身炸了毛,长鸣一声就往反方向飞去。 祝无忧皱着眉,担心跟过去的同时不忘埋汰一句,“又要干啥?这不省心的臭鸟!” 一人一鸟就这么出了院子,留下一道未关的院门,与一地的脚印。 小绿飞得很急,让祝无忧不得不小跑了起来,最后停在了一棵高大的红松前。小鸟绕着树盘旋了短短几圈,然后猛地一俯冲,起来时嘴里叼了一根黑色长条。 “小黑?!”祝无忧眼睛瞪得老大,一脸诧异地看着闭着眼的小黑,也没有想小绿是怎么知道小黑在这的,急忙就接了过去,带回了家里。 “蛇”本来就是冷血动物,摸起来冰冰凉凉的,小黑像是在雪地里呆了有一阵了,祝无忧感觉他比冰块还要冷。 祝无忧:笨蛇!混得这么惨还敢出走! 祝无忧直接把小黑塞进了被子,自己也躺了进去,人工增温保暖。这是一个最适合祝无忧的简单粗暴方式。烧水太慢了,而且又不能把蛇丢水里,他怕给淹死;用布条打湿擦拭他嫌麻烦,而且要一直换,不然冷的快。 平日里一直很淡定的小绿现在也不知道咋了,急得一直飞来飞去,是不是凑过来往祝无忧这边看。 祝无忧脱掉外衣,朝着小绿挥了挥手,“行了,小绿。小黑会没事的,他之前严重多了的时候都挺过来了。正好困了,我要先睡一觉,你就乖乖回你的窝里呆着,别来吵我。” 说完就盖着被子侧身躺下,同时将小黑一条蛇捋直。怕给它闷死,就把它的小脑袋露出来,身子紧紧盖在被子里。祝无忧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小黑还挺长的,头靠枕头,尾巴竟然能到他的脚。 这边祝无忧刚刚闭上眼,呼吸均匀,那边应卿念就睁开了眼,仔细打量着眼前放大的脸。很久未见了,那天他走时,祝无忧展现的狼狈与痛苦好像是一场幻觉,祝无忧现在就和应卿念刚刚认识他时一样,睡着时嘴角都是向上的。 玄泉的水极寒,尤其从崖上坠落到他身上时,已经分不清是痛还是冷了。 之前的伤好像又被无情地扒开,将他的血肉一同冲掉。 但盘坐在崖底的应卿念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脸色发白,牙关紧闭,习惯性的忍耐。 刚从玄泉下出来,回到洞府简单调适下伤,应卿念就借着办事的理由又跑了出来,也得亏龙族身体素质好,不然,以他这种搞法,早晚得死翘翘。 一蛇一鸟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出了房间,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屋里面睡得正香的青年。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祝无忧才悠悠转醒。继续躺在床上,祝无忧边打哈欠,边翻了个身,伸出一个极其肆意的懒腰,双手使劲搓了把脸。 祝无忧:好像忘了啥? 就在祝无忧打算放弃思考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黑色的长条。 祝无忧:!!!他刚刚翻身没把小黑给压死吧! 祝无忧仔细地感受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压到什么冰冰凉凉的物体,又试探性地伸出手,到处搜索着。 枕头下,被子里,甚至他衣服里,通通都没有! 祝无忧:这小黑死哪去了? 扭头一看,桌子上一蛇一鸟,一黑一绿,就这么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到处乱摸…… 祝无忧:嘿!就这么看着他乱翻也不会叫一声!过分!不过,他好像的确没怎么听到小黑叫过,除非有时候气急了。 祝无忧装作一脸阴沉的样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毛皱成“川”字,眼睛严肃地看向桌上。 谁知,还没等祝无忧兴师问罪,小黑就已经一副愧疚伤心的样子,低眉顺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祝无忧:装生气这么有用? 应卿念:他肯定还在因为我犯了错,还不辞生气。 一双耀金色竖瞳失去了往日傲娇的神气,眼巴巴的小心看他。 祝无忧被狠狠拿捏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这条小蛇心狠不起来。叹了一口气,祝无忧无可奈何地用手蹭了蹭它的小蛇脑袋和头上的小包——还是得趁机占点便宜的。 从祝无忧视角来看,小黑先是一僵,接着破罐子破摔一样的趴下,任撸。 应卿念:高兴就好,毕竟都是他的错。 他们两人是没意见了。 “啾!”一道几乎破音的鸣叫差点没把祝无忧吓一跳。 小绿整个鸟都傻了,小豆眼瞪得老大,锁定着祝无忧放在小黑包上的手,鸟喙合都合不上。 祝无忧一个脑袋两个大,“你又怎么了,小绿?” 小绿不理他,只是一味地往外飞,应该是想去雪中冷静一下。 那边小绿走了,这边小黑又有点小委屈上了,尾巴尖勾了勾祝无忧的手,又移到原本属于他的小屋,尾巴卷起一根掉落的绿色羽毛,在祝无忧面前晃了晃。 祝无忧压下内心的一丢丢心虚,“晃啥,我那天一醒你就不见了,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行了行了,你睡床上可以吧,和我一块……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 应卿念想着,凡人的寿长于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他可以护他一世周全作为回报。近期可以谎称自己在闭关就好了,反正那个人也不会主动来找他。但,他一想到无忧会躺在冷冰冰的地下……长眠,就心里莫名的难受,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吵吵闹闹的人会永远安静下来。 忽略掉内心的不对劲,小黑就这么又回到了这个小木屋生活。祝无忧本来还担心两小只会不和,结果倒是他多心了,总感觉它两认识得比他还早。 晚上,祝无忧刚睡下,夜忻——也就是青鸟,翅膀一挥就设下了一道隔音结界,口吐人言,声音清冷又急切。 “少主!你怎么能让无忧碰您的角!” 应卿念先施了道法,确认祝无忧醒不来,再直接变成了人形,下床走到桌边。 “他又不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再说了,除了你我,谁也不知道。” 夜忻因为还有些虚弱,无法化形,一张鸟脸上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是,他是不知道,可您难道不知道吗?龙族的角和青鸟的翎毛都是只有伴侣能碰的,否则将视为不忠。您说留下来的理由是报恩,可真是这样的吗?” 应卿念张嘴就想反问:那不然呢?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堵住了,“如果不是内心愿意的话,龙族被摸角不亚于被拔逆鳞。明明只要您不想,您完全可以在第一次被摸后拒绝,可您没有。少主,属下说了这么多,确实有些逾矩了,但属下实在担心……” 应卿念迟疑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除了小绿最近不怎么再往他跟前凑了之外,祝无忧觉得这就是他曾经理想的生活状态。 后来春天来了,有一天小绿飞走了,祝无忧只找了一会,看着小黑望向他的眼神就莫名懂了,抱着小黑沉默了几天。 祝无忧虽然记性不好,但总感觉最近家里有陌生人。为什么不怀疑是小黑搞得鬼呢?因为不可能。 就比如,有一天,祝无忧明明记得自己忘了劈柴,想着今天没办法烧水了,结果一回厨房,就看见了一堆干木。这样奇奇怪怪的事还有很多,搞得祝无忧老是抱着小黑有些惶惶不安。 事情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得到了答案。 祝无忧早上醒来是被热醒的,但不是他在发热,而是被子里有一股强大的热源。想也没多想,祝无忧一脚就踹了过去,扑通一声,似乎就有什么东西滚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小黑回归人间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