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性反应》 第1章 重逢 **、沉沦。 仅剩的麦卡伦在两人的唇齿间激荡,又沿着脖颈、锁骨、胸膛滑落,最后悄然隐匿在洁白的蚕丝被褥里。 而当初耳边令人沉醉的呢喃低吟现已成为许如初午夜梦回时的魔咒。 无数次沉溺,又无数次惊醒…… 睡意完全消散,许如初拿起手机,打开邮箱,幽幽蓝光映照着她略显萎靡憔悴的脸庞。 上滑屏幕,她精准地在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中锁定了一行信息:「I''m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r manuscript has been accepted for publication.」(我很高兴地通知您,您的论文即将见刊。) 这是许如初回国工作后收到的唯一一条好消息。 只不过这篇即将见刊的文章,她并不是唯一作者,在她的名字后面赫然跟着三个大字——周清宵。 纵使许如初百般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取得着实不赖。 “清夜良宵”,曾是她沉溺的梦,如今却是惊醒她的魇。 她愤恨地关闭手机,从床头柜上的白色瓶子里掏出一片安眠药,呈大字状仰躺在床上。 不一会儿,承蒙药效光顾,她得到了片刻好眠。 --- 不到三小时,手机铃声猝然响起。 “如初姐,你怎么还没有到会场?蒋总在找你呢。”手机另一端的部门同事祝萌压低声音问道。 “我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到。”许如初打发祝萌后,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 来不及描眉敷粉,她随意找了支唇釉涂上,又拍了拍脸颊,将苍白的面色矫饰红润后,便马不停蹄地驾驶着自己的吉利icon,赶往A大第一教学楼。 这次会议由许如初所在的药企恒翰和A大药学院联合举办,旨在利用专家口碑营销新品。 她作为恒翰此次所推新品的项目组成员,本应在现场盯梢。只不过昨晚那场不合时宜的梦境,让做事滴水不漏的她莫名乱了阵脚。 “唉”,她旋转方向盘,兀自叹了口气。 “这位女士,请您出示工作证。”A大门口的执勤保安例行公事,拦住了许如初的汽车。 她拿起副驾驶上的手提包,低头翻找。 “给。”在展示工牌的瞬间,一道颀长瘦削的身影擦着她的后视镜闪过,留下了模糊的轮廓。她下意识目送,却只能看到那人大衣下摆卷起的冷硬弧度。 直到那人走进视野盲区,她才收敛神色,停车熄火。 ---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会场上人头攒动,许如初好不容易找到祝萌替自己留出的空位,“我不在的时候,情况怎么样?” “如初姐,一切正常。”祝萌举起宣传册捂住嘴巴,笑意盈盈地问道:“你知道接下来出场的教授是谁吗?我刚刚在后台偷瞄了一眼,他差点把我的裤衩帅飞。” “我不知道,出场人员是运营部敲定的。”许如初径直否认,视线却飘忽不定,食指无意识抠挖起自己干裂翘起的美甲。 不,她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自三年前和那人分手后,她就开始将那人的一切屏蔽在自己的社交圈外。 “如初姐,快看,他上台了,他叫周清宵!”祝萌兴奋地用胳膊肘捣鼓一旁沉默的许如初,有些疑惑,“怎么了?你平时不是最喜欢看帅哥了吗?你不要因为和沈工谈恋爱了,就放弃欣赏帅哥的权利啊!” “你在胡说什么?我和沈量只是朋……” “我懂我懂,保持着亲密关系的朋友!” 看着祝萌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编织的剧本里的神情,许如初放弃解释,拿出手机消灭工作群图标右上角的红点。 可记忆中清冽冷峻的声音被话筒无限放大,回荡在会场的四面八方,又悄无声息地钻进她的鼓膜,刺激她的心脏。 她忍无可忍,起身弓腰,不停说着抱歉,逃到了洗手间。 --- 狭小闭塞的空间里充斥着浓烈刺鼻的二手烟雾,许如初厌恶这气味,但也不愿在公共场合徒生是非,便随手打开了一个隔间。 可映入眼帘的是自己上司蒋度身着西装革履,却领带松垮,前襟微敞,双腿跨立在便池两侧,一手叉腰,一手夹烟的懒散模样。 “许如初,你犯什么混?这里是男厕。” “哦,对不起!”她条件反射地低头认错,随即将门甩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待看清门口褪色到泛白的蓝色标识以及女厕在楼上的提醒后,许如初懊悔地皱眉。 毕竟,身为博士毕业的大龄职场新人,她一直在上司面前扮演谨小慎微的透明人角色,极少出现上述疏漏。 “等一下,”可蒋度没有放过她,掐灭烟后,淡定地跟在她身后,“我飞书给你发了消息,你为什么已读不回?” “蒋总,对不起。”许如初头脑风暴起搪塞上司的说辞,可她被台上人的声音干扰到思维混沌,压根不记得自己何时误触了上司的消息,也不记得消息的内容。 蒋度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面色不虞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把操作员反馈的实验数据整理好发给我?这是我上周布置的工作。” “数据在我的笔记本电脑里,会议结束,回办公室后我就发给您。” 听到敷衍的回答,蒋度略显诧异地打量起向来伶俐聪慧的下属。 只见许如初同往常般垂头敛目,恭敬守礼,寻常到让人看不出端倪,“那还是明天上班后发给我吧,今晚我和A大的几位教授组了饭局。” “那我需要参加吗?” “废话,项目组的人全都要去。” 许如初不愿和周清宵碰面,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和哪几位教授啊?” “今天上台演讲的几位。”蒋度神色中的不耐溢于言表,话音刚落,便大步流星地走向观众席后排。 可没待他走出几步,便看见演讲完毕的周清宵朝他款款走来。他立刻切换表情,言辞温和却不谄媚,“周教授,你方才的演讲很是精彩,让人受益匪浅。” “蒋总太抬举我了。” 目睹两人商业互吹的许如初,默不作声地试图装作路人甲逃离现场,可蒋度却突然侧身,从容淡定地介绍起她,“这是我部门的新成员,也是A大毕业的高材生。” 刹那间,聚焦在许如初身上的视线如刀锋般凌厉,让她衬衫下的肌肤寒毛直竖。 --- 许如初佯装镇定地直视前方,与她视线平齐的是周清宵流畅清晰的下颌和厚薄得宜的唇瓣。 只不过,从前莹润健康的唇色此刻寡淡到仅剩浅薄的粉,脸颊处的肌肤也苍白到几近透明。 她控制住自己发散的神思,露出恬淡的微笑,掩饰声线中的轻颤,“周教授,您好。我是许如初,久仰您的大名。” 说罢,她公式性地伸出右手,等待周清宵的回应。 不知是不是许如初的错觉,周遭的空气似乎停滞了几秒。这几秒中,周清宵的视线从她的眉梢游离到指尖,心照不宣地配合出演两人互不相识的戏码。 “你好。”简单疏离的寒暄落下,周清宵伸手回握,两人掌心相触,又蜻蜓点水般迅速分离。 随后,周遭的空气增添了几分尴尬、焦灼、胆怯……老情人见面后产生的化学反应弥漫开来。 向来八面玲珑的蒋度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连忙打破僵局,“周教授,你先稍事休息,待会议结束后,请你赏光共餐。” “谢谢蒋总,但今晚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可能要失陪了。” “真是不巧,那等周教授有空了,我再单独请你。”蒋度听出了对方的推脱,难得没同往常般客套几个来回,做了个空头邀请后,便带着许如初回到会场。 “你和周教授以前认识?” 听到蒋度直白的提问,许如初立马想到会议上发布的恒翰和A大即将企校合作的通知,而恒翰的研发部和周清宵所在的药学院就是此次合作的重中之重。 她生怕上司将自己推出去做些联谊工作,半遮半掩地说出些事实,“他是我的师兄,我读研时和他在同一位导师手里工作,但他超级高冷,我和他一点不熟。” “是吗?”蒋度神色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严肃道:“我不管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是非,但不要影响工作,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许如初忙不迭地做出承诺。 看到下属的装乖模样,蒋度敲打了几句后便继续做出工作部署,“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你提前去饭店点菜,再检查下有没有什么纰漏。” “好的。” --- 饭局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许如初和祝萌作为酒桌上唯二的女性,惨遭众人的围追堵截。 “我真的喝不了了。”许如初在喝下旁边某位教授递来的第二杯酒后,后背和胳膊开始大面积泛红,绵延的麻痒让她意识到自己今日的酒精摄入量已经接近阈值,连忙用手遮挡杯口。 虽说在座的都是被冠予高级知识分子称谓的体面人物,可总有些人披着羊皮却做着卖狗肉的勾当,**的眼神直射她身前玲珑的起伏。 “许博士,你怎么不给面子啊?” “就是,你现在不配合,还指望未来能合作愉快吗?” …… 蒋度注意到许如初的窘境,不动声色地将话题从她身上引开,“陈教授,何教授,小许她酒精过敏,确实不能多喝,我来陪你们。” 他一边谈笑,一边给许如初递眼色。许如初会意,借着众人注意力转移的空档,悄悄退出包围圈。 紧接着,酒杯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杯中晃动的高度数白酒被一饮而尽,蒋度将空杯倒扣展示,方才劝酒的教授接连起哄,“蒋总,厉害啊!我们再喝几杯!” “没问题!” --- 在旁围观的许如初数不清楚蒋度今晚被灌了多少杯酒,只记得筵席散尽时,他已经醉到连走路都在打晃。 “蒋总,您住哪里?我给您约个代驾。”许如初一手搀扶着蒋度的胳膊,一手拿着手机和代驾沟通。 “我住在檀静苑。”蒋度话没说完,匆忙手捂肚子,半弯下腰。 职场打拼多年,蒋度的肠胃早被酒精折磨得千疮百孔,勉强撑到饭局结束实属不易,但他还维持着清醒,反倒是考虑起下属的安危,“车子很快就来了,你先走吧。姑娘家家的,太晚回去,不安全。” 许如初确实很想回家休息,可此刻蒋度的情况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晶莹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因忍痛而牙齿紧咬的唇瓣嫣红到仿佛滴血,握拳捣腹的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蒋总,我先把您送到家里。” “不用……呕……”蒋度刚想起身拒绝,胃里发酵的酒精混着糜烂的食物瞬间翻腾,冲破喉管的阻碍喷涌而出。 “蒋总,小心!”许如初眼疾手快地拉住蒋度的衬衫下摆,确定他站稳后,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别忍着,先吐出来。” 蒋度摇了摇头,用袖口擦拭嘴角的脏污,“我没事了,你先走吧。” 许如初斟酌了片刻,顾忌到孤男寡女又是上司下属,单独相处容易惹人口舌,妥协道:“蒋总,那我先走了,您到家后给我回个消息,报个平安。” “好的。” 第2章 病发 代驾将许如初送回家中,暖黄色的灯光意外地从门缝里倾泻而出。 “初初,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男人身着蓝色格子睡衣,外套粉色围裙,两条细绳在身后系成潦草的蝴蝶结,勾勒出紧实细窄的腰肢。 “沈量,你怎么还没走?”许如初语气不善,她烦躁地甩开高跟鞋,赤脚踏上地板。 “你先穿上拖鞋,小心着凉。”沈量从玄关处拿出一双粉色毛绒拖鞋,跟在她身后。 “你家住太平洋啊,管得真宽。”许如初没有理睬对方,三步并两步,来到沙发,抱起一旁睡眼惺忪的小狗,笑着用下巴轻蹭对方蓬松的绒毛,“棉花糖,你有没有想妈妈呀?” “汪汪汪!”小狗闻到了主人的味道,欢快地摇起尾巴。 “初初,你先去洗澡吧。棉花糖嗅觉敏感,你身上的酒味会让它不舒服的。” “你给我闭嘴!”许如初的不满和怨怼化为实质,她朝沈量翻了个白眼,责骂道:“沈量,你别给我得寸进尺,赶快滚!” “我知道了。”沈量似是被她的敌意震慑,呆愣地站在原地,几秒过后,才缓过神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厨房。 --- 其实,直到上周,许如初和沈量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没有这么针锋相对。 毕竟,两人是青梅竹马,又在十年前先后考出小镇,留在同一座城市读书工作,日积月累的相处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但这并不意味着许如初愿意和沈量发展出超越友情范畴的爱情,更不愿意任由他代替自己的母亲成为掌控自己的监护人。 可显而易见,对方的想法和她大相径庭。 至于她是如何发现沈量对自己长达十年的隐秘情思的,还要从上周说起。 那天,许如初妆容精致,全副武装地前往工会组织的青年男女联谊活动。 就在她和一位英俊儒雅的金融精英相谈甚欢,准备更进一步时,对方却说出了让她石破天惊的话,“许小姐,冒昧打扰了,我今天来这里是专门找您的。” “找我?” “是的,听说您是金信科技沈工的女朋友,我这里有个项目,想请您牵线搭桥。” “啊?”许如初以为自己听岔了,犹疑地反问:“你说的沈工是沈量吗?” “是的。” “可我不是他女朋友啊!” “您别说笑了,沈工工位上放了您的照片,而且他的手机屏保也是您。” “是吗?”许如初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收下对方递来的名片后落荒而逃。 回到家后,许如初径直敲响客卧房门。 因为办公室搬迁没有找到落脚点,暂时在她家里借宿的沈量走了出来,“初初,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吗?” “我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跟你有关系吗?”许如初倚靠门框,双臂环胸,认真打量起自己的这位竹马。 沈量穿着纯棉居家服,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短而蓬松的刘海微分,两侧的鬓角利落收窄,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她知道,能年纪轻轻就靠自己单打独斗在科技圈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怎么可能是朵纯洁小白花? “当然有关啊,作为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哥哥,我有义务审查你的对象值不值得你托付终生。” 听到沈量恬不知耻的回答,许如初微笑着否认,“你可不是我的哥哥,我和谁在一起都与你无关。” “初初,你这话说得可真让我伤心。”沈量笑得勉强,他的眼尾被扯出一道细小的褶皱,瞳孔里晃动的光点沉进一片黑漆的水洼。 许如初明知这是沈量惯用的示弱计量,却仍是忍不住心软地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搬走?” “现在房子难找,我能在你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吗?”说话间,沈量凑了过来,食指和拇指轻拉她的衣袖,“我会付房租的。” 许如初没想到他把装聋作哑这套玩得如此得心应手,抬手挥退对方,掌心拍打手背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量,你能不能别老是这样?就因为你总是不分场合地对我动手动脚,有人误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 “是谁在你面前乱吠?”沈量含笑的双眸变得幽深,他继续向前逼近,握住许如初的手腕,拇指摩挲着她的肌肤,嗓音低沉,“怎么?你怕被人误会?” 许如初察觉他的反常,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厉声警告,“沈量!” “哈。”沈量嗤笑一声,直起身子,将手插进了自己的裤兜,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初初,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而且,不仅仅是我,许阿姨也很关心你。” “哦?是吗?”许如初见状,也不愿戳破本就薄如蝉翼的窗户纸,配合地装模作样起来,“请你不要拿我妈的鸡毛当令箭使,我们之间要保持距离,你尽快搬走吧。” “好。” --- 自从许如初知道沈量对自己的感情后,为了让对方死心,她开始毫无遮掩地展露自己的本性。 比如,她故意在沈量面前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地大口啃着油腻的炸鸡;又比如,她示意刚在屋外打滚,脏兮兮的棉花糖弄乱沈量的床单被褥。 但这一切,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揭过,他甚至主动分担起做饭和遛狗的责任。 现下,就算沈量刚被许如初骂得狗血喷头,依旧贤惠地从厨房里端出色香味俱全的夜宵,“初初,我知道你今晚有应酬,怕你喝多了不舒服,提前煮了皮蛋瘦肉粥。” “我不喝。”许如初强忍饥饿,偷偷吞咽唾液,板着脸将脑袋埋在棉花糖毛茸茸的身子里。 “初初,我听到你肚子响了。”沈量将托盘放在餐桌上,卸下围裙,回到客厅,他生怕许如初为了面子而不顾忌自己的身体,轻拍她的肩膀,“我回房了。” 见她没有回应,沈量补充道:“你如果想吃的话,吃完直接放桌上,等明天我来收拾就行。” 待客卧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后,许如初放下怀里的棉花糖,先若无其事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然后偷偷摸摸在餐桌前坐下,口嫌体正地大快朵颐起来。 软糯清香的大米混合咸淡适宜的肉臊,一天的疲劳被一扫而光。 倏地,趴在她脚旁的棉花糖发出了急促的叫喊声,“汪汪汪!” “怎么了?”许如初连忙低头,只见棉花糖的前爪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了几下,涎水从嘴角牵出细长的银丝,滴落在前胸的绒毛上。 她觉得不对劲,蹲下来将它抱在怀里安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妈妈带你去休息。” 就在许如初起身时,棉花糖毫无预兆地,整个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然绷直,脊椎弓成一道痛苦的弧线,脖颈后仰到几乎折断,喉咙里挤出“咔咔”的怪响。 “棉花糖!”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惊呼。 沈量听到动静,赶到客厅,“发生什么事了?” “棉花糖有点不对劲,我要带它去医院。”说罢,许如初抱起棉花糖,拿起车钥匙就往楼道里跑。 “你喝酒了,我来开车。”沈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夺过她手里的车钥匙,从沙发上拿起大衣强硬地披在她的肩头,“没事的,你别慌。” “嗯。”许如初逐渐冷静下来,乖顺地跟着对方进电梯、下楼、上车。 --- 特斯拉Model S在夜幕里疾驰,若有似无的火星随着车轮和地面的摩擦升腾、消散。 急诊室内灯火通明,与窗外浓稠的黑暗截然对立。 许如初紧紧抱着仍在抽搐的棉花糖,几乎站立不稳,“医生!快来看看!” 值班医生和护士迅速接手,将棉花糖安置在诊疗台上。 医生一边检查它的瞳孔反应、牙龈颜色和体温,一边快速询问发作时的细节和近期状况。 许如初心乱如麻,断断续续地描述,“就……就突然抽了……之前好像有点懒,走路偶尔有点晃……我以为它只是累了……” 沈量扶住她的肩膀,补充道:“发作时是全身性强直,伴有流涎和短暂意识丧失。近期确实观察到偶尔的平衡感失调。” “根据描述和症状,这很像是癫痫发作。”医生一边记录一边说,“小型犬确实有一定癫痫发病率,但目前病因还不明确。可能是特发性癫痫,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引发,比如代谢问题,甚至是……颅内病变。” 医生提到了几种可能性,但语气更倾向于前者,“不过,它目前生命体征稳定,我们先对症处理,如果不再发作,可以先回家观察,然后预约更详细的检查。” 就在护士准备给棉花糖注射镇静剂时,原本虚弱的小狗不知为何猛地大力挣扎起来,逃脱束缚,从诊疗台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棉花糖!”许如初惊呼,想要去追,却因腿软而一个趔趄。 沈量反应极快,转身追了出去。 --- 急诊室外的走廊上,慌不择路的棉花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男人笔挺的西装裤上。 出乎意料的是,受惊的小狗并没有继续逃跑,反而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呜咽着用脑袋不停磨蹭着男人的裤脚,甚至试图用前爪扒拉对方,那姿态分明充斥着依赖和欣喜。 男人也愣了一下,在低头看清脚边的小狗后,诧异地弯下腰,动作熟练地将还在发抖的小狗抱进了怀里,用手轻抚它的后背。 这时,沈量追到近前,看到棉花糖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沉声道:“先生,谢谢你拦住它,请把它还给我。” 抱着棉花糖的男人抬起头,并没有将它交出去的意思。 男人的目光划过沈量的俊逸的面容,领口微敞的睡衣,带着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还给你?”他重复一遍,声音凌厉,“请问,你是它的什么人?” 沈量对男人的反问感到不悦,心生警惕道:“我是它的主人。麻烦你把它给我。” 男人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侧身将棉花糖护在怀里,缓慢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主人?据我所知,棉花糖的主人,好像并不是你。”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沈量措手不及。 随即,他眼神锐利,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你是谁?” 男人迎上沈量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坦然道:“我是周清宵。如果我没记错,棉花糖是我和许如初一起领养回来的。从法律和情感上来说,我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第3章 回家 许如初扶着墙壁踉跄跟出,恰好撞见周清宵抱着棉花糖与沈量对峙的一幕。 空气仿佛凝固,她和周清宵的视线相撞,两人情绪翻涌,却相顾无言。 “棉花糖!”许如初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上前几步。 然而,棉花糖对她的呼唤置之不理,反而将脑袋埋进周清宵的臂弯,喉咙里发出细若游丝的呜咽。 她抿了抿唇,强行收手,指甲深陷掌心,“周教授,麻烦把它还给我。” “现在移动它,只会加重刺激。”周清宵宽大的手掌托住棉花糖颤抖的身躯,指尖避开小狗痉挛时僵直的关节,固定在它相对安稳的胸腹处。 沈量的脸色阴沉,还想说些什么,许如初已经做出决断,“沈量,算了,麻烦周教授……先帮我们抱着它,让医生给它打针。” 周清宵没有多言,步履沉稳地跟在引路护士的身后。 --- 急诊室里,明亮的灯光打在周清宵侧脸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清晰可见。 他小心翼翼地将棉花糖安置在诊疗台上,双手覆上它的眼睛,声音舒缓平和,“棉花糖,不怕,一下就好。” 护士熟练地消毒、注射。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棉花糖,向来清冷的双眸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担忧。 这幅画面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许如初记忆的闸门,尘封的往事裹挟着申城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 彼时,读硕的许如初和读博的周清宵分入同一师门,两人瞒着导师和同学谈起了恋爱。 原本在实验室搬砖的他们,突然奇想,一起去大学城周边的夜市压马路。 在一个灯火阑珊的角落,许如初发现了这只被装在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小狗。 她蹲下身,怜爱地抚摸它稀疏的毛发,然后仰起脸,扯着周清宵的衣角,软语央求,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会承担起照顾它的所有责任。 可带回去后,真正承担责任的,更多是周清宵。 是他半夜起来用奶瓶给小狗喂奶,是他抱着它去医院打疫苗,是他风雨无阻地遛狗、清理…… 那时的周清宵,面容虽比现在青涩,但对待棉花糖的神情,与此刻别无二致,那种细致入微的温柔,也曾是许如初沉溺的港湾。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旧日余温,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猛地扭头,不愿再看。 很快,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棉花糖渐渐停止抽搐,呼吸变得规律,在周清宵怀里睡去。 周清宵维持着姿势,抬头看向许如初,声音平静无波:“暂时稳定了。” 随后,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后,面色凝重的沈量身上,神色晦暗。 “谢谢周教授帮忙。”许如初伸出手,想要接回棉花糖。 周清宵却没有动作,他凝视着两人身上刺眼的同款睡衣,一粉一蓝,相映成趣。他的语气难辨喜怒,“如初,棉花糖似乎……更习惯我一些。今晚,不如由我来照顾它?” “不劳周教授费心。”她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下一秒,她从周清宵怀里将昏睡的棉花糖夺了过来,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而对着身旁的沈量吩咐道:“沈量,去开车,我们回家。” “回家”二字落入周清宵耳中,他原本还算镇定的面容瞬间绷紧,下颌收得凌厉,眸色沉如深潭。 他看着沈量自然地护在许如初身侧,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垂头回味起方才手背不经意擦过她衣袖的微凉。 --- 回到家后,许如初跪坐在窝边,抚摸着棉花糖一起一伏的小肚子,悬了整晚的心稍稍回落。 沈量跟在她身后,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走回来时,看见她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上半身却不由自主地歪倒在沙发边缘,眼睫低垂,呼吸变得绵长。 “如初,”他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去床上睡,嗯?”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沈量的喉结微动,俯下身子,一只手探入许如初的膝弯,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背脊,将她打横抱起。 这个动作本该一气呵成,可亲密接触的悸动,烫得他耳根发红。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迈开脚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将许如初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后,沈量逃也似的退到门外,背脊撞上冰冷的门板,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抬手抹了把脸,转身走向客厅,坐上沙发。 一夜没理的手机,亮起又熄灭,最终被他倒扣在膝头。 万籁俱寂间,他捕捉到棉花糖梦中蹬腿的窸窣,远处早班车的鸣笛,以及自己始终未能平复的心跳。 --- 第二天,许如初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准时出现在公司。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到工位,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整理蒋度昨天催要的实验数据,检查无误后,发送过去。 飞书显示“对方已读”后没多久,蒋度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数据我收到了。”他身着褐色长款呢子大衣,内搭纯黑高领羊毛衫,全然不见昨晚的狼狈,“收拾一下,十分钟后楼下停车场见,陪我出个外勤。” “好的,蒋总。”许如初没有多问,利落地保存好手头的工作,拿起手提包和笔记本,快步跟了上去。 坐进蒋度那辆奔驰GLE的副驾驶后,许如初系好安全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盘算着下午需要完成的工作清单。 然而,当车子拐上那条她了如指掌、通往A大校区的林荫道时,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蒋总,我们这是……去A大?”她忍不住问道。 “嗯。”蒋度直视前方,“和药学院那边有个临时会议,关于合作细节的。你昨天不是也在场吗?一起听听,后续有些对接工作需要你跟进。” A大,药学院……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几乎等同于许如初此刻最不想碰到的人。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蒋总,我手头上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这个交给同事……” 蒋度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打趣道:“怎么?怕见到你那位‘一点都不熟’的师兄?” 紧接着,他的语气转为公事公办的严肃,“许如初,记住我昨天说的话。工作是工作,别把个人情绪带进来。” 被点破心思,又无法反驳,许如初只能低声应道:“您说的对。” 几分钟后,汽车熄火,停在A大药学院的办公楼前。 许如初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知道避无可避,只能暗自祈祷。 --- 墨菲定律诚不欺人。 许如初跟在蒋度身后,刚踏进会议室,目光一扫,那个她最不想碰到的人,赫然坐在长桌一侧。 周清宵穿着浅蓝色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但镜片后,眼底的青黑却遮掩不住。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翻阅着面前摊开的文件。 会议开始,双方就新药合作的细节展开了热烈讨论。 蒋度逻辑清晰,言辞犀利,A大的几位资深教授也各抒己见,引经据典。 许如初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会议内容上,她打开笔记本,指尖飞快地记录关键信息和待议点。 “关于这一点,”当蒋度眼神鼓励她补充内容时,她有条不紊道:“考虑到品系差异对药物代谢的可能影响,或许可以增加一组对照,以更准确地评估有效性。” “许博士说的有道理。我们团队也注意到,在联合使用特定渗透性增强剂后,肿瘤局部的药物浓度可以有效提升。”一直沉默的周清宵突然开口,言简意赅,直指核心,声音却沙哑得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 许如初的指尖微顿,屏幕上出现一串乱码,她删除,继续记录。 好不容易捱到会议尾声,趁着众人讨论下一个议题的间隙,许如初拿出手机,点开了家里的监控APP。 这一看,让她瞬间血液倒流,脸色惨白。 屏幕中,棉花糖倒在客厅的地板上,症状和昨晚一模一样,甚至看起来更为严重。 许如初的手猛地一抖,手机差点滑落,巨大的担忧和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如坐针毡。 “许如初?”坐在她旁边的蒋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侧过头,示意她认真听讲。 此刻的许如初哪里还听得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凑到蒋度耳边,急促道:“蒋总,对不起,我家里出了急事,得回去一趟。” 蒋度注意到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和神情中真实的慌张,又瞥了一眼刚好宣布会议结束的主持人,点了点头,“去吧。” 恰在此时,众人起身,互相道别。 蒋度一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许如初匆忙收拾东西,语速飞快,“是我养的小狗,昨晚就病了,刚才看监控又发作了,我得带它去医院。” “你坐我车来的。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家……” “我送你回家。” 出人意料地,另一道声音,几乎与蒋度的同时响起。 许如初和蒋度皆是一怔,齐齐转头。 只见,周清宵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目光坦然径直,掠过蒋度,锁住许如初,重复了一遍,“我送你回家。” 许如初那句“不用麻烦”还在唇边打转,就被周清宵截断话头。 “昨晚我就在,我了解情况。”他朝蒋度颔首,“蒋总,人我先带走了。” 蒋度是何等人物,立刻从这越界的宣告中品出了不寻常的意味。他面上不显,却巧妙地将决定权交还许如初,温和地征询,“如初,你的意思呢?是坐我的车,还是麻烦周教授送你一程?” 第4章 脑瘤 “如初,别忘了,棉花糖是我们一起接回家的。论情分,我好歹算它半个主人。别因为……过往的纠葛,把我排除在外。”没待许如初回答,周清宵抢先接话。 半个主人? 他此刻提及早已风干的旧情,听起来不像是争取,倒像是居高临下的命令。 许如初在心里腹诽,但她挂念棉花糖的安危,无心纠缠,“麻烦你了。” “路上注意安全。”一旁的蒋度露出通情达理的微笑,侧身让道。 许如初和周清宵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渐行渐远。 蒋度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整理大衣袖口,凝视两人消失的转角。 “师兄?”他喃喃自语,玩味的笑意爬上嘴角,又悄然隐去。 周清宵那近乎本能的占有欲,绝对不是一个“不熟”的师兄会对师妹表现出来的。 对蒋度而言,下属的私事如水底暗礁,他无意窥探,以免惹人厌烦。 但这位年轻教授,背景可不简单。 周家在学术界和医药界的人脉盘根错节,这也是恒翰高层极力推动与A大合作、并点名要与周清宵团队深度捆绑的重要原因之一。 若能借此东风,将恒翰的新药成功推入市场,他蒋度的位置,才能稳如泰山。 --- 许如初跟着周清宵来到一辆奥迪A8前,他解锁车门,她坐进副驾。 “咔哒——” 安全带卡扣落锁后,车厢里只剩下难耐的安静。 许如初刻意避开与周清宵的任何交流。而视线偏转的刹那,一个羊毛毡挂件突兀地闯入她的余光。 它就悬在后视镜下方,随着车子的轻微颠簸,笨拙晃动。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攥紧,骤然停跳。 那是多年前,她对照棉花糖的模样,熬了几个通宵,手指被针扎了无数次才勉强成型的“杰作”。 可分手的场景历历在目,周清宵话语里的嘲弄寒意刺骨 。 许如初以为,像她这样不识抬举的人,连同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物件,早该被他弃如敝履。 可它竟然还在。 绒线磨损,颜色黯淡,与顶奢的内饰格格不入,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的疤痕。 混杂着恶心与荒谬的怒火,直冲头顶。 这位矜贵孤傲的周教授,一面用最伤人的方式划清界限,一面却将廉价破旧的物件留在眼前。 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全然冷血? 还是作为一种胜利者的标记,用来缅怀那段被他亲手否决的过去? 这虚伪的姿态,令人作呕。 许如初咬紧牙关。 她想不明白,若他自始便认定她不堪相配,当初又何必俯身,拾起她双手捧上的真心? 思绪如淬毒的荆棘,在心口缠绕收紧,带来尖锐的刺痛。 许如初猛地阖眼,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讥讽压回喉管。 现在不是质问的时候,棉花糖还在等她。 周清宵似乎对许如初的情绪翻涌全然未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车载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徒劳地填补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 奥迪驶入小区地库,与另一辆疾驰而来的特斯拉同时刹停。 “初初!”沈量推门下车,在看清从驾驶座绕出来的身影时,眼底的惊愕与审视沉淀为浓烈的阴鸷。 “谢谢你送初初回来。”他客套了一句,自然地伸手去接许如初臂弯上的包,只当对方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我看到监控了,棉花糖的情况不对,你别急……” 周清宵的目光掠过沈量,最终定格在他肩上的女款手提包上,眉梢几不可察地上挑了一下。 “叮——”电梯门打开。 许如初率先踏入,两个男人紧随其后,一左一右。 逼仄的轿厢里,空气闭塞凝滞。 沈量透过光可鉴人的金属壁面,贪婪地描摹着许如初焦急的眉眼,同时,用余光观察周清宵的表情变化。 只见他云淡风轻,目不斜视,对自己的存在无动于衷。 “呵,装货。”沈量得出结论。 电梯上行的时间被无限延长。 门一打开,沈量抢先按住开门键,想让许如初先过,这个动作却恰好挡住了同样迈步向前的周清宵。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撞,周清宵并未退让,长腿一迈,不着痕迹地将沈量挡在身后。 许如初无暇他顾,冲进家门,抱起棉花糖,飞速奔回。 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三人以一种诡异的默契,再次将它送往医院。 --- “频繁发作,必须做核磁排除颅内问题。”医生的诊断让许如初的面色愈发惨白。 影像科等待区的长椅坚硬如铁,许如初坐在中间,左边是周清宵,右边是沈量。 就在许如初心神不宁时,一只胖乎乎的橘猫不知从哪儿踱步出来。 它径直走向周清宵,熟稔地用脑袋蹭过他熨帖的裤管,尾音拖长的“喵”声带着几分娇憨。 周清宵冷硬的眉眼被这团暖色融化开细微的涟漪。 他俯下身,将猫捞起,安置在自己膝头。修长的手指陷入丰厚的皮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 随后,他侧过身,将它放入许如初怀里,“这是A大的老学长,我们读书时就在了。昨晚下课后,我看见它爪子发炎,走路不稳,便带过来处理,暂时寄养在这。” 柔软的触感暂时缓和了许如初紧绷到极点的神经。 然而,橘猫在她怀里并未停留,只是肉垫轻触、借力一蹬,倏地跃向另一侧。 沈量只觉腿上一沉,低头便撞进一双滚圆的琥珀色的瞳孔里。 这猫毫不认生,在他大腿上踩了几个来回,寻到妥帖位置,便懒散躺倒,甚至伸出带有肉刺的舌头舔舐他的指腹。 这突如其来的投诚让他愣怔一瞬,唇角扬起难以自抑的弧度。 周清宵悬在半空的手缓慢收回,双唇抿成僵硬的直线,周身气压低了几分。 --- 检查室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倏然熄灭,双门大开。 “医生,怎么样?” 冰冷的白光穿透影像,清晰地映照出棉花糖的颅脑结构。 医生的指尖点在大脑中部一个模糊的、与周围组织密度迥异的阴影上。 “情况不太乐观。”他的声音平稳,字字如锤,“影像显示,这里有一个明显的占位性病变,也就是……肿块。根据位置和形态,高度怀疑是颅内肿瘤。” “肿瘤……”许如初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遍全身。 眼前的影像和医生的面孔开始旋转模糊,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 下一秒,两只手从左右两侧扶住她的胳膊。 “然后呢?治疗方案是什么?能手术吗?” 医生语气谨慎,“坦白说,这个位置……非常棘手。靠近重要的神经中枢,手术风险极高。我们这里只是门诊医院,精细的颅内手术需要专业的医生和设备。”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手术只是可能性之一。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它的癫痫发作,稳定生命体征。” --- 许如初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着棉花糖被护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透明的氧气箱,留置针扎进它细小的前腿,药液一滴一滴流入体内。 直到监测仪上的曲线变得平稳,她才脱力般在箱旁的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机,疯狂搜索关于犬类颅内肿瘤的一切信息。 专家、治疗方案、预后、费用……屏幕的蓝光映照着她焦急的面色,专注得仿佛要将那些生涩的医学名词嚼碎咽下。 “初初,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想吃什么?我去买。”沈量俯身问道。 许如初的视线仍黏在屏幕上,心不在焉地回应,“随便,什么都行。”她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继续道:“你给周教授也带一份。” 沈量闻言,面色不虞,但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终究没说什么,转身离开病房。 脚步声远去,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周清宵走到许如初面前,蹲下身,这个姿势让他需要仰头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如初,我认识几位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其中一位就在本市的动物医学中心,我已经联系他了。你没有异议的话,我可以立刻安排转院。” 许如初的目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周清宵脸上。 他眼底的血丝和疲惫显而易见,但眼神却异常诚恳和缱绻。 她没有心力分辨这眼神背后有多少出于对棉花糖的真情,又有多少掺杂了别的原因。 但只要能救它,任何机会她都要抓住。 她点了点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周清宵轻轻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话音落下,他才敢直视许如初的双眸。 那里不知何时沁出了一滴泪水,悬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他下意识伸手,想用指腹擦去湿意。 许如初却像是被烫到一般,偏头躲闪。 周清宵的手就突兀地僵在半空,指尖距离她的脸颊仅有寸许,能感受到她皮肤上散发出的微弱热气。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沈量提着几个打包盒走了进来。 他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神骤然冷却。 周清宵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试图起身。 或许是因为蹲得太久,也或许是别的缘故,他踉跄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整个人栽向坐在椅子上的人。 第5章 蛋糕 周清宵毫无预兆地压了过来,许如初下意识伸手去扶。 他的额角擦过她的颈窝,肌肤相触间传递的温度异常滚烫。 他在发烧,而且烧得不轻。 许如初的手臂僵了一瞬,随即稳住身形,将周清宵推开。 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味被高热蒸腾得愈发鲜明,蛮横地钻进她的鼻腔,让她心烦意乱。 “呵,周教授这是怎么了?连站都站不稳了?”沈量倚靠门框,单手插兜,目光在周清宵汗湿的额角上逡巡。 周清宵没有理会沈量的风凉话。 他勉力起身,呼吸微喘,继续道:“棉花糖后续的治疗,我会负责跟进。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具体事宜……我再和你商量。” 许如初垂眸。 理智告诉她,这是对棉花糖最好的安排。 周清宵的人脉和能力,远非她所能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平静地报出一串数字,“我的微信和手机同号。” 这并非妥协,更与旧情无关。 她只是最大限度地利用现有资源,为她视若珍宝的棉花糖争取最好的未来。 --- 经过治疗,棉花糖的癫痫症状被药物暂时控制,但后续转院和治疗方案的确定仍需时间。 许如初看着它虚弱地蜷在箱子里,每当她试图离开,就用湿润的鼻尖轻蹭她手背的可怜模样,终究放心不下,向公司多请了一天假。 她把笔记本电脑架在床头柜上,一边处理紧急工作,一边留意输液进度。 窗外天空从鱼肚白渐次染上暮色,直到棉花糖能颤巍巍地走出几步,她才松了口气。 --- 隔天回到公司,显示屏的冷光尚未完全驱散许如初眼底的倦意,一道阴影便从头顶笼罩下来。 蒋度穿了件烟灰色羊绒衫,柔软的质地弱化了他平日的凌厉,连轮廓都温润了几分。 “如初,回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晨起的慵懒,“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小狗的情况稳定些了?” 许如初迎上那道看似关切的视线,唇边弯起得体的弧度,“蒋总,劳您记挂,暂时没事了。” “那就好。”蒋度颔首间自动切换话题,“A大药学院那边的合作,后续需要个细心的人长期跟进。院里几位教授,尤其是那位周教授——” 他语速放缓,“学问是顶尖的,但脾气嘛……听说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沟通起来恐怕要费些口舌。” 蒋度倾身靠近,注视着她睫毛在眼下投落的阴影,“你既是A大毕业的,对项目又了解,这个桥梁的角色,我思来想去,”他顿了顿,用商量的口吻问道:“还是觉得你最合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如初的耳根有些发热。 他靠得太近,身上咖啡混合烟草的苦涩愈发清晰。 “当然,”蒋度直起身,拉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毕竟是个耗神费力的工作。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完全理解。” 许如初自然不敢违逆上司,面上恭顺地应承下来。 只是项目启动尚需时日,这桩被她视为烫手山芋的差事,很快便被日常琐事挤到了角落。 --- 难得准时下班,夜色还未完全浸透城市,许如初径直驱车赶往医院。 不得不承认,周清宵的介入立竿见影。 棉花糖被安置在配置豪华的单人监护室,药物、设备和服务都是上乘。 小家伙脱离危险期后恢复得很快,吃饱喝足后,便酣然入睡。 许如初连日盘踞心头的焦虑,总算消散了些。 就在她心神稍定之际,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跳得人心慌。 “初初,下班了吗?”许母简单关切了几句,便话锋一转,“跟你说个正事,你王阿姨单位新来个海归博士,条件顶好!照片我看了,眉清目秀的,这回你可不能再找借口推了……” 又来了。 许如初按了按太阳穴,“妈,我最近工作很忙,真的没时间考虑这个。” “忙忙忙!你就知道拿工作来搪塞我!”许母的声音立刻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你再过两年就三十了!女人青春有多短你不清楚?现在是你挑别人,再过几年,别人挑你,都嫌你年纪大!” “妈,时代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女人终究要有个归宿!你一个人在大城市漂着,赚再多钱有什么用?我跟你爸天天在家提心吊胆,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许母越说越激动,语速快得不容插话。 许如初想辩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恰在此时,棉花糖惊醒,发出几声细弱的呜咽,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去。 “什么声音?”许母的声音陡然尖利,“我说过多少遍,别养那个畜生!它吃你的,用你的,将来能给你养老送终吗?” 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耳膜。 许如初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无力感混着被误解的委屈,让她指尖发抖。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另一个来电提示切了进来,屏幕上“周清宵”三个字突兀地跳动着。 许如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匆忙打断电话那头的喋喋不休,“妈,合作方来电话了,很重要的事,我先挂了。” 不等对方回应,她立刻切换线路,却没有接起。 她只是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听着铃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回响,一下,又一下,借此平复胸腔里翻涌的血气。 直到铃声归于沉寂,许如初才缓过神来。 然而,间隔不到十秒,手机再次固执地振动起来。 还是周清宵。 许如初看着那名字,终于滑开接听键,“喂?” 电话那端静默了一瞬。 随即,周清宵略带沙哑的声音直接凿穿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如初,你怎么了?” 这句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你心情不好。” 许如初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矢口否认,“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可心底那点被看穿的不自在,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不明白。 明明他高居云端、受人追捧,身边从不缺逢迎附和,为何偏偏总能一眼看穿她精心掩饰的情绪?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许如初迅速将话题引向安全区,语气公事公办,“周教授,关于棉花糖的治疗方案……” 电话那端,周清宵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他简明扼要地阐述着下一步的检查安排、药物调整,甚至考虑到了康复期的饮食和复健细节,逻辑严谨,思虑周全。 他提到的几位国内顶尖的兽医神经学专家,是许如初自己在网上搜索时连预约渠道都难以找到的人物。 他的安排,远比她能想到的更为完善。 她沉默地听着,直到他话音落下,才低声应了一句,“好,就按你说的来。” 最后那句哽在喉咙口的“谢谢”,终究还是被许如初咽了回去。 仿佛一旦说出口,就承认了某种软弱,打破了她刻意维持的界限。 --- 回到家,沈量系着那条熟悉的粉色围裙,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上桌。 他看到许如初脸上的倦色,什么都没问,只轻声道:“吃点东西再休息。” 许如初累得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安静地坐到餐桌前。 热汤下肚,僵冷的身体渐渐回暖。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餐桌角落那个印着“红宝石”字样的纸盒,盒盖微敞,露出里面色泽诱人、镶嵌着晶莹糖渍的奶油小方。 这是申城的老字号糕点,她读硕时尤其偏爱,只是工作后琐事缠身,已许久未曾想起。 暖意掠过心头,许如初对正在厨房收拾的沈量说道:“谢谢你的蛋糕。” 沈量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抹布,诧异地问:“什么?这不是你自己点的外卖吗?刚才送来的,我看是你的名字就签收了。” 许如初拿着叉子的手顿在半空。 不是沈量。 那会是谁? 除了沈量,还会清晰地记得她这份偏好的,也只有他了。 许如初将面碗推到一旁,打开纸盒,用附赠的小勺挖下一角。 奶油轻盈,蛋糕胚湿润,带着记忆里分毫未变的、纯粹克制的清甜。 --- 味道是最顽固的记忆锚点,瞬间将许如初拉回那些被阳光浸润的午后。 那时的周清宵,对甜食向来敬谢不敏,可架不住许如初喜欢。 而申城大街小巷的甜品店恰巧以内卷闻名。 她总爱拽着他,从一家店奔赴另一家,乐此不疲。 通常是许如初兴致勃勃地尝第一口,便会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那部分,执意送到周清宵的嘴边。 看着他被奶油齁到蹙眉,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她便会得逞般地笑出声。 觉得那一刻的他,比平日里高冷自持的周博士要可爱生动得多。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两人一起去吃“红宝石”的时候。 这家店用的是动物奶油,口感清爽,甜度较低。 许如初信誓旦旦地保证,“周清宵,这个你一定不会觉得腻!” 他依言尝了一口,低声评价,“还是有点。” “怎么会?”许如初有些诧异,顺从地含住他递来的勺子,细细品味,“不会啊,明明很……”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周清宵忽然倾身过来,微凉的手指捧住她的下巴,固定住她愣怔的脸。 下一刻,他温热的唇舌便覆了上来,极其自然地舔舐掉她嘴角沾染的白色奶油。 他的动作带着熟稔的亲昵和得逞的狡黠。 许如初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睫毛扫过自己眼睑的细微麻痒,听到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声。 一触即分。 周清宵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双眸中的不可思议,低笑出声,像羽毛搔过心尖。 “这样吃的话,”他望进她眼底,目光灼灼,“才甜而不腻。” 第6章 感谢 记忆里的味道缠绕舌根,竟勾不起半分贪恋。 许如初从回忆里抽离,浅尝两口糕点,便兴致缺缺地放下勺子。 也许是因年岁渐长,她对甜食失去了往日的热忱。 “就吃这么点?”沈量端来解腻的安神茶,目光落在几乎未动的糕点上,“红宝石的招牌,浪费了可惜。” 话音未落,他自然俯身,拿起许如初用过的勺子,沿着她留下的齿痕边缘,挖了一大块送进嘴里。 待他抬头,唇周滑稽地沾满了白色奶油。 许如初别开眼,强忍嘴角的抽搐,“这是周清宵买的。” 沈量咀嚼的动作猛地一僵,喉结剧烈滚动,脸色精彩纷呈。 一股无名火窜上眉梢,他愠怒地扯过纸巾擦拭,“大晚上送这种热量炸弹,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许如初垂眸,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玻璃杯壁,“棉花糖病了,他表达一下关心而已。” 沈量觑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初初,他……怎么突然献起殷勤?你们最近,联系很多?” 许如初不愿回答,起身收拾碗碟,“不早了,明天还得忙。” 沈量注视着她刻意回避的举动,指甲深掐掌心。 周清宵。 这个名字从读书、到工作、再到现在,一直横亘在他与她之间。 他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分手,等到心爱的女孩回国,周清宵却仍是阴魂不散。 沈量端起许如初喝剩的茶,浅呷一口。 茶汤已失温度,涩意格外分明,顺着喉舌缓慢下沉。 --- 次日上午,天色灰蒙。 许如初正喝着沈量熬的小米粥,搁在餐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许如初滑开接听,对面传来干练利落的女声,“您好,请问是许如初女士吗?这里是动物医学中心,我是李晴教授的助理。”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关于棉花糖的治疗方案,有一些细节需要与您确认。主要关于增强影像检查和可能涉及的靶向药物选择,其中存在一定风险,电话里无法详尽说明。”助理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您看今天下午一点方便吗?教授特意留出了时间。” 理由充分紧迫,许如初没有犹豫,立刻答应,“好的,我会准时到场。” 挂断电话,一丝疑虑却浮上心头。 毕竟,绕过了全权负责此事的周清宵,直接联系她,这不合常理。 “是医院打来的?我陪你。”沈量放下筷子,关切地问道。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卫衣,搭配深蓝色牛仔裤,少了平日的精英感,倒显出几分邻家兄长的温和。 许如初抬眼看他,想拒绝的话在嘴边打转。 沈量看穿她的心思,解释道:“棉花糖也是我的家人,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在场。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略显憔悴的脸上,“你最近都没休息好,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开车来回。” 许如初沉默了几秒,没能找到反驳的借口,“……随你。” 沈量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伸手将她面前凉掉的半碗粥撤走,起身走向厨房,“凉了伤胃,我去给你盛碗热的。” --- 午后,动物医学中心,会诊室。 李晴教授站在屏幕前讲解方案,许如初凝神倾听,沈量陪伴在侧。 就在这时,会诊室的门被推开。 周清宵姗姗来迟。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外加卡其色风衣,唇色失血到显现一种近乎脆弱的透明感。 “抱歉,路上有些堵车。”周清宵向李教授简短致歉后,坦然在许如初另一侧的空位落座。 坐下时,他的手背自然地轻擦她的衣袖,她骤然缩手,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界限。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距离里,许如初无意瞥见他手背上的异样——青白的皮肤上,一个新鲜的针眼赫然烙印,周围泛着淡淡的青晕。 周清宵面色如常,唯有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波澜。 讨论继续。 随着话题深入,许如初和周清宵作为同领域出身,针对李教授提出的方案,从药物代谢动力学、血脑屏障通透性到可能的耐药机制,提出了更为具体且专业的疑问。 术语频出,逻辑缜密。 沈量安静地坐在一旁,脸上恬淡的微笑逐渐凝滞。 他是计算机出身,这些陌生词汇他听不懂,也插不进话。 无形的壁垒,让他感到一种被排斥的焦躁。 就在这时,沈量口袋里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他皱眉掏出,屏幕上显示着公司负责人的名字,他面露难色,压低声音快速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会诊室内的讨论并未因沈量的离开而停滞。 李教授将几张关键影像夹上灯箱,语气严肃,“根据目前的评估,我认为手术干预是必要的,而且时机很重要。如果一切顺利,我建议下月初进行手术。越早解除压迫,对棉花糖的神经功能恢复越有利。” “我同意李教授的判断。”周清宵说话时,身体向许如初的方向倾斜,“你呢?” 许如初交握双手,指尖冰凉,下意识点了点头,“术前需要签署的文件,今天可以一并处理完毕吗?” “可以。”李教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她的面前,“许小姐,条款比较详细,特别是关于手术风险和术后可能出现的状况,请您仔细阅读。有任何疑问,随时问我。” 许如初伸手接过,纸张沉甸甸的,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事关重大。 她低头阅读,努力集中精神,却感觉那些印刷字体有些模糊。 周清宵就沉默地坐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多注视她,可无声存在的本身,就像是奇怪的锚,让她在慌乱中不至于完全失序。 在她签字过程中,李教授的手机响了,“两位稍坐,我出去接个电话。” 门被关上。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运行声。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所有刻意维持的礼节性距离和公事公办的伪装,随着第三人的离开而悄然褪去。 周清宵缓缓向后靠住椅背,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 他的目光停留在桌面的文件上,语气平淡,却让周遭的温度瞬间降了几度,“你没有告诉我,沈量今天也会来。” 许如初翻阅知情同意书的手指,倏地停住,眉宇间带着被打扰后的不耐,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你?” 这个反问突兀尖锐,周清宵侧过头,视线锁住她。 他忽略了她语气中的挑衅,执着地追问,“他这是不放心什么?不放心李教授的方案,还是不放心……我?” 许如初霍地转回头,和他四目相对,生硬地甩出一句,“医院联系的是我,谁陪我来,是我的事。” 见她如此回避,周清宵转回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在自言自语,“下次麻烦提前告知我,”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喜欢他。” 沈量许久未归。 许如初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悄然亮起,是他的微信消息。 她划开查看:「初初,公司系统突发故障,我这边暂时走不开,结束后会尽快联系你。抱歉。」 许如初简短回了句:「好,你先忙。」便熄灭了屏幕。 --- 结束时,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周清宵的脸色在灯光下更显倦怠,唇色浅淡,却仍强打着精神,“李教授,辛苦了这么久,让我尽点心意。” 他声音略带沙哑,却态度诚恳,“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馆,环境清静,适合聊聊。还请务必赏光。”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让人难以拒绝。 李教授团队略作推辞,便笑着应承下来。 饭局安排在一个雅致的包间。 因李教授是女性,席间无人抽烟劝酒,氛围意外地轻松融洽。 许如初和李教授虽分属药学和兽医学,但在肿瘤治疗领域多有交叉,两位女性从靶向药物的研发谈到临床应用的案例,相谈甚欢。 周清宵的话依旧不多,偶尔咳嗽几声,目光却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许如初身上。见她难得放松,他眼底也染上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 --- 散场时,夜色已浓。 李教授一行人先行告辞。 “我送你回去。”周清宵走到许如初身侧。 许如初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看着他。 晚风吹拂,路灯在他身上投下朦胧的光晕。 就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许如初清晰地看到,他眉宇间来不及敛去的关切,以及清冷的眼眸深处,熟悉而柔软的微光。 那是曾属于她的,爱意的残留。 这个发现让许如初心头莫名一滞,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 真是奇怪,她在心底无声地嗤笑,当初斩断一切的是他,如今又何必流露出这般神情? 但她随即收敛心神,不愿,也觉毫无必要去深究这矛盾背后的缘由。 无论是不甘、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对她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她不愿再被这似是而非的温情牵绊,更不愿再与他陷入无谓的纠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周教授,”许如初率先开口,语气平和,“下午的事,我向你道歉。” 她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诧异,继续说道:“我不该在没有提前和你沟通的情况下,就让沈量参与进来。这次棉花糖的事,从联系李教授到安排诊疗,始终是你在奔波,于情于理,我带一个……局外人过来,确实欠考虑。” 周清宵凝视着她翕动的唇瓣,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许如初迎着他的目光,不再躲闪,“棉花糖的事,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没有你,我不会这么快找到李教授这样的专家,也不会对下周一的手术抱有现在这样的信心。” 她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但是,感谢是感谢。我们之间,早就已经结束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砸进周清宵那双古井无波的深潭里。 他双唇抿紧,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 “我明白你现在做这些,是出于对棉花糖的关心,或许……也还有旧日的情分。” 许如初的声音很轻,仿佛在用理性强行按压下所有可能翻涌而上的感性,“可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吧。我不想再和你在感情上有任何纠缠了。” “就像昨晚的那块蛋糕,曾经再喜欢,觉得是无可替代的滋味,但现在,年岁长了,心境变了,再尝起来,只觉得甜得发腻,不再合现在的口味了。” 第7章 搬走 “不合口味……”周清宵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细细咀嚼这几个字带来的钝痛,唇角牵起的弧度里盛满了自嘲与彻悟。 他缓缓点头,目光在许如初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悄然无声的叹息。 “我明白了。”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没有多余的纠缠,转身便迈步离去。 身影融入了浓稠的夜色,只剩衣角扫过晚风的轻响,渐远渐息。 许如初站在原地,直到那道背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才呼出憋在胸口的浊气。 --- 自那晚与周清宵彻底说开后,许如初便再未与他有过任何沟通,所有关于棉花糖手术的安排,都通过李教授的助理传递。 她心里稍稍安定,此刻只剩下最后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让沈量搬走。 许如初趁着上班摸鱼的间隙,编辑了一条措辞冷静、条理清晰的信息发给沈量。 她明确表达了对他这段时间陪伴的感谢,却也直言希望他能在一周内搬走,让彼此的生活回到应有的轨道。 信息发出的瞬间,微信顶端便跳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那闪烁的字样持续了足足一两分钟,对方似乎在屏幕那头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有万千言语堵在指尖。 然而,预期的回复终究没有来。 屏幕渐渐沉寂,只剩她那条信息孤零零地悬着。 这让许如初莫名烦躁,像一团湿透的棉花,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宁愿沈量立刻打电话过来质问,或是用玩笑话搪塞过去,也好过这种悬而未决的、令人心慌的留白。 她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变暗、锁屏。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是蒋度的消息,言简意赅:「A大的专家已到会议室,你过来主持一下。」 许如初立刻回复:「好的蒋总,马上到。」 她将手机塞进西装外套口袋,强迫自己将沈量未回复的对话框从脑海中清除,起身快步走向会议室。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椭圆会议桌旁已坐满了人,A大药学院的几位资深教授赫然在列,气氛严肃得让人不敢松懈。 许如初挂上职业化的微笑,从容地走向主位,目光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在场内扫了一圈。 那个惯常坐在角落、清瘦冷峻的身影,并未出现。 不知为何,心头莫名空了一拍,像是踩错台阶时的失重感,转瞬即逝,却格外清晰。 但她迅速收敛心神,流畅地主持会议开场,条理清晰地介绍项目背景。 反倒是蒋度,在会议间隙凑过来低声解释,“周教授临时请假了,好像是生病住院了,这几天应该都不会来。” 住院? 许如初握着激光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红色光点在 PPT上轻微晃动。 短暂愣神后,她用更清亮的话音接过一位教授的提问,将话题引向关键数据,仿佛刚才的停滞只是错觉。 “许博士果然名不虚传,恒翰有你这般人才,是我们的荣幸。”会议结束时,一位教授笑着称赞。 许如初谦逊地笑着回应。 只有她自己知道,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将那个不合时宜的担忧,死死摁在理智的牢笼里。 会议结束,与会专家陆续离场。 蒋度走在许如初身侧,语气带着赞许,“刚才表现不错,节奏把控得很好,几位教授私下都对你评价很高。” “谢谢蒋总,这是我应该做的。” 就在这时,蒋度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经意的探询,”说起来……周教授这次病得突然,你知道具体情况吗?” 许如初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节奏漏了一拍。 她维持着平稳的步速,没有看蒋度,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不清楚。我和周教授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了,他的私事我不太了解。” 蒋度侧过头,目光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审视虽快,却带着洞悉的锐利。 他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然而,就在两人走到电梯口时,他仿佛才想起什么,用通知的口吻说道:“刚收到消息,周教授是胃出血,昨晚做了急诊手术。明天上午十点,你跟我一起去医院。” 胃出血……手术…… 许如初几乎能想象出那人躺在病床上,脸色会比平时更加苍白憔悴的模样,心头莫名一紧。 “蒋总,”她下意识地拒绝,找了个最正当的理由,“明天上午我约了市场部对接实验数据……” “数据对接可以改期。”蒋度按下电梯下行键,语气不容置疑,“周教授是我们这个项目的核心技术顾问,他现在住院,于情于理,项目组都该表示关心。你作为主要对接人,在场是必要的。”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蒋度率先步入,转身看着她,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明天上午十点,公司楼下等你。别迟到。” 电梯下行时,狭小空间里的寂静几乎让许如初喘不过气。 她烦躁地解锁手机,试图用工作邮件转移注意力,却被屏幕上触目惊心的红色未接来电标识刺得眼皮一跳——母亲,未接来电(12)。 心头那根早已绷紧的弦,几乎要瞬间断裂。 她快步走出电梯,拐进空旷无人的消防楼梯间,冰冷的混凝土墙壁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放大了她内心的窒闷。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地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母亲尖锐的嗓音穿透听筒,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许如初!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打了十几个电话都不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许如初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妈,我刚在开会,手机静音了,没听见。” “开会?我看你是心里有鬼!”母亲根本不听解释,火力全开,“沈量刚才打电话给我,声音都带着委屈!说你让他搬出去?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人家沈量哪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对你掏心掏肺的照顾,知根知底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摆什么清高架子!” 连珠炮似的指责砸得许如初耳膜嗡嗡作响,连日积压的委屈、烦躁,还有对沈量这种行为的不齿,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对!我就是让他搬出去!”她打断母亲的话,“那是我自己的家,我想让谁住、不想让谁住,还需要别人批准吗?沈量是好,但他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他,听不懂吗?我就是不喜欢!”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激起阵阵回响。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几秒后,是母亲更加气急败坏、带着难以置信的怒骂,“许如初你——!” 许如初没再给母亲继续输出的机会,直接掐断了电话,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母亲刺耳的余音,但此刻的世界,终于暂时清静了。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台阶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叛逆、解脱和更深层次无助的疲惫感,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许如初在冰冷的楼梯间台阶上坐了许久,直到腿脚发麻,才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膝盖处沾了淡淡的灰尘。 她想到沈量这些年无微不至的照顾,热腾腾的饭菜,深夜里无声的陪伴,心口不是没有暖意,也不是没有愧疚。 但这点暖意,很快就被他那份步步紧逼、甚至不惜动用长辈施压所带来的窒息感彻底覆盖。 她像被困在温水里的青蛙,而沈量,正耐心地、固执地,一点点加热着这锅水,让她无处可逃。 留下,意味着默认和妥协,未来的纠缠只会变本加厉。让他搬走,似乎又会陷入无休止的拉锯和来自母亲的持续压力。 既然这个曾经的家,已经因为他的存在而让人喘不过气,那么,离开的人,为什么不能是她自己? 想罢,心头那团缠绕已久的乱麻,似乎被利刃斩开一道缝隙,透进些许决绝的光。 许如初当即行动起来,在公司附近寻了一家评价尚可的商务酒店。 办理入住时,前台小姐职业化的微笑和走廊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她将手提包随意丢在靠窗的沙发上,整个人陷进略显僵硬的床垫里。没有沈量提前准备好的宵夜,没有棉花糖摇着尾巴凑上来蹭裤腿,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 这份突如其来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寂静,起初带着些许不安,但很快便被一种久违的、能掌控自己空间的自由感所取代。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手机屏幕开始频繁亮起,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沈量的名字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固执地一次又一次跳出来。未接来电的提示数字不断攀升,微信消息的红色数字也迅速累积。 「初初,你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看到消息回我一下。」 「接电话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回我一句,哪怕一个字也行。」 「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你几点能回来?」 …… 消息从最初的焦急询问,逐渐染上浓浓的担忧,最后甚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控诉与委屈。 许如初拿起手机,默默调成了静音,将屏幕倒扣在床头柜上。 她拉高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强迫自己闭上眼,隔绝这一切纷扰。 我的文真的太凉了[爆哭] 求评论、求收藏、求关注[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搬走 第8章 探病 翌日清晨,许如初在酒店床上醒来。 短暂茫然后,昨夜与母亲争吵的碎片、沈量无数个未接来电的提醒,一同涌入脑海,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昏沉得厉害。 她没忘记今天十点要和蒋度去医院探病。 洗漱、化妆,用厚重的粉底勉强遮盖住眼底的疲惫与憔悴,将所有狼狈都掩藏在妆容之下。 许如初特意提早了一些出门,打算先到公司处理几封紧急邮件,再与蒋度会合。 酒店离公司不远,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沁得人头脑清醒了几分。 许如初踩着高跟鞋,刚推开公司的旋转玻璃门,踏入宽敞明亮、铺着冷色调釉面瓷砖的大堂,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休息区的沙发上站起,径直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沈量。 他看起来一夜未眠,平日里总是打理得清爽利落的短发有些凌乱,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初初!”他一步上前,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你昨晚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许如初脚步一顿,眉头微蹙。 她不想在公司大堂,这个随时可能被同事撞见的地方,上演这种难堪的对峙。 她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电梯不断变换的楼层数字上,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我很好,不劳你费心。” “不劳我费心?许如初,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不劳费心’了吗?你一声不响玩消失,连个解释都没有?” 许如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头,“我昨晚在信息里说得很清楚。沈量,请你在一周内搬出去。” “搬出去?为什么?”沈量猛地伸手,紧紧扣住了许如初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蹙起了眉,“因为……周清宵?” “你放开!”她压低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脸颊因羞恼和用力而泛起薄红,“这里是我公司!” “公司又怎么样?我只想要一个答案!”沈量固执地追问,“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就要把我推开?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都比不上他吗?”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而略带不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许如初。” 许如初身体一僵,猛地回头,只见蒋度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臂弯搭着大衣,手里拿着车钥匙,面色平静,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沈量扣在许如初肩上的手时,明显掠过一丝不虞。 上司的出现让许如初瞬间无地自容,她用力甩开沈量的钳制,迅速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西装外套,低声道:“蒋总。” 蒋度的目光在许如初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又淡淡地瞥向一旁脸色难看、气息未平的沈量,没有询问,也没有寒暄,只是平静提醒:“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 “是,蒋总。”许如初如蒙大赦,立刻应声,快步走到蒋度身侧,几乎是落荒而逃。 蒋度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沈量,转身走向大门,许如初紧跟其后。 玻璃门自动开启又合拢,将沈量那道灼热复杂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 坐进蒋度那辆奔驰的副驾,系好安全带,许如初仍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失序的余波,肩膀被沈量握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残留着他失控的力道。 蒋度发动车子,驶出地库,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他没有立刻说话,车内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目视前方,淡淡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私事最好别带到公司处理,影响不好。” 许如初脸颊发烫,低声道歉:“对不起,蒋总,不会有下次了。” “嗯。”蒋度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屈起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节奏缓慢,仿佛刚才那幕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许如初将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 病房门虚掩着,蒋度象征性地敲了两下。 “请进。” 许如初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迟疑,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病房是单人间,宽敞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 周清宵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显单薄,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他手背上还留着留置针,透明的输液管蜿蜒连接到床边的仪器,液体正缓缓滴落。 然而,最先吸引许如初目光的,是站在床边的那个中年男人。 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着剪裁考究的深色中山装,身形挺拔,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背对着门口,正与周清宵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具体内容。 蒋度和许如初的到来,让交谈声戛然而止。 周清宵转回头,目光掠过蒋度,在许如初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抓不住痕迹,随即便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与平静。 中年男人也转过身来。他的面容端正,眼角有着细密的纹路,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蒋度,最后落在许如初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让她莫名有些局促。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攫住了许如初。这张脸……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但记忆像是蒙了一层雾,模糊不清,任凭她如何努力搜索,也想不起具体的出处和关联。 中年男人并未与蒋度寒暄,只是对着周清宵,“你好好休息,改天再谈。” 说完,他便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离开了病房。 周遭无形的压力随之消散了些许。 蒋度显然也察觉到了刚才气氛的不寻常,但他面上丝毫不露,笑容得体地走上前,将带来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周教授,听说您身体不适,我们代表项目组来看看您。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周清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劳蒋总费心,小毛病,已经好多了。”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还站在门口、有些神思不属的许如初,眼底情绪难辨。 他确实没料到她会来。 依照她那晚在餐厅外斩钉截铁的发言,以及之后彻底断联的姿态,他以为,于她而言,自己只会是某种麻烦。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睫微微垂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将那片刻的波动悄然敛去。 周清宵再抬眼时,视线已稳稳落在蒋度身上,声音虽沙哑,却恢复了平日里与人交谈时那种客气而疏离的调子,“项目上的事,曹教授会暂时接手,流程我都交代清楚了,不会耽误进度。” “周教授办事,我们自然是放心的。”蒋度笑容不变,从果篮里拿起一个色泽红润的苹果,姿态闲适地把玩着,像是随口一提,“不过啊,有些核心思路和关键数据,还是得您亲自把关才行。尤其是许博士那边负责对接的部分,细节上还得您多费心。” 他将“许博士”三个字稍稍加重,目光含笑地看向许如初,示意她也说点什么。 许如初被点名,不得不抬起眼。 她抿了抿唇,避开与他对视,盯着床头柜上那杯没动过的温水,声音干巴巴地道:“是的,周教授您先安心养病,相关材料我已经整理好,等您方便的时候,我再向您汇报。” 周清宵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似乎真的收敛了所有可能引起误会的关注,专注于和蒋度的交流。 只是在他偶尔因为咳嗽而微微侧头、气息不匀的间隙,许如初能瞥见他线条流畅却难掩脆弱的侧颈,以及病号服领口处微微凸起的、形状漂亮的锁骨。 阳光悄悄移动,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将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背照得愈发清晰,能看清其下青色的血管。那双手,曾熟稔地抚过棉花糖柔软的绒毛,也曾在她沉迷甜品时,无奈又纵容地替她擦去嘴角的奶油。 许如初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心底却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涩意,像吞了一口没泡开的茶叶,淡淡的,却挥之不去。 --- 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许如初跟在蒋度身侧,沿着寂静的走廊走向电梯厅,脚步有些沉重。 蒋度按下下行键,侧头瞥了她一眼,“周教授看起来气色还是不太好,这次病得不轻。” 许如初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不断变换的楼层数字上,没有接话。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两人一前一后步入。 而就在那扇门彻底关闭的几秒后,VIP病房内,一直强撑着的平静表象骤然碎裂。 几乎是在确认门外脚步声远去的瞬间,周清宵一直挺直的背脊猛地弓起,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病号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一只手死死按向胃部的位置,另一只手则颤抖着摸索到床头柜上的呼叫铃,却因为剧烈的疼痛和突然袭来的眩晕,指尖几次滑过按钮,都没能准确按下去。 腹部传来的绞痛如同有钝器在体内疯狂搅动,又像是被点燃的火焰,灼烧着刚刚缝合不久的创口。 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待他稍稍松懈,方才被牙齿禁锢住的唇瓣得以释放,苍白褪去,血液回流,迅速泛起一层鲜活的绯红,娇艳欲滴。 先前与那位不速之客的对峙耗费了他太多心神,而许如初的出现,她刻意避开的视线,她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不致命,却精准地刺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在她面前维持那该死的、不再越界的体面。 可现在,伪装卸下,只剩下狼狈不堪的真实痛楚。 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世界仿佛在天旋地转。 最终,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尖终于触到了呼叫铃,用力按了下去。 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划破了沉寂。 我真的很喜欢虐男主[墨镜] 周中码字时间紧张,只求码字速度,不求文章质量。等周末有空了,我再修改,研究下遣词造句[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