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流年二十春》 第1章 第 1 章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趴在那个人的背上了。 那个人的脊背温热,我下意识捏了捏,很柔软,但她的肉却并未陷下去。 “嘿。”我的声音竟充满一种诡异的空灵感,像是千禧年代鬼片里的鬼即将出现时发出的声音。 这时恰巧还吹过一阵风,有点阴森。 她没应我。 我看她穿过一条横街,直直进到小巷里。 巷子里卖面的老板问她:“老样子?”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吃过饭后,她用了许多张纸,应该是被辣的吧,这家店的辣很正宗,我以前也被辣过好几回。 出了店门,燥热的天终于落下了一场雨,她躲在过道里打了许多个电话,声音模模糊糊的,我只听见她反复说着“谢谢,辛苦你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我以前在电视上听到的新闻主播的声音,清和且有质感,很温润。 我莫名想起了一个成语:金声玉振。(我知道用在这里不对,可我就是想这样形容) 没一会儿,又一个电话,那头人声问:“你好,请问你家的只只,你什么时候来接它呀?”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再放你们店寄养两周吧,我转钱过去。” “好的好的。” 雨下得很大,我伸手去接,却好像被烫了一下。 她没有带伞,蜷在窄窄的过道里,忽然蹲身。 我在她背上,被这高度的落差惊了一下,正要呼出声,却感受到了她薄薄的脊背的颤抖。 她哭啦? 我一时不敢再随意动作,小心翼翼揪着她的衬衫一侧腰摆,不知道是被我揪的还是怎么,衣服皱皱巴巴的。 雨声忽而滂沱,忽而又淅沥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有些困,在她背上打了个哈欠。 她站起来,走进细雨之中。 我呆在她背上,居然没有被淋湿。雨水穿过我的身体,落在了她单薄的身体上。 她却忽然仰头,伸出手,朝天摊着手掌,像在感受雨水。 手腕上戴的陶瓷项链是淡绿色系的,感觉有些沉重,因为我看她几次都不能抬起手来。 片刻后,她伸回手掌,将不能成型的雨水攥入掌心之中,坐上了一辆车的主驾驶。 跟随着她甫一坐上去,我感觉有点拥挤,不过我很快调整好姿势,在缝隙之中长舒一口气。 再定睛一看,车标三条锐利的线条透着寒光。 她居然开的是奔驰,我摇摇头,不禁咋舌,梦中情车啊梦中情车。 她整个人湿漉漉的,也没顾上擦,熟练地倒车,驶向一处目的地。 车上的温度清凉凉的,我却莫名瑟缩了一下,趴在她身上更紧了些。 她开车来到一处小区门前,我抬头看,小区名字叫西景庭苑。 我知道,抚州有名的富人小区,出入都是豪车。 雨小了一些,她下车,没有撑伞,站在雨中,不知道在等着谁、找着谁。 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到天越来越黑时,一辆白色的SUV正要驶入小区时,被她横身拦下。 我是附在她的背上的,以至于她从人行道上冲到那辆车前时,我被SUV的车灯刺得眼疼,都没反应过来。 喇叭声被SUV车主按得震天响。 里面的男人降下车窗,伸出头来朝她怒吼:“你不要命了?!!滚开!!” 她没有任何犹豫,走过去尝试拉开主驾驶的车门,没拉开。 她又猛力拍打着车窗,说:“下来,我让你们下来!!” 声音非常尖锐刺耳,不再像新闻主播的声音了。 我脑子被激得混沌一片,下意识想捂上耳朵,但我没有。 长相蛮横的车主没理她,转动方向盘就又要启动车子。 她飞快地跑了两步,重新挡在车前。 我被她的疯狂震惊,能看出来,周围站着的一群吃瓜的人也是。 车主再次按彻喇叭,她没有移动半分。 车主朝后倒车。 我猛地拍拍她的背,大声喊道:“他要撞你了啊!你跑啊!为什么不跑?!!” 她依旧笔直地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SUV蓄足马力,朝着她的身体驶来,我看不到她的神色,只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偏执且疯狂的情绪。 我闭上眼睛,又要死一次了。 我为什么要说又? 几秒钟后,我没有感受到撞击的疼痛感。 再一睁眼,SUV车在离她几厘米远的地方刹停车。 我长吁一口气。 她依旧上前,对那人说:“下车。” 车主目睹着她那股不要命的势头,心惊肉跳,几秒之后才回魂,忍不住下车跳骂:“你有病啊!!” 我看见她的手正用力攥着那人的胳膊,腕上青筋暴起,她说:“她救了你家孩子,不能就这么被说成是意外死亡。” “你想说什么?我家娃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要说八百遍吗,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她的死跟我们没一毛钱关系!” “那你怎么解释这张照片?”她朝他展示着手机中的一张照片,“现在这个年代,男孩留这个小辫子发型的不多,更何况衣服、书包和你家孩子一模一样。” “来来来,给你看看,谁留小辫子了?我家小宝的小辫子早就剪了。她碰见的,根本就不是我家小孩。”男人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她看,又说,“她就是自己走路不长眼,被老天收了,关我什么事?” 听到这话,她的手上更加用力,恨不得把对方撕碎了那般。 男的又说:“再说那照片那么模糊,你说是谁就是谁啊?懂不懂点法了?” 她依旧用力攥着他的手腕,说:“监控里,他被救上来后,就是往这个小区里走的。” “我跟你掰扯不清楚。”男人一扬胳膊,想挣开束缚,但她用尽了全力扯着他。 男人没成功挣脱,一只手指着她的脸,说:“撒手,你撒手,再不撒手我报警了啊。” 女人依旧在声嘶力竭地争取着:“我没有要你们赔偿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们证明,她不是死于意外,一场可笑的意外!” 还没等男人报警,警车便一路响着驶过来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大声朝她喊:“快松开他,警察来了。” 她依然不撒手。 警察走下车了,我猛地拍打着她,着急地说:“快松手啊,别让抓进去了。” 她不为所动。 直到其中一个警察走过来,语气诚恳地跟她说:“有什么事儿,我们先回所里说,可以吗。” 她指着刚才那个男人,扭头问:“他一块儿去吗?” “您这,别让我们难办呀。这马路上堵了一串了,正赶上小孩放学的时候,再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她抬头看向后方,确实是快堵了一条路。 点点头,上了车。 所里,对面的人倒来一杯茶水,然后坐在她旁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们真的尽力了,这是意外,是没办法的事。他不承认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又没有明确拍到他脸的监控什么的。回去吧,啊,下次别去了。” 她轻摇了两下头,说:“他儿子的动线清清楚楚。那小孩掉进下水井道里,我爱人开车见了,停下车趟水去救他,他被救上来之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小区里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办事总要讲求个证据嘛,没证据,我们真的没办法。”那人看似劝和,语气里却全是偏颇。 “我也不指望你们了,”她站起身来,手插在兜里,临走前说,“跟你们上车就是要说,我要在他小区门口摆灵堂,已经和对方物业谈妥了,他们表示没问题。现在我也提前跟你说了,到时候无论你是说我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也好,还是说我不符合民法典也好,我都会摆下去。我就要他们,不得安宁。” “唉……你……”那人在背后空伸一伸手。 又过了一会儿,我以为她要回去了,但她好像走不动路了。 即使是从背后看起来,她也实在太过于虚弱了。 我想从她的背上跳下来,但这副空身体不听我使唤,动弹不了。 我看向我透明的身体,现在,我知道我是鬼了。 我是鬼,那就暂且叫她人吧。 我们一人一鬼在路上晃悠着,前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的正扯着一个小女孩往巷子里走,不知道是不是人贩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便朝他踢过去一个易拉罐,正中那人的脸。 人大声怒喊:“放开她!” 走过去拉过小女孩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她问他:“你是她家长吗?她认识你吗?!” 小女孩说:“我不认识他。” 彪形大汉没说话,气势汹汹地疾快地朝她走了过来。 好女不吃眼前亏。 人牵着小女孩的手,跑了起来,跑得飞快。 我在她背上,也跑得飞快。 人啊人,跑快点!再快一点! 夏夜的风吹拂过我的脸,真畅快啊。 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两个人在夜风里呲着大牙撸串的画面。 一个声音说:“清还,我们要是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 片刻后,躲开了那人,人停下来,我畅快的心情也停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沉寂,像被一层层厚厚的淤泥糊住了眼睛、嘴、咽喉。 不再能呼吸。 但一股奇特而诡异的味道却从我的胸腔冒出来。 人,你闻到了吗? 小动物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她应该也闻到了,蹙鼻,却没动作。 把小女孩送到警局后,人再次坐到地上。 我趴在人肩膀上,模模糊糊地看着人在发什么朋友圈。 月光下,她头上一缕短短的白发支楞着。 我以为是光线问题,伸到她耳后,捻了一下,白色的。 人,你的头发怎么白白的。 人好像哭了,我看到泪水打湿了屏幕。 怎么那么爱哭啊。 我感觉我的心里好像空落落的。 人开始打字,打得断断续续,打得像雨水一样噼里啪啦。 我在昏朽的目光中觑得一眼: 【讣告: 爱妻时汩出生于1997年2月4日,于2025年5月22日离世,享年28岁。 兹定于2025年5月25日在西景庭苑小区西门设灵堂,接受亲友吊唁。 谨此讣告。】 消息在朋友圈发出去后,我看见人回到和一个人的聊天窗口,盯着界面看,拇指在对方头像的人像背影上摩挲许久。 我看到对方发给她的消息: 【回不去了我爱你小宝。】 diudiudiu,选了个日子开文啦。 本来是先写另一本《不屈》的,存稿的时候这个故事却一直在脑海里闪啊闪,也不管存稿多少了。 应该依旧是有些抽象的一本。 无论数据如何,我又划着我的小船,启航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有人去世了啊…… 你的妻子? 怪不得那么悲伤。 你的,妻子? 人你和我一样是同性恋啊。 我和我女朋友还没得到她家里人的同意。 你呢,比我们幸运吗? 哦,不。 不会。 我想起来,人你的爱人死了,我也死了。 我们同样不幸运。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还下着雨。 我一夜没有睡好,人也几乎一夜没睡。 一开始,我就从她恸哭中惊醒。 她哭了一夜。 人,你是梦见了什么,所以那么悲伤? 像毁天灭地。 像所有的东西都在坍塌。 她不回答我,我便也无从得知,趴在她肩头继续昏沉沉地睡去。 她喊:“惜惜。” “惜惜……” 一声又一声地喊。 声音中也充满疼惜那样。 我不得不醒来,看到她灰白的脸上落下一颗灰白色的泪。 我怔了怔,下一秒,身体竟无意识吻去她梦醒时的这颗泪,吞入我的躯体。 它化为了我仅有的一颗心脏。 我开始想:我和她,有没有一点关系? 不然,我的耳朵为什么会有些发烫? 刚刚拥有的心,为什么会有点疼? 天微微亮的时候,人来到客厅,我得以看清这套房子的布局:三室两厅,一扇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树木焕发,外有流水萦绕。 房间整体是米白色调的,装修明亮,我很喜欢,很想对人说“你出去吧,这里现在是我家了”。 人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本相册。 我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人。 长得不是特别让人有印象,只能算得上清秀。抿着唇,露出酒窝。 人摸了摸照片中的人的耳朵,我的耳朵便开始发烫起来。 我忽然想起来昨晚,人摸手机里那个人像背影时,我的后背也像被压迫、被爱抚一般。 我是她老婆? 我是人的爱人?! 嗯……不确定。 人又打了一通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阿姨,她的一切,都由我来操办吧。” 应该是得到了对方的应允,她点头,说:“谢谢您了。” 挂断电话后,她的背忽然塌下,又没了力气。 片刻后,她重振旗鼓,去了殡仪馆。 店员向她介绍着骨灰盒的多种材质:金丝楠木、红木、汉白玉、陶瓷等等。 人想了想,说:“木质的,要最贵的。” “好的,我们还有洁身、更衣、化妆、整容整形等服务,您可以选择。”工作人员将项目呈现在她眼前。 人动着干涸的嘴唇一一询问着、挑选着。 定完这一切后,人马不停蹄地奔走。 她赶往一个又一个地方,一封又一封地送出信笺。 有一些人没有见到,有一些人视为晦气。 每一步,人好像都走得很艰难。 一直到夜晚。 晚上的抚州又在下雨,人来到一所中学门前。 我认得,这是我们的母校。 最近几年考得都很不错,升学率在整个抚州市名列前茅。 十点半的晚自习结束后,人打了一把黑伞走下车,在暴雨中似在等着什么人。 学生陆陆续续地走出来,又闪过一簇电动车的光。 人眼睛一瞬也不眨地在拥挤的人群中搜寻,然后伸臂拦下了那辆电动车上的人。 迷蒙的灯光下,我依稀辨认了她。 梦了千百次——小熊老师。 我下意识这样喊她。 人!你也认识她吗? 她对你好吗?会不会也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你?会不会也会对你失望? 小熊老师对人问道:“清还?!怎么是你?” 人从手提包里掏出白色的葬礼邀请函,递给她,问:“熊老师,请问您还记得时汩吗?” 我下意识忽略耳边的热意,拎起耳朵听着她们的谈话。 小熊老师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我记得的,真的记得她的。” 又问:“怎么啦?” 被称为清还的人嗓音嘶哑地对她说:“她去世了,前天晚上。” 轰的一声,电动车倒在水泥地上。 十几秒钟后,小熊问:“怎么去世的?” “救人。” 我听出小熊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的手一下下锤在胸口,语气里充满了后悔那样,说:“我早该劝她一句不能那样救人,不能不顾自己的死活……” 沈清还把伞握进小熊手里,扶起小熊后又扶起她的车子,对她说:“时汩说过,她很喜欢您。她的最后一程,应该也希望您来。” 小熊紧紧攥着信封,呆滞地点头,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人回到家里。洗完澡后蜷缩在客厅地板上,接着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拨出去一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头是个听起来极为沉稳干练的女声。 女声问:“喂,心心?” 人的泪再次决堤:“妈,她死了。她去世了。她不要我了。” 那头愣了一下,随即问:“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呢心心,妈马上赶过去!” “家,我在家,我在我们的家。” “你等着妈,妈马上就到,别挂电话,一定不要挂电话。等我。” 直到她又哭,我透明的心脏又开始跟着她痛苦。 安静的夜里,人躺在地板上,我静坐在她旁边。 没一会儿,一个女人赶到。 人扑进她的怀里,不说话。 女人的小腹紧贴着她的脸,包容了无尽了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到夜都无声,女人才敢问她:“怎么走的?” “大雨,她去救人。”人的脸又朝她怀里埋了埋,我看见,女人的衣服已被泪水浸透。 到最后,女人也颤抖着声问:“如果我早点同意你们,她走的时候,会不会好一点?” 人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些。 又过了一阵,人肿着一双眼,说:“妈,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想跟你说,她的葬礼,我来办。已经跟她妈妈说过了。” 女人的手一下下安抚在人身上,片刻后,她说:“好。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联系。”声音喑哑地又嘱了一句,“不要做傻事。” 人摇头,说:“我不会的。” 女人走后,人用手机查找了许多图案,把它们画在纸上。图案有仙鹤有山水,还有许多花。 我认出其中有我特别喜欢的月季花,绿色叶片呈锯齿状,像玫瑰。 抚州市的市花,能从4月份开到11月份,中间多次复花,坚韧而永恒。 片刻后,人取出那件木质的骨灰盒,又拿出雕刀,眉头皱着。在上面雕刻着什么图案。她雕得很认真仔细。 过了零点时,我看到我的身躯似乎化成了一团白雾,弥漫在这个有着落地窗的空间里。 我望向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 人也望向镜子,一张十分憔悴但难掩清隽精致的脸,眉心一颗浅浅的灰色小痣。 我的心一跳—— 我确定,我喜欢她。 喜欢人。 人长得很好看,眉弓立体,脸颊线条窄,鼻尖微微向下。眼皮也很特别,别人要么是双眼皮要么是单眼皮,但人的右眼从眼尾处,好像多分出了一条线,成了三眼皮,却不繁复。 身形清瘦而高,一双白皙的手上,青筋若隐若现,右手虎口处也有两颗痣。 是很别致清冷的好看。 人手机壳上戴着的小木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上面的“沈清还”三个字在灯光下愈发苍白。 我忽然记起,雨后的黄昏,我坐在树下,一笔一笔在这个小木牌上刻着她的名字。 我确信:人,原来我们认识啊。 我惊奇不已,转而又哀叹不已:原来这样的不幸,是我们一家啊。 我缓缓与镜子中的人对上双眼。 她的双唇颤抖着,问我:“是你吗?” 我想起来了。 是我。 人。 我死了。 死在5月22号那场抚州百年难遇的大雨里。 路面上积水到大腿弯,抚州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我从抚大开车回家时,在积水的路上碰见了一个正呈漩涡状的下水井口,有小孩的声音在喊“救命”。 只能看见周围飘荡着的书包了。 我拍照发给她,说:【我去看看】 我拿着折叠伞下了车,一路用伞柄探路摸索着趟水走过去,在下水井口看见了那个小男孩挣扎的双手,他被卡在了井盖之间。 我跪在水里,伸手去够他,呛了几口水,所幸的是小男孩上来了。 井盖忽然松动,我跌了进去。 我大声朝男孩喊:“去找人来救我!快去!” 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我却始终没有等到他。 我拼命大喊,但始终没人再经过这里。 天越来越黑了,肮脏的水流淹没了我。 死前的愿望却没有实现。 我还想,跟沈清还再一起去看看大海来着。 以生的姿态。 以幸福的姿态。 我在最想活着的时候,死掉了。 我看向镜子中沈清还的眼,发出声音说:“我回来了。” 沈清还依旧望着镜子中的那团白色的冷雾,愣愣出神。 她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继续刻着骨灰盒上的月季花。 从夜晚到凌晨又到清晨。 她的双手上被磨出了血茧,血从中指破损的地方一点点渗出。 我瞪着双眼望着,朝她喊:“停下来,不要再刻了,我不需要!” “停下来!” 人依旧没停。 我围绕在她身旁,按着她的手,一口一口朝渗血的地方吹气,“停下来!!” 但无济于事。 我心中盛满绝望,只能倚靠在她肩膀上,感受她的臂膀因用力而产生的颤动。 终于到上午十点,逐渐有电话打进来,沈清还茫然睁了睁眼,按下接听键,微弱说着:“好。好。我知道了。” 我睁眼望去:骨灰盒右下角刻了一串工整的数字和字母: N17YYHASY. 我有些想不起来,是什么含义。 但没一会儿,灵光乍现似的,猜到了N17是什么意思,那后面那一串字母呢,什么意思? 其中的SY是我名字的缩写? 一定是了。 还没等我多想,眼前忽然浮现一道白光,我来到了一片白雾的地方。 一个年龄大概20岁的女孩出现, 我被吓了一跳,乍问:“你是谁?” “孟婆。”长相精致的女孩说。 “孟婆长这样?” 女孩垂眼闭眸,叹了口气,说:“不要对孟婆有刻板印象。” 我质疑:“那你的汤呢?” “稍等,来得急忘带了,我给你变一下哈。”她竖抬起一只手掌,随即翻转,一碗清澈的汤浮在我眼前。 地府工作人员做事那么马虎的吗,我行我也想上。 我正好奇地抬手接过来汤端详,孟婆却忽然闭上眼,收回手,连着那汤也没了踪影,“等等!”她说。 我问:“怎么了?” 她睁开眼,说:“你是自杀?自杀的人不能入轮回。” 我吐吐舌,“鬼界没有警察没有调查组什么的吗,我不是自杀,如果你不听的话,我会说八百遍,我不是自杀。” “那我照一照业镜。” 我与她一同望向那一块方镜,镜子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清还。 是她揪着那人的脖子,说“她是为了救人”的场面。 我指了指镜子,朝孟婆挑眉笑,“听到了吗?我老婆说了,我不是自杀。” 孟婆:“那也不行。” “为什么?!” “您十岁之后,共为‘好想死’这条心愿祈祷了1210次,平均大概每五天祈祷一次。超过999次便构成‘鬼界祈愿’,予以满足,所以是自杀。” “那我还祈祷一万遍让我发财呢,你听了吗?” 孟婆摇摇头:“抱歉,这个不归我管。” 我挠头:“这个什么鬼誓愿,还不带撤销的?” “不带。” “那我不能投胎的话,会去哪里?” “贬去做猪。” 我的脸色难以言喻。 小女孩忽然嘿嘿一笑,“骗你的。” “我要投诉你欺骗客人感情。”我抬起头,盯着她,幽幽道,“我真认真的。” 孟婆岔开话题问:“客人你有感情吗?” 我回指着我透明的心,质问她:“这是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孟婆扭回身,双手捋着小麻花辫,说,“其实……也不是不能商量。你先暂且留在人间49天吧,等我查查,看有没有和其它祈愿冲突的地方,再来见你。” “那这段时间呢,我就飘着?” “嗯,就飘着。”孟婆点头,又说,“忘了说,你有‘七梦’,即通过七次梦境,和思念你的人交流的机会。这些天,再看看那些和你有交集的人吧。在梦里,和她们好好告个别。只有这七次机会哦,好好决定你这七梦,究竟要进入谁的梦中。” 孟婆说完便欲飘走,飘了两米高,又降落下来,回头盯着我的眼睛,问:“你的眼,疼吗?” 这是什么话,我疑惑,但回答:“不疼。” “那就好。”孟婆点点头,“看来她的手艺还不错。” 谁的手艺?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孟婆便挥一挥手,罚我下人间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我梦见了。 我叫时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的“汩”。 其实没那么文雅。 说是本来应该叫时泪的,因为母亲怀我的时候难受得哭瞎了眼。 登记姓名的时候工作人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写了一横。 反正我挺喜欢她这个“无心之失”的。 我妈说生我的时候两个人身体都弱,我和她在村西的赤脚医生那儿挂吊水欠下的钱到现在都没还完。 这话不知真假,反正她嘴里的话,真真假假的,老天奶才能知道。 我只记得几岁的时候屋东头还码着一箩筐一箩筐的吊水瓶,还有冬天的时候用吊水瓶灌热水暖身体很有用。 我妈跟我爹,为了生一个耀祖,年轻的时候天南海北地带着我跑,或者说是逃跑。 到一个地方稳定不到一年就会搬走。 我是在二年级的时候在上学的路上,被车撞到了一条腿之后,才被送回家当了留守儿童的。 和许多人一样,这没什么,不过我总是想起许多件事: 母亲和父亲没有在奶奶爷爷那儿给我留生活费,我全仰仗着奶奶和爷爷的脸色活。 她高兴了,我晚饭能多两块红芋头;爷爷赌牌输钱了,她就板起张脸,我晚饭就喝红芋水。 家里有电视,但都是在晚上播放些曲艺。 电视里热播的黑猫警长、神厨小福贵等,我是在邻居家看的,没完整看过一集过。 至于零嘴,更是没有。 我身量不算高,三年级从外地转学回来的时候,走路上被同一个小学的女生拦下来,说那路是她家出钱修的,不让我走。 上学快迟到了,我对她说:“你让我过去吧。” 她仍是不让。 三九天,我看了看冬天结冰的河,她也看了看结冰的河。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从河沿慢慢滑下去,在河面上站稳,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女孩在岸上拍着手笑,说我好像狗熊。 还说我爸好像狗熊,赌博欠她爸的债不还。 我当作没听见,脚下的冰欲碎不碎。 等我爬过属于女孩她家的那一块路段的时候,手脚发酸,身上全是汗。 女孩堵在河沿边,我往哪儿爬,她就往哪儿堵。 堵到我没力气了,身体一卸往下倒,脊背砸开了三九冬的冰冻,头和脚伸在洞外头,没全落下去, 女孩拍拍手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我挣扎动弹,像一个蠕动的虫子,一抬手,凉到发热的河水就像我被刺破的脓水般淌了出来。 蠕动的虫子也是生命,它继续振作,我侥幸爬了出来,像蝴蝶破茧那样。 到了学校,进校的大门已经锁上了。 我不敢喊人来给我打开,也不敢就这样回家,走到田地里的桥墩下,估摸等到放学的时候,才散散地走在三三两两的人群后头回家。 回到家后,似乎是老眼昏花的奶奶爷爷没看见我湿着的衣服,我也没心没肺地吃了一碗半干菜面条。(好吃,我到现在都想着) 又一年暑假开学的时候,第一节课老师让拔校园里的草。 我蹲下身体,自有记忆起,我就与各种杂草为敌,奶奶带着我,征战南北—— 大爹家的玉米地里去过,小叔家的大豆秧里去过,雇主家的桃园里去过…… 我天生是杂草的天敌。 我潜心在草丛间,没一会儿,便把我那一片的草都拔净了。 我扭头看向老师,老师扭过脸去。 我又拔了比别人多几倍面积的草,又回头看老师,老师背手扭脸。 上课时,丁老师说:“有一场考试,要到镇上参加,有想去下课之后到办公室找我报名。” 下课后,我找到丁老师,对他说:“老师,我想去参加考试。” 小学组织的考试不多,从外地回来后,我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就想知道。 丁老师把书一卷,手背身后,头扭了过去,然后扭回来,笑一声,说:“是要代表学校参加考试的,你不够格。” 我低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等我回到教室,田阳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 我问他:“你干嘛?!” “你偷我钱了!”他嚷。 “我没偷!”我大声辩驳,我这一生只偷过一次钱。 那次妈妈收拾东西的时候掉了五毛钱在地上,我捡起来藏到身上,她后来搜我身,搜到了那枚硬币,把我打到衣架烂了就没再打了。 从那以后,我就没偷过钱了。 我抵抵胸脯,朝田阳靠去两步,“我没偷!!” 他说:“你就是偷了,不然你让我搜!”伸手推我。 “没偷就是没偷!凭什么让你搜!”我一步不让,站稳后,朝他推回去。 “偷了!” “没偷!” 直到推搡变成一场打架,我才知道,原来我可以反抗。 我睁大眼睛看着田阳朝我挥过来的拳头,没有闭眼,眼睛挨上一拳。 我学着他的样子,朝他挥拳。 这场对自己的捍卫没持续多久,丁老师来了。 他把我们两个人分开,朝一人各吼了一句。 在办公室训了我们很久,我临走出门前,丁老师忽然摇摇头,笑着,说:“朽木不可雕也”(初中作文竞赛的时候我把这句话当作反例写进记叙文里得了一等奖)。 我当时不知道啥意思,朝他笑笑。 还有一天晚上,邻居家小孩拿了包方便面来找我玩儿。 方便面是幸运牌的,当时很流行。 他在我搭建的两棵树中间的尿素袋子做成的秋千旁转啊转,方便面被他揉得碎碎的,他从里面掏出来一大把,一边转着,一边把方便面碎高抛。 我盯着,方便面有一些掉进他嘴里,更多的是落到起土的地上。 我饿了,跟他说:“能给我吃一口吗?” 小孩给我抓了一把。 我下嘴入喉,还没回过味儿来,饥饿就已经把那口方便面渣融化了。 我伸开手,说:“再给我一口。” 他小孩心性,绕树转了一圈后,给我倒了一口。 就这样,他一边转圈看天上月亮,一边给伸着手的我倒方便面渣。 直到袋子里什么也没有了,他拎一拎,朝我说:“没有了。” 我看着他,说:“调料包干吃也好吃。” 他把调料包撕开,给我倒了一把,朝我说:“我妈说,你家里人都不疼你。” “谁说的。”我反驳。 “我妈说的啊。” 我把剩余的幸运方便面的调料甩到地下,拍了拍掌心,说:“我回家了,不跟你玩儿了。” 那天晚上,我倚门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好像没明白什么。 许久后,调料包那点初初的甜在我口腔里炸成了苦。 我好像明白什么了。 我开始用功起来。 课上认真听讲,课下也不再跟别人一起玩砸沙包了。 但依然考得不好。 下课后我拿到了我六十几分的数学试卷。 教室后面很吵,我朝后面望过去:班里的小痞子正在欺负那个有智力障碍的同学。 见我看他,他用从杀马特发型中透过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我,然后吼:“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一块儿打。” 我扭回头朝前看。 以前一起玩的小伙伴朝我招招手,说:“时汩,我们一起去跳皮筋啊。” 我就跟她们一块儿去了。 一直到升入五年级。 教我的老师是我们村的第一位女老师,五十来岁,戴着黑框眼镜,看着很和蔼。 我莫名很喜欢她,上课也不捣乱了,开始认真听讲。 后来在王老师的安排下,我被调到和班级成绩好的坐一块儿了,和沈长赢坐在一起。 我很满足,在语文试卷上写了自己多么高兴,写到后面的格子空不够写,就撕下一页纸粘在试卷末尾,接着写我有多喜欢王老师、多喜欢新朋友。 王老师看过之后,给我整张试卷打了100分,还在我的作文旁边手批“最优秀”三个字。(至今我还会模仿她那三个字迹,上了初中在写,上了高中在写,到了现在,也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先写下这三个字。我是最优秀的,是她心中最优秀的。) 能代表学校去参加镇上的考试的时候,老师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十块钱。 她们给家里亲人买了东西。 沈长赢给她妈妈买了个帽子,剩下的一点钱给我买了个向日葵的发卡,顺手卡在我刘海上,说:“这样好看。” 我不知道买什么,在街上逛啊逛的。 最后也花了八块钱,给奶奶挑了条绵绸的裤子。 带回去的时候,奶奶摸着我的头,一手抬高那条裤子,跟邻居炫耀,说:“我们惜惜懂事了,知道疼奶奶了。” 邻居说:“那你可享福了。” 奶奶说:“那是。” 那天晚上,我荣幸地得到了一碗蒸鸡蛋的三分之一。 捧着蒸鸡蛋坐在门槛上看月亮的时候,想起了沈长赢。 好像会有人很早就觉醒自己会喜欢谁。 我也是。 后来和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人一开始总问我,初恋是谁。 不告诉她她会好奇死的。 那时的我附在人耳边,轻轻说:“初恋是‘夏天’。” 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清楚地意识到,我可能有点喜欢“夏天”。 夏天长得很漂亮。 夏天像夏天清晨的六七点钟清和又锐利的阳光。 夏天是沈长赢。 我和沈长赢年龄一样大。 沈长赢妈妈花了两年钱供她上了两年幼儿园,我没上过幼儿园,直接就上了一年级,省了两年钱,此为二胜。 二年级那年我被带去外地上学,骑带辅助轮的自行车去学校的路上被车撞断了腿,在家里躺了一年没上学,此为一负。 沈长赢天分好、成绩好,四年级的时候跳了一级,此为一负。 二胜对二负,我与沈长赢平了年级,我很高兴。 王老师把我调到第一排的时候,沈长赢是用一双弯弯的笑眼对我说“我认识你”的人。 当时我狐疑。 她认识我?! 是掉进冰窟里的我,是拉着驾车子去卖草药的我,还是夜晚时和羊睡在一起的我? 我不知道。 但我觉得她长得漂亮,心应该也是漂亮的。 不喜欢点什么,怎么办呢。 不喜欢点什么,我可怎么办呢? 我不觉得我喜欢沈长赢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我还是紧紧隐瞒住了。 隐瞒到了让这段暗恋被尘土埋上。 六年级快毕业的那年夏天,我在校外又遇见了那个小痞子,他又在欺负那个人。 隔着条小河,我捡起石头砸在他脚下,朝他喊:“有本事你跟班上强壮的人打一架啊,就只知道欺负弱小。” 他被转移了注意力,我对那个女生大喊:“快跑!” 女孩拔腿就跑。 我和她在两岸奔跑着,如同两束劲疾的青青麦苗。 那个暑假,母亲给我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到川州。 我想她。 我说想。 被一个阿姨带着一块儿去川州。 一路兜兜转转,因为大巴超员,司机绕了一些小路,又要我们一些人下车走了好长一段路。 我当时有一种疑心——会不会我是被拐卖了? 卖也卖不了几个钱的。 等交警查过人数之后,我又重新登上大巴车。 坐了几乎一整个白天的大巴,吐了一整个白天。 到地方后,我蜷了蜷我穿着破损的凉鞋的脚趾。 母亲怀里抱着个婴儿,举着他的手,对我说:“来抱抱你弟弟。” 第4章 第 4 章 我有点愣住了,双臂不自觉摆出搂抱的动作。 这一抱,就抱了一整个暑假。 一直到快开学,王老师给妈妈打电话问“给时汩报名了吗”。 妈妈忙不迭说“报了报了”。 我被陌生人带到川州,又被陌生人带了回去。 第二年,如此。 但耀祖会走路了,我轻松了一些。 但他总是会要我抱,要爬在我背上。 因为有了耀祖,他们也暂时稳定在川州,我就在又川州上学。 但自此后,我就自动解锁了身份——耀祖的丫鬟。 之后没过多久,我爸几次说要吃凉皮,我几次骑自行车过漆黑涵洞去买,第四次时,又被车撞了,和二年级的那时候一样。 我的脚骨折了,只不过这次没到做手术的地步,治疗完后在小诊所里挂了七天的吊水。 爸爸每天送完我还要去工地,我不想他来回奔波太辛苦,于是有一天就在挂完吊水结束后拄着拐杖拖着条腿走了快一个小时回到家里。 从门口就飘来了一阵肉香,我鼻子尖,闻到了是排骨。 我正要进去时,听见爸爸说:“我等会儿去接你姐。你先把这几块儿好块儿吃了,不留给她了,汤给她。” 我停脚,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该不该回诊所去。 回去,吧? 我对自己说。 趁爸爸没发现。 趁我也没听见。 于是我头脑一热又折了回去。 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边担心爸爸来接我时会不会撞见我,所以瘸得飞快。 我鼻子出了汗,瘸腿难敌风火轮,终于还是在路上听见了他那辆破摩托的声音。 我整理好笑容,转身,惊喜地叫他:“爸,我挂完吊水就想着不用你来接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他说:“那不行,你腿还有用,不能废了。你妈特意给你煮了排骨汤补补。” 我艰难坐上了后座,把拐杖搁好后,说:“排骨汤好,我喜欢喝。”(现在想想有点滑稽,当时我和他互飙演技。如果当演员,或许能双双荣膺最佳演员奖,得个双黄蛋。) 回到家之后,我把剩下的排骨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我爸说我:“饭量真好。” 我眯眼笑着,伸出空碗,说:“再来一碗米饭。” 过了几天,伤差不多好了之后,我去帮房东奶奶看超市,晚上回家的时候,在家门口,我又闻到一阵肉香。这次我不知道是什么了,好像没吃过也没闻过。 邻居家大婶出来倒泔水桶,她和我们是一个村的,看到我在外面蹲着,她给我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里屋,小声说:“你爸他们和你弟弟在屋里啃卤猪蹄呢,你不进去啊。” 我笑笑,说:“我不喜欢吃猪蹄。” “不爱吃猪蹄就算了,”大婶扬扬眉,看向里屋,又小声说,“撞你那人赔了钱,你爸也不说带你去下饭店吃好一点的补一补啊。” 我茫然张着嘴,不知道自己应了句什么。 脑海里只开始思索,我是不是亲生的。 可是没听说过啊。 没听说过我是和沈长赢一样是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啊。 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不喜欢吃猪蹄。(直到现在我也不喜欢吃猪蹄。) 我靠墙抬头望月,好想长双翅膀,飞走啊。 飞到这高高的夜空。 飞出这样的漆黑。 飞到温暖里去。 邻居又从门槛里出来了,我紧忙低下头,鼻子冒出个泡。 大婶问我:“哭啦?” 我摇摇头,说:“没有。” 余光中看到了大婶停在院子里的带杠的大自行车,我问她:“我能不能骑一下那个自行车?” 自行车没有错,有错的是我骑车不注意。 大婶问:“你会骑大的?” 我摇头,脑子好像抽了一样,说:“我想推一推它。” 大婶答应了。 我推着带杠的自行车,脚尝试性地登上去。 自行车朝前滑行,我的心却像在飞行。 我在飞了。 以后会飞得更高的。 之后没多久,我又被送回了家乡平安中学上初中。 每一年,见到耀祖,就像见到了灰土。 再一回家见到长赢,就好像见到了夏天。 但夏天,终究不会是只属于我的夏天。 第一眼,我就知道,那个女孩子有一点喜欢沈长赢。 沈长赢爱喝茉莉清茶。 我曾学着她的样去喝,但它对我来说太淡了。 我又试了与茉莉清茶登对的茉莉蜜茶,这样的甜,才对。 但我与沈长赢,却不登对。 有人闯了进来,以一种我和沈长赢都无法抗拒的态势。 那一天,温煦手里拿着瓶劲凉,人也又劲又清凉地立在那里,夏日早晨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她热情开朗地把沈长赢手中的茉莉清茶换成劲凉,一挑眉,对她说“看我能不能延续上一次连续中奖的好运”。 我知道,我输了。 跟谁比我能不输呢? 我看着手中“谢谢惠顾”的盖子,在心里笑了一声,走开。 我无法爱人。 至少是无法坦荡、聪慧、不带一丝负担地去爱人。 上完初中没出中考成绩的时候,妈妈对我说没钱供我上学了,要不然,就不上了吧。 我想起许多双眼睛。 沈长赢的。她对我说“我们一定会上一个高中的”。 王艳老师的。她说“老师等着你当了老师后回来看我”。 张静静的。她说“希望你能考进一中,顺顺利利”。 我想起我的几次意外受伤,福至心灵,恍如得到了灵感启发。 预备了许久,但找不到天时地利。 找不到在川州那样的涵洞。 我整日在路上晃着,有一天,碰见了沈长赢在乡间砖头路上,差点被一辆运砖车撞到。 我用尽我的全部力气跑过去,救了她。 我很高兴。 沈长赢妈妈说着好感谢我,我心有余悸地说:没关系,幸好没事。 幸好她没事。 我在川州时,父亲总带我去河沟里游泳,我喝了不知道多少水后,姓名所迫,也就学会了游泳。 村庄北地,有一些挖走泥土后存在的水沟,深的能有五米。 暑假里,小孩子们总无视“远离水塘”的告诫。 那天我从水塘里用半条命捞上来一个呛水的小孩,小孩奶奶来了后对我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我当时想,要是谢谢能换钱就好了。 我不要你的感谢,我有点想要你的钱。 可是怎么办呢,一日一日把汗水滴嵌在黄土上的老人缺钱、脊背背起一桶桶农药的女人也缺钱。 之后沈长赢的妈妈和那个小孩的奶奶却真的先后来到我家,买了好多东西,给我钱,还问我上高中的事情。 沈长赢妈妈想认我作干女儿,以后供我上大学。 我妈妈在电话里跟她们说:“填志愿了,填的二中,免学费,我能供养她上高中、上大学,不需要你们的钱。” 等她们走后,我妈妈又说:“谁想跟这样的人攀穷亲戚。” 又问:“她们给了你多少钱?” 高一时,母亲总问我,上高中累吗? 沈长赢也问我,上高中累吗? 这两句话背后的含义截然不同。 那时候,我矛盾而又痛苦地把沈长赢当成我的救赎,有点难过,像自己是小三一样。 遇见沈长赢是救赎、是痛苦。 遇见你也是呀。 我的宝贝。 清还宝贝。 更为深刻、极致的救赎。 我始终记得遇见你的第一眼。 你走在人群中,像一阵芳香掠过。 你站在台上进行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声音如高山震玉,身姿如长松屹立。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不喜欢你。 沈长赢不再属于我。 我变心了。急于找到一个新的救赎。 没有人知道我这样恶心的心思的。 我连在日记本上都没有敢去赋予“爱”和“喜欢”这三个字的勇气。 高一升高二的那年夏天7月,学校张贴起高考金榜: 热烈祝贺我校学生沈清还以文化课630分的成绩考取临熙大学! 你的名字,独占鳌头。 我从那一刻起,决定了,我爱你。 此后,你于我,是永不崩溃的高地。 后来我发现,我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你:校董的女儿,企业家的女儿。 太遥远。 离我太遥远。 梦想太过于遥远。 但书中说: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我有了目标,整个人焕然一新。 小熊老师让每个人定立自己的理想目标院校时,我把临熙大学那澄澈的绿色琉璃瓦澄澈的标志性建筑物打印出来,张贴在我的课桌上。 那段时间,我比全校任何一个学生进班都要早、比任何一个学生回寝室都要晚。 大约是“苦心人、天不负”,我从年级的一百名开外,一下子考了年级第二。 是的,第一名是沈长赢。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人和人之间学习的天赋是有差距的。 我当时飘得很厉害,以为追上比我多几十分的沈长赢,不过就是几个月的事情,于是刻苦更甚,成绩也稳定在全校前十。 打电话给母亲说我的成绩时,她总是说一句,“我知道了”,就挂断电话。 连同电话忙音一起截断的,还有我倾诉的**。 后来我不给她打电话了,她又开始说,我不给她打电话。 我只能在周日下午,排着长队,再给她打电话。 母亲在电话里叙说,她和我爸爸中午只吃一碗面条,再配两个白馍,欠了好多债。这一阵儿,转不了钱给你了,你先跟同学老师借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那个男的打她了。 我问:那你离婚吗? 她说:不。 为什么不呢? 温煦的妈妈在温煦爸爸第一次对她动手时就离婚了。 为什么我妈妈不呢? 跟我说,我要做些什么呢。 我对着学校的电话墙愣了许久,用大拇指指甲把墙皮一点点抠下来,额外给学校干装修。 挂了电话,我在心烦意乱与心血来潮中去了峰回公园溜达。 看自然比和人说话愉悦多了。 走过绿木葱郁的桥洞,去的路上,马路右边一溜按摩采耳摊位,间或有一些算命的老者。 我侧脸向左,避开预知命运的能力。 躺在公园椅子上听鸟叫时,有一只白色的小狗掉进了河里,汪汪地叫着。 我起身。 看样子,它的年龄已经有些大了,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 小狗有钱吗? 小狗没有钱。 但我喜欢小狗。 这一条理由,我跳了下去。 我在水中起起伏伏昏昏沉沉,近乎眩晕。 - “求生本能让我出色地完成了这次营救任务。” 把小狗救上来的时候,它在我怀里颤抖,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 我当时,好想养它。 但天方夜谭,我连自己今天晚上的这一顿都发愁。 它也不是我的。 没一会儿,它的主人就来了。 女人穿着版型挺括的西装,看着像是开完什么会议赶过来的。 我认识她。沈陶然,我们学校的名誉校董,金澄酒业的董事长,赞助了抚州二中五个白杨重点班的人。 我忽然想起我来到二中的因果—— 那年中考,我考了703分,全市第862名。 体育老师兼语文老师的班主任樊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时汩啊,恭喜你啊,二中对700分以上的人有政策,包车带你们去南城玩五天,免费的,包吃住。这周六早晨7点半,不要忘记来学校集合。” 我欣喜异常。南城是大城市,是徽州人的心中省会。 怕出去玩没有什么体面的衣服,斥巨资买了两身衣服。 那个周六的早晨下了很大的雨,我早早从家出发,撑着伞走了5公里,快到学校的时候,樊老师又给我打电话,说:“时汩啊,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政策。金澄酒业公司说的是考705以上分数的人。” 后来我知道,天上不会有免费的馅饼。 二中虽然是省级示范高中,但已经很久没出过好成绩了。 二中想提高生源的分数,金澄酒业想提升社会名誉,于是乎,有了这样一个政策,招揽好苗子去上二中。 去南城的名额够了,我的分数不够,我落魄回去。 填志愿的时候,樊老师让填二中,我分数够不着一中,于是第一志愿就填了二中,二中免了我的学费。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有师资力量更强大、成绩也耀眼许多的三中,同样免学费。 三中和我们不是一个区的,我以为只能填自己区的学校。 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我稀里糊涂到了二中。 此刻,我在沈陶然面前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因为对方还有一个身份——沈清还的母亲。 原来小狗有钱。 我把湿漉漉的小狗还给她,她丝毫不在意它身上的脏污水渍,把它抱进怀里朝它心疼地说:“怎么掉下去了啊豆豆。” 我微微笑了一下——小狗果然叫豆豆。 “谢谢你啊,真的很感谢,如果不是你,它不一定能活。” “没关系的,小事。” 儿化音没被我从容地发出来。 “一定要谢谢的,豆豆是我们的家人。”沈董事长看着我,然后对秘书说了什么话。 秘书便从包里拿出来沓钱,递给了我。 一共有两万。 我为什么知道? 我收下了那笔钱,后来数了数,够我这几年的学费生活费了。 沈陶然微低着头,又说:“真是谢谢你了,要是它今天没被你救上来,家里人该伤心了。” 她很客气,客气到有些和煦和温暖了。 一开始我没要她的钱。 推拒了一番,沈陶然说:“一定要收下,不然做好事不要报酬,以后做好事的人不就少了吗?” 我想了想,知道她在说子贡赎人的故事。 **的衣服贴得我的身体有些难受,我朝沈陶然鞠躬,接过钱,说:“谢谢您,那我就收下了。” 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我暗恋的沈清还正从另一辆奔驰车里下来。 第5章 第 5 章 我顿时愣在原地,收钱的手仓促地收了回去,身上**的衣服像被冰封住。 完蛋了。 如此不清白的我,如此狼狈的我。 我有了上学的钱,但好像,少了什么。 我的手湿漉漉的,钱也湿漉漉的。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把钱还回去的。 跟妈妈再一次打电话时,果不其然,她又说那个男的喝醉了,赌牌输了之后又打她,打住院了,她要离开他,但没有钱。 我攥紧电话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说:我有,我给你钱,你离开他,跟他离婚。 她笑:你有多少钱啊。 我说:两万。我有两万。 她不说话了。 我说:我真有,是救了一个大老板的小狗,她给我的。我存卡里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留一下你的生活费,剩下的给我转过来吧。 我把钱转给她。 过了一个月,我问她:离婚了吗? 她说:没有。 过了三个月,没有。 她说:你弟弟还小,离不开他。 我知道,永远不会有了。 后来她跟我坦白,说“我把钱给了你爸,他说他去做生意,结果几个月,就赌输完了”。 高三时,我的分数下降得厉害。 一向喜欢的小熊老师也不理我了。 那天傍晚吃完饭快进班的时候,小熊把沈长赢叫出去,两个人站在门口走廊上,在璀璨的夕照晚霞下交谈。 我始终记得,政治老师和我谈话时曾说:在我因为成绩进步得特别显著优异时,数学老师小熊在做优秀班主任发言时,把我当做典例来讲。 现在呢。 我知道,我知道,不该这样。 可我总想起,初三的时候,班主任找成绩靠前的学生谈话,几个男生依次被叫了出去,我以为我分班考试来到这个班的第一名时排在第一位,她至少会找我来谈一谈,但没有。 为什么呢? 我理解有误吗? 初三的我仿佛一腔蛮力无从发泄一般,用手去锤课桌,疼了一个月,没去看。 我对于医院类的场所,总疑心会被坑钱。 也不敢去逛商场,始终觉得会收到蔑视我的贫穷的眼光。 直到现在,左手骨折的地方,似乎有隐痛,也可能没有,只是我的心理作用而已。 傍晚晚霞下,我看向她们的目光中不无艳羡。 我喜欢沈长赢,沈长赢被抢走,沈长赢还成为笼罩在我头顶的阴影。 我喜欢初中的政治老师温霜林,温霜林想让沈长赢当她的干女儿。 我喜欢小熊,小熊被抢走。 小熊啊,我最喜欢的小熊老师。 每一次,我都会把她的课的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的小熊。 我想要得到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目光都擦过我身旁。 我的目光便不再去看她们。 等到小熊注意到我的不对劲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她同叫沈长赢一样,把我叫到走廊上,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感觉你状态不太对呀。” 我漠然望着楼下的紫藤花,说:“没什么事情,就是压力有点大而已。” 小熊:“别紧张,就最后这一阶段了,老师陪着你呢,不需要太担心,以你的成绩,是可以上一个不错的大学的。” 陪着我? 不错的大学? 她从来不知道我的目标。 我同她产生对抗。 上数学课一言不发,对她递过来的眼神避之不及。 排位置的时候按成绩选座位,我自己搬了桌子去教室的右后方坐,与书柜里一堆杂书为友。 小熊问我:“你就坐这儿吗?” 我:“嗯。” 小熊没再搭理我。 之后周六晚自习的语文考试,我不想写,答题卡空着,没交。 语文老师数答题卡时查出来了。 第二天中午我又混在人群里出校门时,被小熊叫住。 她吼:“时汩!你语文答题卡呢?!” 我闭着唇不回应,她和我对视了几秒,骑车离开了。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张静静的面容来。 她比我大好几岁,因为家里重男轻女,耽误了好几年才上学。 她人很好,很纯真、易于上当受骗。 我记得,我只是在她流鼻血时,递给她一包纸巾,她就把我当成了好朋友。 中考结束聚餐那天,我们拥抱时,她对我说:“汩汩,我可能上不了高中了。但我们以后要常见面。” 我搂着她的背,说:“会的。” 可此后我没再主动联系过她。 当初我抛下了张静静,现在我被小熊抛下,都是应该的。 那天晚上,小熊在班里说洗完澡后9点半统一回教室自习。 班上一个同学问我:“你洗完澡后还回班吗?” 我摇摇头,不想回。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回。 同学说:“那我也不回了,我肚子有点疼。” 后来温煦从班里回来传话:小熊让回班自习。 宿舍的人陆陆续续去了。 我跟在人群里。 看见了小熊板着脸,我从她身旁低头经过时,听见她冷冷的声音,说: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 夜晚,我看着学校正在施工的大楼,漆黑一片。 楼下的黑夜像柔软的棉花,我有点想拥抱它。 我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时,梦见了沈清还。 在梦里,她笑得蓬勃,朝我招招手,然后转身走在前面。 我再闭一闭眼,黑夜便消失了。 有一天,教育局来检查日常工作。 二中每个班60个人,超过了规定的人数。 小熊在班里问:“有没有自愿到24班去的?” 我很快高高举手。 现在的二十四班教室,是沈清还曾呆过三年的教室。 我被安排在了整个教室的最后方坐着,一会儿看窗外飞鸟,一会儿看向笔直的水杉树。 然后抠着黄色课桌上的碎屑,把它底下藏着的一颗圆珠笔画的心露出来。 再后来,或许是偶然,我又一次飞翔,校排名榜上又一次紧挨着沈长赢。 小熊让我在成绩分析会上跟大家分享交流经验,我转头在大会上对同学说“菜就多练”。 可我也并没有练习多少。 快高考那几天,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在这牢笼里。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像只极为渴望且向往自由的鸟儿,要飞往辽阔的海域,要飞到温暖的地方去。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聚会时,我最后一次见到沈清还。 她是温煦的表姐,温煦喝醉了,她来接她回家,顺便把我们送回宿舍。 车上,我偷偷觑着她的背影,像觊觎一件不属于我的宝物。 事实也正是这样。 脱离了特定环境,宝物就再难得见。 那一年临熙大学在我省的文科录取分数线649。 我考了600分。 分数出来那天,我删了沈长赢和温煦的联系方式,退出了班级群。 意外在我得到成绩的两天后发生,我弟弟去世了。 因为车祸。 我借了助学贷款上学,每晚做家教挣生活费。 每晚,每晚。 下大雪时也没停过。 母亲以泪洗面了两年。 第三年的时候说她只有我了,给我转了生活费,此后每月不断。 我的自卑心和自信心总是在作祟。 仿佛有一些邪门的东西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怕别人来询问我的境况,因为我过得不算太好。 虽然有了新的交际圈,但我发了朋友圈,还是会一一点进去看哪些人给我点了赞、哪些人没点,会想,别人是不是看不起我。 别人跳赞也是,会觉得别人是不是讨厌我。 我就这样过下去。 过得混沌而自知。 但重新遇见沈清还,于我是一次新生。 我没想过能再遇见她的。 人群中的相遇,千万分之一的几率。 我只记得,过年期间,在抚州的医院里,遇见她的那一刻,我连话都不会说了。 思想停滞,天地都在旋转。 觉得是命运在救我。 觉得是它不忍我再堕落。 我兜兜转转加上了温煦的微信,期盼着她能多发动态,或许我能在过年家族照中,再看见她。 可我们好像都长成了无趣的大人,连朋友圈也是无趣的。 终于一日温煦发: 【爱你哟】 我心一滞,点进去看见沈清还的照片,然后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 照片里沈清还穿一身黑色的棒球服,戴着射击耳罩瞄准,飞盘碎裂在空中。 地址定位在伯明翰。 没看到脸。 但仅凭背影,我就知道是她。 那天晚上,我在操场上跑了10公里。一圈一圈地跑,一圈一圈地想,想我究竟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她的照片给我注入了一股力量,冥冥之中想朝她去靠近的力量。 该读书的,该去向上。 读到读书有大用的时候。 回学校之后,我早起、晚睡,过得同高一上进时一样规律。 每天和几百人抢图书馆的座位,抢不到的时候,就去空教室,让自己一天18个小时都在学习。 我不合群得像个怪物,我向来不合群。 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临熙大学的公众号抖音号……各个平台的官方账号,偶尔幸运的时候,能从这些地方寻找到沈清还的身影: 她担任了校庆的主持人、她作为优秀学生领取奖学金、她参加了全国的主持人之赛获得第一名…… 沈清还的耀眼,不止是在抚州的校园里。 我买了心心念念的拍立得,定下每个月要给自己拍一张的习惯,想记录自己的变化。 我像喜欢沈清还一样地喜欢我自己。 即使贫穷,但衣服要板正妥帖、没有线头,鞋子要一尘不染。 但疾病和困难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灭的。 在图书馆楼梯的小椅子旁背书的那段日子,我犹如困兽。 看不清楚未来,辨不清楚方向。 我唯有埋头。 成为我高中时最不想成为的那类“刻苦”的人。 夏天的时候,温煦终于又发朋友圈了, 照片里有沈清还的背影。 她毕业了。 抱着一束漂亮的花,在学校的上弦操场上拍毕业照。 我后来查过,被她拥入怀里的,都是些什么花: 朱丽叶塔玫瑰,果汁阳台,鸢尾,风铃,奶油桃子,蓝星花,弗朗花。 我一次又一次地靠她的照片活过来,看到喜欢的人心脏一次次复苏。 想起一个希伯来语词:Liora 我的光。 我在心里那样称呼她。 我向往南方。 月亮知道,我文饰的情深。 我心心念念她。 在研究生答题卡报考单位那一栏上写下“临熙大学”四个大字时,我终于和临熙这个小岛有了交集。 一切尘埃落定时,我却听闻沈清还去了英国。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心生一种恍惚感。 我追赶她的脚步,好像始终会慢一拍。 但我很知足。到达这里,已经足够好了。 考上临熙大学之后的我总是有意无意晒出母校的照片。 大概的心理是:你怎么知道我是熙大的(Doge) 从临熙大学硕士毕业后,我回到抚州,任抚大的专职思政课教师,母亲逢人便说我是大学里的老师。日子好像渐渐好了起来。 我庆幸我继续读了书。 经济状态得到改善后,我不再想生想死了。(这里的生死大概是个‘偏义复词’) 只是偶尔。 我还是会想起沈清还,想她在哪里,想她晚上会不会共我看同一轮明月。 我的心有些空。 母亲开始操心起我的婚事。 我明确地跟她说:“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后来我租住在一栋离单位近的小区里,楼被封了好几天,下午6点去做核酸的时候,看天上的晚霞在楼宇中交映,很好看,拍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几分钟后温煦给我发消息: 【你和沈清还住一个小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我从来没想过会再遇到沈清还。 就像我从来没想过,会得到幸福。】 温煦附带上她自己的朋友圈截图,图里,备注为“姐”的人,五分钟前发了和我同样的在楼宇之中的晚霞。 我的心震跳不已,剧烈的心脏跳动快要把我撞晕,呼吸也有些费力。 26键打字反复出错、反复修改。 我闭上眼睛,缓了缓,问温煦:【你姐回国了?】 温煦:【回来一年多了吧。】 我没再回复。 没有时间了。 我不再排队,匆忙跑回房间,找到许久未戴过的眼镜,戴上它,在小区各个能看到晚霞的采集点找她。 找到第三个地方时,看见了她。 她的背影。 我不会认错的。 穿着宝蓝色衬衫,只单单站在那里,便凭空让人感觉到美好。 我的心像在温暖的海潮里,鼻子倏然一酸,有些想哭。 我连和之前的情敌温煦见面都会激动不已,更何论沈清还。 那可是沈清还啊。 是我的希望。 她就像我的燃料,却不需燃烧,只需绽放,就可以照耀到我,让我想与她并肩。 我对于她,是基于信仰的喜欢。 功利性十足,纯粹心十足。 她是我的少年心事。 这是第二天偶然的遇见。 我告诉自己,或许是缘分。 我掏出手机前置摄像头观望自己。 头发杂乱,因为忙着课题,皮肤也好久没有好好护理过了。 我戴好口罩和帽子,跟她排同一支队伍。 我时而低头踩着脚下落下的树叶,时而抬头,朝前看她的背影,装满了所有暗恋的心思,头一次觉得队伍要长一些、再长一些才好。 低头时,眼角余光浮现起一片宝蓝色的光晕,像一片蓝色的清风耀过。 我抬头,沈清还眼睛笑着,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下意识回答“没关系”。 也不知道什么没关系。 我与她擦肩而过。 像那首歌一样。 她并不记得我曾与她见过面、我曾救过她的小狗、我曾坐过她的车了。 但没关系,我呆愣了许久,在反复的回想中又咂摸出一个词的含义—— 食髓知味。 我好想跟她说更多句话。 再抬头一望时,人群中已不见那抹宝蓝色的踪迹。 我低头,脚上的小白鞋鞋尖有点灰。 原来是因为这个而说对不起啊。 我那时竟没觉察到她的重量,哪怕一丝一毫。 总会再遇见的。 我持着莫名的自信心,想着下次遇见时,我一定要对她说“你是沈清还吗,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无论多么唐突。 我如复活,如注入新泉。 心中的旗帜,猎猎飘扬。 但之后的几个月,我竟然都没再遇见她过。 这世界上有后悔药吗? 给我来一瓶。 我总是会张望。 张望着希望。 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找温煦要她的联系方式。 但要了之后呢,说“我因为暗恋你暗恋了十多年所以来打扰你”? 说什么? 温煦不发她,我就也不敢主动去找去问。 我还没有好到一出现在沈清还面前,就能让她对我多看一眼的程度。 只余无力。 更何况,这么些年,沈清还难道没有谈恋爱吗? 怎么可能。 她那样让所有人瞻仰的人。 连我到了这个年龄,都时时有人旁敲侧击地问。 同办公室的教授曾问我:“有对象了吗?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保证人品和相貌都一等一的好。” 我抬一抬自己无名指戴着戒指的手,说:“郭教授,我有对象啦。” 用网上的话怎么说来着,我好像是沈清还的生命粉。 她不必与我有交集。 只要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她存在,我就感觉到像有太阳那般的安心。 不必担心洪水灾难降临我的世界。 一年后。 合租的舍友其中一个结了婚,搬走了。三室两厅空下来一个屋子。 因为小区近商圈、设施齐备、风景秀丽,在抚州的房价久居不下,为了省一些钱,我在网上发帖子找合租室友。 一天后,一个头像是蓝绿色的流动的水的人要来看房,她加上了我的微信,发消息问:【你好,请问什么时候方便看房?】 看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吃一根千张卷油条。 等吃完去洗净了手漱完口,才慢悠悠地回复:【每天12点到两点,下午六点以后。】 对方:【好的,今天下午6点半可以吗?】 我:【可以。】 对方:【好的。】 待点进她的朋友圈,我呆住了,双手持着手机却也几乎快令它掉到地上。 这是什么运气? 得天独厚? 看着对方朋友圈里那张我暗恋了十几年的脸,我一时间有些想哭。 朋友圈是三天可见的,只有一条。 照片是她的侧脸,还有一家名叫希声的工作室门牌的照片,低调却又气派。 文案是:【终于完成(礼花)】 我用力攥了攥有些发抖的手,重新打开和她的对话框: 【你好,要是看得上的话,可以降租。】 打完字后,我紧紧攥了攥血液都有些滞留的手,重重呼出一口气。 我想留住她。 我无比想。 我脑海里小剧场开演,自顾自与老天做着交换,我赌誓:用我全部的身家换都行。 十二分钟后,沈清还回:【好的,谢谢。】 我:【没事。(企鹅跳跳)】 我在主动了。 超级。 回完消息,我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灯,心里庆幸自己有些洁癖,整个家纤尘不染。 但要更纤尘不染。 趁着休息,我打算把整个家再脱胎换骨一遍。 另一个室友向韵南出来,我通常叫她向向。她看到我打扫的动静,问我:“我需要干什么?” 我头也不抬,拖把拖过她脚下,说:“不关你的事。脚抬一抬,端好桌上的提子,然后回屋。” “小汩汩,”她喊我,搂着我的脖子,说,“你当我女朋友吧,我会对你好的。我们国庆就结婚。” 我说:“再说吧,我国庆挺忙的。” 向向满嘴跑火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我也是。 下午五点,我换上一件被熨烫得齐整的白色长袖衬衫,搭着蓝色牛仔裤,又试了几个妆容,定下来清薄一些的,用手蓬了蓬又卷了些弧度的长发,坐在沙发上严阵以待。 客厅室温是26度,茶几上摆着一个青绿陶瓷花瓶,里面养着六出花,花语是喜悦与重逢。 桌上还有秋桃蓝莓和无花果等水果。 想了想,我把无花果去掉了。 静了静心,我又去各个平台搜索希声,是在抚州的一家播音主持培训艺考机构,从各个平台的评价来看,办得有声有色。 我有些惊讶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沈清还做什么事,我都会觉得有道理,都会觉得厉害。 高一演讲比赛时,我曾听沈清还的朗诵听到落泪。 当时她左手攥拳,微微一振,读的是舒婷的致橡树——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那是非常有力量、有感染力的声音。 玉振一样,我几乎铭心刻骨。 当时被惊到朝台上人看,台上耀眼的人却也像在瞧我一样。 我这样无耻地臆想。 6点30分,沈清还给我发消息:【我到了。】 我回:【我下去接你。】 我就要见到她啦。 我飞快地进电梯,下一楼。 十几秒成了最短暂又最漫长的时间。 电梯门一打开,穿黑色薄纱衬衫、黑色西装裤,黑长直,戴金属框眼镜的沈清还,出现在我面前。 我确信:这世界上没有谁比她更好看。 她说:“你好。” 我说:“你好。”然后就没话了。 电梯门就要关上,我依旧愣着。 沈清还伸长胳膊拦了一下,笑着问我:“在几楼?” 我的感官时而锐利时而缓慢,锐利到能看清她拦下电梯时腕上的青筋,缓慢到听不清她对我说的话。 在她面前,五感总要多多少少丧失一些? 被抽象成精神高地的人忽然落到现实里,我整个人都像做梦一般。 沈清还进了电梯,我闻到了大吉岭茶的香水味,很清澈,很好闻。 “我们去几楼?”她又轻轻问。 “6楼。”我说,刷上电梯卡,按下数字6。 “好。” 进屋后,我按照脑海里排练好的话,对她说:“你可以随意逛逛、看看。这间屋子的采光和通风都很好,能看到小区的绿化树,早上有小鸟叫声,但不会吵。有独立卫生间,干湿分离的。” 沈清还问:“有无线网吗?” 我眨一下眼:“可以有。明天就有。” 又彻悟了两个字:舔狗。 她走在前面,我缓慢立住脚,站在客厅等她看完。 片刻后,她点点头,说:“挺好的,我租了。” 我问:“今天就确定吗?” 沈清还笑着问:“今天不能确定吗,你还约了其她人?” 我摆着手,目光闪烁盯着她:“没有没有,只有你一个。” “现在签合同吗?” “好。” 雀跃。 我把转租合同纸递给她,看到她握笔的手,好看。 按着白纸的手,也好看。 我听到了我的心跳,它是如此有力,真的快要跳出来了那样。 眼前的人知道我这样肖想她吗? 写完字后,我紧忙起身,手装作随意地插进兜里,掩饰颤抖。 沈清还问:“这间房之前来过人看过吗?” “来过两个。” “她们没租?” “都是问完就没后续了。” 沈清还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的目光定在沙发上的白色小狗玩偶挂件上,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我。 “你可以捏它。”我说。 沈清还笑,食指伸进钥匙圈里,拿起那只玩偶,按了一下,小狗“汪汪”叫了两声。 “挺可爱的,毛茸茸的。” 她把挂件还给我,我下意识就去接了,但钥匙环却在她食指上卡了一下,我伸手去扶,指尖皮肤微触到她的手指。 钥匙环闪着光,像一枚戒指——像我给她戴上又摘下了戒指。 沈清还抬眉看我一眼,右眉微微跳动一下。 我目光躲闪,逃开了。 第7章 第 7 章 沈清还摩挲了几下手指,又将茶几上的笔帽合起,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说:“我是工作室在这附近,想着如果下雨或者下雪不想回家了,就在这儿休息。这儿离商圈都比较近。” 我点头如啄米:“是的是的。” 一点点听清楚她的话,一点点给出反应:“哦,哦,那如果你不常在这里的话,房租我可以减一下,还有,毕竟你在这时间不久,水电燃气就我来付好了,你不用操心。” “不用,该付的还是要付的。我有时候可能会回来的晚一点,作息不规律,打扰到你也过意不去。” “这样不公平。” “还好吧……或许,我会在这儿久住呢?”沈清还倾斜着眼看着我,又笑着打趣说,“没见过非要给人减房租的。” 似乎是心思被拆穿,我的耳朵重新开始爬上热度,说:“现在租客不好找。” 沈清还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说:“所以我来了呀。房租水电就按之前说的,三个人平摊就好了。我看你应该是有做饭的习惯,以后要是你方便的时候,我能偶尔在你这蹭一下饭就好了,只是偶尔一两顿就好。” “好,好。我经常做的两个人都吃不完,你来了正好。” 你来了真好。 我把钥匙和电梯卡都交给她。 沈清还接过去,说:“好,那我之后就陆陆续续搬进来了哈。” “好。如果东西比较多的话,喊我,我帮你搬。”我蜷起手指,感受着刚才指尖触碰到她的暖意。 “好,谢谢。”她声音平和地应。 “不客气。”我轻轻答,又攥了攥沁出些汗的手。 依旧觉得:是在做梦吗。 她搬东西那天,我正好在家,听到声音走出去,看到沈清还正拎着个小包往屋里走。 “楼下还有吧?” “嗯。” “我帮你。”我不由她分说下了楼。 她笑着说:“本来想说就这一点东西,我一下子就能拿上来的,你怎么走那么快。” 我被她好看的笑容晃了一下,说:“两个人你也能轻一点嘛。” “是呢。”她点点头,依旧持续着那笑。 进屋后,沈清还提着一个小行李包走在前面,我推着她的行李箱跟在后头,把东西放进她房间里后,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再喊我。” “谢谢。” 她的目光看向我放在客厅的电脑上的抚大的logo贴纸,问我:“你在抚大工作?” “嗯。” “老师吗?教什么呀。” 她问得并不咄咄逼人,我也非常愿意去回答她:“教思政。” 沈清还挑了下眉,重复问了一遍:“你教思政?” 我点头,不敢看她,只显得有些木讷地应:“嗯。大学学的哲学。” 这样的工作,此生应该是与公开出柜无缘了。 当初跟着政治老师选这个专业的时候,我可没想过如今。 “那挺厉害的。”沈清还从包里提出来一提子水果,又走到厨房,说,“我洗点葡萄,我们一起吃。” 我跟随在她身后,说:“好。谢谢。” 又摇摇头,说:“没什么厉害的,也就那样。” 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充斥着一股骄傲与自满。 追寻你的脚步,我到了如今的脚下。 流水经过她白皙修长的手,她抬头,没有看我,却说:“说实话,我见到你,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点眼熟。” 她盯着我,又悠悠地说,“你呢?” 她把洗好的葡萄搁进盘子里,递到我面前,说:“尝一下。” “嗯。”我拈起一颗紫色葡萄。 心被憋到爆炸。 此刻终于好像可以开始有了一个发泄口。 “我认识你。”我听到自己说。 圆润的葡萄在口中破了皮,酸甜的心意流淌出来。 “你认识我?” 我笑着,说:“我是抚州二中毕业的,二中的人,应该没有不认识你的。” 沈清还微微地笑了,笑容里包含了一种了然,她慢悠悠地看我,然后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第一次见到我呢。” 仅仅只是几句话,我就又被弄了个大红脸。 沈清还问:“你是哪一届的?” “比你低两届。” “那在校的时候,我们或多或少,应该见过?” “见过的。”我重复。 继而又说:“我认识你妹妹温煦,她和我是高中同学。” “那么巧?” “嗯。”我点点头。 “那为什么,我们以前会没交集呢。”她喃喃说。 “缘分吧。” “缘分?” “嗯。”我点头,饱含希望地说。 她抬腕看表,然后仰头,重新看向我,说:“那现在,缘分到了。” 我点着头,心跳得像兔子,“是。缘分到了。” 我们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闲聊了一阵儿现在的工作后,沈清还晚上要去机构,她朝我笑着,说:“明天见。” 我起身送她,“明天见。” 心中装满希冀。 我开始想让她了解我,想打开一路走来都是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但陡然开放朋友圈的话,目的意味有些过于明显。 尽管我在遇见她前,就一直在打造。 那么我决定,先从一张图片开始。 周末中午,我回到二中门口的老巷子,朝以前相熟的老板说:“老板,麻烦要一份面,多要些青菜,要辣,加个鸡蛋。” 面呈上来后,我先拍了张照片,然后发布朋友圈: 【好久没来吃过了,还是老味道。】 一分钟后温煦回:馋了,分我一口。 我:几点了还不睡,熬鹰呢? 温煦:快分我! 我:你回来! 温煦:等着的你! 我:[嘿哈] 晚上九点,沈长赢点了个赞。 晚上十一点时,沈清还点了赞。 我把有意义的朋友圈一一开放,最后抱着手机沉沉睡去,有了一夜好梦。 自从和沈清还的生活有了交集后,我心底里有了希望,做什么事情都包含一种蓬勃的力量。 讲课时如鱼得水得心应手,下课后,班长申诗桃跟在后面问我:“老师,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我抬抬眉:“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您最近好高兴。” “有吗?” “有。” “你错觉吧。”我笑着,微颔着首离开。 晚上十点多钟,我和向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 向向盘着腿,问我:“你最近怎么回事儿,怎么感觉跟嗑了一样?” 我笑着,斜眼看她:“你可别瞎说啊,咱俩都人民教师呢。” 向向又指着家中的那盆绿植,说:“你看到它了吗?没浇水之前干巴得不行,你给它浇完水之后,第二天,就活过来了。你就跟那盆绿植一样。” 我把手中剥开一半的橘子连皮一块儿递给她说:“尝尝,很甜。” 向向毫无警惕性地塞进嘴里,三秒之后,她的手掐着我的脖子,大喊:“时汩我杀了你。”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开门声,玄关的灯被按亮,沈清还走了进来。 向向看我一眼,问:“新室友?” “对。” 她忙松开手,理了理她的衣服,又顺手理了理我的睡衣衣领,最后站起身来迎接。 向向的表现同我第一次和沈清还的正式见面的表现也差不多。 毕竟沈清还是那种,只靠外表,就能和别人区分出一个图层的人。 此刻的她,身穿着白色衬衫,衬衫的材质看上去便十分柔软。 下衣是黑色牛仔裤,上面系着黑色皮带,手上戴着黑色腕带的表,表盘是金色的,背着LV的经典包。 整个人从容中又带着清澈的意味。 沈清还冷不丁又看到一个人,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说:“你好。” 向向把手伸在身前,朝她摆一摆,说:“你好。” 我趴在沙发扶手上问她:“你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再弄点夜宵。” “吃过了,不用麻烦啦。我就是回来拿个东西。”沈清还笑着答。 又问:“你们还没休息呀?” “嗯,看部电影,马上就睡了。” “好。那我先进屋啦。” 我能听出她的语气里温柔,也软软地说:“好。” 说完后,我紧闭上嘴。 因为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我这才看见,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条白金项链,中间一个镂空的圆环,边缘上隐隐约约看着是lve三个字母,“o”的位置是一颗钻石。 有什么意义吗?还是装饰? 我摸不清。 但总不是什么好事。 我敛起笑容,扭头过去,不再让自己看那条项链。 待沈清还拿完东西关上门走后,向向鼻尖呼吸了两次,说:“新室友,好香……” “咱生活中应该很少会碰见天天喷香水的人吧,如果有,也只可能是那种闻着稍微有点劣质的香。但她这个香,好不一样。” “是有点香。”淡淡的,有点冷。 我遇见穿宝蓝色衬衫的她的那一天,就查知了,是大吉岭茶。 买了小样来用,好闻是好闻,但那层香像浮在我的身体周遭。 总感觉不适合。 “她是做什么的呀?我想从咱们群里加她微信,但一直不敢。” “播音主持机构的老板,也是主持人。” “哦,哦。我就说嘛,她一说‘你好’,我浑身就跟电麻了一样,主持人的你好,跟咱寻常的你好,就是不一样哈。” “那确实。”我已兴致缺缺,应付着这桩谈话。 向向依旧说到:“我说你最近怎么那么高兴呢。因为新室友?” “怎么会,”我笑道,“别瞎说。” 揉揉肚子,好像有点消化不良。 我记得我很久都没有买过消食片了,随口问一问向韵南:“你那儿有健胃消食片吗?” “怎么啦,你胀气了?”向向回屋翻找着,过了一会儿,说,“找到了一爿,但过期一个月了,我去给你买吧。” “算了,不严重,睡一觉就好了。” 我从柔软的沙发上起身,说:“我有点困,先回屋了啊。” “哦,好。”向向点了下头,说,“那我也睡了。” “好。” 晚上睡觉时,那条项链的贵气的光总是在我眼前闪啊闪。 我打开手机搜索,项链是卡地亚的。价格够我不吃不喝挣两三个月的了。 此前,一遇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的考试时,我总是会生理性呕吐,一整天都吃不了什么东西。 现在,我想,我依旧没有做好面对沈清还的这场考试。 或许我永远都做不好这个准备了。 我把开了的朋友圈,又重新关上了。 却从来没想过,第二天再碰见沈清还时,对方直接问:“时汩,你朋友圈屏蔽我了吗?” 第8章 第 8 章 沈清还竟然直接问了。 她竟然直接问了!? “没……没屏蔽啊。”我忽然有些口吃。 “那我怎么看不到你动态了。” “设仅三天可见了。” “哦,好。”沈清还点着头,又问,“你……心情不好吗?” 我飞速望望她的脖颈,又瞥过眼去说:“学院下通知,有很多东西不让发在朋友圈里,为了避免麻烦,我就直接关了。”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沈清还拧开房门把手,说,“我先回屋了。” “好。” 下午的时候,有亲戚来跟我打听:【你侄女想学播音主持,她学校的老师同学都说她条件好。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学这个以后出来好不好找工作呀。还有她们都说希声这个机构近两年考上的很多。】 希声门外有对沈清还的介绍,我大致浏览过,上面的信息应该是: 本科就读期间,曾获全国大学生主持者大赛第一名。 毕业后,去了LSE读研。 经她辅导的学生,一半的概率都被播音主持专业的最高学府录取。 光是这个履历,就闪闪发光。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给沈清还编辑信息: 【你好呀,我亲戚让我帮忙问问,想了解一下希声怎么收费。】 沈:【多近的亲戚?】 我:【过年的时候会走动】 沈:【你在意吗?】 我:【会在意。】 沈清还发来语音:【好。那你有时间的话先让她朗读一下文件里的文字,5分钟吧,我听一听她的声音条件。】 我点开沈清还的语音听,却听得自己面红耳赤,心在砰砰乱跳着。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温柔的黏连。 让你感觉你是她的世界的唯一的那种感受。 我对自己无语:明明上一秒还在下决心要封心锁爱,现在却这个死样子。 太不争气。 沈清还听完后给我发语音:【要听实话吗?】 我:【要。】 沈:【现在语音?】 我:【好。】 沈清还清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我仔细听了下,她的吐字咬字不算太好,走这条路,会有些艰难。不过如果她是真的喜欢,并且能潜下心来、下苦功夫练习的话,也能成。我不敢保证她能取得多大成就,但如果她是你比较在意的人的话,我至少能保她工作无虞。” 我比较在意的人,你就能保她工作无虞吗? 我的心被投入颗小石子,一层一层泛着温柔细腻的涟漪。 整个人也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人?! 对一个刚认识的人那么好? 沈清还又说:“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她到我们这儿先看一下。当然,我不是在推销我自己。” 她的话语里包含着温柔的笑意,说:“你可以搜一下希声近几年的升学率的。” 我脱口而出:“我搜过了。” 沈清还疑问:“搜过了?” “嗯。”我五指扣在桌面上轻微且有些急促地敲击着,问,“那明天我能去你那儿看看吗?” “好。” 第二天我随着职员的指引,站到了沈清还办公室外。 我敲门,里面应了声清润的“请进”。 我走进门,朝她望过去,沈清还穿着蓝色衬衣灰色西装,修长的脖子上系着装饰用的白色丝巾,光线照在她的背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温柔,手撑着下巴,正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见我们来了,她起身,说:“请坐。” 我牵着侄女的手坐进沙发。 沈清还详细为她介绍了新传专业专业课及发展前景,聊了一个多小时。 我在这段时间中,不时低头抬头,像过去暗恋时那样,心怀不轨,鬼鬼祟祟。 到最后聊完,我听得都有些口干舌燥,盯着沈清还那双好看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啊,跟我们说得这么详细。我回头请你吃顿大餐。” 我不安分的心好像又在蠢蠢欲动。 但请她吃顿饭,应该也是应该的吧。 沈清还没有推辞,她翘起二郎腿,身体朝后倚着,笑,说:“那我就先谢谢了。” 在门口送别侄女后,我刚要走,听到沈清还说:“周几?” 我愣了一下,问:“什么?” “周几请我吃饭?” 我笑:“这周六晚上七点,有时间吗?” 沈清还没有去核对行程,只点头应道:“有。” 我看到她白色丝巾下依旧戴着条项链,只不过不是之前那条了。 “你的项链,好好看。”我忍不住夸赞,由衷的。 不论是谁送的,对方都是个非常有品味以及有钱的人。 听到这句话,沈清还停下动作,右手摸着项链的吊坠,说:“是吗?我妈送给我的。她总喜欢让我戴这种亮闪闪的东西。” “那之前的那条,也是吗?”我立刻问。 “哪条?”沈清还眨眨眼,问。 “就是有love的那条。” 沈清还低头,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了,看着我,笑了,点头说:“都是。我所有的项链,都是我妈给我买的。” “哦,原来是阿姨买的啊。” 我说,刚想逃过去,却被追问了一嘴—— 沈清还抬起眼眸,微侧头,盯住我,问:“你以为是谁?” 我想,我实在沉不住气,成了她眼皮下的溃逃之兵。 心思在一瞬间转八百个弯,我忽而抬头,眼睛盯住她,抿了抿嘴,鼓足一股勇气,说:“以为是你男朋友送的。” 沈清还撇过头去,微微嗤了一声。 但我听出,她并不是在嗤笑。 她的语气里是对“男朋友”这三个字的蔑视。 “怎么了?”我问她。 “你之前说过,你是二中的是吧?那你应该还听说过,温煦和沈长赢这两个名字并列的时候。” 并列的时候。 当时整个学校的领导和老师,在高考前,都在包容着这对小情侣,生怕有哪一个受到影响了,就考差了。 想着等高考之后再拆散她们。 结果确实是两个人携手,双双考上了最高学府。 本该是抚州二中的爽文,学校大字报都准备好就要张贴出去了,两个女孩却死活不愿意分手。 张扬一时。 我点点头。 心脏在一下下重重锤击着我的身体。 沈清还望向我空空的脖子,说:“所以说,即使脖子上有项链,不一定就是男朋友送的,也有可能是女朋友。” 她目光停住,定定看着我。 我逃开与她的对视,只敢用余光看她。 沈清还的唇紧抿着,复又松开,用轻松的语气说:“只是说有这样一种可能,并不是说我就是。” 我更加不敢动了。 这是一次有些危险的发言。 我察觉了沈清还温和外表下,略带的攻击性。 见我不搭话,沈清还又坐了回去,又说:“我是说,这世界上的爱种类多的是,不是吗。”又像是一句自言自语,因为我还是没敢附声。 这一晚,沈清还在租的屋子里睡下了。 我能听出来她的脚步声,家门,进屋,关门,回屋。 每个动作都不疾不徐。 早晨起床时,我用心做了三个人的早餐。 稀饭有玉米稀饭、麦仁稀饭两种,煮了鸡蛋和豆浆,煎了个葱花鸡蛋饼,还有三明治和咖啡。 中西结合,应该不会出错。 向向醒来后惊奇地问:“今天什么日子,那么丰盛?” “这算什么丰盛,”我拍拍她拿了一下鸡蛋的手,笑着说,“先去洗漱。” 餐桌上,向向咽着鸡蛋灌饼,右手滑动着手机说:“生态园下周六免门票哎。” 她抬头看向我。 我懂她的意思是羊毛不薅白不薅。 但我并不想去。 因为这周六和沈清还有约定。 再一个:免费的地方,人一定多;人多的地方,一定不舒服。 这时,沈清还洗漱好了正从房里走出来,双臂抬着,理着黑色衬衫的衣领,将长发从领子里拨出来。 “醒啦,做了你的饭,要尝一尝吗?” “真的呀。”她的语气里有喜悦,声调上扬,却不尖锐。 我将盛好的粥搁在桌前,眼睛眯起来,说:“那没有假。” 沈清还坐下后,夹起一块儿煎鸡蛋饼,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生态园免费,沈老师你那一天有空吗,要去玩吗?” 沈清还同我的想法一致:“免费的话,到时候人一定多吧,抚州人那么多。” 向向点点头,说:“也是,天太热了。人挤人,肯定不舒服,还是不去了。” “周五,”沈清还抬眸,问,“我周五有时间,随便去遛一遛,应该也挺好的。你们俩有时间吗?” 我的课比较集中,一般都是在每一周前三天上完,点点头,“我可以。” 向向也很快说:“我周五下午没课,上午第一节给它调走,我也ok。” 我比了个ok的手势,说:“相当可以。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沈清还:“决定了。” 向向一般都是早八,吃完饭后没多耽误就出了门。 我和沈清还比她晚一些,8点20一起进电梯。 沈清还到负一层地下车库,我到一层。 我和她在一楼分别。 她忽然问:“你骑车吗?” 我点点头,说:“学校离得近,就不开车了。” 沈清还微一颔首,说:“好,再见。” 我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说:“再见。” 出行前一天晚上,我正收拾第二天要带的东西时,群里沈清还发了消息: 【明天我开车吧,你俩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在车上养精蓄锐。】 向向:【收到。】 我:【1111。】 周五这一天,我们陆陆续续起床,收拾好后吃早餐,坐进沈清还的那辆奔驰E300L。 这一次,我坐在副驾驶。 莫名的,我的虚荣心又上来了。 明明她的人和她的车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但我竟然可耻地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感叹。 我唾弃这样的虚荣心。 正是上午9点多钟,晨光熹微,路面上昨晚下的雨还未完全干透,车轮碾过栾树的花,带一阵芳香。 沈清还的手轻轻点点屏幕,一首Sandy的《依然》前奏缓缓流淌。 “依然相信,将来你终可。”我并未出声,手指轻轻在腿上打着节拍,心里都要乐疯了。 沈清还问:“你也喜欢听林忆莲?” “喜欢。”我笑着扭头看她。 喜欢疯了。但我表情出来的情绪始终淡淡的,又说:“应该有很多人喜欢。” 沈清还微侧着头来看我,眼尾也带笑,说:“是哦。很多人喜欢。” 下车时,向向习惯性来挽着我的左胳膊。 但下一秒,她意识到在有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只揽一个人的胳膊不太好,便松开我的手。 我们三个人并排走着,我眼神不断瞟着,看到沈清还走路时稳重的走姿,身体没有大的摆动,很规矩的样子。 园内自然风景怡人,我不觉停下来,蹲身拍着一棵不知道名字的树。 反应过来后,刚想站起来追赶她们时,却看到沈清还正朝我回走过来。 我抬头,笑着说:“你们先走啊。我追你们就好了。” 沈清还伸出手牵我,说:“等你,又不碍事。” 第9章 第 9 章 我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和沈长赢还有温煦一块儿去吃饭,人群拥挤,她们俩走在前面,我一会儿就落在了离她们几步远的位置。 我当时站在原地,心里在不停地默念:沈长赢,回头看我一眼。回头看我一眼吧。 她确实回头看我了,却是在走出了十几米之后。 见我神情不对,沈长赢急忙来道歉,说:“对不起啊,走太快了。” 我笑一笑,说没事。 三个人之中自己总是被忽视的那个,怎么可能没事儿。 此刻,见我有些发呆,沈清还问:“怎么了?” 怎么了? —— 人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我疑惑地盯着她。 怎么可以那么让人心动。 恰到好处地让人觉得下一秒会是一场杀猪盘的骗局。 我宝物不多,我甘心被骗,骗成穷光蛋。 我伸手迎上去她的手。 只一瞬后,我们两个人便松开了手。 我的手又悄摸摸捂上心口。 午餐吃的是园里餐厅的牛肉面。 向向挑起一块儿头面,皱着眉头:“就一薄片牛肉,其余的食之无味,弃之25块钱。” 我吹一吹汤,“汤还好,很鲜。” 向向说:“比你做的,差些功夫。” 沈清还笑道:“差很多。” 我微微低眉,热气往上飘,氤氲了我的眼。 下午时,三个人都走到又累又渴,便又都去买了果茶。 走着走着,我空余的左手忽然被人塞进了一杯奶茶,是沈清还的。 “鞋带开了。”话音随着沈清还的身体一起落下。 我完全呆愣在那里。 完全不知道沈清还在做什么。 只低下头,看见她亮亮的头发。 忍住了想伸手去摸一摸的冲动。 怪不得高中的时候沈清还能收到那么多小女生的情书,这样做,完完全全是冲着摘心去的。 我犹记得,她作为优秀学生回二中宣讲那一天,活动结束后一下台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很多人堵着她要签名。 我遥遥地站在外围看着,捡起一枝从她怀抱中掉落的小花,那枝千鸟花,后来被我塑封好,当作常用书签。 心选姐喜欢我? 我啧舌,她或许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好。 我停止做春秋大梦,觉得还是买彩票中大奖概率更高一些。 但这并不妨碍我现在觉得我要死去。 脸太烫了,怕是能在上面煎鸡蛋。 向向回过头来,看着我,问:“热成这个样子吗?要不要去洗一把脸。” “要。”我点点头。 在洗手池时,向向说:“只知道你喝酒上脸,没想过你热的时候,也那么上脸啊,白里透着红。” “得了,别打趣我。”我朝她瞥一眼。 走一天我们有些累。 回到车上后,我问向向,“饿吗?” 还没等向向回答,系好安全带的沈清还,说:“要去吃海底捞的请举手。” 唰唰举起四只手。 我和向向不约而同举了双手。 沈清还微挑眉,从后视镜中望我一眼,“知道啦,那我们出发。” 小城里的聚会不就是这些吗。 去公园吃饭唱歌逛街打牌。 但因为有了沈清还,一切都开始变得特别。 连等待吃饭时也别有趣味。 我翻出等候区的电子五子棋盘,杵一杵正在玩手机的向向,说:“来一盘。” “来来来。”向向捋起袖子。 我有些分心,向向全神贯注,我被杀得才十几个子就溃败。 向向重新洗棋盘,小声嚷道:“再来再来,时汩你不至于那么菜吧,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我端正好坐姿,放狠话说:“你看我给你杀个片甲不留。” 然而又是十几子后,我又傻了眼。 我是傻子吗我是? 沈清还伸出只手,我下意识将棋盘递给她。 向向问沈清还:“你先我先?” 沈清还眉目沉稳:“都可以。” “那你先吧。” “好。” 这次形势完全颠倒,我看着快要下出一身汗的向向而不怀好意地笑:“哈哈,你也有今天。” “等会儿。”向向一抬手,“我能行。” 我抱膝看着她——能行能行地被一击即破。 向向不服:“再来再来,刚才大意了。” “到我们了,走吧,饿死了。”我站起身,笑着拍拍她的肩。 向向接了个电话。 我听到她说:“我现在在外面呐,赶回去也来不及。” 我看到她眉头很快踅起,挥挥手示意我俩先进去。 调蘸料的时候,沈清还在我身后,我一个回扭身,差点把料洒她身上,洒到价值1000块甚至更多的衬衫上。 关于我是如何得知这件衬衫的价格的: 那天我正要洗好的衣服挂到阳台时,向向提醒我:“小心点,别碰到沈清还的衬衫了,一千块呢。” 我讶异回头,“一千块?!什么衬衫要一千块?” “我单位老板的女儿,天天开保时捷来上班,身上穿的就是这个牌子的。” “哦哦,”我自觉把自己的衣服挂远一点,说,“那我确实得离远点儿。” 此刻,我好像看到我的银行卡余额上的1000余元闪了闪,又回去了。 幸好幸好。我长吁一口气。 沈清还道歉,说:“对不起,你吓到了吗?” “没,没。”我觉察出了一身汗,被对方清幽的气息包围着,晕乎乎的。 沈清还看向我手中的蘸料,说:“我以前吃火锅都不怎么用蘸料,你都是怎么调?” “巧了,我也不吃,这份是给向向调的。”我低一低眉。 “那就不是我一个怪人了。”我唇角抿起笑。 回座位时,向向正接完电话进来。 见我用眼神表示疑问,说:“学校有个老师忘了上晚自习了,班主任以为是我的课,给我打电话。” 我问:“处理好了吗?” “嗯。那个老师就在学校附近,赶回去了。” “那还好。” “嗯。”向向按按眉头,“不说了不说了,本牛马吃饭了,开吃!” 我们三人举杯碰饮。 沈清还见我和向韵南摆在桌上的手机,问:“你俩手机壳是一块儿买的吗?看着是同一种风格。” 向向把手机翻过来,看着手机壳上写的字,说:“这个呀,就是普通的透明手机壳。后面是时汩给我用马克笔写的字。算是定制了。” “这样啊,挺好看的。”沈清还笑着说,手忽然直直地朝我脖子伸过来,骨节擦过我的脸,随后停落到衣领上,“刚才系围裙后,你的领子有点翻。” 我拆筷子的手完全不敢动,等她带着香气的手为我整理好离开后,才回过神,说:“哦,好。谢谢。” 沈清还看我一眼,又用眼神望着我的手机背面,问:“背面写了什么字,我能看看吗?” 我把手机壳摘下递给她。 她认真端详着。 是我珍藏于心的话:【唯音乐与文字永恒。】 她还回手机,说:“写得好看,等我买了新手机壳,能给我写一个类似的吗?” 我低头,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的字,也就只是一般的程度。” “不是的。”沈清还摇头,“很有风格,是好看的。”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沈清还忽然打着等靠边停了车。 她说:“等我一会儿。”下了车。 等什么呀。 我和向向面面相觑。 五分钟后,沈清还手里拽着个彩虹小马的氢气球回来了。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对向向说:“给你。” “给我买的?”向向回指着自己。 “嗯。刚才在在生态园的时候就看你一直在看,就想着给你买你会不会开心。” “当然!”向向攥紧了那气球,又说,“小时候我妈给我买了一个,我没攥紧,唰一下飞走了。这个我可得攥紧了。谢谢!” “你喜欢就好。” 我如吞了一口大白馒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好像要窒息。 沈清还朝我这瞥过来一眼,我垂下头不去看她。 我摇摇头,心内啧叹:果然,一整天都是直女的把戏。撩人没轻没重。 我在心里替自己捋顺气儿:平常心平常心,你难道真指望能谈上啊,做梦吗不是。 晚上,我窝在沙发上看纪录片。 向向手里拎着件衣裳,一手拿着盒针线。 我了然,让她把客厅的灯打开,然后说:“手上头绳给我一个,我的又找不到了。” “好。”向向伸手向我,我控着她的手去摘。 沈清还卧室的门正好开了,手里拿着透明玻璃杯子。 “接水啊。”向向跟她打招呼。 “嗯。”沈清还走到净水器旁,接完水后,又把水倒进热水壶里,按下烧水键,问,“你们在干嘛?” 向向说:“哦,我衣服破了,让时汩帮忙给我缝一下。” 我扎好头发后在灯光下翻着那件灰色外套,问她:“这回又是破哪儿了?” “后背那儿,线开了。” 我微一叹气,问她:“我都不知道这件衣服有什么留的必要。” “要留要留。这可是我最珍贵的牛马工服。我在学校里穿的可都是固定的,贯彻漂亮衣服不进校原则。” “行吧。”我低头穿针引线,沈清还回到屋内关上门。 向向跪坐在沙发上,鼻子嗅了嗅,说:“阳台上好香。” 我头也没抬,道:“沈清还衣服柔顺剂的味道吧。” 向向单手捧着下颌,小小声地问:“我真有点好奇她的家境了。明明看起来毫不缺钱,为什么还会和我们合租。” 我也完全纳闷。 待我缝好衣服后,阳台上的香气依旧在我心间引。 我同向向说了晚安,然后回屋。 回屋躺尸。 直到很晚。 我看一眼手机。 沈清还,凌晨两点了。 我知道我该睡了。 可我睡不着。 都怪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我自顾自恼羞成怒到清晨5点,6点钟时决定做一个不舔的人。 然后6点10分起来给那两个人做早餐。 我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真正的心情,所以行为举止无反常。 沈清还先起的,吃饭时,我看到她把鸡蛋黄扒在一边。 我开口说:“不想吃蛋黄可以直接扔垃圾桶,不用勉强。” 许是我开口的语调有些低,沈清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回去。 完蛋。 她太好看了。 这种好看是具体而细致的——穿的白衬衫外面套着灰色衬衣,领口处有金属扣。有点修身的版型,衬出身材。 脸上薄施妆容,就清隽得跟美人画儿一样。 整个人神清骨秀的。 又差点沦陷。 我移回视线。 沈清还继而语调轻松道:“晚上应该是空下来的吧,你还没请我吃饭呢。” 我一拍头,还真忘了。昨晚上那顿海底捞是AA。 我问她:“吃什么?” 沈清还端起豆浆抿一口,说:“除了酸菜鱼都行,随便一家餐厅就好。” 听到“酸菜鱼”这三个字,我的心下意识砰砰跳着,没抬眼,说:“嗯,好。” 到底还是暴露了情绪,沈清还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啦?” 我装傻:“啊?” “我昨天晚上没给你买气球,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笑:“沈清还你有点幼稚唉,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我偏就是。 我暗暗咬牙。 我恨。 沈清还推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摆着一块褐色的小牌子,“其实当时我下车,还是去给你买了这个。” “那个‘汩’字有点难找,我就买了空白的小木牌,名字是我自己给你刻的。” 我双手捧着接过来,看到木牌的线由红豆、木雕小花串着,背面书“健康顺遂”,正面居然刻着我的名字。喜悦地在刻着的“时汩”两个字上拨一拨,问:“怎么给我买这个啊?” “我还等着之后请你在我手机壳上写字呢,就想着给你回个什么小玩意。”沈清还微微笑着,问,“还值当吗?” 我把木牌紧紧攥在手心里,说:“那我可太值当了。这字那么好看。” “我们两个的字体完全不是一派的,你的笔锋更流畅自然一些。” “行啦,别客气了。又不是没见过学校书法比赛时你得一等奖的作品。” 沈清还垂头,用一种轻松愉悦的笑道:“你见过啊。” “见过。” “嗯。”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那块虾滑卷。 吃完饭后沈清还洗碗,我坐在阳台上整理着课件。 阳光晒得我身上暖哄哄的,我躺在沙发上,眯了眯眼,玩手机时把朋友圈重新打开了。 沈清还收拾好了之后便去上班。 午休的时候,我手机里跳出来一条短信。 沈:【微信屏蔽了学校领导?】 我:【嗯。细致分了一个组。】 沈:【那我在哪一组?】 我眼一闭心一横,回复:【[朋友]组】 沈:【[可怜]】 什么嘛。我笑着回:【[抱拳]】 之后沈清还开始浏览我的朋友圈,偶尔点一个赞。 我开始生出被阅读的感觉。心热热的。 没一会儿,她问:【你也是熙大的?!】 我装腔作势:【嗯,追随学姐您的脚步。】 我确无谎言。 片刻后,沈清还又发给我张照片,我一眼就看出这是她的背影。 照片姿势很符合许多年前流行的一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怎么了?】 沈:【你再仔细看看这张呢。】 附带我朋友圈截图。 我也完全愣住了。 因为照片里,我和沈清还两个人所站的位置不同,但观景的角度是相同的,都是面朝着那十里长堤。 她问:【你在哪儿拍的?】 我:【嘉庚公园。你呢?】 沈:【我在酒店,那也实在是有些巧了。】 我发誓这真的完全是一个巧合。 有点奇妙的巧合。 摸摸脸,回:【是啊,真巧。】 晚上我约她在一家餐厅。 我穿着淡紫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特意去理发店打理了头发,喷了新买的香水。 较寻常来说,算得上是又特意打扮了一番。 怎么跟约会似的。 我差点唾弃自己:为什么还没放弃。 但真让我死心我又不愿意。 沈清还穿着件白色真丝衬衫,领口微敞。左腕上戴着块湖泊蓝的腕表。 等上菜的间隙,沈清还坐在我对面,手心微捧着脸,说:“昨晚就想说了,我看向向的指甲是正常的颜色,你的指甲,好像有点紫。有没有按时去医院体检什么的?” 我哑然。 确实没有。 或者说我从来没主动去医院体检过。 以前好像总是本着“小病就抗,大病就死”的原则。 沈清还没听到我的回答,顿时明白过来了,说:“回头咱俩一块儿去做个全身体检吧,我也该去做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算了,有点麻烦。” 话一出口,我便想起以前温煦总说我,说我是“拒绝型人格”,就别管别人说什么,都会说“不用”。 此刻,沈清还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我,说:“关乎到身体健康的大事,不怕麻烦。” “不怕麻烦”几个字余音绕梁,绕到我心里。 我点了点头,诚恳地说:“嗯。好。听你的。” 这个月份是出菱角的季节。 第二天傍晚我看到超市有新鲜的,便心血来潮买了一斤。 煮熟了依然不好剥,我便耐着性子坐在桌前剥菱角,给她们发消息:【晚上做了饭,还买了一点菱角,有时间的话一块儿尝尝。】 向:【好!我有第一节晚自习,你俩先吃,给我留着。】 沈:【好!】 沈清还在7点时到家,放下包后洗了手,坐在桌前陪我一块儿剥菱角。 她的目光又看向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副画,问我:“这画是买的吗?” 我抬头看一眼,然后低眉,平静答道:“画的。” “画那么好,我还以为是买的呢。”沈清还又瞥了几眼,说,“这画的,是临熙?” 标志性的建筑物,很容易认出来。 我点点头,笑着说:“是的,是临熙。” “那么喜欢这座城市啊,研究生几年还没看够?” 我眨眨眼,答:“是喜欢,甚至以后想在那儿定居。” 繁重的备考过程中,我不得已发展出一些兴趣爱好。 比如说画油画棒,跟着视频博主学,无数次描摹我心中的小岛。 沈清还所在的小岛像是我的心脏。 我与她同频共振。 沈清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做好饭后,我俩一块儿等着向向下班再吃。 餐桌上,沈清还夸赞:“菱角很软糯,很好吃。” 但片刻后,她起身,斯文地擦擦手,说:“我吃好了,碗给我留着,我待会儿刷。” 向向扒着饭,含糊说道:“到我了到我了。我洗。” 我疑惑。 如果很好吃为什么就只吃几个? 没一会儿后得到答案:不好剥。剩下的剥好的菱角她想给我们留着。 况且龇牙咧嘴地啃,也不好看。 我这次想起来,工具箱里有一套新买的尖嘴钳,可以用来剥菱角。 我去拿时说:“再吃一些吧,我给你剥,不然要剩。” 沈清还还真就坐回身。 “是优雅的公主呐。”向向调侃一句。 “哈哈哈,就是觉得手剥得有点累。”沈清还接过我手中的工具,说,“有了这个,我给你们剥。” 向向伸手:“给我,我力气可以,剥得快。” 我一锤定音:“行了,各自剥各自的吧,给它分完。” “OK。” “OK。” 吃完饭后,向向洗好碗就进屋去了。 沈清还指着客厅阳台上一片细瘦蜷曲的植物,问:“这是什么?” “昙花。”我的手抚摸上它的窄窄叶片,“昙花一现的昙花。等一年了,没等到。” “会开的。”沈清还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种这些花花草草的?” “前年吧,闲着没事儿。” 我实在算不上是很热爱生活的人,只是想着,如果没有这些色彩,生活会是灰色的。 爱生活,是我爱自己的一种表现。 所以我装作热爱生活。 沈清还的手又捋着一小簇淡绿色的花,说:“我办公室,好像也缺点儿有生命力的东西。我想着回头也买点这种绿植,你有时间的话把链接发给我一下吧。” “不用费事,你直接把家里这盆端过去就好了,十来天都不用浇水,爆花能有200来天。” 沈清还扭回脸看我,说:“有点不太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向那办公室也有我好几盆花草呢。” “是吗。”她问,眯着眼。 “是啊。” “好,那我就端走了哈。”沈清还把那盆绿巴黎端进她屋内,没一会儿,走出来后,又问,“冰箱里有桃子和芒果,你吃吗?” “现在暂时不太想。”我半瘫在沙发上,懒懒地说。 沈清还没说话,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盘切好的果盘走出来,把叉子递进我手里,问:“现在呢?” 我笑得可能像狗腿子,说:“吃。爱吃。” “还有一件事儿我可能要跟你提一下。一开始,我说,可能是偶尔来这儿住,这话好像是说错了。”沈清还坐到我旁边一米远的位置,说,“感觉还是住得近比较方便一些。所以,我想,我能不能交伙食费,你做饭的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想做的时候捎带着我就好了,不想做的时候我就在外面吃。定一个你不吃亏的价钱。” 我叉起一块火龙果,嚼嚼嚼,然后说:“不用的,反正也没多少钱。” 沈清还无奈笑着:“你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我以后可能就不敢再厚着脸皮吃你做的饭了。” 我思考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合理的数字。 确实,这点钱对沈清还来说都是洒洒水而已,我一个穷人没必要跟她个富人计较。 第二天上午课间时,外卖骑手给我打电话。 我很诧异,直到把甜品拎在手中时,仍没反应过来。 周围只出现了沈清还这一个变量,所以甜品这个变量也很有可能是她带给我的。 我持着这样的猜想,心底有一点窃喜。 下一秒,一个消息进来:【同住愉快!】 同事看我那脸红的样子,打趣我:“男朋友送的啊?” 我摇摇头,说:“别瞎猜。” 我回复沈清还的消息打着哈哈:【哈哈哈,好。同住愉快。】 挑起一块儿蓝莓巴斯克,酸酸甜甜,沁入心间。 我想:这小蛋糕真好吃。 好吃到我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自从沈清还搬进来后,我本就糟糕的睡眠质量更是雪上加霜。 因为总是会梦见她。 白天又总是见到她。 心心念念全是她。 所以想不梦见好像是有点难。 第11章 第 11 章 傍晚时,我又去超市买了一只鸡,打算做一道锅巴鸡。 我对吃饭没多大兴趣,但喜欢看别人吃我做的饭。 向向总调侃我说“时汩没有食欲”。 三人小群里有新消息: 沈:【晚上我可能回不去了,不用做我的饭。】 我:【离得近,我给你送过去,7点半到那样可以吗?】 沈:【很可以(OK)(谢谢)(爱心)】 我盯着那颗爱心看了许久,手不自觉捺在上面一瞬。 晚上向向回来后,我先让她尝了一口,问:“怎么样,鸡肉入味了吗?” 向向竖个大拇指:“好吃,不输我们之前去的那家网红店里的。” 更晚一些时候,沈清还给我发来反馈,配照一张光盘的碗:【太好吃了,比餐厅里的还好吃,吃撑了。】 我急忙问:【胃难受吗?】 沈:【还好,待会儿去消消食就好了。】 我:【你在办公室等一会儿啊。】 我迅速在外卖软件上挑选:消食片、山楂丸、铝碳酸镁咀嚼片,润喉糖。 十分钟后,我看见手机上显示药品已送达。 我给骑手发消息:【姐,那么快?】 骑手语音回复道:“五十块钱小费呢,使命必达。” 晚上向向忽然一挠头,问我:“对了,时汩,这几天没发现,那盆绿巴黎呢?我一直浇水的小绿呢?” 话音刚落,沈清还正从玄关走进来。 我几乎捂住向向的嘴,说:“嘘,别出声,姐回头再给你买一盆。不,买两盆。” “给她了?”向向反应过来,一指一脸懵的沈清还,“我看了那么久,你就给她了?” “什么给我了?”沈清还笑着问。 “没什么没什么。”我摆着手,五个手指头。 向向顺势说:“五?”话语里隐隐的得意味。 我拍拍她的胸口,说:“知道了知道了,五。五。五。” “okay~”向向事了拂衣去,留下我和沈清还大眼瞪小眼。 “什么呀。”她又问。 “哈哈哈,小孩子闹脾气呢。要我给她买东西。” “你俩关系那么好。” “大学室友来着。” “哦,怪不得呢。”沈清还从包里拿出透明手机壳,说,“对了,我手机壳到了,你帮我写字。” “行。”我点点头,去拿马克笔,然后问,“写什么?” “To:SQH 好运常在。” 我几乎不用反应,就捕捉到了,沈清还所念出的那三个字母的含义。 我写过很多遍。 藏进了我的课本里,再用其它的一些字覆上去来去掩盖。 向向出来拿雪糕吃,路过时露一句:“怎么整的跟明星签售似的。” “那你还不给我打光?” 向向pia一下把灯关上,打开手机手电筒,把手机搁在自己下巴上,光源从下往上打,嘴里念叨:“鬼来了。” 我抬手开灯,说:“幼稚。” 向向:“略略略。” 沈清还站在沙发旁边,见向向进屋后,才说:“今天的药,谢谢你。很管用。” “小事。” 我俯低身认真控笔书写,刚给沈清还写好那几个字,把手机壳递给她,下一瞬,便看到沈清还衣服袖口处好像耷拉着。 有些难以置信,问:“你这件,价值一千多块的衬衫,袖口炸线了……?” “嗯。”沈清还表情安然地点着头,“价格贵,也不代表质量好。” 我注意到了。 沈清还点头后又向后仰颈,这时,她长长的头发就会散落肩颈上。 她的美,带着种清冷的疏离,却又有丝亲近的矛盾感。 我要被迷死了。 鬼使神差地说:“需要我给你缝一下吗?”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沈清还神色奕奕,“那我先把这件换下来。” “好。没事儿。”我抬手,另一手将头发拢在耳后,正要去找头绳时,听见沈清还问:“要头绳吗?” 我无意识抬头看她一眼,沈清还又从房间里拿出来一筒五颜六色的发圈,在我面前晃晃,轻声问:“喜欢哪个颜色?” “来根浅蓝的吧。” “好。”沈清还掏出一根发圈递给我,然后把那筒发圈放在客厅桌子上,说,“我就放这儿啊,你随便用,用完了我再买。” “哦,好。谢谢。” 我捋着她衬衫的袖线,忽然想起来,高中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看见被二中人称为“赢神”的沈长赢正在给温煦洗校服,当时的我摇了摇头,想着:这好堕落。 如今我看了看自己手中摸着的衬衫,想:这算什么鬼堕落。 明明是酸溜溜且赤诚的爱。 在我感慨时,沈清还扬一扬手中的果实,问我:“石榴,要吃吗?” “你先搁那儿吧,我等下剥了吃。” “哪能用得着你剥。”沈清还笑道,“等我会儿。” 没一会儿,她便把洗好剥好的石榴籽摆了两盘搁在茶几上,“给向向的留好了,这些是我们的。” 我看到她白皙纤弱的手指执起红宝石一样的石榴籽,悦目极了。 我感觉,连她的动作,都会带着馨香。 见我在看她的手,沈清还捉住了我的视线,与我有一个对视,我又忙低头。 沈清还站起身,去洗净了手,指着书架上的那本《病隙碎笔》问:“这书是谁的,我能看一下吗?” “我的。我和向向的书都放上面了,反正你都随便看。” 沈清还惬意点点头,笑道:“好。” 坐进沙发里,安然翻阅着那本书。 两分钟后,她却忽然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些惊讶和疑惑的样子。忽而却又好像变得有些温柔和笑意。 为什么? 我脑海警铃大作,记起看书时,我偶尔会走神,用铅笔乱写乱画,难保哪一本里就藏着自己不可见人的小心思。 沈清还是发现了这些? 我的心咚咚跳着,声量异常大。 “好了。”我强装镇定,把那件袖线开裂的衬衫缝得齐整,递还给沈清还,说,“你看看。” 沈清还放下书,接过去看了看,说:“针脚好整齐啊,一点都看不出来。手好巧。” 寻常的夸赞。 我没有多想。 低头玩手机,脸会比一旁的石榴红吗? 我抓一把石榴籽,企图一口气吞掉我不该有的羞涩。接着打开投影仪,想翻到之前没看完的地方继续看,让脸红隐匿在黑暗中,也不想让她再继续翻阅那本书。 沈清还把书搁下,顺手把客厅的灯关上,声音低低地问我:“要看什么?” “喜羊羊。” 是的。 我就是这样在喜欢的人面前装童稚,不装同志。 又问她:“你看吗,不看我找其它的。” “看。”沈清还朝我靠得更近一些,身上一片清冽的香气,我小心翼翼而仔细地呼吸着。 正在看的是梦游草那一集,我跟沈清还说话的时候,美羊羊正睁着她那双空洞的眼,伸直了双臂从床上坐起身,然后分别抬了抬左右脚,一副要蓄冲过来的样子。 我是真的有点被吓到,呼吸有些停滞。 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虚挡住我的眼。 沈清还轻轻笑,问:“吓人?” 我被她那样温柔而包容的动作和笑声蛊惑到,然后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想被爱”的渴望蔓延了我的全身。 想被沈清还喜欢。 想被她爱。 想痴心妄想地被她爱。 我的身体却往左倚靠,避开她的手,笑着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清还浅笑着撤回手,攥了攥手心,说:“那是我觉得吓人了。” “也确实吓人。”不能让沈清还因为我而觉得尴尬,我接了个底儿。 沈清还点点头,接着忽然没头没尾地叫了我一句:“时汩。” “嗯?”我应她。 “我想问你。”依旧是盯着我说。 “问我什么?”,此处“么”发“嘛”的音且语气上扬。 “向向有没有说过,我们两个人的眉心痣,很像?” 她突然地靠近,我被美一大跳。 有点好看过头了。 下一秒,我开始回溯我眉心痣的来由。 十七岁,因为喜欢沈清还,所以想要跟她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盯着学校公告栏里明日之星里沈清还的照片想了想,回家后,用针一点点挑破划破我眉心间的皮肤,然后灌填了黑色墨水进去。 跟有病似的。 针刺入得不深,墨水未在我额间留下浓重印痕,到现在,只有十分浅淡的一颗“人造痣”。也没几个人发现。 我心头浮现一股羞耻,说:“她或许没注意到我有眉心痣。” 沈清还亮亮的眸子盯着我追问:“她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你?” 我轻轻开口,道:“或许吧。” “好看的。” “嗯?” “我说这颗眉心痣,好看的。” 沈清还又说:“还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像一只小狐狸。柔柔的。” 我摇摇头,脸上红的颜色还能再深几个色度,“没有。” “有学生说过我可爱。” “可爱?” “嗯,”我点一点头,开玩笑般笑着盯沈清还,胆大地问,“她说得对吗?” 我看见沈清还唇角勾起的笑容,在暗夜中却清晰可见,她说:“对。” 我确信,此刻,我们两个,有点暧昧了。 我将自己的人际关系砍得只剩几条必要的线,所以遇见沈清还后所有的情绪都值得我着迷。 动画的背景音好像都在隐去, 沈清还在这暧昧的月光下忽然撤回身,目光又在那本书上掠过一道,说:“那你先看,我先回屋。” “哦,好,晚安。” “晚安。” 等沈清还回到屋里后,我慌忙去翻书。 她刚才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样?是在书里发现了什么吗? 我应该不至于在书里写她的名字吧…… 好像一下子就翻到了原因。 这本《病隙碎笔》中,正夹着那枚粉白色的花朵做的书签。 千鸟花。 来源于沈清还回校时被送的花束其中一朵。 花语是成功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我连夜将所有书籍都检查过一遍,所有有可能泄露我年少心事的书一律放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在客厅见着沈清还时,我被对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吓了一跳。 沈清还赶紧低头,戴上手中的口罩,说:“估计是得流感了,我先回家住了。” 她小小的脸挂不住口罩,我看到她甚至还是交叉了口罩的绳才戴好。 我皱起眉头,拎目轻声问:“你现在回家和谁住,家里有人吗?” 沈清还看了我一眼,眼睛水润,细声说:“自己。” 我语气低低地说:“那还是在这儿吧,我给你去买药,你这几天有想吃的都跟我说,我给你做。” 生病时如果没有人在身边照顾,那种觉得自己“可怜”的劲儿会快速蔓延,整个人也会绝望,我可不想让沈清还有这样的体会。 “我怕传染。” “不会的,再说传染了我也不怕呀。”我把蕴含真挚情感的话语说出了一股矫情的劲,又说,“我班上最近有小孩也得流感了,还有可能是我携带病毒过来,传染给你的呢。” “不是的,怎么可能是你携带的。是我自己,免疫力有点差。”沈清还又说,“向向应该也会怕吧?” 我摇摇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问:“向向知道你这样想她吗?” 沈清还顿了一下,随后勾起唇角,笑了,说:“谢了。” 我比了个OK的手势,“小事儿。” “戴口罩。”沈清还强调。 “好。”毕竟一个屋不能有俩病号。 给她买完药后,我去上班。 因为生病,沈清还居家办公。 我下班回来后,除了食材,又买了几盆花草,其中有个叫彩色绒毛,名字不好听但长得可好看了。还有合果芋红粉佳人、发财树、星星茉莉,夏日樱花等等,分别摆在各处,顺势问她道:“你那盆绿巴黎怎么样了?” 沈清还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色吊带背心,下身依旧是高腰西裤,简单却又极具质感,头发松散扎着。 此刻她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扭头温和看向我,说:“活得灿烂,我有在好好照料。” “那就好呀。”我蹲在她身边,抱膝问,“今天药吃过了吗?晚上想吃什么,现在想喝水吗,还是先吃点水果?” 她虚弱地朝我道:“时汩,你站起来讲,不要蹲在那里讲话。” “哦,好。”我站起身,翻了下买的菜,又问,“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易消化。” 沈清还将电脑放到一旁,软糯糯地说了句“好。” 我听得有些悸动,没控制好自己,话下意识倾泻而出:“沈清还,你好像有点软哎。” “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她看了我一眼,眼里好像含着嗔笑。 我的眼睛细细一抿她的神情,刚才那点嗔又没了。 七夕前一天晚上,我又从网上买了几簇花,有橙红色的法尔法拉、白艾莎、苹果运气,叫法不一样,但大多都属于月季这一大种类,还有特殊的千鸟花,我把它们分别醒好,然后插进形状各异的花瓶中。 沈清还依旧软软地趴在沙发上,问:“又买那么多花儿,要送人吗?” “没有啊,看着好看。”我细心裁弄。 又说:“向向也很喜欢。”欲盖弥彰。 沈清还来到茶几旁,从白瓷花瓶里抽取一枝千鸟花,说:“这花能送我吗?” 球滑进了它正确的轨道。 我重重点头,说:“能。所有的这些花,你都可以随便挑,看上的花瓶也可以一并带走。” “好。”沈清还语气轻轻道,“那我明天早上拿几支。” 她说明天早上拿。 不是今晚拿。 “好。”我的心又砰砰乱跳。 有点烦。 有点甜。 暧昧交换。 “快七夕了呀。”我装作随口说道。 “嗯。”沈清还一边抚摸过那些花朵一边问我,“你有过七夕的人吗?” 我的耳根和心发热,问:“那你看我像有吗?” 沈清还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朝我右手处看了看,“应该是没有的?” “没有呀。”我露齿一笑,伸开手掌正反看一看。 沈清还神色平淡地说:“嗯。我也没有。” 突然又不突然的一句,我愣住。又开始反复掂量她这句话的意思。 沈清还见我愣了,笑着说:“就是说一句,想说我不会随便带人回来的意思。” “哦,哦,这样啊。” 沈清还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以为什么?” “我没以为啊。”我头抻直着应,这会儿,血色应该已经在我脸上流窜三回了。 沈清还忽然把灯一关,于我的脸色来说是有点贴心了。 “怎么了?”我笑着问。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然后把手机正面朝下,声音清亮,说:“看。” 我为她所写的字,透了一层光,耀了出来,像荧光。 “这样看,更好看了。”沈清还微微挑眉看了我一眼,随后举起手机,很欣赏的样子,又问,“是吧?” “好看。”我如时婆卖瓜,自卖自夸。 等等,她为什么知道关了灯看字好看? 关了灯她还在欣赏? 想法一起,我心内又pia一下抽自己个大耳巴子,用来防沉迷。 第二天向向上班走后,沈清还瞥见我手机上挂着的她送的小木牌,笑着说:“你挂在手机壳上了呀。” 我看到花瓶里消失的千鸟花和玫瑰,想:她把我放心上,我要把她放心尖。 我点点头,捋摸着木牌上我的名字,说:“嗯。买了个穿绳的手机壳。刚好可以挂。” 沈清还道:“挂手机上还挺好看的。” “你眼光确实好。” “确实。”她抬目,悠悠盯着我,意味不明地说道,“在交朋友这方面也是。” “是吗?” “是哈。哈哈。” 我自问自答,接着以上班为借口遁逃。 这个沈清还怎么回事。 爱撩得没边儿了。 临关门还听上她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嗯!”我回头应,“好!” - 沈清还的病好得很快。 但好了之后好像就没有那么娇了。 我下班后刚推开门,就看到她单手支着头,微倚在玄关上,姿态端雅地问我:“时汩,跟我随便出去走走,去吗?” “去哪儿?” “就大概在楼下,还有公园。” 我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每天上完班后,今日装“热爱生活”的能量好像已经耗尽,懒得有点不想动。 “不要总是拒绝,时汩,试一下。”沈清还的话语温润而生动,清澈的泉水一样,流润过我心。 “好。”我要是拒绝她那我就是傻子。 残夏的公园里只剩下些残荷,幸而夕阳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霞光漫天。 我们两个人肩并肩走着,看光线一点点消失,听我的心跳一点点变得更响。 这样的场景,如果发生在临熙,就真的跟我的梦想一模一样了。 我时不时有阅读过去日记的习惯,犹记得日记中写:多年之后,希望能和17号在临熙的傍晚散步。 那样童真的梦想,如今竟然真的有可能实现,我望着远方,一时恍惚。又望了望沈清还的身影,心才又落到实处。 散完步回小区等电梯的时候,走道里忽然进来一只小金毛,朝我们摇甩着尾巴。 我和沈清还手里都拎着刚买的东西,顾不上去摸它一把,正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它时,我的脚踝处忽然一阵湿热掠过。 我笑弯眼,怎么会有小狗,上来就舔人脚脖一口啊。 沈清还也笑着说:“小狗都这样,很热情。” 又问我:“你喜欢小狗吗?” “喜欢。”我没任何犹疑地回答,“超级喜欢。” 一直想养,一直没能实现。 不对。实现了。又覆灭了。 我低垂下头。 第二天正是我和沈清还约定好去医院体检的日子。 向向学校每一年有固定体检,所以就我们两个人。 早晨气温骤然下降,我拢了拢外套袖子,走在沈清还身侧,肩头与她隔着一拳的距离。 在路上凑巧碰上了之前为我的母亲看了好几次病的医生郦访山。 她手里正拿着病历本,要往病号楼里进时,看到了我,朝我招招手叫住我,大声喊:“时汩。” “哎。”我笑着应她,微微弯腰,“郦医生你好!” “阿姨又生病了吗?” “没有没有。”我摇摇头,“她最近身体还可以,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郦访山粲然一笑,“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儿呢。” “没有没有,今天我是来跟我朋友一块儿体检的。” 我看一眼沈清还,沈清还看一眼我,郦医生看一眼沈清还。 几秒后郦医生又说:“哦,好,那回头有时间一起吃顿饭啊,我总是愁在抚州没有个饭搭子。” “好嘞好嘞,一定。” 话音刚落,我身侧的人忽然倾身。 我垂眼看,沈清还正弯下腰给我系大衣扣子,边扣边说:“有点风。” 我看到她微敞的领口锁骨处细腻的肌肤,我嗅到那股清澈而疏离的香水贴近了我。 那双好看的手在我身前摆弄着。 贴太近了。 我惊慌失措。 抬高她弯曲的手肘,说:“我自己来就好。” “好。”沈清还立直身,松开手。 我系好扣子抬头,看向郦访山,又对沈清还说:“郦医生也是二中毕业的,我们三个毕业后都回到了抚州,有点巧唉。” 郦访山点点头,说:“就像是落叶归根一样,在外地是没有什么归属感的。是吗,清还?” 第13章 第 13 章 “清还”。 叫得好亲昵。 我眉头迅速拎起,觉察到一种微妙的情愫,她们两个居然认识? 也是,郦医生看着也就比沈清还大一点。但一开始为什么又装不认识? 沈清还倒是平静无波,目光淡然地看了她一眼,说:“确实是。” 过道里有人喊:“郦医生,病人找。” 郦访山朝我们点点头,说:“那就先这样说好,我们下次见啊。” “下次见!”我同她招手。 待郦访山走远后,我才问沈清还:“你们认识啊。” “见过几面。”话语有回避。 我点点头,踩碎一枚落叶,说:“哦,好。” - 临近中秋的时候,高中时经常听的歌手居然来到这座小城,我有些惊喜,先问了向向要不要去看演出,但向向要回家。 我从二手平台上买了两张票,然后给沈清还发消息:【同事给了我两张演出票,这周六晚上八点,你有时间吗?】 消息一发出去,我才意识到。 买的这两张票是醉生酒企业的赠票,我问身为金澄酒业董事长女儿的沈清还要不要去竞争对手那里看演出,好像有点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沈清还回复: 【不一定有……你问过向向了吗?】 我:【问了,她要回老家。】 我敲敲打打编辑着消息: 【你如果不方便的话,……】 下一秒,沈清还发: 【我可以】 【带我去】 停车,下车,关车门,双手插兜。 沈清还来学校门口接我的一系列动作,做得风流倜傥。她单肩背着黑色的通勤包,黑衣黑裤白衬衫,外面是很有质感的深卡其色大衣。 我心底里又升起一股莫大的虚荣。 尽管我知道,她不属于我,但她有部分的时间,是为我而来,为我所占,就很满足。 能做朋友也很不错,是不是? 吃过饭后,我们前往演出场馆,附近有交通管制。 我们把车找好位置停下来,然后步行前往。 人行道上依旧有些落叶,我踩在上面走,脚步时大时小。 这是我惯用的装天真装可爱的手段。 演出开始,当台上歌手唱起那句“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时,我仿佛回到了开始喜欢沈清还的那个晚上——我戴上耳机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绕着,把她视为我的高塔。 此刻,高塔坐在我旁边,轻声问我:“经常听这首歌吗?” “嗯。”我点点头,“高中的时候。”想你的时候。 场地是露天的,秋风吹来,我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冷吗?”沈清还的手忽然触过来,与我的手握了握,掌心相贴。 在我的想象中,她的手应该是凉凉的。 但真触碰到的时候就发现了,它同我的手一样,是热的,软的。 我口干舌燥,真想一直牵住她的手哇。 但没几秒,她的手便离开了。 肩上转而多了温暖的温度。她将她的卡其色大衣披在我身上,说:“穿好。” 我将左手覆盖上右手,抚摸住她牵握我时的温度,想保留。 真好啊。 但嘴上只说:“我还好。” “我也还好。”沈清还耸耸肩,“就是想给你披着。” 我应该拒绝的,不过是太过于贪恋领口、衣袖、脊背,这些位置的芳香和体息。 我不仔细地盯着她看:脸很白。口红很艳。衬得整个人清贵逼人。 要是属于我就好了。 - 上次体检过后,心脏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医生提醒我:要多注意肺部健康,多去跑跑步或者散步。 往后的傍晚,渐渐的,我们保留了出去散散步的习惯。 向向没有多少时间跟我们一块儿,一星期有五天晚自习,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把命交代给了学校。 有时候两个人想去稍远一些的公园或者夜市逛一逛,吃些好吃的话,沈清还就会骑着我的小电驴载着我。 我坐在后座上,碰见别人家十分可爱的小狗时,我没说话,但她就会停下来,侧着脸问我:“想要摸摸吗?” 我说想,她就去问别人能不能摸小狗。 然后回过头来朝我招招手,说:“可以摸。” 我就一步两雀跃地跳过去,呼噜呼噜小狗头。 快到中秋节的时候,散步时她问我:“中秋你回家吗?” 我摇摇头,“不回。” 我很少再回那个家。 潮湿得近乎阴冷的家。 我没问沈清还,因为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9月10号这一天,既是教师节又是中秋节。 早晨我被微信吵醒,是现在所带的文传专业2班的班长薄谨初发来的消息: 【嗨时老师,教师节中秋节双节快乐呀!(心)】 我在睡眼蒙眬中打字恢复:【同乐!】 想给她发个红包来着,手一抖,差点点成888。 我猛然惊醒。 无比清醒。 888这个数字对我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薄谨初一开始并没收,只发:【谢谢老师!不过你不要客气呀。给你买了花儿放在办公桌上了,记得去拿。】 我:【谢谢哦!】 【小红包收下,买杯奶茶喝(嘿哈)】 薄:【谢谢老师。】 我:【我也要谢谢你的花呀。】 很少被人送花儿。 所以我心有牵挂。 即使没有什么事儿却还是快腿加鞭往学校去了一趟。 花很漂亮,剑兰蝴蝶兰还有蓬莱松。 漂亮到我觉得刚才发给薄谨初的88元承载不起这样的心意,之后再买一些小礼物补回来吧。 农历八月十五,明月高悬。 这一天,除了那束花,好像就没什么慰藉了。 傍晚六七点时,我看着快要黑下来的天空,忽然有些想念曾和沈清还一起去吃的那家小摊上的烧饼。 尽管我知道今天是中秋,卖烧饼的阿姨不会在,但我还是抱着“万一呢”这样的想法去了。 街上果然行人寥少,大概都有家可归,都在过节。 我空手而归。 开门时,玄关的灯却亮着温暖的光。 沈清还正从客厅走过来,笑着问我:“小时汩,吃月饼了吗?” 她头一回这样叫我。 我眨眨眼,脸颊耸起而笑,说:“小时汩吃过月饼了。” 其实没吃。 但我怕她觉得我可怜,连个月饼都没得吃,所以撒谎。 “那我在家自己做的月饼,你要再尝一尝吗?” “自己做的?” “嗯,”她端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有红豆馅,还有椰蓉蔓越莓、紫薯山药的,再尝一下吧,我感觉我做得不错。” 她状似有些得意般掐腰站着。 “好。”我去洗净手,捏起一枚。 沈清还指着介绍道:“这个是紫薯山药的。” “很好吃,比我之前吃过的都好吃。” 没有在恭维,只是实话实说。 比较此前我吃的学校发的月饼和外卖附带的小月饼,这个可好吃太多了。 沈清还往我这边一推食盒。 我问:“都是我的?” “当然。”沈清还挑起左侧眉,补充道,“也给向向留过了。” “嗯。”月饼是甜的。 “吃过饭了吗?” 我摇摇头 “那我们待会儿去商场吃个饭,吃完去看电影怎么样?我买了票。” 我讶异,问:“今天晚上你不回去?” “家里没什么人。” 我点头。沈陶然沈总一定是很忙的吧。 我听到自己轻轻的声音在耐住膨胀的喜悦回答:“好。” 我犹记得有一年情人节的时候,我一个人去看电影,本来觉得没什么,但后来电影院里坐满了成双成对的恋人,我一个人往那儿一杵,自己也觉得有些突兀。 之后旁边来了一个女孩,她跟我一样,旁边没见有什么别的人。 我松了口气,觉得原来一个人并不是一种罪过。 但电影散场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一个女孩朝刚才我旁边那个女孩伸出手,两个人手牵着手一块儿走了。 我僵在电影院的阶梯上:好小丑。 我从过往中回醒,又重复说道:“好的呀。” 等候电影放映进场前,我正和沈清还在手机上组队打着欢乐斗地主,不经意的抬头间,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小熊老师正牵着一个应该是她女儿的小女孩经过。 我愣在那里。 说实话,碰见小熊老师,比碰见沈清还的冲击力也就小了那么一点儿。 进场时,她们竟然就坐在我右前方。 我看着小熊温柔捋着小女孩的头发,温柔又慈爱。 原来你当妈妈是这个样子的呀。 电影结束时,我又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 沈清还在旁边看着手机说:“好像没有彩蛋。” 看到小熊走出去后,我起身,说:“哦,好。我们走吧。” 那天晚上,纵使是看电影吃爆米花时,沈清还的手几次与我相触,我依旧是做了噩梦。 梦里小熊声音冷冷地喊我:“时汩,你语文答题卡呢?!” 我挣扎着醒来,起床时浑身乏力。 母亲又打来电话说我该称之为“父亲”的人腿有静脉曲张,去医院检查有动脉硬化,医生建议介入治疗。 “怎么办呀时汩。”她叹气。 重复道:“怎么办啊。” 我沉默不说话,对自己的冷漠习以为常。 她又说:“时汩,找一个差不多的,该结婚了,啊。” 结婚干嘛? 卖我换钱? 下班回来后,我有些卸力般倒在沙发上,沈清还递给我一杯温水,蹲在沙发一侧,问:“怎么啦?”她语气软软的,像在哄着我那样。 “没事呀。” “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开心。” 我眉心重重一跳。 呼吸也有些滞。 你为什么那么关照我的情绪呢,这和你有关系吗? 这和你有关系就好啦。 第14章 第 14 章 【我还在做着十年前那场潮湿的梦。】 - “还好。”我试着向别人倾诉我自己,“碰见高中老师了。” “谁啊?” “熊妮妮。” 沈清还蹲下的角度与我的眼睛视线齐平,她笑着说:“哦,我知道。就是有一次校长开大会她还在台下面讲小话,然后被批评那个是吧。” “是她。她现在好像结婚了,我看到她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我视线微落,手扯上她的袖子往上拽,说:“你也不要蹲在那里跟我讲话呀。” 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眼睛又亮又清澈。 “好。”她坐得位置离我不到二十厘米,馨香贴近我,仔细问我,“你梦到她,为什么心情会不好。” “没什么,就感觉,高中的时候自己挺小心眼的。就觉得我那么喜欢她,她却更喜欢沈长赢,有点偏心沈长赢,所以我有点难受。” 我笑,又说,“那时候我不光忮忌沈长赢,我甚至还天天找温煦的茬,想跟她摔一跤。” 也许是温煦找我的茬,我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平庸的天赋最恨人吧,刚好温煦又得天独厚似的拥有所有人的宠爱,我忌恨这样的人。 我在沈清还面前坦露出一点真实的自我。 沈清还问:“为什么?” “不知道呀,感觉是精力无处释放吧,就想找个人发泻一下,我们俩就时不时在教室后面闹着玩儿似的摔跤。” “你们谁赢的多?”沈清还一只手撑着头,问。 “不分伯仲吧。”我微提唇角,抿着笑,刻意在沈清还面前露出酒窝,说,“每次跟温煦摔完跤之后,就感觉会平静一些,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后期小熊关注她也比较多,我就有点跟小熊赌气,觉得她只关心成绩好的。” 说来说去,还是恨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甚至喜欢的人开始讨厌我。 高考刚结束那阵儿,许多个晚上,我一入梦,小熊那在背光处的脸上就会朝我浮现出一股轻蔑。 “我当时真的很幼稚,很无理取闹了。” 沈清还的眸光温柔注视着我,像包容了所有的星河,她沉思几秒,然后轻轻开口,说:“时汩,不要漠视自己过去的情绪,当时的你,可能确实认为是像天一样大的事儿呢。即使是换成现在的你,回到过去,可能依旧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所以不要先放低自己。” “小熊老师以前也带过我,后来我隐约听说过,有一段时间,她家里人生病住院,应该是正赶上带你的那一届,所以她可能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关心你。” 沈清还微微停顿,又看我一眼,问:“你想找她去聊聊吗?” 真要解开这个心结早就去了,我背小熊的电话号码甚至比背母亲的号码还熟练。 我摇摇头,说:“不想。” 我怕再梦见她那双冷淡的眼。 “好。”沈清还轻轻拍拍我的手,说,“那就不去。” 又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晚上想吃什么?吃完饭我们去做陶艺好不好,你想吗?”语气里包裹着诱惑。 “好!吃那家梧桐枝吧,她家的西红柿菌菇汤很好喝。还有,我想去做陶艺。” 跟你在一起。 “好!我们现在就去?”沈清还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我把手搭上去,借力起身,“去!” 我和她,和她对我,好像都有一种超乎于寻常的感觉。 客套,但又有些亲密。 我不知道别的朋友间或闺蜜间会不会这样,我只知道,我对她,始终心怀不轨。 但纵使她再好,我也是没有想过表白的。 你会对夏日傍晚的月亮表白,说“我好喜欢你”吗? 我一定不会。 - 10月7日是沈清还的生日。 给室友过生日应该不算越界。 越界也是我想越的。 我花了一段时间准备礼物,还有一张贺卡。 珍重着笔,但写的却不是像以往在日记里的那样的话。 只客套陈述: 【hi,沈清还。 今天是你的生日,挑了几件礼物,祝你生日快乐呀! 第一个是一串属于秋天的橙色系手链,不贵,你随便戴着玩玩。都是用小陶瓷做的,对身体没有危害。 还有两套睡衣,你上次说看着很舒服。其实穿着也很舒服,我选了月白色和浅蓝色的,感觉应该会适合你。 冬天就快到了,选的护手霜是淡香的,膏体也不厚重,很容易推开。 还有香水,我看你一直在用大吉岭茶。 另外,还有石斛茶,问过中医,说喝这个茶对嗓子有好处的。 看你有时候会揉腰,还买了个按摩仪,可以在办公室或者在家里用。 箱子最下面的北极熊公仔也软软萌萌的,手感很不错。 希望你喜欢。 祝:岁岁欢愉! 】 这些礼物中,有些于我,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触的品牌。但对于沈清还来说,就是一些极为平凡的礼物了。 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她的生日,我已经找好了理由——温煦,我曾在温煦的朋友圈里看到过。 把礼物送给沈清还时,她真的这样问了,我也就这样回答了。 当时沈清还眼尾微微上扬,笑着看我,说:“你到底,还知道我多少。” “你猜不到。”我含糊过去。 后来沈清还机构的事务开始繁多,有时候早出晚归到我跟她一天都见不了一次。 我甚至逐渐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梦。 幸而大部分的时候,晚上都能见到一次面。 我把每晚下班等候沈清还的开门声当成上班的动力。 在这期间,向向因为工作干得出色,所以被提做了学校的年级主任,每晚要负责查学生寝室,所以很多时候也都住在了学校宿舍。 房子里越发冷清。 这一年初冬雪下得早,我又得了一场短暂的流感。在这时反而为见不到沈清还而暗自庆幸。 两天后病愈,但病后的身体缺乏锻炼,走路有点费力。 晚上九点加班回来时,沈清还正在客厅里坐着,投影仪开着。 我开门时看到玄关亮着的灯时,心头一暖。 “回来啦。”她起身,倒一杯热水递给我,问,“今天加班了吗?” 我微低了一下身,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住,说:“嗯,有点资料没弄完,就在办公室多待了一会儿。” “吃过饭了没?” “吃了。” “下雪了没开车?” 她一一问,我一一答。 “没有。”我笑着说,“路上有冰,我开车技术不好,怕成碰碰车。” 她继续问着:“所以回来的时候走累了?” “嗯。有点。”我气息微喘。 “累到躺地上看雪花?” “你怎么知道?” 沈清还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在我眼前放大着图片,说:“喏,这样知道的。” 语气轻轻的,似一种调笑,不包含恶意。 我凑身过去看,说:“你拍我啊。” “嗯。我拍你了。看着可爱。” 闻言,我回撤着身,差点撞进她怀里。 心又漏跳一拍。 沈清还长长的睫毛颤了下,说:“要洗个热水澡吗?我提前把暖风和热水都打开了。” “好……” 我不敢说我心中起了怎样的心思。 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时,沈清还拎着瓶红酒,说:“喝点酒,暖暖身体?我还准备了一点牛肉,搭配着吃。” “好。”我确实有点想尝试。 客厅暖黄的灯光照着,中央空调在合适的温度,我们窝在沙发上举杯共饮。 有点像我臆想中的完美生活。 第一次喝红酒,我没品出来什么味道,只觉得沈清还脸上的红晕有些好看。 吃完喝完后,我看着她清洗着红酒杯的背影,有些失神。 她穿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开衫外套,头发在脑后挽个低低的发髻,脊背单薄而温柔。 我晕乎乎的挪不开眼,下一秒,沈清还擦净手后,朝我走过来,往我面前端来一盆热水,说:“再泡泡脚。” 我的心滚烫得如同岩浆了。 有对室友那么好的人吗? 见我在发愣,沈清还还笑着问:“要我帮你把脚放进去吗?” “你不是说总是做很多梦吗,醒来之后还总是没有力气,我查了一下,睡前泡脚有助于睡眠,我又去中医院给你拿了些药,回头煎给你。” “沈清还。”我喊她,眼眶有些湿润。 没有人这样对我过。 我紧了紧口,一句“我好喜欢你啊”,却因胆小而再次被缄封入心。 “嗯?”沈清还应我。 此刻,她抬眉看着我,眉头微微挑了一下,像在嘚瑟、在请求夸奖。 暧昧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我做了一夜的美梦。 第二天中午,我刚一与母亲开视频电话,便看到她蜡黄的脸色。 听到她说话时的喘息声,我知道,继上次生理爹做完手术,我即将又一次步入医院。 她的病像浓厚的雾瘴一般,把我紧紧包裹住。我又有些窒息。 手机公众号中有提示:下雪道路结冰,城乡公交停运。 我握着手机站在客厅里发愣。 沈清还从屋里走出来,问我:“怎么啦,想什么呢一动不动的?” “我得回家一趟,我妈喘得厉害,得接她去医院看看。”我披上羽绒服,拿好车钥匙准备出门。 沈清还一把拉住我的手,说:“现在路上还有冰呢,我开车技术好一点,正好我没有事儿,陪你回去,我来开车。” “不用了,我一个人回去没事儿,我开车会小心的。” “时汩。”沈清还叫住我。 “嗯?”我回头。 看见她神情认真地问我:“我们算朋友吗?” 第15章 第 15 章 “当然。”我回答得没有一秒的犹豫,怕晚一秒自己的心思就昭然欲揭。 “那我开车去送你,不行吗?” 我没试过,这样去麻烦别人。 “时汩,不要又拒绝。”沈清还脸上似乎是苦笑。 沈清还开车的技术确实很好,我那辆方向盘有延迟的难开的轩逸在她手下听话得很。 回到家后,面对母亲,我介绍沈清还的字句简短,只一句“这是我朋友,来帮我的”,就匆匆了结,怕母亲看出什么端倪。 医生初步听诊便让母亲住了院。 沈清还跟我一块儿去跑住院手续,刚办完住院,母亲便同我说:“你舅舅有事找你,他让你加一下他的微信。” “有什么事直说不就好了吗。” 母亲说:“你先加你舅舅微信聊一下嘛。” “到底什么事儿?” “反正不是坏事。” “也不会是好事。” “就是给你介绍对象,对方也是985毕业,在抚州体制内工作,你舅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沈清还在一旁站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穿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病房外的天光衬得她整个清亮而明澈。 我竟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沈清还,梗着脖,对母亲说:“不加。” “你怎么那么倔呢。我又不会害你。” 怎么不是害我? 推我入婚姻不是害我? 我抬头,先对沈清还道:“清还,这边没什么事了,有一些检查,明天再做的。谢谢你啊,帮我忙前忙后。你先回去吧,回头一定请你吃饭。” 沈清还也看出病房内氛围不太好,点着头,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自己应付不开的话一定要叫我。” 沈清还走后,母亲见我低着头不看她不回答,又说:“到老了你后悔怎么办?” 反正不会有比结婚更糟糕的事了。 “没有孩子,谁给你养老?” 她说出来了。 说出来了。 生孩子的终极目的还是为了养老。 我不要因为我这样一个自私的想法,而拉另一个无辜的生命入沉船。 她说一句,我便在心里顶撞一句。 她叹了一句, “我给你勾的拖鞋,怎么不穿?” “在学校里穿不着。” “在家呢,在家可以穿啊。” “有点太挤了。” “新鞋都是这样的,撑撑就大了。” 我知道,那是她对我母爱的表现,但表现得有些晚了。 如果她是在我小时候,为我穿上这样一双温暖的鞋,而不是任由我的双手双脚被冻肿冻烂,我会很爱她的。 母亲,你给予我多少,又要我还回去多少? 我什么时候,能还尽这所谓的“生养之恩”? 是不是永远都还不完? - 跑前跑后为她买了一碗合她胃口的面叶,陪着她吃完后,我又回家去取了一床棉被。 在医院陪床无疑是种煎熬,晚上9点钟时,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感觉到人生索然无味。 我在状态里发了一张截图。 图片里的卡通人物替我说: 如果现在有块蛋糕就好了。 半小时后,沈清还给我发消息: 【小时汩,蛋糕大概5分钟之后到~】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拼命忍着才没尖叫出声。 怎么会这样啊。 怎么会啊。 蛋糕是和图片上一模一样的青草蛋糕。 怎么那么会啊。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有点想死皮赖脸地去跟她表白了。 - 母亲住院了住一周,白天我请假去陪她做检查,到学校有一些重要事务我走不开时,后两天是沈清还替我去陪她做的出院检查,我晚上依旧陪床。 每次听到医生说,“好了,明天出院”时,我心里总会产生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把母亲送回家后,晚上我想请沈清还吃顿饭,我望向屋外,斟酌着给她发消息。 我:【下雨了,你带伞了吗,我去接你,然后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面上保持着同居舍友的距离。 沈清还在一小时前发了个朋友圈,分享了《下雨天》这首歌,我点了个赞,在底下评论一句:【冬天下雨,冷死了。】 沈清还还没有回复我的消息,应该是没看见,我拿了伞出门。 到了她公司楼下,看楼上还亮着灯,我坐进车里等。 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个小时,沈清还出现在大楼门口,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孩。 我的敏感在这时好像是准得要命。 沈清还,你不是说,你不是吗? 不是又为什么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着那个女孩。 不是又为什么那么亲昵地捏她的脸。 女孩穿着牛角扣羊毛大衣,里面搭白色麻花毛衣,下身是毛呢短裙,脚上一双黑色长筒靴。整个人优雅又活泼。 而她看着沈清还的笑容,也绝不一般。 她的眉眼都在朝沈清还笑着。 那是一种含蓄的挑逗,她在散发:我对你有好感,我想和你变得亲近、亲密。 我观察发现:有钱人的肢体会舒展,不会特别局促。 她们更有可能会与别人发生肢体接触。 就比如现在。 沈清还和一个喜欢她的人站在一起,女孩的肩与她蹭在一起。 我又低头看看手机,得不到沈清还回应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提醒我: 冒昧了。 你与她并不亲近。 我删除了在沈清还朋友圈下的留言,没有撤销点赞。 待看到两个人一起打着同一把伞坐上沈清还的车后,我开车回到了家。 快速洗漱完,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完澡出来后看见沈清还给我发的消息:【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手机也没电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好不好。】 还有两通视频,一通电话。 我湿漉漉的头发往颈上落着水,有些凉,我沉思,然后回复:【好的好的。我看你没回复,就自己去吃了,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吧。】 沈:【哦,好,好。不好意思啊时汩,我没有及时看到消息。】 我:【没事的。】 沈:【那我下次请你。】 我:【再说吧,我先去洗澡了啊。】 沈:【好~】 吹完头发后,我又在床上躺尸,直到听到屋外的动静,看了看时间:21点47分。 沈清还应该是和对方吃了顿饭,然后送了她回家。 我连相熟的卖烧饼的阿姨在我先到的情况下先把烧饼给别人,都会觉得难过、都会觉得再也不想去她家买了,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甘心这样不光彩地去爱人? 此刻,我像是有着不扎别人的刺的刺猬,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况,先缩回去给自己扎上许多刺,再说“没关系的,难不成你还真做梦她喜欢你?” 况且还有高中时失败的前车之鉴。 我垂头,摇摇头笑笑,忽然觉得自己挺招笑的。不光学习的资质平庸,连爱人的能力也平庸,或者说是差劲。 我没有去爱别人的能力。 我的房间里没开灯,但沈清还来敲门,小声问:“时汩你睡了吗?我买了热乎乎的板栗,你要尝尝吗?” 我装睡,不回答她。 从门口的灯光里判断,她的脚步离开了。 夜里,我听了许久的“你在终点等我”。 原来你并未在终点等我。 在我就要把微信铃声换成林忆莲的“醒醒”时,才忽然意识到,除了沈清还外,好久没有人给我打微信了。 简直把自己活成了孤岛。 我想了一夜,生活教会我许多:要乐观,要对生活有希望,要坚持。 还有,要决绝。 为避免和高中那时一样又一次成为小丑,我决定默不作声划分清楚和沈清还之间的界限。 第二天起床洗漱好后,沈清还已经在桌前坐着了,见我出来,招了招手,说:“过来吃吧,刚出去买回来的,还很热乎,有麻圆、香菇包、虾仁包,喝的有豆浆还有热咖啡。” “我现在好像没什么胃口,你吃吧,不完的放冰箱,我晚上回来吃。” 我轻轻关上房门,走出门外。 晚上十一点,我回到家里,沈清还在她屋里喊我:“时汩,是你吗?你能过来一下吗?” 我走过去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后走进去,站在她浴室门侧,问:“怎么了” 沈清还把浴室门推开一个缝隙,声音温柔地说:“时汩,能帮我看一下燃气怎么回事吗?洗着洗着没热水了。” 那双好看的手虚捂在胸前,我只恍然觉得一片白闪过,紧忙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哦,好。”我退出门外。 到燃气表前看到燃气还剩5立方,应该是自动关闭了阀门。需要尽快去充燃气了。 我蹲下身,重新插卡,拧开厨房水龙头,热水正常流出。 我站在沈清还房门外,大声喊道:“你再试试,应该没问题了。” 没一会儿,沈清还的声音透出来:“哦,好了,谢谢。” “没事。” 这样的距离提高些声量也是能听得到的,所以她本不必把我喊到浴室门前。 现在沈清还是觉得试探我很有意思? 我很容易对别人祛魅。 就像之前一直觉得一个同事很有气质、人很好,但当她第n次在办公室里旁若无人地和男朋友打电话时,我完全不再喜欢她。 所以现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会后退退退退退退。 然后再转身跑个八百米。 往后几天,我情愿在办公室呆到晚上十点,也不想再回去吃一顿面对面的晚饭。 但没料到这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沈清还居然还把那人带回来了。 我与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第16章 第 16 章 还没等我说什么,沈清还率先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堂妹,她上来拿个东西。” 我知道,我冒昧了。 我看走眼了。 我果然是没恋爱过。 信誓旦旦地看走眼了。 我愣在原地。 口上只说着:“哦哦,好。好。”心脏却被我安稳地放回去运作。 第二天,我把早饭端上桌,沈清还走出来时伸了个懒腰,眼角眉梢带着笑,说:“早上好。” “嗯。早上好。” 她在盛稀饭的时候,问:“今天是什么稀饭?” “有豆饼的,还有薏米的。” “豆饼是什么?” “你尝尝就是了。” 沈清还先舀了一勺在碗里,捞起来尝一尝,说:“挺好喝的。我今天喝这个吧。” 我笑着问她:“真好喝假好喝啊?” “真好喝,我感觉我能来两碗。” 我心内也在笑着。没敢说我给沈大千金吃的是以前人和家里的动物都能一块儿吃的东西。 沈清还同以前一样认认真真剥着鸡蛋,神情专注地像在做一台外科手术。 将蛋壳完美剥离后,照旧先把蛋黄分出来,我在一旁看着,说:“不喜欢吃蛋黄?” “嗯。” “给我吧。”我顺手把碟子推过去。 “你喜欢?” 我冠冕堂皇地说:“也不是,就是不吃就浪费了么。” 我生了个没人知道的气,吃了一个没人知道的醋,此刻正在找台阶下。 沈清还没推辞,“好,以后你有不喜欢的也留给我。” “好。” - 春节期间,我本以为依旧是会和往常一样,过了三十之后的新年,一个人过。 但沈清还居然在大年初二就回了出租房。 头天晚上我俩互祝新年快乐时,她状似无意般问了一嘴我初几会回来。 我如实跟她报告,初二。 第二天傍晚,我在玄关遇见她时,愣了几秒,问:“你怎么回来了?” “沈总依旧很忙,家里没什么人,我就过来了。”沈清还的鼻尖有一点红,问我,“晚上要一起去放加特林吗?我从家里带来了一些。” “城内禁止燃放烟花吧……”我犹疑着说。 “西湖大道那边可以,好多人都去那边放。” “好!” 吃过饺子后,我们启程。 到了地方之后,人果然很多。 为了防止火灾,抚州甚至还专门配了消防车和消防员在旁边。 点燃一支仙女棒时,我问沈清还:“温煦过年没回国吗?” 听我问起温煦,沈清还眯了眯眼,说:“她计划要在国外结婚,我姨说她要真这么干就别再回家了,所以她今年过年就真的没回来。” “她要结婚?!”我惊讶得口中可以塞下一个乒乓球。 “嗯……” “女的吗?!” “女人。” 我震惊万分。 温煦果真是那种“我说到,我做到”的小疯子。 我一句比一句调门高,又问:“沈长赢吗?!” 沈清还闻言无奈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她们分手都3年了。” “可这不对啊……”仙女棒逐渐燃尽,我有些低落地说。 沈清还抬头问我,“你和沈长赢,还有联系吗?” 我点头,“后几天跟她约了一顿饭。” 我已经开始在想该如何组织语言,向沈长赢讲述这样一件事了。 “什么时间?”沈清还抬眉问。 “大概就是初五那样子,她回抚州的次数也少,我们也好久没见过了。” 沈清还点点头,道:“你打算跟她说温煦的事儿吗?” “应该会说。”除非沈长赢她不想知道。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天晚上,我居然梦见自己也结了婚。 结婚对象是不可说的人。 初五那天,我与沈长赢约在一家餐厅。 饭局过半,我斟酌着开口,说:“温煦……好像计划要在国外结婚了……” 沈长赢喝水的动作停滞,她愣了几秒。 我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在餐厅灯光的映照下,苍白闪烁。 忙递过去纸巾给她擦泪。 她哭得有点漂亮。 停顿了一会儿,我想了想,还是说:“据说要结婚的对象是个女生,其它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沈长赢沉思许久,玻璃杯被她死死攥住,我看见了她发白的指尖。 片刻后,她才有力气回答我,说:“挺好的。” “是我配不上她。”语气里盛满了奚落与失意。 “你要不要,再跟她谈谈?” 沈长赢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说:“不用。该结束的早就已经结束了。” 我心里一阵沉闷。 换着话题聊了各自的生活与工作后,我们刚一走出餐厅,居然碰见了穿着白色大衣的沈清还。 居然在这里偶遇了,我举了下手,兴冲冲地同她打招呼,喊:“沈清还,你也在这儿啊。” 沈清还收起手机,手微抬着回应我,说:“时汩你也在这儿啊。” 这样叫我大名,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 “有点巧哎。”我说。 沈长赢朝着沈清还微低了低头示意,说:“您好。” “你好呀。”沈清还朝我们走近,问,“你们现在要去哪儿?” “先送长赢回酒店,然后等下再送她去车站,她要赶下午的高铁。” 沈清还问:“你是打车来的吧?” 我点头。 “那待会儿我跟你一块儿送长赢去车站,我们再一起回去吧。” “不用了吧,好像有点麻烦你了。”我扭头看向沈长赢,询问她的意见。 “不麻烦的。”沈清还看了我一眼,微扯了扯我的袖子,拍了下我的手,却看向沈清还的眼睛,说,“就这样定了,啊。” 在楼下等待沈长赢拿行李的间隙,沈清还奔驰车的双闪一直亮着,嘀嗒嘀嗒,气氛让我莫名有些紧张。 我坐在副驾驶,等待着沈清还好像要说出的话。 她问我:“时汩,我以前没送过你们吗?”她的话语听起来还是温润的,目光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又一次感受到沈清还的攻击性。 我心一凛,同时有微微的发烫感。 怎么突然那么庄重,像要揭破什么。 沈清还的手握着方向盘,又继续说:“就是用这辆车,当时你坐在右后方车窗位置,脸上红得跟喝了一斤酒一样。温煦跟沈长赢坐在你旁边。” 原来她记得啊,记得高中时的那个时汩。 “为什么不说话?”沈清还的声音忽然又像深潭里清幽的澈水。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你在生气吗?” 沈清还的眉心跳了一下,浅笑着说:“我为什么生气?” “我不知道……”我又在装傻充愣了。 “你不知道啊。”沈清还用一种了然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还没等我推敲她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便听到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喜欢她?” 我快速看沈清还一眼,而后瞥过眼,心不受控制地胡乱乱跳一通,喉头有些干涩,“……没有。不喜欢。” “撒谎。”沈清还朝我倾身,目光灼灼盯着我。 “我喜欢她干嘛啊,你怎么会这样想?” 此刻,我不得不去正视长久以来被我忽略的问题,就是沈清还可能真的跟我一样,是个弯的。 不然她绝不会这样问。 沈清还正欲再说些什么,沈长赢拉开了车门,又客套对沈清还说一句:“谢谢你了。” “没事儿,顺路。”沈清还微一点头。 送完沈长赢回来的路上,沈清还目视着前方,接上刚才的话题,说:“刚才我的确是在生气。你现在最好说一说我为什么生气。” 我认真回答:“我对你太客套了。” “你也知道啊。”沈清还像被气笑了那样,说,“叫我名字时也是,你客套得简直像我是你的陌生人一样。我们是陌生人吗?” “不是。”我摇摇头,右手握住左手,说,“我错了,我以后肯定不这样了。” “因为是在沈长赢面前?”她突然发问。 “不是。”我下意识否定。 沈清还没有再继续追问。 晚上,我想起许久未用过的蓝绿色软件,上一次登上它,是在学校办公室里,刷到最近的一个拉拉距离我<100米,我吓得赶紧隐藏起自己所有的痕迹,然后卸载软件,图个心安。 此刻我缩进被窝里,登上那个软件,漫无目的地在同城刷了许久,直到屏幕里忽然又跳出来一个距离 第17章 第 17 章 嘴炮一时爽,同住火葬场。 傍晚,我们走进那家傍海的酒店。 夕阳漫照,余晖洒地。 我再一次爱上这座小岛的风光,一边在社交软件上搜索有没有同来的游客同样感慨于这样的美景。 平原的孩子喜欢山、喜欢水、喜欢海,尤其喜欢海边的日出与日落,觉得那与浪漫沾边。 把行李放下后,按照计划,我们先去了近一些的步道看日落。 路上还碰见个工作人员往上推小推车。 推这个是做什么呢。 人不多,我们站在高处看群鸟掠过双子塔,看一轮崭新的明月正从东边升起,看海边新人拍婚纱照,海风将情感吹拂成宁静与温柔。 太阳慢慢落下地平线,留一绮旖旎的霞,短暂的,燃烧着的,烧入我眼的。 沈清还一斜头,“再往上走走吗?” “走!”我余力尚勇。 天有点燥热,走到盼归塔时,沈清还弯腰扶膝,笑问我:“还有力气吗……” “我没那么菜。”我挑挑眉。 下阶梯,拐几个弯,沈清还忽然喊我一句,“小时汩。” “嗯?”我抬头看她。 “你坐在那个龙猫下面,让它给你打伞。我给你拍照。” 我依她所言坐到相应位置。 我很少被别人记录,所以每次都会把沈清还发过来的图仔细保存。 发来之后,她会把她手机里我的图删去吗? 我看着手机里拍的沈清还的照片,想:我是怎么也不会把她的照片删了的。 下步道的时候,手里的矿泉水没拿稳,沿着步道向下倾斜的角度滚落下去。 我怕影响到别人,急忙跑去追。 用脚挡上之后,沈清还走了过来,说:“前面没人。” 意思是不影响。 我朝下看了看,确实是不影响。 沈清还走近我,我疑惑她要做什么事呢,结果是搭着我的手腕,和我错身,脚下像运球一般将矿泉水瓶踢了出去,然后再跑到前面去堵。 我笑着看她,沈清还一扬手,“这样走下去就不累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笑着追着,走到了长长的步道出口处。 带的水就那一瓶,我嫌弃瓶身被用脚踢过,不愿意再喝。 沈清还看到自助贩卖机里的旺旺碎冰冰,问:“吃吗,一人一半?” 我点头。 于是乎我们两人一人拿着半截碎冰冰,在临熙的蓝调时刻慢悠悠地在街头漫步。 风温柔,夜色温柔。 沈清还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说:“我知道了,那个往上面推车子的,应该就是给自助贩卖机送货的。” 我笑:“还在想着这件事啊。” 沈清还理所当然地点头,“嗯,我记事能记好久呢。” 话语里好像有深意一般。 晚上临睡前,沈清还问:“你先洗澡吗?” 我藏在被子下的手猛扣着床,“你先吧……” “好。”沈清还拿了衣物和洗漱用品。 我始终没敢再抬头,只听着浴室里淅沥的水声。一面觉得我不该这样,一面又觉得,万一呢。 我们聊了温煦,聊了二中外面的好吃的小店,聊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现在的境况。 期间,我的身体始终未敢越雷池一步,连呼吸都是细微的,脑海里思绪万千。 不管了,先睡大觉。 我在昏暗中紧紧闭上眼睛。 听我不说话了,沈清还小心开口问了一声:“睡着了吗?” 我依旧闭眼装睡。 一个小时后,我小心翼翼翻了个身,面朝着沈清还。 没一会儿,又重新翻回去。 没折腾多久,五点钟起床去看日出的闹钟响起。 我与沈清还在夜色中坐上出租车,好像一场我想象中的浪漫奔逃。 天有些阴,第一场日出,没等到。 我们固执地在海边等了一会儿。 到晨风吹拂我们的鼻尖时,沈清还耸了耸鼻,说:“明天再来。” 又回去补了个大觉。 至于一路的行程安排,早已定下:她做领航,我当行李。 但在我的强烈建议下,下午我们回了趟母校,木棉花正开得繁盛。 一路上,我问她:“你并不喜欢熙大吗,怎么都不愿意回来?” “也算不上不喜欢吧,只不过当时被逼着第一志愿填报这个,而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传大,有些遗憾。” “传大?” “嗯。就那个校歌还很有名的学校。”沈清还侧头挑眉,笑着对我哼起校歌,“校园里大路两旁,有一排年轻的白杨……” 我心一抖,倒有一种“彼之砒霜,我之蜜糖”的感受。 但无论如何,此刻和沈清还一起走在校园里,怎能说我不幸福? 我喜悦地近乎战栗。 第二天,追到的日出只有朦朦胧胧一小点,算不得璀璨。 我依旧心心念念着一场烂漫的朝霞。 “今天去岛外吗?再逛一次嘉庚公园,涨潮时,海浪拍在石板路上,很漂亮的。” “好。”去哪里都好,只要是和她一起去,去哪里都是幸福。 坐BRT安检时要喝一下自己带的水,为了出行方便,我们只背了一个包,两个人的水放在一起,容易混淆。等我看着沈清还喝上那瓶撕了一角包装的水欲阻止时,已经晚了。 “你好像,喝错了。” 说出这句话时,我能感受到,我的脸唰一下地红了,不可撤销。 沈清还大大方方笑着说:“不好意思,没注意,等下了车,我再给你买一瓶。” “没事儿。”我把另一瓶水递给她,沈清还当着安检员的面又喝了一次。 第三天早起追日出时,我望着沈清还隐约的眼圈,说:“你要是困的话,今天就别跟我一块儿去了。” 沈清还在睡眼惺忪中睁开一只眼,笑着说:“去。” 出租车驶到海边公路时,已经能看出漂亮的天色。 下了车,我们兴奋地奔跑过去,我脱下鞋摆在岸边,迫不及待踏入海浪之中。 沈清还也随着动作,我同她一起站在海边,等着着一次绚烂无比的日出。 我无声息,眼眶却有些湿润。 “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日出呀。”沈清还问我。 “有时候,看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住,以为它出不来了,但有些时候,太阳那种柔和又有力量的光线会逐渐上升,到透过云层的缝隙,照耀出来。还有一些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太阳完全突破云层,就成了一场绚烂的朝霞。有时候是红色的,粉色的,橙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很好看很好看。很治愈。” 大学的时候就喜欢看,那时候天天早上四五点起来,洗漱完骑着电动车就往海边赶。 “那么喜欢临熙,为什么不留在这里?” 我的心像被翻动一页的书页。 是呀,为什么不留在这里,为什么要回到那个故乡呢。 一开始回抚州,可能是因为想有碰见沈清还的机会。 到现在,居然真的实现了。 那我对抚州,还有什么牵挂吗?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在逐年苍老的形象。 她是我的牵挂吗? 我低下头,有些不知道了。 问沈清还:“你喜欢这里吗?” 沈清还点着头,“喜欢啊。” “那如果是长久定居呢?” 她盯着我,定定地说:“我也可以啊。” 我没敢再接着往下问:如果是和我,和我这个朋友一起定居在这里呢。 我知道,一点都不现实。 那晚的沙滩,海潮退去,追逐它的人走到了海的深里,一些人打着手机手电筒提着小水桶,挖一些东西。 我与沈清还走在浅滩上,一条柔软的东西裹上我的脚面。 我几乎不受控制地小声叫了出来。 沈清还忙用手机手电筒照着,问:“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个什么软软的滑溜溜的东西爬过我脚面了。” 沈清还俯下身去找,一片漆黑的环境下难以寻觅。 她问道:“章鱼?”眉毛似乎拎起。 “有可能。” 她安慰我:“没关系,应该不要担心的,这片海滩几乎很少有带毒的东西。” “嗯。好。”我当然知道这些,但沈清还关心我的话,我总归是非常受用的。 在水池冲脚上的沙子时,我没站稳,有些狼狈地即将跌落的样子。 沈清还及时去扶住我,我也下意识抚上她的胳膊。 我很少和人有皮肤的接触。 高中时,总幻想出一只手,带着温热的触感,安慰我的难过。 后来发现左右牵右手,好像有类似的效果,此后每一次难过,我都会用左手牵起右手。 尤其到后来,我在左手上戴上戒指时,生出更过分的幻想时,这种慰藉就更宽广一些,如一条奔涌的河。 我愣了许久,沈清还提示我道:“待会儿站不稳了还可以扶。” 我反应过来后,撤回手,带着谢意和耳热朝她笑笑。 第二天,新闻报道临熙将有台风过境。 航班和列车都停运了,我们在酒店里待了一天,我莫名有随着沈清还逃亡到世界尽头的感觉。 但我却并未能如愿。 在小岛人民做好所有船舶回港避风、将马路上的树剃个平头、加固堆沙包等防台风措施时,新闻忽又播报,台风“调虎离山”,沿其它方向去了。 离岛的前日,正是半晴半阴的天。 这种天气去海边最好,雨不会太大,运气好了还能看见彩虹。 我们便动身去海边。 坐在海边的秋千上,雨水一点点打湿脚下的沙子,很细腻的触感,又半热半凉,很奇妙。 走了运气。 彩虹果然现身。 沈清还请求旁边路人帮忙给我俩拍照。 我笑着说:“我的颜值拖累了你。”我始终怕自己拍照不好看。 沈清还眼中带笑半嗔半瞪我一眼:“说什么呢?” 我挨了她这一瞪,心满意足了,乖巧地站在她旁边,双手背在身后,规规矩矩。 余光中瞄到沈清还抬了手,下一秒,胳膊被掌心的温度笼罩住。 我看她一眼,对方却理所当然。 是啊,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沈清还。 相册里,我们两个人笑得灿烂。 沈清还佯装生气问我:“你看看,这里谁不漂亮?这里两个人里有两个人很漂亮。” 我被她的话撩拨得面红耳赤,拂了拂头发。 在临熙的最后一晚,我又做了个梦。 在梦里,日落的粉紫色晚霞满天、飞机从头顶掠过时,我和沈清还在小山山顶接吻。 日出时、日落时,我们都在相拥着。 我明明身在临熙,却依然在梦临熙。 此前,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 这个梦,实在是在冒犯她。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可耻。 清晨醒来后,沈清还忽然问我:“你昨晚,做什么梦了?” 在慢慢捋剧情。 已经定好结尾的故事,不会留个坑的[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我结结巴巴回:“做梦了吗?记不得了啊……” 我就说不能放松警惕。 又问:“我说了什么吗?” 沈清还摇摇头,说:“没什么,我洗漱去了。” 从临熙回来后,我们跟向向一块儿吃饭。 沈清还坐在我旁边时,身体后靠着一椅背,却又一只手扶在我椅背上,看上去要把我圈起来了一样的动作。 我眨眨眼,偷偷看向向的神情,她并没有什么异常。 沈清还对别人,会这样吗? 我们一起吃饭的频率越来越高,沈清还也总是会往家里带鲜花。 离我妄想中的理想,好像就差一层窗户纸。 这晚沈清还给我发消息:【今晚有点重要的事,工作上的,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我:【知道啦。】 我一个人不想做饭,又想大吃一顿,开车到了离家5公里的一家餐厅,之前我难过的时候,沈清还带我来过,口味很好。 餐厅的环境也很不错,上下两层,门口和楼梯扶手上都有鲜花,墙角有一大片花墙,桌上摆着几簇爱心气球,花瓶里养着的是白玫瑰和曼塔玫瑰。 很适合情人之间来。 所以之前那天沈清还带我来时,我差点以为她会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可是并没有。 今天刚找到停车位停好车,一下车,撞见了沈清还的那辆奔驰停在路边。 她也在这附近吗? 我心跳跃。 刚要发消息问她,就看见了二楼餐厅里的身影。 沈清还面前坐着的人我认识,是她同工作室的同事,或者兼好友。 或者是比好友更为亲密些的关系。 如果没记错的话,名字叫蓬景。 沈清还的大学室友兼创业好伙伴。 沈清还的朋友圈里发过她的照片,当时配图的文案是:【室友的神仙颜值。】 这次也是我的误会吗? 不见得。 哦no,从我这个视角来看,百分百已经亲上啦。 完蛋了,这次好像是真的。 我坐进车里,一言不发。 车载音响正播放着“我会试着放下往事管它过去有多美”。 我从来不相信沈清还没有喜欢过别人。 她那么清亮,蓬勃。 应该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被许多人喜欢。 但我从没问过,也不敢问。 怕问了,自己就会不自觉地同别人进行比较。 更怕比较后,得出我不如她们的挫败感。 初中的时候,沈长赢被政治老师追着要认干女儿,我很羡慕。 高中的时候,经由我手,沈长赢收到许多封情书,我也很羡慕。 那些潜意识里的想法,都成了缠绕着我的梦。 我已经无法容忍再同别人一起比较。 我讨厌我这样的拖拖拉拉不坚决,更讨厌这样的我。 明明以前的愿望,是看到她的照片就好。 我真的,生出了很多不合时宜的欲心。 我不是温煦,没和沈清还一块儿滚过英国白崖的山坡。 我不是郦访山,没在高中时和沈清还有过一段剪不断理还乱。 我也不是蓬景,没跟沈清还一块儿乘直升机看过自由女神像。 我将自己的人际关系砍得只剩几条必要的线,所以遇见沈清还后所有的情绪都值得我深深着迷。 连失恋也是一件值得反刍的痛苦。 我又开始逃避,连着几天拒绝沈清还的邀约。 沈清还发来消息:【我谈成了一个合作,想请你吃饭,我们庆祝一下?】 我:【我最近几天要忙一个课题,可能顾不上和你一块儿吃饭了。】 沈:【没关系,那我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没再回复。 蹑手蹑脚晚归时被沈清还逮到。 她按亮客厅的灯,站起身走近我,逼近,问:“你的工作,还需要再忙多少天?” “几天吧,我还不确定。” 她问:“几天?” “嗯?”我的思绪有些慢,没料到她直截了当地问“几天”。 “嗯……要到下周三吧。”我说。 “那就下周四晚上,你有时间吗?” “再看吧。” “时汩,什么叫再看?”她的语气里似有无奈。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好,下周四。” 到了约定日期,餐桌上。 “我有话说话啊。”沈清还搁下筷子,抬头看着我,认真地说,“你最近又在疏远我,是不是。” 她说了“又”字。 还没等我回答,她就又问:“为什么?” “我只是最近比较忙而已。” 沈清还眉头拎起,“真的吗?” “真的啊。” “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一下的。” “没事儿啊,我真的就是比较忙而已。” “忙什么?什么课题,题目叫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我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到哑口无言。 沈清还没再说话,沉默着坐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说:“待会儿我送你回去,今晚我回我家住。” “我自己打车回就行。” 沈清还搁下筷子,一言不发。 身旁气压更低了一些。 我不敢说话。 晚上依旧是她送我回来的,她走后,梦里,我哭着朝她说:“只有我一个,只要我一个……不行吗?” 醒来后,我拍一拍自己的脸,怎么那么懦弱。 第二天傍晚时,办公桌上,甜品软塌塌地陷着。 直到她给我送蛋糕开始,我开始用这些甜品来续命。 我用叉子挑起一块奶油。 但好像,现在这些也没有什么作用。 班长薄谨初来找我时,顺手把没拆封过的另一盒蛋糕递给她。 我看向窗外,感受到,必须要强烈地爱着什么时。 我想确认一下,在别人眼中,我是否是值得被喜欢的。 我在蓝绿色软件上发了一个定位。 是抚州市les都知道的清吧。 我戴着棒球帽静静坐在卡座里,心死静得哪怕下一秒碰见一个学生在这里跟我说“老师好”,我都会笑着回“你好”了。 一个短发的女孩手里拿着叠塔罗牌路过,她染着《阿黛尔的生活》里艾玛同款的蓝发。 我朝她看了两眼,她坐了过来,手里洗着牌,问我:“要测一下吗?” 我请她喝了杯气泡酒,问:“能测什么?” “恋爱相关。例如测第一次恋爱的人是怎样的,或者测什么时候会脱单。” “给我测测,第一个问题。” 女孩洗牌,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从几组牌中选中一张牌。 “这组牌提示我,你未来的对象是一个非常明亮、温柔的人哎。”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 第二次测的是关于什么时候会恋爱。 我问女孩:“什么时候?” 女孩眨眨眼,说:“下一秒。” 我嗤笑。 下一秒,无意识看向门口,沈清还走了进来。 这对吗? 我要如何解释,命运的这一秒? 像笔者的怜悯。 女孩阖上牌,挑眉,问:“加个微信吗,我以后还可以给你测。” 我的心噗通噗通狂跳。 意识若有似无地亮出微信名片。 沈清还越走越近了,到幽暗这处来,靠近,站定,按住我的手腕,对女孩说:“她不加。” 女孩疑惑看看我,我微微低头,说:“抱歉。” 我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涌流过。 比考试紧张万分,比录取兴奋亿倍。 她什么意思? 沈清还她,什么意思? 我张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好巧哦。” “是好巧。”沈清还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儿?” “来喝酒,听听歌。” 是误进吗? 几率很小。 还没等我开心多久,便看见沈清还身后的蓬景。 我冲她招招手,说:“你好。” 又想起了之前一个人去看电影的乌龙遭遇。 人家两个人一起来的,我瞎激动什么。 我的心如坐过山车落到的圆环最底端时。笑着冲同样笑着的蓬景点点头,扭过头去喝酒,压低眉头和睫毛不去看她们。 “你先过去。”沈清还回过头对蓬景说,然后坐到我身边。 台上歌手唱着流行歌曲,五颜六色的灯晃着照,我感觉眼睛快瞎了那样,闭了闭眼,然后偏侧着头以示对沈清还的询问。 一只手挡在我眼前,沈清的声音冷冷的,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等。”我说,最低消费不少呢,至少也该再听几首歌再回去。 “等到什么时候?”她的声音里好像已经有了咄咄逼人。 我看了看手机,说:“十一点。” 她看了看腕表,“还有一个小时。” “嗯,”我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有些辛辣的味道蹿进喉管,“你不去找你朋友吗?” 沈清还摇头,“我等你。” “你去跟你朋友一块儿吧。” “我在这儿你不自在?” “有点儿。” 沈清还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说:“那我先回我们的家。” “哪儿?” 她定定看着我:“回我们的家,等着你。” “不用等我,你回去就睡吧。” “回来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我会的。” “再见。”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她说晚安。 “再见。” 23点打上车回家的时候,沈长赢忽然发来消息,问我有没有时间。 我:【有,肯定有。】 沈长赢:【我想吃地锅鸡。】 我【你什么时候来?我去买菜!】 沈长赢:【明天晚上5点到抚州高铁站】 我:【我去接你。】 沈长赢:【好。】 我于是在三人群里发:【我朋友明天回抚州,我明天晚上做地锅鸡,你们要一起吃吗?】 向向:【本牛马不在家,忙得喝口水都没时间】 沈清还:【谁?】 我:【高中同学,沈长赢。】 沈清还:【不用了。谢谢。】 我放下手机,似乎能从刚才屏幕里那两个句号中感知出不开心。 但应该是一厢情愿似的错觉。 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我没再发消息给沈清还,怕打扰她。 第二天接到沈长赢后,晚上7点,所有饭菜准时上桌。 我看向沈清还的屋子,从早上7点起就是空着的。 沈长赢问:“有酒吗?” 柜子里囤的是沈清还家的金澄酒,我默了默,问她:“要喝吗?” 沈长赢果然摇了摇头,说:“我不喝这个品牌的。” “好。那来点红酒吧。” “红的掺啤酒。” “好。” 喝得有些懵的沈长赢开始絮絮叨叨:“时汩,你说,她现在,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或者是记不得我?” 我想了一会儿,说:“她应该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可是她要结婚了呀。”沈长赢的脸上泛起漂亮的绯色。 “你要再试一下吗?” 如国色天香牡丹色的沈长赢摇摇头,开口,说:“不了。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了。” 我把酒杯搁下,双手合十交叉垫在桌子上,抬着头问她:“那要是,温煦想让你去找她呢?” “不会的。她说这辈子,我在哪儿,她就会避开哪儿。” 沈长赢喝了很多酒。 以她的状况来说,不太方便回酒店。 我问她:“今晚在这儿睡吗?我床还挺大的。” 说出这句话,是基于我和沈长赢初中的时候、在学校同睡一张床睡了一年的情况。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别的心思。 沈长赢有些睡了过去,没答我。 我脑袋好像有点抽了一下,在群里又发:【我朋友喝醉了,可以在这儿住一晚上吗?】 向向一分钟之后回:【当然可以啦。(跳跳)】 没等到沈清还的回复。 听到门外钥匙进锁芯的动静时,我忽然有些做贼心虚地把沈清还从客厅扶回我的房间。 我看着沙发上坐着的脸上红彤彤眼里又雾蒙蒙的沈长赢,问她:“还能走路吗?” 沈长赢特意将舌头捋直,“能。” 最好是哦。 待屋外没什么动静后,我推着一个小行李包,扶着沈长赢往屋外走。 却没料到沈清还就坐在客厅里,投影仪的声音被调得很小。 沈清还扭头看向我,那张好看的脸被光影照着,有些惨白的样子。 她声音凛冽,问:“你们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