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球跑后第五年【破镜重圆】》 第1章 第 1 章 日头正烈。 车子在繁华大街堵了半小时,骑行大军畅快经过,欢声笑语顺着侧窗传入,闷在车里的人只觉得聒耳。 方楷莹看着路边的共享单车走神,耳边传来敲叩方向盘的声音和未婚夫沉闷的叹息。 “方教授,你指的路是不是...” 她回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国庆期间走这条街,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不能怪方楷莹,她出国五年,人和城市都由内而外变了风貌。 今天的她穿一条灰色西裤,真丝质地的淡白衬衫,黑长直披在锁骨,浑身散发冷淡高智的气质。 只要不开口说话,便是赏心悦目的风景。 “我现在去骑共享单车,就能赶得上婚礼。”方楷莹说着,拎起座位旁的珑骧包。 未婚夫在她下一步行动前及时锁住车门,身子微侧过来,短暂皱了下眉。 为了参加她朋友的婚礼,他不仅把自己打扮得草枝招展,也给她精心搭配适合参加婚礼的衣服,深灰色领带配她的浅灰裤装,看起来是相敬如宾的一对儿。 可她还是带上了这个磨破边角的尼龙袋子,毁了一身好穿搭,而且现在要把他扔在半路! 未婚夫好脾气地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哦对了,”方楷莹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手掌摊开在他面前,“礼金给我。” 未婚夫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影片,缓了好久才顺下这一口气,摸出口袋里早就为方楷莹准备好的红包。 这也不能怪方楷莹,他不应该让她猜来猜去。 “我是说,”他用红包指向自己那张斯文端正的脸,“那我呢?” 方楷莹沉默片刻,斟酌一番用词之后,“可是...她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她。” 你没有去的必要。 未婚夫无语又觉得好笑,牵她的手放进掌心,浅浅笑道:“方教授,你平时连学术会都躲着,婚礼这种social场合,你确定你自己可以应付得来?” “……” 方楷莹忽然觉得他有去的必要。 她一声不吭,笔直地贴着椅背继续等待。 未婚夫把红包收回胸前内口袋,望着前方碍塞的车河,说:“我们应该可以赶上,我想认识你的朋友。” 他实在太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愿意和方楷莹做朋友? — 他们赶上了婚礼的后半程。 这场婚礼的女方是她最好的朋友,男方说起来也算是熟人,而方楷莹的身份应该是劝分八百回你还有脸来吃席的那种。 婚礼现场哄哄闹闹,在方楷莹眼中如同汹涌的海浪波涛。 她怔站在原地,喉头勉强吞咽了下,鼓起勇气迈出一步,差点撞上送蛋糕的服务生,幸好未婚夫抢先拉住她。 终于在人海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她刚舒出半口气,心又提起来。 圆桌对面的空座位,桌牌印着一个让她立刻就会手心出汗的名字。 未婚夫拿出张纸巾,擦掉方楷莹额头的细汗,温柔地询问:“怎么出汗了?” 她的目光匆匆瞥过那张桌牌。 默不作声。 出汗、心跳、胃部抽紧。 她很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那一桌是男方的朋友,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她不明白为什么把她安排在这里,几度窃看那张桌牌。 他应该不会来了。 作为桌上唯一女性,富二代们忽略了她身边的男伴,主动与方楷莹搭话。 带着书香气质的女人平时少见。 只是这位太过清高。 搭讪的话题她都不接,男人们觉得忒无趣。清傲的女人神秘感十足,但连个微笑都吝啬,就太不懂事了。 于是餐桌话题很快转移到那个没有来的人身上——甄家桀骜不驯的长子。 名声最大,适合当谈资。 甄家在京市如同传说般存在,鼎盛家族的能量大到平常人无法想象,军政商绵延几代,成员却都低调,从不显山露水。 甄世明大概是个孽子。 狂傲不逊,嚣张恣肆都是他的判词。 今天如果他在,再多富二代也只能沦为陪衬,男人们忌惮他背后那座通天高塔,也期待多年,等着看这楼怎么在他手中塌。 可他们直到现在都失望,甄世明突然接掌家中产业的那年,也是甄家地位再无人比肩的一年。 也是那一年,有媒体拍到他和港城首富独女一起推婴儿车散步,后续却没有一丝消息曝光于众。 “两个孩子,双胞胎。”好事者眉飞色舞。 方楷莹耳朵微微颤动,不小心被茶水呛住,顿时脸颊通红,抖着肩膀咳出眼泪。 一桌人都停下来看她,未婚夫给她拍打后背,而她在泪光中,看到对面座位出现模糊的身影。 - 甄世明的到来吸引了绝大部分目光,过分优越的身形线条,手臂搭着西装外套,黑色暗纹衬衫随意敞开两粒扣,那张英秀的脸撞进眼睛里,没人能移开目光。 他漫不经心坐在方楷莹对面,目光没有分给她更多,偏头对身侧搭讪的男人回应,唇边的笑容弧度很浅淡。 他好像,不认识她。 方楷莹低下头,长睫毛遮住颤动的眼神,手里的纸巾被攥成乱糟糟的一团。 天生的主角被簇拥着,人们都以为他不会来,此刻不由自主地往他身边靠拢,男人们脸上挂着恭维笑容,法令纹将无奈的嫉恨深深隐藏。 不止忮忌他的地位和财富。 他们在甄世明更年轻时就认识他,如今男孩个个变成男人,成熟了,更明白什么是无法跨越的阶级,他们只是期盼着岁月也在甄世明的脸上狠狠雕刻,毕竟他们即便没有脱发,也都开始发胖。 可时光温柔地抚摸过甄世明的脸,他坐在那,一举一动,潇洒依旧,光彩照人。 男人们笑得咬牙切齿。 — 新娘蓝梦挽着新郎的手臂来敬酒,方楷莹低着头,双手在桌下偷偷握紧,没发现新娘已经来到她身边。 蓝梦俯身在她耳边轻笑低语:“这么多年没见,甄世明是不是又帅你一大跳?” 方楷莹条件反射般看过去,又条件反射般躲避目光,起身介绍身边男人,动作有些匆忙,脸颊也发烫:“这是我的未婚夫。” 新郎秦赫是甄世明最好的朋友,此刻笑得意味深长,话里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知道!早在好几个官方号都看过方教授夫妇的事迹了,放弃美国高薪,参与国产光刻机研发事业。” 蓝梦瞪他一眼,豪爽地搂住好姐妹肩膀,“你说你回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你要告诉我,我肯定找个舞狮队去机场迎接你。” 她走了这么多年,觉得蓝梦会和她生分,不习惯被蓝梦搂着肩膀,自以为隐蔽地往侧面挪了挪,又被蓝梦拽回,贴着涂满闪粉的新娘手臂。 蓝梦有个好性格,无论多久没见面,都能用三两句话让方楷莹感觉安心又亲切。 “莹莹,别躲嘛,我可不是豺狼虎豹。”蓝梦看了甄世明一眼。 方楷莹尴尬地笑笑,向蓝梦的肩膀撞撞。 蓝梦给方楷莹的酒杯里倒上三杯白酒,一个劲儿把酒杯往方楷莹手里递 ,兴奋地向众人喊说:“迟到的人自罚三杯,你可别想躲!” 这杯酒是好朋友在试探未婚夫,可方楷莹没那么细腻的心思,乖乖接过酒杯,皱起一双秀眉。 未婚夫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酒杯,客客气气说:“迟到罚酒是应该的,楷莹喝不了酒,我喝这杯敬你们,祝你们新婚快乐,琴瑟百年。” 话说得挺漂亮,把三杯罚酒化成一杯祝福,让人没有继续纠缠的道理。 蓝梦忽然拦下酒杯,眼神抛去方楷莹的对面,“先等等,今儿迟到的可不止你们俩。” 方楷莹偷偷拽了下蓝梦的敬酒服,蓝梦权当没感觉,扬首挑眉,对甄世明说:“甄少爷,您别以为不说话我就没看着,我站台上就挪不开眼了,您今儿这是要帅死谁啊?” 甄世明双手抱臂,唇角微扬,眉眼中透出捉不着的浮浪,他拎起桌上的分酒器,一饮而尽。 一桌人都热闹起来。 蓝梦带头拍手叫好,“好好好!多少年没见过甄世明喝酒了,足有五年了吧,我结婚你想醉,这不对吧?说!是不是曾经暗恋过我?” 甄世明笑而不语,将分酒器倒扣在桌上。面对蓝梦的调侃,他不当众反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玩笑。 大家不清楚甄世明到底什么口味,但绝不是蓝梦这类型。 家境不错的女生自信又奔放,惦记甄世明的不少,前赴后继捕猎似的,没见谁擒住过甄世明的心。 一帮人插科打诨,甄世明动了动唇,欢声笑语的人们立马消音。 他说:“方教授,请随意。” 甄世明的声音并不大,却与生俱来引人瞩目,人们目光齐齐向方楷莹看过来。 最尴尬的是手捏酒杯的未婚夫。 既然要替挡酒,就要挡到底,有甄世明打样,他现在喝完三杯都算少,只能硬着头皮,给无辜的胃连上三道酷刑。 未婚夫有点儿醉,让他喝醉的祸首却置身事外,又和新婚夫妻喝了两杯。 直到蓝梦和秦赫去别桌敬酒,未婚夫还杵着脑袋,耳朵和脖子通红通红。 方楷莹实在想走,未婚夫却摆摆手,说:“我没事的,新娘不是说一会儿有拍照环节,你口红蹭掉了。” 他醉眼温柔地看着方楷莹的嘴唇,“去补补妆,漂漂亮亮的。” 未婚夫不想做扫兴的人,可方楷莹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她。 她突然产生了把未婚夫扔在这儿的想法,拿起包短暂逃离,对着卫生间镜子匆匆补过口红,站在镜前内心好好挣扎了一番,才没有直接朝着婚宴的反方向离开,但她还是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那道身影就闯进视线。 仿佛早知道她要逃。 婚宴入口的反方向,甄世明倚在走廊,衬衫袖口别起露出紧实的小臂线条,修长的脖颈折下显得沉郁,眼梢微垂望着一处虚空。 方楷莹的心骤然紧缩,手指不自觉抓紧,愣神的瞬间,他已经望向她。 她唇边的弧度像是被两根透明细线提拉起来,僵硬微笑,微微点头。 甄世明没有回应她的笑容,一双醉眼牵扯她的动线,看她迅速转身,胳膊打直,整个人像同手同脚的提线娃娃。 她疾步走向婚宴的入口,手放在木门的把手,手腕突然被捉紧,自上俯睨的目光锁住她,她试图挣扎,手腕上的力道收得更紧,她踉跄后退,脊背狠撞到男人胸口。 方楷莹闭上眼睛,喉咙发紧,心脏像被摔在弹簧床上。 隐藏极深的混蛋低声问:“阿莹,你未婚夫知道你有两个孩子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甄世明一定喝醉了。 甄世明一定喝醉了。 比现在更年轻时,甄世明给方楷莹起了很多外号,他总不愿连名带姓地叫她,多数时候她是萤火虫,戏谑时叫她小虫子,被气极时才会喊她全名。 阿莹。 他只有在床上才反复呢喃。 旖旎的回忆冲溃记忆堤堰,方楷莹下意识紧拢双腿抵挡,才能不让自己的身体整个垮塌。 甄世明钳住她的手臂,一路将她扯进新郎休息室。 休息室垂挂厚重的红绒布窗帘,微光和尘埃都被浸成赤色,整个房间既像诡异的新婚洞房,又像随时发生变态凶杀案的现场。 方楷莹躲无可躲,后背紧靠着门,发梢粘在出了汗的颈前,抬眼就能看到甄世明脖颈的筋线和咬紧的下颌,他那双眼睛从不遮掩爱恨,就像现在凶狠得让人不敢直视。 “你未婚夫到底知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他发狠道,手上的力仿佛要掐断腕上的脉搏。 慎重是应该的,甄家的成员需要安稳,需要保护,需要神秘,尤其是私生的孩子——她明白的。 方楷莹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他知道我有孩子,但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你,你可以放心。” 沉默良久,她听到一声很沉的呼吸,紧跟着便是他的冷笑,“我拿不出手是吗?” 方楷莹:“?” 她出国后没有和谁讲过旧事,就连未婚夫也只是知道她有孩子,生活在国外的国人都有故事,她不愿提,他也不多过问。 甄世明一如既往不讲理。 方楷莹认真思考一番,在别人眼里,她恐怕才是甄世明的案底。 “那我回家就告诉他。” 既然回国了,应该和未婚夫好好谈谈,也应该和甄世明谈谈关于抚养权的事。 甄世明脸色微变,怒意更盛。 脸颊和嘴唇都染上浅血红。 “你敢!” 方楷莹怎么不敢? 曾经不敢,现在也敢。 “我还要跟你谈谈抚养权的事。”她抬眼直视,没察觉自己声音微颤:“但不是现在,不是这样。” 这样被抓着手腕压制,谁都没法心平气和,她努力克制回忆侵入,甚至微微闭气,不让熟悉的气味攻城略地。 “跟我谈抚养权,你抚养过吗?”甄世明颌骨微紧,咄咄逼人:“你配吗?” 透过红薄而紧绷的唇,以及扑在脸上的滚烫气息,她已经能判断他的怒意。 甄世明有着完美的唇型,饱满下唇包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肉.欲,美中有缺大概是唇面那一道旧痕,说话的动作牵动微白的印记,像一粒雪籽覆在朱砂之上,那是被她咬的。 她看着,出了神。 “别这么看着我,方楷莹。” 若不是甄世明警告,方楷莹也不会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的嘴唇看。 她心虚地掷开目光,同时抽回手腕,“我现在已经有能力抚养他们了,曾经的亏欠也会弥补回来。” 甄世明看着她虚张声势般挺起的胸骨,不屑地笑了声,舌尖舔过唇上那道不易察觉的旧痕。 “方楷莹出国五年,方教授衣锦还乡,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但我养了五年的孩子,你一回国就想要抚养权...” 他的手掌轻轻放在方楷莹的咽喉,食指拇指略微施力,仿佛要掐死她,方楷莹被迫着仰头直视那双爱憎分明的眼,耳边声音忽然轻,气音入耳甚至有种温柔缱绻的错觉。 “是想死吗?” 方楷莹闭上眼睛。 他们当初根本不算体面的分手,她不告而别,丢下两个孩子给他,他恨是应该的,只是道歉的话哏在喉头,方楷莹说不出来。 直到现在她也没觉得自己选错路,当时的情况,她没有能力照顾好孩子,这一点,她和甄世明都清楚。 “我并不是要和你抢孩子。”总要有一个人冷静下来,甄世明现在像能咬碎她的骨头,她只能后退一步,“我想先见见孩子,我很想他们。” 甄世明停滞了一瞬,似乎这个请求他从来没设想过。 “不可以。”他冷硬地回答:“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也并不想你。” 这答案也是方楷莹料想过的,可真的面对这种现实时,还是感觉鼻酸,强撑着点头,脸上依旧平淡,看不出丝毫溃败。 甄世明看了她很久,像野兽盯着猎物那样看,直到看出她没有任何威胁,才将手掌缓慢挪开,甚至为她拨开粘在脖颈上的一缕发丝。 他打开门,又站定,略略回头,目光不经意地重新瞥去,方楷莹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浑身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眼底黯淡, 还以为她真的变了, 真的在乎了。 - 甄世明走后,被摔上的房门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很快就恢复平静,方楷莹在昏暗房间里发呆很久。 整理好心情再次回到婚礼现场,甄世明正在和她的未婚夫攀谈。 他是会让她心跳加速的。 她默默挪步过去,装作刚才无事发生,只是没发现口红早已被抿过边缘,丝毫不像刚补过的。 甄世明更是个好演员,坐在她的位置,长腿交叠,散漫地支着下巴,在闲聊中了解未婚夫的家世和来路。 未婚夫为人亲切和善,自然是有问必答、和盘托出,何况甄世明是最受瞩目的人,主动关心和攀谈让他有得到殊荣的感觉。 甄世明那双眼睛此刻怒气尽销,充满耐心和善意,简直是个顶级的骗子。 “楷莹从小是天才,我做学术不如她,这次回国是我沾了她的光,科研所会安排个行政岗位给我。”未婚夫红着脸,表情因为太想要体面而显得不太自然,他表示并不介怀女强男弱的家庭。 “我们家是楷莹主外,我主内。” 方楷莹站在未婚夫身后,悄咪咪戳未婚夫的肩膀,他仰头笑起来,顺手牵住她的手,让她坐下。 甄世明则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擦掉衬衫纽扣的彩色印迹,荧光黄绿色落进她眼眸,那是孩子的彩笔涂鸦。 一定是那两个孩子的调皮之作,甄世明对此有种习以为常的淡定姿态。 是哪个孩子呢? 方楷莹想。 她刚坐下,甄世明就表示抱歉,虽然没聊得尽兴,但还有别人需要应酬。 甄世明那张脸极具欺骗性,表达起遗憾来真诚至极,方楷莹甚至听到未婚夫也发自肺腑地叹息了一声。 他走之前向未婚夫递出一张名片,并说:“我手下有一个新公司,需要汪先生这样的人才,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再谈谈。” 他递出名片,说话时另一条手臂搭在方楷莹的椅背,指尖轻叩椅背上缘的金属。 嗒嗒、嗒嗒。 像她错乱的心跳。 未婚夫与她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接过那张名片。 甄世明走后,方楷莹才回过劲儿来。 “我们回国前不是说好了吗?” “回家再说,慢慢商量。” 未婚夫碰了碰她的肩膀安抚,体面的人不会在婚宴这种场合吵架,只是他发现方楷莹的脸色并不好看,这种闹脾气的表情在方楷莹脸上几乎不会出现,未婚夫甚至闭了闭眼,怀疑自己醉到眼前出现幻象。 方楷莹偏过头,眼睛凝视那个远去的背影。 他像一只南美洲热带雨林的黑蝴蝶,只是轻轻扇了扇翅膀,方楷莹就得面临一场秩序重建的风暴。 多年前是如此,多年后仍是如此。 - 新娘喊朋友们合影,方楷莹还愣坐着,未婚夫提醒她,她难得发一次脾气,未婚夫不敢轻举妄动。 方楷莹直直站起来,压根没有考虑到未婚夫需要她的邀请,才能进入她朋友的结婚图册,她只顾着要去找甄世明问问清楚。 新娘新郎站在C位,好人缘的蓝梦和秦赫自然是有一群蜂拥而上的朋友。 方楷莹并不抢,静静站在最边上,最受瞩目的人应酬刚结束,被人们注视着走来,几乎所有人都诧异他竟然会主动走向边缘位置,更奇怪为什么新郎和新娘对此无动于衷。 蓝梦和秦赫对视,一个挑眉,一个皱眉。新婚夫妇刚打了个赌,蓝梦赌这张照片里,甄世明和方楷莹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米。 她赢了。 相机快门按动的前一刻,周围俊男靓女都在整理衣着表情,方楷莹趁乱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甄世明偏过头,眉角微挑:“我对你未婚夫非常好奇,因为他看起来非常...普通。” 方楷莹直言:“你看起来非常无聊。” 甄世明敛回微笑,严肃道:“我是为了孩子,你身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总要查清楚。” “他是个好人。”方楷莹压低声音反驳:“你没有必要把每个人都想得太过复杂。” 快门按下那一刻,方楷莹没有赶上和人们齐声大喊“新婚快乐”,在她默默地念出“快乐”时,身边传过一个更寡淡的声音,虽然快乐的声音鼎沸,可她还是听到了一点点落寞。 “我当初就是没有把你想得很复杂。” 第3章 第 3 章 一场婚礼,让方楷莹精疲力尽。 照片拍完之后,甄世明没有再和谁应酬,向新郎打了声招呼就离去,背影潇洒到让方楷莹怀疑自己出现幻听,眼前真实的是连号牌照的黑色埃尔法,接甄世明回到金字塔顶端。 方楷莹好不容易把未婚夫塞进沃尔沃,费劲吧啦扶回单位分配的人才房里,醉酒的汪先生倒头便睡去。 他的衬衫口袋掉出薄薄的名片,烫金纸张,香味高雅,没有公司名称,没有复杂的title,仅是名字和电话。 方楷莹捡起名片,那串号码已经五年没有拨通过,但熟悉的数字曾经刻在心里,飘窗外的一阵微风就吹开覆在上面的尘。 她看了会儿,把名片放回原处。 - 大概晚上九点,未婚夫才从醉酒中醒来,方楷莹正坐在书房看文献。 她穿全棉纯白的睡衣,露一截与睡衣同色的白颈,黑发披肩,在台灯下折出光泽,眼睛更是黑白分明,仿佛这个人身上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看起来冷淡又空洞。 她看得专注,精力也比一般人充沛,常常看到深夜,忘记时间,汪先生不止一次感慨她是天生的科研人。 “总是凑这么近看屏幕。”未婚夫站在身后,板正她的肩膀,按摩手法也熟练,指腹按在颈椎骨两侧,松解紧绷的肌肉。 未婚夫问她回家后有没有休息,晚上有没有吃饭,方楷莹含含糊糊地摇头回应,目光仍没有从屏幕上挪开,直到他说:“我想找今天那位朋友聊聊。” 方楷莹脊背僵硬,扭头时颈椎也发出“咯”声,“聊什么?” “他能给我一份不错的工作,工资待遇会比行政老师高,以后我们的生活品质也能更好...” “我不同意。”方楷莹显得独断。 空气沉默一瞬。 他想过方楷莹会反对,毕竟已经和科研院讲好条件,回国前方楷莹就已经安排好他的去处,为他争取到归国人才配偶才能享受到的优待政策,方楷莹重视承诺,很多时候也不会变通。 只是他没想到是如此强硬的反对。 这很奇怪。 他试图说服她,但语气始终无法强硬。他是跟随方楷莹回国的,手上没有像样的谈判筹码,早在回国之前他们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但现在他遇到新的工作机会,心里有那么点儿不服气。 他仍然温和地说:“楷莹,我知道我的学术能力不如你,博士毕业后一直在为你搞后勤,但我也有专业方向,这个公司与我专业相符,今天认识的那位朋友——” “是我孩子的爸爸。”方楷莹听得疲惫,屈起指节揉眉心,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只问了一句:“你想在他手下工作吗?” 未婚夫微张着嘴,“什么?” “你已经听清楚了。”她说。 听清楚了,但不敢相信。 没有人会把她和甄世明联想在一起,甄世明来自一个花花世界,就连在婚礼现场,吸引来搭讪的都是妆容精致、身材有料的女人。 人与人的磁场就是同类互相吸引,普通女孩不会靠近这样耀眼的人物,单单看到他身边的女人就会被自卑劝退。 方楷莹与甄世明,绝对不是同类。 她在人群里,像一座孤独的冰山。 “我跟你说过,我和前任并不是和平分手,他很记仇。”她扶了扶眼镜,继续阅读文献,冷白的屏幕把面中照亮,连垂下的发丝也透着冷感,“我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看吧。” 汪先生也需要时间来接受,他转身走进厨房,煮鸡蛋面的时候频频晃神。 他本是二代移民,父辈削尖脑袋出国,成为美国公民,而他的人生也一直按部就班,走着优绩主义的成功路,遇见方楷莹是新鲜的偶然事件。 他们谈了一年恋爱,几乎都是他在追随,她独立睿智,也伴随着自私自我,是非常有挑战性的女人。 正当他感觉一切都在好好发展时,她告诉他,她要回国,要分手,地点在浪漫的西餐厅,她当时手握银叉,面无表情。 情意正浓的汪先生自然不肯放弃,他告诉她等他一会儿,不用太久。 方楷莹吃完手边的蔬果沙拉,银叉旁便出现一枚钻戒,报纸包着的鲜花被他双手紧握,水培的花束淋湿西服马甲,那是他临时向餐厅借的装饰物,刚从花瓶里拔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热泪盈眶,方楷莹只是看着钻戒恍惚一瞬。 那个夜晚他们聊到深夜,谈妥诸如不会再生孩子等一系列事项,并不是公平的谈话,但他心甘情愿诸事同意,跟她回国。 汪先生的头脑现在才冷静下来,但权利早已在一次次妥协中让渡。 冲动求婚的后果现在才到来。 男人女人都一样,面对伴侣优秀的前任,总是会对比,然后情不自禁地酸溜溜起来,就像好端端的一碗面,多倒了醋。 这碗面方楷莹只吃了一半,在汪先生看来是嫌弃他的表现,方楷莹却没察觉未婚夫情绪不对。 未婚夫莫名其妙地说起婚宴上人人谈论的八卦:“没准人家已经结婚了,不是有个港城千金吗?可见速度比你还快。” 港城首富的独女,和他推婴儿车那个。 未婚夫试探道:“你们都往前走了,他怎么可能还记仇。” 方楷莹沉默着走神,她现在仍不习惯和别人讨论甄世明,关于甄世明的婚恋情况她也不询问,不了解。 如果他确实结婚了,那么她是不是可以重新去讨论抚养权的归属问题? 解决问题的新思路和某种隐秘的刺痛感碰撞在一起,让她感觉略微不适。 方楷莹没有理会未婚夫,收拾起碗筷,“我不想再探讨这件事情,他结没结婚和我没关系,其实你在工作上的选择我也无权干涉,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气压莫名变得很低,就算她说了不再干涉汪先生的择业计划,他的脸色也仍然僵硬着,临睡前只和她说了句早睡。 这篇全英文献她一直看到凌晨,直到整个社区都没剩下几盏灯,她关掉电脑走进自己的卧室,未婚夫睡眠不太好,她这几年也习惯一个人睡,所以他们一直都分房睡。 她倚着床头拿起手机,凭记忆在微信搜索那个被她删除的号码,熟悉的头像和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他什么都没有换掉。 微信名依然是他的名字,微信号码也没有改过,他的名字加她的生日,头像是大片的黑暗图景,如果不放大仔细去看,大概看不出画面的左上有两只萤火虫。 那是他们曾在度假村的夜晚看到的景象,她拍照技术很烂,放大再放大,才能看到大片黑色图层上的两个黄绿色光点。 方楷莹点进他的朋友圈,希望能看到两个孩子的近况。 可惜,一无所获。 - 甄世明回到家也是凌晨。 甄氏的产业涵盖地产、能源、环保、科技、医疗,他手上的是那些蒸蒸日上的新赛道,自然要更费神费力,年轻人才能熬得动。 他的时间同样宝贵,日程要精确到分钟,参加婚礼耽误的时间需要整个夜晚补回来。 山顶别墅灯火通明,电梯一开,家里的小男孩张开双手,喊叫着从远处扑进他怀里,他单手捂耳,弯下腰,脸上挂着笑。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男孩儿喊声尖尖的,直直的。 甄世明把男孩儿抱起,让孩子稳稳坐在手臂上,鼻尖对着鼻尖,皱眉佯怒道:“十二点了怎么还不睡觉?” 小男孩吐舌做鬼脸,“明天不去幼儿园!” 五岁的小男孩,精力比狗旺盛。 抱着男孩儿走出玄关,沙发上女人熟睡,沙发边的小凳子坐着另一个小男孩,安安静静地守着,小手指绕着一缕女人的细长头发。 甄世明抱着老大走过去,冲女人的小腿肚踢了一脚,四仰八叉没睡相。 “甄宝珠,醒醒。” 安静的小男孩把食指比嘴边,声音低低的,“姑姑刚睡着,爸爸你温柔一点。” 甄世明笑了声,把老大放在地上,放低声音温柔地说:“甄宝珠,你上周飙车的事我告诉你老公了。” 甄宝珠一下子从沙发弹起来,挥掌拍在他的后背,“甄世明!你大爷的!我帮你看孩子你恩将仇报啊!” 甄世明眉角轻抬,“我大爷也是你大爷 。” 不容甄宝珠再发作,他狠狠揪住妹妹的耳朵,“开我的车去盘山公路,我看你活腻了,车钥匙交出来!” 甄宝珠吱哇乱叫,磨磨蹭蹭往出掏钥匙,一边虚情假意关心:“哥哥你太辛苦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是真的告诉我老公了吧?” “加班。”甄世明一把夺回钥匙,懒洋洋扔在茶几,靠在沙发仰头,目光散漫地瞥视过去,“下次一定告诉你老公。” 甄宝珠舒了口气,非常狗腿地给甄世明端茶递水,“今天芯芯好乖的,橙橙也没挨打,你说刘阿姨这几年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隔三差五请假balabala……” “你想说什么?”甄世明抬手摁了摁颈椎。 “妈想让你赶紧找女朋友,要我说你就跟游悠在一起,人我最好的朋友,爸爸又是港城首富,配您这单亲爸爸八百个来回带拐弯儿,要不明天一起吃个饭——” 甄世明打断,“她又出什么事儿了?” 甄宝珠故作懵懂,心里明镜儿似的,港城的好姐妹几年前在京市混,跟当红明星玩儿小众的,把男方弄窒息送急诊,眼看要出事,求到甄世明这儿,才有了那张照片。 如果当时能允许媒体再多拍会儿,没准能听到甄世明骂得多脏,游小姐哭得多惨。 甄宝珠不说话,他也不继续问,仁义一次就够了,他现在没心情管别人的破事。 “我是为你好,”甄宝珠转打感情牌:“你这些年没找女朋友,孩子是需要妈妈的,我们再怎么照看也不如…” 见甄世明脸色不佳,甄宝珠也不往下说了。 她是真心疼两个小侄子,想当初她在国外留学,突然听说甄世明有了私生子,连夜跑回国,看到保温箱里干瘦瘦的双胞胎,她落了好几滴眼泪。 关于孩子的妈妈,甄世明绝口不提,仿佛这双胞胎是他一个人生出来的。 现在孩子们五岁了,她也结婚生子,切身体会出带娃的隐苦,更别提甄世明一个单亲爸爸带两个孩子。 甄世明一如既往混蛋,每每有人提起孩子母亲,脸色就阴沉,好像对方多对不起他似的。 她是女人,最懂怀孕生子的难和痛。于是甄宝珠临走前还要补一句扎心的话:“芯芯今天叫我妈妈了。” — 甄世明望向甄芯。 小小的男孩坐在卡通凳上,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目光落在别处不肯看他,像做错了什么事。 甄世明扯松领带,走过去蹲下身,举起手掌揉了揉儿子微凉的头发,心底生出的亏欠让他脸上也浮着不自然的笑,“芯芯,饿了吗?” 甄芯舔了舔嘴唇,摇头。 他卷起袖口,笑说:“给你做芙蓉汤成吗?” 橙橙也挤过身子来,两张小脸贴在一起,五官是方楷莹的模样,眉目寡淡的、嘴巴薄薄的。 “爸爸!我也饿,我也吃!” 两个小孩笑盈盈地挤在一起,关于妈妈的事会被爸爸自动屏蔽,而他们小小的年级已然懂得看爸爸的脸色。 甄世明拍了拍橙橙的后背,“赛车手,去把你的赛车开回玩具房。” 橙橙是个调皮的,性格颇像甄世明小时候,他伸出攥成拳的小圆手,和爸爸击拳后就上了自己的玩具车,发车之前挺起胸脯向爸爸敬个军礼。 臭屁得很。 “赛车”入库之后,他像抱橙橙那样,也把芯芯拎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小孩只是在腾空的一瞬尖尖地叫了一声,就立刻捂住嘴,一手紧紧揽住爸爸的脖子。 一路走到餐厅,他把芯芯放在岛台的儿童座椅,拿上岛台边儿放着的九阶魔方推过去,芯芯很迅速地拦住魔方,一个人玩儿起来。 芯芯性格安静,也是最聪明的孩子。 魔方拼成,芙蓉汤出锅。 橙橙也已经准备好自己和弟弟的餐具,一个人爬上高座椅,双腿离地在桌下弹来弹去。 夜宵不宜多,吃过还要重新刷牙。 哄孩子入睡已经是后半夜,橙橙没心没肺地折腾了一天,早早就睡着了,芯芯也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着。 装睡不能瞒过甄世明的眼睛,他轻轻拨了拨孩子的眼皮,芯芯的唇角早已扬起,依然假装睡着,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芯芯,今天为什么那样叫姑姑?” 甄芯诚惶诚恐,睁开一只眼睛窃看,又迅速闭上,“我听到姑姑打视频电话,教羲羲叫‘妈妈’,羲羲总是学不会,我就...叫了一声。” “因为羲羲是婴儿啊,”甄世明对待芯芯总是很温柔,“你是小婴儿的时候也不会叫‘爸爸’。” “那...我是什么时候会叫‘妈妈’的?” 甄世明沉默片刻,抬手轻刮芯芯的鼻尖,“你学说话慢,一岁半才开始说话,但你是很聪明的孩子,两岁就会算数。” “那我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吗?”孩子天真地问。 “会。”甄世明回答。 “我妈妈是很厉害的人吗?”孩子说:“奶奶说,我妈妈是很厉害的女人。” 纵使最聪明的孩子,也听不出大人某些言外之意,芯芯只是听到关于妈妈的只言片语,便在心里惦记了好几天。 也许是深夜人会比较感性,也许是因为和今天的方楷莹见过面,甄世明思考一会儿。 “是。” “她是很厉害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