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妈养老的女儿是块宝》 第1章 假驴包 荷塘居民委员会。 红浪街道办事处。 “小孩什么时候出生的?” “xx年,几月……?”梨嵘月胳臂肘捣旁边的少女。 “三月。”潮有信三月出生,梨嵘月这十年来没给她过过生日,记不得。 “八块,工本费。” “……什么?!八块!!这玩意还能涨价?政府穷疯了吧!”梨嵘月一边骂一边从假lv包掏出钞票。 办事处人员不想激化矛盾,穿得漂亮,办事不漂亮的女人她见多了。每一个不管是来这里办暂住婚育务工证,还是换证的女人,尤其是女人——外香里臭的,都是外地的,强撑面子,其实兜里没子儿,包也是假的。 本地办事人员对着驴包冷哼一声,瞧着女人边上的少女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十八岁。 两个差了十几岁,但是盖过章的母女关系,外地人的关系乱七八糟,来这里务工的女人,要么穷,要么不老实,总之发财的没有钱干净的。 办事人员笑眯眯把新换好的证件递到女人手上:“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价格,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两张证件,一个笑,一个冷,冷的那张是潮有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五官棱角分明,眼皮很薄,上眼睑的一道肉疤看上去异常明显,看上去不像十七八的,倒像是哪个道上混事的。 “旧的。”冷淡的语气无故冰了一下办事人员,恭恭敬敬把旧证件一并附上。 梨嵘月手里掰扯两张新证件,左看右看,又抢到旧证件,哈哈大笑:“你小时候真楞。” 十年前梨嵘月穿假名牌坎肩更楞。 潮有信没说,她把梨嵘月那张用不到的旧证塞到紫色冲锋衣胸口口袋,拉上拉链。 “十年前还没疤。”潮有信一提脸上的疤梨嵘月就没辙,讪讪笑了一下,随即转移话题悲伤感慨:“什么时候能有个本地身份证啊!” “你那二两脑子挣不明白钱。”梨嵘月就想不明白,潮有信怎么一跟她说话嘴就跟开了机关枪似的。 “呵,不挤兑我你能死,没我这二两脑子,你不也活到今天了?” 没我这二两脑子,你也活不到今天。 我这脑子二两的,你不也活到今天了? 梨嵘月嘴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二两脑子,她不是话说不明白,什么狗屁逻辑语序,当即情绪发出来,想怎么说出来就怎么说出来,能意思到位就成。 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底下有眼力见的马仔都不会像潮有信,蹦出两句二两脑子打击一下她。 “刚回来我不跟你找不痛快,瞧瞧,”梨嵘月从驴包夹层掏出一沓数目不小的红钞票。 梨嵘月买的是那种最次的假包,一眼假,但是架不住最次的假包功能最齐全,夹层最多。 特适合这种脑子二两但是大心大肺的人,东放西放实在趁手,哪儿的夹层说不准还躺着某个小帅塞的套和名片。 “发财了?”潮有信接过钱,塞进冲锋衣校服内层大口袋。 潮有信现在上高中半个月或者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梨嵘月在她上了高中以后出手阔绰,丁点不含糊。 恨不得让潮有信现在就能坐上火箭,考到大首都去,涨涨面子,让她们看看红浪巷最会读书的——她妈是谁! 梨嵘月啪得一声打在她的肩上,本意是像大钳子一样揪着这丫头的脸,可惜现在够不到,潮有信这两年身高蹿的跟火箭似的,库库往上冒。 “不发财我不能心疼自己娃了?当妈的被你三番两次驳面子,我不痛快,还指着你给我养老呢。” 红浪巷这儿的人五湖四海,各地口音都有,梨嵘月东抄过来一句,西丢过去一句,什么都喊过潮有信,乖乖,妮儿,幺儿,娃娃。但潮有信似乎一直都不太爽这些称呼。 “你算哪门子的妈。”她总是这样三令五申地强调,毫无顾忌地斥回梨嵘月的面子。 梨嵘月撇撇嘴,并不计较这些,夹着包接起了嗡嗡作响的手机,活脱一个女老板的架子。 一边喂,一边流利地耍开打火机,单只手就给自个点上了烟,指上夹着鎏金打火机,嘴边吊着味儿冲的烟。 烟又次味道又冲,梨嵘月却爽得眯上那双心机狐狸眼,隔着烟雾都能看到这人乐享其中的媚态。 眼撇着潮有信往这边走,一边流畅通着话听那头在讲什么,一边娴熟地背过身躲开潮有信伸过来要夹掉她烟的手,猛地吸了最后一口。 然后没有素质地将烟头扔到地上,啪啪两下又踩又碾的,白晃晃的胳膊把烟雾晃去,示意潮有信,真不抽了。 “晚上回来吃饭吗?明天我回学校了。”梨嵘月并没有听懂今晚吃饭和明早返校之间的关系。 潮有信上的高中在这个区和另一个区的边界,不算近,出了名顶好的高中。 一开始梨嵘月不同意,害怕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被人骗了怎么办。 潮有信这崽子居然说不用你给我生活费,自己填了志愿背上书包就走了。 她哪是心疼这两个钱? 乒乒乓乓作响,潮有信刚上完高中的第一个礼拜回家就和梨嵘月闹得不痛快。梨嵘月说她翅膀硬了,她也和梨嵘月翻旧账,小学就给潮有信送到全日制封闭学校,初中也是直接扔到住宿女校,两手一摊不闻不顾了。 “我是怕你吃亏,被人骗,现在这世道尤其……尤其对女孩子不好。”说着随手翻弄潮有信新学校的新校服衣领,拨正后又仔细拿自己鲜红的指甲盖熨帖整齐。 紫色校服真显白,紫棠色校服领环颈,修长干净的脖颈显得人挺拔修直,两臂处环绕的紫色与锁骨处相互呼应,整个人的气质都翻了一番,更添了些清冷不爽的气质。 “吃什么亏,读书吃什么亏!还是说我跑去学校谈恋爱,害怕我和你一样,谈个七荤八素,遍体鳞伤?” 梨嵘月气极了,张着手,张牙舞爪要去打她,潮有信下意识弯腰给她打,梨嵘月揪着她的脸颊肉都觉得硌手。 “光长个了?窜得倒快!瘦得跟猴似的。”潮有信身子骨架子比梨嵘月大,梨嵘月是肉多架子小,潮有信是肉少架子大。 架子大,意味着瘦的话远看是看不出来的,梨嵘月当即翻出红票子给她,让她在外面买点好的。 人家当妈觉着孩子瘦了,咵咵跑到菜市场把鱼肉荤腥全都搬到家里来,再到厨房甩着锅铲,摆一桌菜。梨嵘月当妈就这样——红票子甩到飞起。 梨嵘月忙起来没完没了,母女两个一个月都不一定见上一面,弄得和特务似的,今儿你在我不在,明儿我在你不在。 过了今年夏天,潮有信就高中毕业了。 “回去吃,就在小红美发吧。你去买点菜,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和英子她们先吃着。哎——回来歇歇,让她们做!” 潮有信先去了网吧,书包肩带斜挎着,走进满是泡面烟头,不是溜街子就是初高中逃课出来的网瘾少年,本该格格不入的名校校服,当潮有信走进去,扔个身份证开了机子就显得浑然一体。 去年潮有信做的程序以共享软件形式大赚一笔。 这就是她跑到兰多上高中的原因,她有取之不尽的脑容量,和一点就透的编程天赋。 能在兰多那群富家小姐中找到钟意的合伙人,赚钱这件事就事半功倍。 事实证明,有可行的技术和想法,以及愿意出钱出关系的合伙人,出意外的可能性极低,除非老天不同意整一个时也命也。 还好有钱人基本上就决定了老天该怎么时也命也,老天的走向早在富人的谈笑一挥间有了指向箭头,砸到普通人身上还以为是座山,感慨都是命。 潮有信没有告诉梨嵘月她在这三年挣了多少钱,高二的时候她可以走计划提前迈入高校的大门,梨嵘月死也不同意,一丝一毫松口的想法都没有泄出。 潮有信不需要为市场推广还是订单处理费心思,不断推陈出新一个又一个软件程序是她现在着手的任务。 账户上的钱变了又变,支票也是寄了又寄,潮有信坐在电脑前,修长的指尖在键盘上运作,她知道自己还年轻。 晚上菜市场收摊,菜都便宜,梨嵘月喜欢吃些叶子菜,这种菜一到晚上卖不出去第二天也卖不了都会回本卖。 潮有信买了一兜子这种菜,还有几盒肉。 对小红美发的姐儿们来说,她快变成稀客了。 第2章 大女人 帝豪夜总会。 劲歌热舞,灯光晦暗不明,随着音乐摇晃的男男女女在舞池暧昧贴身,单小帅畏畏缩缩推开包间的门。 擦着白色死人粉的纤细男人没骨头一样往梨嵘月身上蹭,她不推开,没理由推开,也不亲近,亲了这个恼了那个,旁边的可人哼叫着端着小酒杯往人嘴边送:“梨姐~赏个脸呀!” “好久都没陪大家玩了~”“就是~就是~” “在哪发财了呀?是不是看不上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属他最骚,梨嵘月吐了这口烟,就着手喝了这杯洋酒。 单小帅看到这一幕,像是吃了软筋粉似的没骨头爬了过去,一口一个梨姐地叫着。 “发财?最近风可大,我走哪到哪都漏财!”梨嵘月轻启朱唇,包厢里人人都是她梨嵘月的一盘菜,殊不知她这样子才是真正山珍海味里的一道压轴大菜。 她向来坐没个正形,此刻更是四仰八叉躺着,分出手 来宠幸他们,鲜红的指甲油,鲜红的嘴唇,红色头发张扬着,活像个妖精,要吃人的妖精。 她说的话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敢情来这找场子的,有人附和着大声问:“谁哪有那样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哇!” “我也就是纳了闷!”她说着好笑着抽了口烟,拿手抓了一下旁边可人的屁股,示意他到边儿上去,又忘了他叫谁,嘴里嘟囔着“……边儿去。” 可人嗔笑着:“我叫Bobi。” 梨嵘月像赶鸭子一样把他们都感到离自己稍远点的卡座,身边各色各样的气味总算清净了些,最后一个鸭子也像旁人一样抛了个媚眼,自我介绍般,谁都想让梨嵘月记住名字,“David~” “你,就你,站起来,绕两圈我看看。”旁边的人起哄,这是要今晚上带走的意思。 一群鸭子不满嗔叫起来,单小帅好不得意地站起来,抖抖自己的满钻外套,谁都知道梨姐不喜欢男人味重的男人。 单小帅顺着抖的动作把外套脱了,里边露出不多不少劲瘦的□□,白色汗衫紧紧贴着身,在这种地界真叫人浮想联翩的,有的人都开始吹起了口哨,现场选妃,梨姐的眼光就是毒。 单小帅都快忘了坐在中央的是谁,那点被挑中的自傲让他昏了头,一丁点不扭捏冲着梨姐敬了杯酒,大大方方站到中央展示魅力。 他心机地在正面多停留一会,正面要看什么有什么,哪成想女人不满意地啧了一声,烦躁地下命令:“翻个面儿。” 单小帅笑眯眯讨好地将自个翻了个面,梨嵘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谁都知道。 梨嵘月饶有兴趣在手里把玩着手机,白色手机在手里翻面又翻面。 毫无预兆——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单小帅的脑袋闷重一声直接开了瓢,脑袋当即肿了一个大包。 单小帅就单小帅,还David,老娘最烦拽洋文的人。真有文化怎么不去考大学! 前两天手下的人发来顺了她那批货的人照片,她闷声吃了一个大亏,自个补了钱把货供上了,长得再好看总不能当饭吃吧,她非得要这人把吃的加倍吐出来。 边上的人有眼力见的把手机捡起来递给梨嵘月,在座的各个都跟人精似的,见风使舵。 梨嵘月知道这么大一批货全甩在他头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人跟他里应外合吞这么大一笔钱可能吗? 递过来的手机被截胡,一个面色娇好的斯文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把手机拿走,气场强大,但神色温柔,就像他这人似的,跟蛇一样没人注意到他。 或者没人敢拦,畅通无阻就这么进来了,真叫人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又实实在在被镇住。 梨嵘月顺着手机抬眼看他,“你挺有意思啊。” 男人顺着她的手,温温柔柔地捏起来,眉宇气质间都是正宫的气派,谁不知道他,要不是有他这铁腕关系摆在这梨嵘月也不能这么嚣张,她们都知道。 要是刚刚单小帅还心存一丝侥幸的话,现在那份侥幸全部荡然无存,只剩心死。 捏完把手机递到梨嵘月手上,“手机可是我送你的,你不心疼心疼自个,也心疼心疼我送你的手机,成吗?” 说话酸溜溜的恶心人,今天文化人来这开蟠桃大会吗,没人告诉你们要装逼去参加科举比试吗? 要不是他,单小帅的脑袋都砸几个大坑了,用他在这装模做样。 梨嵘月毫不留情把手机哐哐砸到单小帅脚上——脚边,毫厘之差,单小帅吓得花枝乱颤,还没反应过来,水晶厚实玻璃杯就这样招呼到了脸上。 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梨嵘月明摆着不给他面子,砸了他送的手机,也砸了单小帅。 单小帅悲泣的眼神望向两人之间,又定在梨嵘月旁边的男人身上,他真想被杯子砸中一蹶不振,昏死现场。 “得了,我走了。”梨嵘月拍拍屁股要起身离开,男人抓住他的手腕,好言哄着:“生气了?明天我让人送手机来,叫你砸个痛快——不,就今天。” 梨嵘月瞧他那样觉得好笑,又想到手机确实是个好东西,叫人明天送到她家去,还破天荒提了要求,当下最时兴的,那帮子大学生年轻人最稀罕的那种。 男人说成,梨嵘月从包里拿出香水离开,剩下的烂摊子他们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不等了,吃吧姐。”潮有信招呼着姐儿在怡红美发二楼吃饭,一楼做生意,二楼理发店的几个姐把房子住下来当根据地。 对这些外地女人来说,这是在这个大城市唯一的落脚点,荷塘区气候不好,常刮风,龙卷风将整个城市扫荡得残骸零落,这儿是唯一的避风港。 几个女人搬桌子的搬桌子,拿杯子的的拿杯子,拿大缸的拿大缸,梨嵘月像畏畏缩缩上了二楼,见到小兰又直起腰板,“兰兰啊,你爷呢,你今儿没回去?” 说得跟嫌人家似的,小兰不好意思地歪了歪头,“姐,我爷爷今天去战友家吃饭去了,有信姐说今天做的多,都留下来一起吃。” 有信姐,自从小红美发来了这么个毛没长全带着爷爷的丫头片子,潮有信也被人叫姐了,梨嵘月忍不住窃笑。 感到上边一道冷冽的眼神,梨嵘月脸上吊儿郎当有说有笑立马收敛了,潮有信靠在楼梯间拐角处。 “这个点上大街上要饭还有的吃。”潮有信没好气地说,小兰见情况不对,撒腿就跑,说还漏了筷子没拿,潮有信说她梨嵘月的不用拿。 梨嵘月快步走到潮有信边上,讨好似地亲昵揽女儿,回头对小兰说:“要拿要拿,我的要拿。” 小兰看着两人越凑越近的背影,以及少女被贴着脸又被捏着脸,边上的人都快作揖似的讨好,少女的脸上依旧凶凶的没什么表情。 只在梨嵘月看不到的视角里不觉笑了,又有点恼似地把嘴角压下。 小兰刚来就听说梨姐有个女儿,没成想是这样似的,她有点羡慕——她从小没有妈妈。 亮黄色啤酒涌入杯中激起一层厚厚的浮沫。 梨嵘月开酒瓶很聪明,反手不需要开瓶器,动作赏心悦目,像耍活表演一样让人咂舌,众人呼着没看清再来一次,梨嵘月兴致勃勃大展身手。 潮有信走过来,无声地看着她,接过没开的酒瓶一个个拿起子开开,又一个个分别倒入酒杯里。 梨嵘月讪讪笑着,大女人姿态对着一众小妹,“耍猴表演呢,一次来一次的,够烦人的。” 她说完这话撇了一眼潮有信。 潮有信拿起梨嵘月面前的一杯酒,“我敬姐姐几个,时间过得快,可能没几次回来的由头了,我就要上大学去了,再要见面就没那么简单容易了。” 很多怡红美发的姐姐看着她长大,小时候谁从外面得了一口好吃的,都想着带回来给她,考上高中的时候巷子里大伙张罗着给她拉横幅,个顶个地开心,完全把她当自家孩子养。 很多姐儿在外地打工,孩子在老家,几乎把潮有信当作念孩子的慰藉。这些年看着巷子里飞出一个大学生,她们也高兴。 潮有信一饮而尽。 “中,妮儿上大学俺们也高兴,等寒暑假回来俺们给你恁发型,外面哩不一定有家好。” 潮有信给自己倒了一杯白的,酒浆汤汤溢出杯口。 梨嵘月在桌子底下揪她的大腿根,低吼着:“你疯了是不是?!喝死了我不驮你。” 潮有信低头看了她一眼,酒还没下肚心就有点热了,她坐下来喝了一口,“我想带梨姐去上海看看。” “阔以阔以,累了一辈子上海耍起。” “有信真打算考到上海去?有本事!” 梨嵘月笑着,“大家都去,也去看看,钱都我出,当给小信庆祝。” 英子挥挥手,“说那个?!真出一个大学生当我们所有人都有面子,轮着你一个人张罗?合着就你一个妈呗,我们这些年没出钱没出力,干看着了呗。” 英子现在帮忙管着小红美发,最早跟的梨嵘月,办事漂亮,还识字,虽然不多,但是在她们这帮人中肯定是最多的了,够用,说话也一套一套的。 这种看上去阴招不会少,偏偏跟了梨嵘月这么多年没出过一次岔子,梨嵘月就放手把小红美发交给她代为打理。 她说这话既给了梨嵘月面子,捧了场,也缓解刚潮有信二五愣子话中有话,有点不给大家面子,惹得有些不愉快。 …… 长桌围着一伙姐,吃吃喝喝,都有点上头。 潮有信按住梨嵘月拿酒杯的手,“在外面喝了酒回家就别喝了,洋的啤的白的串着喝,胃不舒服。”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姐儿们都喝得上头吵吵哄哄的,更没人能听得清楚,偏偏英子耳朵好使,听见了,偏还要说出来。 第3章 摇钱树 “哟,梨姐在外边喝了呀,没闻出来呢。” …… 没闻出来就对了,梨嵘月不仅喷了香水,还在外边把自己晃干净了才回来的,不然怎么能折腾到这么晚。 谁稀罕那两口酒喝。 “少喝点没关系,啤的吧,啤的当喝饮料了,现在小年轻火气大都爱整点白的,我们这上了年纪注意身体来不了那个,啤的就够了。”说着已经替梨嵘月斟满了一杯酒。 梨嵘月巴巴地想喝一口,根本没有空挡就迅速接了过去,舒爽地喝了大半杯下肚。 潮有信眼神不善地看了一眼英子。 英子挑逗小孩般不在意地回了个眼神。 梨嵘月面前的碗里的菜一直没落过空,她吃饭的时候爱吹牛比,说一段喝一口,哗哗几杯酒下肚根本拦不住。 也不在意肚子里也有没有东西,空腹喝酒老了肯定落一堆毛病这种新闻她都选择不看,老了的事老了再说。 潮有信时不时往她碗里夹菜,英子看着没说话,梨嵘月不喜欢碗里堆一堆饭啊菜啊,像村里狗碗里的堆食一样,所以基本上只要有人给她夹了就吃了。 只要身边有熟悉自个放心的人,梨嵘月就由着自个喝。 等潮有信把残余的饭桌都收拾好,梨嵘月已经躺在旁边的破沙发上呼呼大睡了。 “要不今个就别走了,你们娘俩在这凑合一宿得了。”英子把桌子收起来看着梨嵘月那一副醉态。 且不说没得闲的地,就是有空的,也是人挨着人。潮有信不同意。 本来姐儿的床和床之间拉个帘子就当隔开空间,从一间房变成两间房、三间房、四间房。 只有英子有单独腾出来的房间,她们互相之间交的管理费和房租也各不相同,一个档一个档的。 “是,你是住不惯这地儿,关键大半夜的,你能弄得了她吗?”英子讽刺地说道。 当年潮有信和她挤一个床的时候一直闹,闹到最后只能让梨嵘月给带回家了,梨嵘月在红浪巷有自己的房子。 当即就觉得这闺女嫌贫爱富能算计,潮有信当时都八岁了,没有那么难带,偏英子一趟一趟说,难搞难带。 一是想梨嵘月给她减点房租,这是应该的,当时梨嵘月就同意了。后来再说就是想着,她带是不是该给她多一份工资。 梨嵘月听出来这意思了,但她想,房租减了也就减了,再多给一份是多少? 再说了,孩子有那么难带吗?? 以她的经验而言,小学打包,初中打包,女校安心又便宜。这孩子不也照样长到十八岁了吗,还差俩月,就正好十八了。还是准大学苗子! 最后潮有信驮着梨嵘月走了,梨嵘月嘟嘟囔囔,半走不驮的。 “……能行吗?”旁边的姐儿都好心劝,“不行我们让出来给梨姐住,一晚上就别折腾了。小菊今晚上婆婆腿不得劲,回家去了,空一张床,不行就将就将就。” 谁不想好好休息呢,晚上睡一觉白天还得早起,想马儿好又不给马儿草,没有的道理。潮有信婉言相拒了大家的好意。 英子却来了劲,“人家要回家,去去去都睡吧。” 潮有信斜睨了她一眼,“真想她好,就少灌她酒。”英子砸吧砸吧没再吭声了。 她本想还嘴,要不爱喝,别人再怎么劝有用吗,末了也懒得争了。 小红美发到红浪巷二街117号并不远,走路十多分钟,梨嵘月前半程走得还算安静,突然蹦出一句:“你今儿情绪不高啊?” 潮有信差点以为她装醉。 可梨嵘月既没有那脑子,更不会尤其是在自己面前藏起来任何一面,她对潮有信极度坦诚。 极度坦诚的背后其实是不在乎,没有谁会对一只阿猫阿狗伪装起来,没有人会,能不装舒心地展露自己的虚伪,奸诈,低成本地做自己是最快活的事情。 梨嵘月的酒品差,抱着一棵树就开始大喊,“土地公说、说你是我的摇钱树,你……你说话啊你?” …… 说着试图撼动这棵地标建筑百年之久的桢楠。 天寒地冻,树杈子树根冰硬,潮有信拉着她离开。她不肯,一个劲儿地往前蹭,一口一个心肝摇钱大宝贝地喊着,你要浇多少水才能摇钱啊。 “妈的它冬天只会掉树叶。”如果是和一个酒疯子在百年大树底下,风冷飕飕地吹着,荷塘区卫生搞得最差,上头检查搞一搞,不检查,走大街上总感觉有一股馊味。 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忍不住爆粗的,更何况潮有信这三好少年还和别人不一个路子的。 梨嵘月听了她这话终于慢慢有了反应,缓缓扭头看她。 风吹乱了梨嵘月的头发,混杂了一天的气味,此刻风带过发梢只传来一缕清香。 清的,冽的,香味,说是刻进基因里妈妈的味道也不为过,自带似的。 干干净净洗完澡抹不去,香水女人橡木桶里泡一遭还是这个味,怎么都变不了。 半响潮有信在心里苛责自己,她对梨嵘月的耐心太少,应该好声好,和一个酒鬼吵毫无道理。 哪成想,梨嵘月看她的眼神有些困惑又或是不解,但很快转瞬即逝,冲着虚无的四四方方的天地,义正言辞雄赳赳气昂昂地吼了一声,潮有信甚至听见空旷的巷道里传来经久不衰的回响。 “卧槽谁在讲脏话?!” 妈的它冬天只会掉树叶。 卧槽谁在讲脏话。 …… 潮有信去烧水,梨嵘月抱着枕头还在嘟嘟囔囔发财树,红浪巷基本上没有消停的时候。 楼下小胖还在被他妈逼着写完作业。红浪巷的房子紧挨着,生怕浪费一点生存空间,楼上的楼上传出来的暧昧叫声还见缝插针飞来。 “呕……”梨嵘月抱着垃圾桶猝不及防地吐了出来,眼神眯着看到潮有信端着个盆向她走来。 脸一板,眉毛也横起来,瘫在那,用脚猛地踹了一下刚靠近的潮有信,潮有信不设防手撑着地板,趔趄倒在地上。 准备给梨嵘月洗脚的半盆温凉水顿时泼的遍地都是,浸湿了身上的校服裤,天气很冷,水一浸瞬间就感受到了凉意。 潮有信皱着眉头看她,梨嵘月泪眼婆娑的,“你就是这么伺候我的?你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糊弄我的本事,脾气见长啊你,我要洗澡,快给我沐浴更衣!” 这一脚给潮有信气清醒了,脑门哇凉哇凉的,顿时又像是倒回到十年前。 潮有信从梨嵘月包里翻出烟和打火机,点上叼在嘴边,随手翻出包里乱七八糟的名片和套全部扔掉,清理干净后,走出家门。 梨嵘月把她送到寄宿制封闭女校不是没有原因的,八岁时,梨嵘月叫她冬天凉水洗衣服,洗不干净她也不说,快晒干了,哗一下不管不顾扔到一盆凉水里,洗不干净不让吃饭。 不仅吃不上饭还像浣衣局的洗衣女一样,寒冷的冬天手指骨节冻得通红,皲裂起疮,她也因此被培养得会伺候人。 脸上的两道疤痕也是如此,上眼睑偏眼角处一块,嘴角不明显处也是一块。 当时梨嵘月被一个男人欺负,潮有信年纪还小,对具体细节不那么清晰了,但是对事情的大致走向还在。 她当时为了保护梨嵘月,冲着那个男人猛撞,头偏一下子磕到桌角,又或者是撞到了一块名贵石头,她没印象了。 当时感觉有大片热流划过脸颊,她以为梨嵘月哭了。 明明昏过去闭眼前是这么感动的一幕,而醒来后梨嵘月却对她这个救命恩人冷眼相加,二话没说就给她插班扔进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寄宿学校。 一支烟抽完,手挨到滤嘴末端差点被烧到。 月光罩在暮色中,风吹动树叶带来细细簌簌的音效。 风……哪来的风? 树——哪来的树? “卧槽鬼啊啊啊啊啊!!”陈律现在接了一个大案子,看完卷宗很晚才回家,上了露台收沾了露水沾了烟囱香的被单,美滋哼着歌,一套一套地收着被单,直到掀起最后一张——一个凶神恶煞的少女披散着头发。 实在是太诡异,陈律是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有人搭着个拖鞋,横这个五分超大短裤,大冬天穿着短袖,还散着头发,一声不吭的。 “扯□□蛋,这么晚回来套着被单更像鬼吧。”潮有信踩灭烟头。 陈律抱着被单,跟她一样凉屁股坐上凉水泥露台围阶。 “我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和发展而奋斗至深夜,无产阶级的夜不是暗夜的夜,而是瓦亮瓦亮光明未来的前夕未央。铁肩担道义你懂吗你?”说着用瘦弱的肩膀撞潮有信。 潮有信撇了他一眼,“给人民群众代理离婚案件也是为了全人类幸福?” “怎么不是,有结就有离啊。再说了,舌头和牙齿天天在一起还打架呢!”陈律说得头头是道。 完全没发现抱着的被单统统都当扫帚扫了灰,潮有信个比他高,看见了也没提醒。 铁肩担道义,棉布扫大街。 “那人家从山里赶路来,你写个诉状,说好免费,人家送了一袋面一盒蛋的。你又张口八百这也叫无产阶级的黑?”潮有信单纯嘴损,需要发泄,讨到他身上来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反倒真没觉得他这事办得有多不道义,跑这么远来,被人两句哄了又回去不离了的比比皆是。 付点钱扯点皮,心疼了付出代价了,就不会这么轻松地把反正也没花钱就当白跑一趟考虑进去。 免费的,总是非常轻易地主观好坏。 第4章 水蜜桃 手机嗡嗡作响,委托人发来:小陈律师,我想了想,还是不离了。 陈律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今天晚上不用吃夜宵就饱了。 难得听见陈律用那细嗓子发出一声低吼,操了一声,人民群众有叛徒!无产阶级的夜是他两眼一黑的夜,他累到无话可说。 和潮有信骂了一句,嘱托她上大学千万别学法,就拍拍屁股,拖着逶迤的被单只留下个苍凉的背影。 回去裹着半湿的被子入睡。 潮有信收拾好情绪回去的时候,梨嵘月已经睡得很沉了。 明天兰多将举办典礼,潮有信双肩包里有一沓打印的名片。 水缸里的水温调好,点了熏香,潮有信把梨嵘月放进水缸里,她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像鱼入水一样丝滑地被妥帖放好躺了进去。 潮有信脱掉最后一件内衣,走进池子里坐了进去,捞起梨嵘月坐在她怀里。 梨嵘月睡得很沉没什么反应,一进水里像是鱼鳞得到了水的润泽,一下子变成了夜晚所有灯都关掉,只有家户里水池暗灯里打瞌睡的锦鲤,嘴里还在嘟囔吐泡。 潮有信低头凑近她,垂落沾水的发丝刮蹭过梨嵘月的肩颈,她不耐烦地哼唧两声。 因为无意识——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喊叫变调成春日小猫托懒的哈欠。 “臭死了,一股腥味,去哪沾的这么一身?” 潮有信在水里拍她的屁股。 没有回应,梨嵘月坐在潮有信的腿上,两瓣屁股漏在水里。 “说话。”潮有信颠了颠怀里的人,“敢这么对我,咬死你。” 说着一边打上沐浴露,一边抚着肩冲洗干净。洗着洗着整颗脑袋趴上去,狠狠咬了一大口,嘴里衔着一块肩胛肉不松牙。 慢慢地血丝蔓延充血,那块肉包着皮渗血,看上去有点瘆人。梨嵘月在梦里梦见和一只狗打架。 上去就给了那狗一爪子。 水滴先溅落脸颊,梨嵘月的身手很迅速,梦里也没有逊色半点,五指凌厉在潮有信脸上留下鲜明的掌印。 梨嵘月被水温灼得难耐,闷哼了两声。 潮有信楞了一下,手上拿毛巾擦的动作也逐渐轻柔。 “我轻点,梨嵘月。” 客厅鱼缸的鱼儿晃动着尾巴,翻腾着跃出了水面,这是梨嵘月最喜欢的鱼,七彩小神仙。 …… 一颗浸满了酒精的烂水蜜桃鼾鼾入睡。 第二天,梨嵘月坐在梳妆台前,挂那颗泛着蓝晕的澳白珍珠挂坠的手顿了一下。哪来的牙印? 屋里响起潮有信收拾东西的声音,梨嵘月心里狐疑,谁咬的?谁咬的?谁咬的! 冰箱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没等梨嵘月叫她潮有信已经站到她的边上。 潮有信看向她那咬痕处,轻轻皱起了眉。 “张嘴。”梨嵘月命令她。 潮有信因为张嘴动作而带动微昂起头,可视线向下,一直定位梨嵘月。眼尾向下,深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好啊你,”梨嵘月指着自己的肩胛处,直接问到她脸上,“昨儿这是你咬的吧,属狗的啊你,打小就这么咬。要咬死我啊,是文明人吗你……” “嘶——凉死了!” 潮有信将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不锈钢勺贴到咬处。听她惨叫,把勺子拿开,用自己温热的手贴到她皮肤上,一中和就没这么冷了。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从她八岁起,气极了或者说不过梨嵘月上去就啃。只不过很久没这样了,今早上起来看到这么大一豁口吓了一跳。 梨嵘月两手习惯性地搭着她的腰,低声问:“你生我什么气呀……” 潮有信站着低头给她敷,敷完从桌上一众化妆品中挑起要用的那个,化妆刷轻轻往下压,一点点遮上。两个人安安静静不说话,她们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说要你和我去上海,不是一天两天。”潮有信上手晕开化妆品,接着说但语气放软了很多。 “你知道的,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你和英子姐她们说这话什么意思?”潮有信把化妆刷从她身上挪开,拇指撑着她的下巴强迫两个人对视。 “你是不想去上海,还是不想和我去上海?用的着联合外人来堵我话?合着你们才是一伙的是吗梨嵘月。” 被点到名的女人下意识抖了一下,很少有人喊她全名,突然被这么冷不丁喊一下有些应激。 她是清楚潮有信和她说过这话。那会潮有信高二,拿着提前的录取通知书,说要带她去上海,她挣的钱能养活她们两个。 当时连她都能看出潮有信脸上的期待和向往,好像眼睛里都装满了两个人未来的生活。 她不知道也不理解人家上大学都快快活活上大学,轮着她们家这个就要捞着一个妈?她又不识字上个鬼的大学。 “上海是什么风水宝地吗,你要去你就自个去。没见过上大学还带着个妈的,你是不是该断奶了啊你。这样是不是说明我把你养得特好?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荷塘区十多年来既不曾吹来改革的春风,更少说扫黑除恶的漏网之鱼。红浪巷说了一年又一年城区改造,老城规划区,要拆要拆,却只见风影海浪不见真章。 就像一罐腌鱼腌臜开了口被雨水冲过。 “不一定。”潮有信开口说了几个字又突然说不下去了。 “……不一定什么?” “不一定非得要上海,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您也不是我亲妈,沾亲带故屁点都算不上。我要你跟我走,哪里都行。”再多的话她没有了。 “你为什么啊你?图点什么,我要你给我说道说道你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的,甭浪费时间了,该干嘛去干嘛去吧昂。” 梨嵘月比潮有信大十四岁,十七的时候揣着钱盘下了这家转租的小红美发,为了二三百的房租和人扯皮受人白眼,店里的铁锹一开始是防大街上的流氓。 最严重的时候登报纸把自己卖了要结婚找个大款把日子先挺过去,没想到对方是个骗钱的假大款。 后来在菜市场刮鳞卖鱼,赚的钱还没来得及补贴美发招来员工的工资,摊子就被人掀了,人家要挖掉她的眼球装鱼眼里去。 现在红浪巷快拆了,海城传来要建新楼的计划。小红美发几乎不用操心,按月收管理费和提成。荷塘区的人爱吃鱼,得亏她早年在菜市场,现在港口收的鱼送到贩子手里挣的又是一份毛利。 她们之间差的不止十四岁,也有梨嵘月没在兰多读过的书,也有潮有信没那样积攒下的社会经验。 这样的人神奇地联合在一起也就罢了,一个还要非扯着另一个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她们习惯在自己的世界里挥刀舞枪。 砰砰—— 敲门声适宜地响起。 门里那样的死寂没人说话,潮有信拉开门。吱呀响起的老旧门声一齐送来一伙膀大腰圆的汉子的叫喊声。 “梨姐,哎,梨姐——” 一群胖子的为首是一个黑黢黢精瘦的瘦猴,瘦猴喊的亲切,实则梨嵘月根本没见过这伙人。 “喊什么,你谁啊?”梨嵘月倚在门边接过话。 潮有信已经不见身影,梨嵘月想这闷驴一定又跑房间收拾,一生气起来就这顺顺那摆摆。正好和梨嵘月反过来,梨嵘月发起火来要砸东西。 “哎呦,瞧,我这没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其实见过的呀梨姐。” 他想没想起来打招呼梨嵘月不知道,但的的确确想起来也没用——她手机已经砸坏了。 瘦猴挠了挠脑袋,梨嵘月瞥见他隐在头发下脑门上的标,双腿交换了一下交叉姿势问他:“什么时候见过?” “哟,那久了……” 梨嵘月以为他要讲在哪次小祁总的宴上见过。 “您还记得十多年前二街最近那个菜市场东门大街进去右手边第二个摊那个王大姐吗?” 梨嵘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老婆?” “不不,哪能啊,那是我老婆二姑父家表的兄弟的亲老娘。” 瘦猴捋着手,“我老婆二姑父家表兄弟亲老娘是十多年前二街最近菜市场东门大街右手边第二个摊子那个王大姐。哎,您说这不巧了吗?” 手下的小弟都忍不住笑了,带着一身肥肉抖了抖。 梨嵘月当时在二街最近那个东什么门……总之王大姐隔壁那个摊。王大姐见她小很照顾她。 “咱不是上来就说这个的,主要还不是有点渊源吗,”瘦猴笑着让身后的人把箱子打开,“昨儿打电话问刚子您什么时候得空,嘿,他也联系不上您,我今儿来不冲突吧?” 刚子是梨姐手底下的一把手,瘦猴找她先联系刚子,上门又是这不着四六的搭关系。又精明又讨巧又聪明得不让人讨厌。 只是来送手机梨嵘月不信。 “得了,放着吧。”不是她要挑,潮有信喜欢哪个她不清楚。 瘦猴憨笑,“还有这个。”说着掏出躺在盒子里被修复过的旧手机,虽然是旧的,但丝毫看不出来使用痕迹,看上去找人好好护理了一番。 第5章 养老钱 梨嵘月接过来。 “那成姐,我们走了。” “慢着……” 梨嵘月掰出电话卡,把旧手机随便装到一个塑料袋里,递给这人,“下楼帮忙带垃圾。” “哎哟哟,姐,这不成呐。您甭为难我,打眼一瞧,谁看不出来这手机费了心思。这、这好东西您就收着吧。” “扔下去,怎么说你随意。”梨嵘月下了话。 瘦猴明了了,颠颠就走了。 祁刑颁问起来的时候,瘦猴反倒没有按照自由命题自由发挥舌灿莲花口若悬河,就说没说什么收了收了。小祁总坐在白湖公馆真皮沙发上搂着旁边的女孩舒爽大笑。 瘦猴脑门上冒了一层冷汗,能高兴成这样? 梨嵘月借花献佛把手机扔给潮有信挑。潮有信不知道到底是多没心没肺的人才能自说自话,明明上一秒还在吵架。 冬天空调开得很足,但是房子不透气,又老又破能开空调已经不错了。潮有信早上起很早就会关掉,年纪大的人上火起来,几天都下不去。 昨天校服湿了晒起来还没有干。红浪巷能见光的地方很少,又狭窄又潮湿,搭杆晒的衣服晒着晒着就偷偷霉了。 潮有信现在还穿着开空调时换的短袖。 “一股什么味?”梨嵘月走到卫生间就皱起了眉头。 潮有信愣了一下,表情有点不自然。在梨嵘月看不见的地方把昨晚香薰残余扔掉。 冰凉的触感攀上腰际,梨嵘月在外边站了一会指尖就没了血丝一样犯寒,顺着潮有信的后脊往上摸。 潮有信愣在原地,表情出现空白。梨嵘月没觉得什么,抓住胸衣后带的钢丝扣,往后轻轻扯了一下,“果然大了,你还是穿回原来那个小背心。冬天穿得厚可以不穿胸罩。” 她自顾自地说着,却不见一抹绯色从潮有信的肩颈处往上蔓延,被摸过的地方都被按得敏感,连成一抹红飘带,红肚兜,红色针织衣。梨嵘月系的,梨嵘月缝的,梨嵘月织的。 她半响没有开口。 “发什么楞啊,手里拿的什么?” 潮有信机械地看向被自己手掌按在桌子上的两个硬盒子,也是手机盒。 她也准备了手机给梨嵘月。 “手机,给你买的。”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兰多的元旦典礼大屏随机抽奖,潮有信抽中一部手机。所有奖品都可以折现,她没折,到手机店又买了同款白色手机。 “哪来的钱?”梨嵘月嘴角的笑意没下来,说着拆了盒子,“黑的?给我的?” “不是,这个是你的。钱,学校学习的项目多,挣到都算自己的,学校也会有额外奖金。”这倒真的是兰多传统。 梨嵘月拆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白色的。“我现在是真的信你舍不得我了,小信你好爱我哦。” 说着就上手掐了潮有信的脸颊,“你说这算不算你的第一份钱给我买了礼物?”梨嵘月有点得意。 “……不算。” “嗯?” “不算礼物。” “?” “算孝顺你的养老钱。” “。” “要不你改个姓吧,叫梨有信。你不和我一个姓,我总不踏实,不然你转头喊别人妈多快。” “你怎么不姓潮?潮嵘月。” “也成,不过说好了要……我去你妈的,潮有信,你反了是不是?” 小祁总送来的手机没有了用处,梨嵘月不好卖掉,扔掉太可惜。拿到店里分给她们。 小兰拿到手机高兴地尖叫起来,“我也有自己的新手机了?姐姐姐,这个是不是想联系谁都能啊,天涯海角都行。” 梨嵘月比她们早几年就用上了,对着小兰夸夸其谈,“对啊,不过呢也不全是。首先呢,你得先有人家手机号才行,其次呢……” “其次呢就是你说的天涯海角如果是远洋电话的话是真他妈贵。”英子把话接过去。 妈的,什么是远洋电话? 梨嵘月面上不显,一副全都懂的样子。 “梨姐,这东西我们也用不上,店里有座机。再说了用上了买马配不起鞍嘛,我就不要了。”店里有什么时兴的东西一群姐就嗡嗡飞上去,劈里啪啦叽里咕噜讨论好些日子才能过去。只有英子有些不合群的务实。 “不贵不贵,回头我给你们都办个套餐划算的很。”梨嵘月熟稔地说。 “那我办个最便宜的。” 小菊已经拿着贴纸往手机上摁,叮叮当当的挂件都拿出来张罗着往上挂。 “你啥时候买的这些?怪好看的,能给我搞一个不?”其他人随着梨嵘月的话一起扫到小菊拿的一堆挂件。 “好早就想买了嘛,买了一个月工资又白干,逛着好看的挂件就买了,这是时时督导我自己买手机的动力!谢谢你梨姐拯救了我起码俩月的馒头白菜!”小菊是本地的,说起话来爱撒娇,有什么时髦的就赶什么。 “去去去。”梨嵘月挤到跟前看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贴纸。拿了两个小鱼挂件的,那些学龄前贴纸她真的无福消受。 小娟笨拙地把贴纸往手机背上贴,一个挨着一个,整整齐齐一排,操着一口老家口音:“咦,这个好看哩,俺不拿这个手机给俺男人打电话哩!” 小菊学着她的口音:“为啥嘞?” “为啥?因为俺怕俺男人通过这手机找到俺哩,俺要打就跑外头嘞个公共的,不拖累恁,俺连店里座机都不用嘞。” 说到这个梨嵘月问她:“你和你男人离婚还没办下来?” 小娟憨笑着,面上掩不住的喜悦,说到这个精神头都回来了,“快下来快下来了,谢谢恁嘞梨姐。” 梨嵘月帮她把银行的流水,小娟往家打钱的记录复印都帮她寄了一下。后来忙,有再多事情都是英子帮的。 英子面冷,“要我说,两个孩子你就该一个不要,你家那女孩也是个白眼狼,拖累你不说,比你还机灵,哪天你被害惨了都不知道。” 小娟捧着手机,眼神有些恍惚,她已经离开家快一年了。一审法院不同意,二审终于快结束了,她就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再把孩子接过来,要的话只能要一个女孩,“女孩不稀奇,男孩俺是要不过来,能要就都要了。” 女孩不稀奇,这屋里有一沓女人。叽里呱啦聊半天,下午迎来剪头发的人。 毛茸茸的碎发轻飘飘地落地。小祁总抓起女人的头发,女人被眼前的一幕吓昏头,她已经顾不上零碎的的死组织头发被绞掉。 剪刀,这个房间里有各式各样的剪刀,暗红色的房间格调装置让人下意识想到鲜红的血,波斯地毯拿着刀的骑士,坐在椅子上的王爵跳出来,全都像一条绳子遏制住女人的呼吸。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眼前会是这样的一幕,她再胆子大也不想有命挣没命花。 “怎么。不愿意?”小祁总冷笑一声,踱步到她的面前。 女人脱光衣服白花花的身子给这个暗黑系的厚重房间带来最大的白颜料投注。 小祁总突然笑了。头往后一仰,身子整个就卧在椅子里,欣赏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以及落入整个房间的赤条条□□,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别人掩着性,掩着**对着画说着中世纪罗马的骑士精神。小祁总却不俨然,在别人耳边低语:你真虚伪。然后再无所顾忌地畅快说性,不见得这就是一个色鬼,反倒是卫道士掩得越厉害,他越要这样无所顾忌。 “我……我还能有的活吗?”女人颤颤巍巍问出了一个直白又愚蠢的问题,她趴在地上想,只要能活,那怎么都成。 小祁总体贴地将她挽住,亲昵地蹭一蹭。女人却吓得不敢动,她以为她已经是这么多人里最了解他的脾性了。 地毯舒服地被披在她的身上,从头到脚的寒意消退了几分,小祁总抬起她的头。 “乖乖,怎么还流泪了。”小祁总抹去她的眼泪,温柔地注视她。泪,咸湿的泪,晶莹的泪。 女人听着红酒般韵味醇香的嗓音在耳边低语,她知道完了,登时什么都控制不住,上面下面一起流着水。 腥臊的味道翕动鼻翼,小祁总却没表现得多恶心,反而惊喜地掀开地毯,“呀!”此刻他倒表现得像一个娇羞的少女。 他觉得没有比这更美的了,低下头去和女人接了个绵长挑逗的吻,在这种环境下接这种闻既不温馨更不色情,女人要回应不回应。 他像是第一天了解这个女人一般,你会这个,又会这个,还会那个,真的很惊喜。会的实在是太多了! 小祁总紧紧地搂着她,把地毯在她肩上捋紧,像是抱住一个无比珍视的宝物。女人感到吃痛,下一秒拥抱松开,女人却感受到吃痛遗留下来的灼痛。 她以为,她以为…… 那块珍贵的波斯地毯不知何时以小小的火势不痛不痒地蔓延起来,却把人烧焦,泪被烤干,肉也被烤干。 她突然长了翅膀,一双翩跹起舞的火红的翅膀。 女人发疯了挣脱,只要他不想,她怎么挣脱也没用。她蔓延在地上抓住小祁总的皮鞋脚跟,末了求人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知道她没有退路了,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你不得好死,玩弄我们,你下地狱,下地狱!” “臭婊子,贱人……”她开始骂一些她贯会使的。 小祁总的脚步涩了,顿下来。 嗯,我的的确确不得好死。 我下地狱,阎王簿该怎么划分我呢? 回过头来,女人的已经被烧成一幅画,美丽的落日晚霞。 祁刑颁走过去,女人怎么都扑不灭的小火,在小祁总的皮鞋底碾灭了,他踩着她。把女人的镣铐松开,烧焦的皮肤最终也灰扑扑地和屋子一个色调。 晚霞奄奄一息了。 “天儿都快黑了,家里有饭,我不去了。”梨嵘月搬完货没兴趣开启夜生活。 小红美发的姐儿今天发了工资,笑她家里谁给她变的饭,还是家里养汉子了。她们说她们请客梨嵘月才勉为其难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